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早就想寫寫老白，可又覺得實在是沒什么寫的，老白太普通了，沒什么大本事，家里家外不操心，讓干啥就干啥，偶爾也反抗一下。用我媽的話說你們老白家人都心里沒數(shù)，屬捻捻轉(zhuǎn)兒的，一扒拉一動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從我記事起到現(xiàn)在，老白似乎在我的生活中沒起什么作用，他從沒跟我說過你要如何如何讀書，找個什么樣的對象，以后做什么工作之類的話，在我人生的緊要處聽不見他的任何聲音，甚至在母親生病時他也拿不出任何主意，全靠我自己天南海北地跑，做出每一個重要抉擇，他就是默默的，最多隨聲附和那么一句半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實在是太不起眼兒了，就像一滴水掉進大海，轉(zhuǎn)瞬即逝，掀不起任何波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硬要從幾個方面去寫寫他，倒是也能寫出幾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有個絕活兒，那就是打得一手好對調(diào)。這個“好”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坐得住，打一天也精神飽滿不顯疲態(tài)；記性好，啥牌出了啥牌沒出門兒清；高投入，看他打牌你就能明白啥叫忘我。老白只要一抓牌，我看那狀態(tài)和阿城《棋王》里的王一生相差無二。有一個問題我始終理解不了，老白年輕時在供銷社賣貨，下崗后和我媽開商店，算是天天和數(shù)字賬目打交道，但是他一算賬就不精神了，不僅慢，結(jié)果也不令人放心，為什么一抓牌就判若兩人了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還能喝酒，年輕時人送外號“白八兩”，不光是量比較大，酒品還不錯，不偷奸?；韧暌膊宦闊﹦e人往回送，自己總能平安到家。小時候聽我媽說老白在團結(jié)村供銷社上班時，有一次不知誰送給他一大袋子土豆，老白照例又喝了不少，到家時連人帶車一下子栽在了大門口，可土豆毫發(fā)無損平平安安。我現(xiàn)在也能喝點兒，在酒桌上能支楞一陣子，這應(yīng)該是遺傳了老白。不過自從老白五十歲左右查出乙肝后，就徹底退隱江湖了，白的啤的一滴不沾，誰勸都不好使。這種決絕的態(tài)度和堅持的毅力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告別了酒，老白的生活似乎更無趣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愛干凈。小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他走路時總是回頭看自己的鞋底子，一會抬右腳，一會抬左腳，發(fā)現(xiàn)鞋底子沾上什么東西了，就到路邊找個硬實的地方來回蹭，可大部分時候鞋底子上什么都沒有。我就問他你回頭看啥呢，他說這土路上牛馬驢的糞便多，怕沾上。我說你走路時看著點躲著點不就行了嗎。他又抬起一只腳看了看，說不行，不放心。老白就是這樣走路，不知走了多少年，現(xiàn)在他是否還有這個習(xí)慣，我真的不知道了，因為我都好多年沒和他一起走路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在家里也干凈，比較勤快。地面臟了會及時掃，干活之前會換一身衣服，冬天燒鍋爐，盛煤的箱子和鍋爐周圍都收拾地立立正正，燒水壺落了灰也能看見，擦得锃亮。得承認老白的生活習(xí)慣比較好，不邋遢。我生活中也還算干凈利索，這一點隨他，只不過我從不回頭瞅鞋底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后來我媽就病了，開始我沒告訴老白我媽的病有多嚴(yán)重，治不了了要回家了就告訴他了，他只會哭，我媽在床上迷迷糊糊躺著，他也躺著盯著看，默默流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媽沒了后，老白續(xù)了弦。我對他續(xù)弦之事并不耿耿于懷，我能理解。他一個人過不了日子，他跟著我也過不好。要想讓他多活兩年，就隨他的心，順?biāo)囊狻?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去年冬天我在步行街碰到了老白，我說你干啥去，他說買條秋褲。我說秋褲壞了？他掀開上衣，露出褲子，低著頭說這是你媽給我的秋褲，實在不能穿了。我仔細一看，秋褲的腰邊都開花了。淚水瞬間糊住了我的雙眼，我也低著頭，說，走，我領(lǐng)你去買。我快步走在他前面，偷偷抹掉眼淚，我邊走邊想，多快啊，我媽都走了五年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這就是老白，我的父親。我和他并不親昵，沒挽過他的胳膊，沒摟過他的脖子，但他從沒打罵過我，一句重話也沒說過我。他善良正直，從沒坑過人害過人，誰家有大事小情他都樂于幫忙。他寬厚無私，舅舅姨家的哥哥姐姐上初中，在我家吃住好幾年，他沒有半句怨言。他沒有顯赫的地位，沒有淵博的學(xué)識，但來到我家就幫我掃地擦桌子倒垃圾，他給我的永遠都是最實實在在的幫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老了，以后的日子我只想像他默默愛我一樣默默地愛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老白沒有散文詩，他的日記里只有默默，他一邊渺小，一邊偉大，他什么都給不了我，卻什么都給了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