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淳樸的故鄉(xiāng)---何家堂</p><p class="ql-block"> (僅以此文祭奠父親去世“三七”)</p><p class="ql-block"> 王業(yè)斌</p><p class="ql-block"> 我1950年出生于故鄉(xiāng)――(山東省寧陽縣蔣集鎮(zhèn))何家堂,1971年去山東大學政治系學習,從此便離開了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偏僻貧窮的半山村,我在故鄉(xiāng)生活的21年里,故鄉(xiāng)和全國的農(nóng)村一樣,走過了由單干到互助組到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的道路,那是一個轟轟烈烈戰(zhàn)天斗地、治山治水、改造一窮二白面貌的時期,這一時期,故鄉(xiāng)有很多淳樸的民風值得回憶和點贊,我在這里只提一點,就是家家鎖外門(故鄉(xiāng)院子的門叫外門)放鑰匙的風俗。‘</p><p class="ql-block"> 據(jù)說故鄉(xiāng)有幾百年的歷史,幾百年沒有改變的是一個窮字,我記事時,家家大都是兩、三間或一兩間草房,一個小院,院子的大門是用土坯或石頭磊的很簡易的門樓,個別人家沒有門樓,甚至沒有大門,只有半截殘破的院墻。有院子的人家屋門大都不鎖,只有院子的大門上鎖,然而鑰匙卻放在門框上,也有的放在門兩邊的墻洞里或坯縫里。</p><p class="ql-block"> 我家三間老式瓦房一間草房一個小院,據(jù)父親說,這三間老式瓦房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屋門我從小就不記得上過鎖,院子的門鎖上后,鑰匙就放在門框一邊土坯墻上的一個小洞里,大人鎖上門隨手把鑰匙放進去,開門時伸手拿出來,很方便。我小時候,放學回來,一看院子的門鎖著,自己明知道鑰匙就在門框旁邊的墻洞里,但人小個矮夠不著,這也難不著,因為門檻(故鄉(xiāng)叫“提打”)是活的,我便把門檻打開鉆進去,到屋里拿塊干糧(大多是菜窩窩或米糠餅子),再鉆出來,趴在門前的石頭上,一邊寫作業(yè),一邊啃著菜窩窩或糠餅子,吃得津津有味?,F(xiàn)在雞鴨魚肉經(jīng)常吃,卻想不起什么味道,然而,一想起當年的情景,口便生津,余味猶存。</p><p class="ql-block"> 年齡稍大些,我就可以站在門檻上去摸鑰匙。在這墻洞里放鑰匙,也不知從哪年哪代開始的,只見墻洞四周磨的光滑,而且洞口越來越大。</p><p class="ql-block"> 我家那把鎖院子門的鎖,是一把老式的鐵皮鎖,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多少代,鎖的棱角都磨出了洞,鎖的腰部裂開了很大的縫,鎖簧的鐵片失去了彈性,有時鎖上門,鑰匙忘了從家中拿出來,也不用擔心,用巴掌對著鎖的屁股一拍,不超過兩下,就把鎖拍開。</p><p class="ql-block"> 因為這把老鐵皮鎖,我還被父親罵為“敗家子”呢。那是夏季的一個星期天,我下地翻地瓜秧和拔草,干了一上午,翻下來的地瓜秧和拔的草捆了一大捆,用翻地瓜秧的木桿杈上,扛在肩頭,頂著烈日,忍著饑餓和干渴,走在回家的路上,幻想著家中母親一定做好飯在等著我,可走到家門口一看,那把老鐵皮鎖卻悠然地鎖在大門上,我頓時幻想破滅,火氣沖天,抽出翻地瓜秧的木桿,輪起來照準老鐵皮鎖砸去,“叭”的一聲,老鐵皮鎖從原先的裂縫處斷為兩截,掉在地上。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闖了大禍,頓時火息氣消,但最終沒逃過父親那兩巴掌、還被罵為“敗家子”。母親去河邊洗衣服回來,一邊勸解父親,一邊數(shù)落我:你也太不應該了,怎么砸鎖??!這把鎖不管好孬,有它就管用,你砸爛了咱還得花錢買。</p><p class="ql-block"> 雖然我挨了兩巴掌,到底結(jié)束了用破鐵皮鎖的歷史,用上了新式鎖,老百姓叫保險鎖。</p><p class="ql-block"> 用新式鎖,鑰匙照樣放在那個墻洞里。家家鎖門放鑰匙的風俗,鄰居之間互相都知道放鑰匙的地方,其實即使不知道,你到門框上,或者門兩邊的墻上觀察一下,很容易找到鑰匙。如果鄰居家來了客人,家里沒人、門又鎖著,這時候不管誰碰上都會說:我拿鑰匙給你開門,你先到家去坐著,我再給你去找人。所以,這種鎖門的方式,對鄰居之間來說,與不鎖沒什么區(qū)別。但是,從沒聽說過誰家的東西被偷過。人們從小就受到代代相傳的、古代圣賢的故事和思想的教育,家鄉(xiāng)人并把圣賢們的思想轉(zhuǎn)變成自己的歌言,我從小聽的最多的是,“酒色財氣人人貪,能貪一正,不貪一偏”;“別人的肉長不到自己身上”,也就是圣賢們說的:不義之財不可取。當然并非人人都聽圣賢的,也有極個別人手腳不干凈,干點小偷小摸的勾當,但也僅限于地里的莊稼、青菜和瓜果桃李。就這種小偷小摸如果出了名,其下場也夠可悲的,他會遭到人們的白眼和責罵,他會在十里八村臭名遠揚,如果他有兒子,兒子找個媳婦就很難,甚至終生難娶、斷子絕孫。</p><p class="ql-block"> 孔子修《春秋》,亂臣賊子懼。實際上一個村莊,就是一部《春秋》,人們世世代代在一起居住,好壞優(yōu)劣,互相都有警示,所以,幾百年的村子,聽老人講過很多異聞趣事,各家恩怨,但是從沒聽說過有違法犯罪的。這古老淳樸的民風,又遇上學雷鋒、學毛主席著作的春風,更使這古老的山村出現(xiàn)了好人好事不斷,互幫互助、團結(jié)和睦的新氣象。</p><p class="ql-block"> 父親雖然一個字不識,卻能講很多古代圣賢們的故事,來教育我們兄弟五個。我記得他講的次數(shù)最多的,是孔子的弟子顏回路上撿到一錠金,金上寫著“天賜顏回一錠金”,顏回看后又在金上寫到“外財不發(fā)命窮人”而棄之不取的故事。讓我們從小就樹立一種信念:不是自己的、再好的東西、再容易拿到手的東西,也不要動這種邪念。</p><p class="ql-block"> 父親不光這樣教育我們,生活中也這樣要求我們。當時故鄉(xiāng)何家堂是一個生產(chǎn)大隊,下面又分四個生產(chǎn)小隊,我任第三小隊的會計。一次生產(chǎn)隊里請木匠修理農(nóng)具,為了招待木匠,我買了幾盒五分錢一盒“勤儉牌”的洋煙(那時公家賣的香煙都叫“洋煙”,能抽根洋煙很榮耀),活干完了還剩下一盒。我知道父親很愛抽煙,但從來舍不得買洋煙,只抽自己種的煙葉,我想這盒洋煙拿給父親他肯定很高興,結(jié)果遭到父親的一頓訓斥:“今天拿盒煙,明天拿盒火,后天你就敢拿大的,那些違法犯罪坐監(jiān)的都是這樣開始的!”。我意識到自己錯了,乖乖的把煙拿回生產(chǎn)隊。</p><p class="ql-block"> 自從1971年走出故鄉(xiāng)何家堂,進城上了大學、參加了工作,見到城里人、尤其是機關(guān)上,鎖門、防盜的技術(shù)比我的家鄉(xiāng)是如此的先進,保險鎖也不保險,又按上防盜門;機關(guān)上的防盜門也并不能使人放心,防盜門里再放保險柜,保險柜也不保險,保險柜上再安上防盜器。為此,我曾琢磨,城里人按說比農(nóng)村人素質(zhì)高,機關(guān)單位的人更是都受過高等教育,為什么城里人、機關(guān)單位防盜意識如此強?是不是因為富?家鄉(xiāng)那種鎖門的風俗習慣是不是因為窮?</p><p class="ql-block"> 二十幾年過去了,家中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弟兄幾個都蓋了新房各立門戶,舊的瓦房經(jīng)過修繕后仍由父母住著,這期間雖然也有回家的時候,但大都是春節(jié),家中有人,所以二十多年來再也不知道家中的屋門是否鎖?院子的門鎖上后、鑰匙是不是還放在墻洞里?</p><p class="ql-block"> 1996年麥收季節(jié)因公事順便回家,一到村口,碰上本家的三叔,他說:你回來了,你父親和你母親都幫你弟弟曬麥子去啦,我叫他們?nèi)?,你先回家吧。我走到家門口,一看門鎖著,便引發(fā)了我對以往的回憶,同時想看一下鑰匙是否還放在墻洞里。我懷著疑惑的心理,抬眼往墻上望去,墻洞還是那個墻洞,只是比以前更大了,現(xiàn)在我的身高,比離開家鄉(xiāng)去上學時更高了,鑰匙不用摸,抬眼一看,便看到還是和二十幾年前一樣在里邊放著。我拿出了鑰匙開門進了院子,到屋門一看,屋門仍然不上鎖。</p><p class="ql-block"> 父母回來了,我們啦起了家常,父親說:今年麥季收成很好,你幾個弟弟的麥子都收的不少,你看屋里這些缸里,我和你母親去年的陳麥子還有好些,今年下來的頭場麥子又給我們送來啦,還有你們給我的錢,我自己喂羊賣的錢,存到銀行好多,存款折就放在柜子里……。</p><p class="ql-block"> 我看看這滿屋的糧食、放存款折的柜子,看看這不上鎖的屋門,看看那院子的門和放鑰匙的墻洞,使我感到生我養(yǎng)我的古老山村變了,由窮變富了,缸里有了存糧,柜子里有了存款;然而又沒變,淳樸的民風沒變。</p><p class="ql-block"> 這淳樸的民風,勝過任何先進的防盜技術(shù),是世上最保險的鎖。故鄉(xiāng)人的這把鎖,不是鎖在門上,而是鎖在人們的心上,人人都心不生偷別人東西的歹念,也就不會擔心自己的東西被偷;再先進的防盜技術(shù),再保險的鎖,也沒能擋住貪官們把幾萬、幾十萬甚至幾個億的國家財富攫為己有。</p><p class="ql-block"> 這淳樸的民風,勝過最好的教育,想想那時故鄉(xiāng)的人,大都和父親一樣不識字,一個村也就三、五個共產(chǎn)黨員,更不知道有什么高校、黨校;查查現(xiàn)在被抓的大老虎、小老虎有幾個沒受過高等教育?又有幾個不是共產(chǎn)黨員?</p><p class="ql-block"> 我1971年3月1日離開故鄉(xiāng),至今已經(jīng)五十一年了,故鄉(xiāng)那破舊的平房早已換成新房大院,有的還建起二層樓房,院子的簡易門樓也換成了高大漂亮的鐵門,所以,以前那種鎖門放鑰匙的風俗也不復存在,然而那淳樸的民風讓我終生難忘。</p><p class="ql-block"> 古人云,倉廩實,知禮節(jié)。照此道理,越富裕,民風應該越淳樸,惟愿如此。</p><p class="ql-block"> 父親1924年9月16日生人,2022年1月23日去世,享年九十八歲,父親永遠活在我心里。</p><p class="ql-block"> 2022年2月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