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洪湖新堤話，嘎嘎爹爹就是普通話外公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外公離開人世已四十載了，然而，我的腦海里的他音容笑貌還是那么清晰生動，仿佛還生活在昨天。</p> <p class="ql-block"> 外公曾經(jīng)是新堤古鎮(zhèn)長江碼頭上的搬運工人，他的青春年華是在船來船往繁忙的新堤碼頭上度過的，憑著強壯體格，一身用不完的猛勁，肩挑手抬沉重的貨物都不在話下，所以在黑幫“八大柱頭”控制下的碼頭上很吃得開，口袋比較暖和，活得也很滋潤。</p><p class="ql-block"> 每天早上過早，二兩燒酒配著一碗三鮮小淋面，一塊油炸炕餅下肚，渾身是勁。在繁忙的碼頭上，和著工人們一聲聲新堤特有的勞動號子，扛起沉重的貨物箭步如飛。</p><p class="ql-block"> 他主要在新堤鐘家?guī)头饨ò杨^控制的正大碼頭和興榮碼頭搬運貨物，每天收工時都能分到三塊現(xiàn)洋，相當于現(xiàn)在三百元左右人民幣。他花塊把現(xiàn)洋，到街上糧食行稱十來斤米，用布腰帶包纏著，再割斤把豬肉，提兩條魚回家，供一家老小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新堤碼頭上的搬運工人都有一條二米左右長的藍色粗布腰帶，平時纏在頭上當帽子，搬運貨物時綁在腰間護腰，購物時又可以作為袋子使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外公最大的愛好是雨天閑暇喜歡到新堤西岸正街上的濱江茶樓喝苶，兩層樓木地板的茶館是男人的天下，一壺綠茶就著幾碟瓜子、花生、麻葉、京果等，聽新堤說善書，看洪湖漁鼓皮影戲，再就是天南地北咵野白，打發(fā)時光。</p> <p class="ql-block"> 由于他居住在城郊的柏枝椏，因此解放后被劃入了農(nóng)村，被迫轉(zhuǎn)業(yè)從事自己并不擅長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所以常常牢騷滿腹。</p> <p class="ql-block"> 我出生的年代正是農(nóng)村轟轟烈烈的公社化時代，那時他家已經(jīng)很貧困了，住的兩間的木框架瓦房也破敗不堪了，每逢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家里鍋碗瓢盆都拿出來接漏水。</p> <p class="ql-block"> 由于父母工作忙，我從小就和外公生活在一起，每晚都在他寬厚的臂膀下入睡，他嘴里呼出熏人的煙酒氣、身上散發(fā)出濃烈的男人汗味，對我來說就是令人沉醉的香氣，而他那有節(jié)奏的呼嚕聲就成為我兒時最動聽的“搖藍曲”。</p> <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公社化年代，農(nóng)戶都是集體勞動。天不亮，在生產(chǎn)隊長的喊叫聲中，外公就和隊里農(nóng)民一起下田干活了，直到中午時分，隊里派專人將從每家每戶收集來的飯菜送到烈日下的田頭，勞累的人們坐在田梗上，狼吞虎咽吃著粗茶淡飯。直到太陽落山才收工回家。</p> <p class="ql-block"> 由于外公不懂做農(nóng)活，就整天罵罵咧咧，生產(chǎn)隊長沒辦法，只好讓他去干他最在行的工作，每天到新堤城里公共廁所挑糞拖到生產(chǎn)隊糞窖里，用來農(nóng)田施肥，那時新堤城里都是簡陋多蹲位坑槽式公共廁所，在沒有化肥的年代，城里的大糞是莊稼最好的肥料，因此半夜常常有別的生產(chǎn)隊到廁所偷糞。</p> <p class="ql-block"> 那時，有城鎮(zhèn)戶口的城里人可以憑供應票購買柴米油鹽、雞鴨魚肉等物質(zhì)。而廣大的農(nóng)村則靠公社集體分配生活物質(zhì)，隊里只分配帶殼的谷子，必須拿到隊屋里用夾米機碾成大米，然而大米根本不夠吃，外公家常年用苕絲或蘿卜絲摻合在飯里吃。炒蔬菜里看不到油星，更談不上吃肉魚，桌上醃菜醬蘿卜永遠是主角。只有等到過年，隊里統(tǒng)一殺年豬才有少量的肉吃。家里豬欄養(yǎng)的肥豬和散養(yǎng)的雞鴨都是賣了換油鹽錢。</p> <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也有城里人享受不到的福利，那時城里人常年供應的大米是有“依食”的陳米、糙米。而農(nóng)村秋收季節(jié)，稻田收割了新谷子，用潔白油亮的新米熬成的米粥格外軟糯爽口，非常好吃。</p> <p class="ql-block"> 在內(nèi)荊河上，就是現(xiàn)在的新堤二橋河里偶爾會有拉網(wǎng)捕魚的。只要我在他家，他就會從貼身衣服里翻出幾毛錢買些魚回家，在鍋里倒點滴油把魚煎得金黃，再加上大把大把的青辣椒加水煮，除鹽以外，不加任何作料，鮮辣開味，只需淘上湯汁我都能吃一大海碗飯。</p> <p class="ql-block"> 他酒量大，而且特別愛吃肥肉。每當外公到我家，父親總會到街上打一斤白酒，買一碗肥膘膘的鹵肉，外公在與父親邊喝酒邊聊天中，將一碗肥肉吃得干干凈凈，滿口淌油，滿足地連連稱好。他還教導我要常吃肥肉，吃了身體好，以致養(yǎng)成了我如今愛吃肥肉的習慣</p> <p class="ql-block"> 外公愛喝茶的習慣一直保持著，盡管貧窮，偶爾也會在吃完晚飯后，牽著我的手，經(jīng)過內(nèi)荊河邊二層樓西洋建筑的普新電廠，路過八個門面和西來庵，來到建設街已經(jīng)很破敗的濱江茶館喝苶。這里照樣很熱鬧，只是茶客變成了老頭大爹了，樓梯轉(zhuǎn)角處的廁所尿騷味非常濃烈。我最愛在這些老頭子們中穿來穿去，聽他們講天下奇談怪論和永遠也沒有結(jié)尾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外公生性耿直，有時耿直得令人詫異?！拔母铩敝?，他所在柏枝椏改成了紅星大隊，有一天，隊里來了一群紅衛(wèi)兵，他們將老隊長捆綁批斗，老隊長平時盡心為民，受到全隊人的尊敬，耿直的外公見狀，憑著一身蠻勁，不顧一切地沖上批斗臺，硬是將老隊長強搶出來放跑了，結(jié)果被紅衛(wèi)兵找到家里，打斷了他的左腿，差點送了命。</p> <p class="ql-block"> 外公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讓我終身難忘。其中有一件事直到現(xiàn)在想起都非常感動。那是1979年，正值改革開放的第一年，外公挑起了攤籃，做起了小商販，沿街叫賣些水果、生姜大蒜頭之類的小商品。</p> <p class="ql-block"> 當時我在新堤一中讀書（實驗中學）。一個冬天的早上，寒風凜冽，陰冷的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我正急匆匆趕往學校，快到校門口，一眼看見外公站在校門邊，凝滯的目光巡視著進進出出的學生，當看見我時，立馬興奮起來，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他從退了色的黑布棉襖里掏出用荷葉包裹的三個熱汽騰騰的肉包子遞給我，囑咐我快點乘熱吃，說完他轉(zhuǎn)身挑起攤籃走了。我目送著外公，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含淚花目送他老人家挑著攤藍，穿著那被雨水淋濕的黑色棉襖，步履蹣跚地漸漸遠去，消逝在人群中。</p> <p class="ql-block"> 由于長年貧困的生活和終日勞累奔波，他不幸染上了肺病。外公一生都沒有進過醫(yī)院，相信自己的病會慢慢好，最后導致病情惡化。當時我剛參加工作，當我急匆匆趕來看望外公時，他只能用無神的目光看著我，嘴唇不停地翕動，從他眼晴深處看得出他對我的喜愛，就在那天晚上他老人家與世長辭了。</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過去了，我總是忘不了外公，忘不了他那曾健壯的身影，耿直的生性和那憨厚爽朗的笑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