偶爾，我還是會強迫自己買幾本書，裝出一副喜歡書本的模樣。書，哪怕擺設(shè)不看，隨時聞聞油墨香味，也無可無不可。近來，我相中了《木心遺稿》，三冊小書很快郵到，隨即擺在幾上，一看再看，大滿足。薄薄的口袋書，裝潢精美，賞心悅目，極熨貼。書是皮質(zhì)封面，手感頗佳，教人越看越愛，特歡喜。閑暇時，臥躺搖椅，隨手翻看幾頁，超享受。 在《文學(xué)回憶錄》中，木心說：“世界上的書可分兩大類，一類宜深讀，一類宜淺讀。”他舉了不少例子。他說，“尼采的書宜深讀，你淺讀，驕傲，自大狂，深讀，讀出一個自己來。羅蘭的書宜淺讀，你若深讀，即迷失在偉大的空想中?！蹦菚r我讀至此，嚇一跳。尼采，晦澀難懂的德式語句，雖然是中文譯本，也能把人繞進云里霧里，不知所蹤，何談淺讀？對于尼采，要么硬著頭皮，讀下去，讀下去……要么拋棄他，遠離他，逃跑，跑得遠遠的，哪來淺讀者？像我這樣扒扒百度詞條的人，應(yīng)該是絕大多數(shù)。如果很多人讀尼采，那是很恐怖的，那就像人人研究《紅樓夢》，個個都是紅學(xué)家，遍地都是林黛玉。但轉(zhuǎn)念一想，木心說的，在理。對比尼采和羅蘭這兩人，一個是德國人，搞哲學(xué)，顛覆傳統(tǒng)思想和價值，為何要重估一切？宜深究；一個是法國人，弄文學(xué)，理想主義，英雄化，浪漫化，說教，宜淺嘗。<br> <br> 木心的書，文本平易曉暢（當然也有例外，《詩經(jīng)演》看著就像天書，怪我力不能逮也），像音樂，每聽每不同，每每其樂無窮。他的書不事體系，靈動而雋永，通達而玄妙，無論從那一段開始讀，奇思如仙女散花，妙想似天花亂墜，紛紛從紙張中生猛沖殺而來，甚得我心。故我深讀，慢讀，反復(fù)讀，讀出個木心來。也許，這是個人偏見，甚至是妄想。但架不住，我就是喜歡啊。<br> <br> 想起陳丹青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門口直播，答網(wǎng)友問。他說，“……藝術(shù)就是裝逼啊……我從小就裝逼，裝成了，現(xiàn)在，嘿嘿嘿……”他還說，“……喜歡畫畫，臥槽，這這這，攔不住的……”他爆粗口的樣子，有意思，真的被他“裝”到了。我最“討厭”他講真話的樣子。確實，如果喜歡，誰也攔不住，大家都一起裝裝吧。成與不成，另說。 <p class="ql-block"> “被你買回來的書，都可憐！書買了那么久，你就沒念完一本?！迸畠撼靶ξ遥f，“以前買的，很多你都還沒打開過，只能呆在書架上蒙塵染垢，孤芳自賞?！彼f得沒錯。被我網(wǎng)購回來的書，都可憐。其實，我比書更可憐，書至少還有人買。不知何時開始，我丟掉了那顆簡單的心——量才適性。正所謂，自愿無痛苦，強迫無幸福。喜歡，就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新冠肆虐，疫情兩載有余，已經(jīng)跨了三個春節(jié)。生活忙忙碌碌，還是那個老樣子。確切地說，生活換了個全新的樣子。每天，大家戴著口罩出門，迎來日出，送走晚霞。想起木心的俏皮話，他說：“……都說性征是性器，其實第一性器是臉。真不好意思，人類每天頂著性征走來走去?！泵擅妫瑫r間長了，嘴巴自然成了一個隱秘器官?？v不是性器，也成性器了。如今摘口罩就像脫底褲，同樣需要小心翼翼，戒慎恐懼，唯恐被乘虛而入，壞蛋又乘風而去。每一刻，眾人都活得像唐僧西天取經(jīng)那樣驚心動魄。敢問路在何方？幸好，這不是一個問題。所有的腳，都認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至于工作吧——要求越來越多，標準越堆越高，觀念越變越新，壓力越加越大——初六，履霜，堅冰至。堅冰？倒也罷了，就怕是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不敢馮河，更不敢暴虎。此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眼下，鵬翼停飛。近有迅猛疫情，遠有酷烈戰(zhàn)爭，忌出門閑逛，宜閉門讀書，可克素昧，釋悶懷，破岑寂。也想告訴女兒，“書嘛，我也可以很快念完一本的?！庇谑牵闷鸢驳铝摇鞝柨品虻摹镀簌Z的憂郁》，試圖同戰(zhàn)火中的烏克蘭民眾同感受，共休戚。畢竟在這春天里，黑土地上的泥濘，并不宜兵甲，希特勒就吃過大虧，丟了希望，乃至于絕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企鵝的憂郁》，讀來實在憂郁，這是預(yù)想到的。但我卻讀不出黑色幽默的味道，更找不到星爺式笑中帶淚的笑點。小說無甚幽默，唯黑色而默且幽，美中不足。庫爾科夫?qū)懙溃?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瓦連京·伊萬諾維奇說，“企鵝呢？”</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企鵝?！本S克托冷冷地說。</p><p class="ql-block"> 瓦連京·伊萬諾維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白甙?，”他說，“我們正在裝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說至此，戛然而止，維克托踏上逃亡之路。說好黑色幽默的殘忍與柔情并列呢，書中只有生的殘酷，活的忍耐，死的虛無。掩卷太息。想起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同樣的殘忍冷酷?！拔迨炅?，上校唯一做過的事情就是等待。”馬爾克斯在小說結(jié)尾寫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妻子絕望了。 “那這些天我們吃什么？” 她一把揪住上校的汗衫領(lǐng)子，使勁搖晃著。</p><p class="ql-block"> “你說，吃什么？”</p><p class="ql-block"> 上校活了七十五歲——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積累起來的七十五歲——才到了這個關(guān)頭。他自覺心靈清透，坦坦蕩蕩，什么事也難不住他。</p><p class="ql-block"> 他說：“吃屎?！?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馬爾克斯和庫爾科夫的小說都精妙，有點興高采烈，但我更欣賞福樓拜。在《一顆簡單的心》中，福樓拜那不動聲色的涼薄和冷靜，讓人嘆為觀止。他的白描手法，穩(wěn)穩(wěn)托起樸實、溫暖和良善，全福的形象讓人久久不能釋懷，教誰都想迫切地擁有一顆簡單的心，免于墜入無盡虛妄——活出個慈祥樣，慈悲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