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榮】我的渴望，你懂嗎？

扎西的蓮花湖

1晉澤走出培訓機構大門的時候，心里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像霧靄從心靈的田野上飄過，漫漶著，飄過心頭，恍恍惚惚的……媽媽早就說過，晉澤，你去努力考吧！考不好，沒關系的，媽媽不會責怪你，只要努力就很棒的啦??！晉澤，當時是信以為真了?？墒墙裉焱砩?，媽媽聽到奧數(shù)競賽結果的那一瞬間，臉色就有些陰沉。他的心里立馬黯淡了下來。其實，聽到奧數(shù)老師宣布這個比賽結果的時候，晉澤的心里早就就“咯噔”了一下，像針刺了一樣。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呢？為什么上一次參加奧數(shù)競賽是二等獎，這次居然是三等獎！三等獎，啊，比以前還落后了——這一年，我是不是白學了呀！冬天的夜幕降臨的早這時候已經(jīng)是黑漆漆的一片。好在有街燈的亮光，也有樓上窗戶里瀉出的光明，街道上還是明晃晃的?？墒窃倏刺炜?，黑漆漆的，星星看不見，有一彎月牙，清瘦清瘦的，孤零零的樣子。皋蘭山，黑魆魆的，一聲也不吭，像一個老者一樣。哦，冬天的夜晚好冷啊！晉澤的心頭比這天空還暗淡，他的心頭也有一彎小小的月牙，清瘦清瘦的，孤零零的樣子。晉澤打開車門，鉆了進去，他聽到了“啪”的一聲響，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像針刺了一般——媽媽關上車門，開車，往家走了。“考得這么差，還不如不學呢！”媽媽的聲音，很小，像是從那小小的、細細的槍管里邊迸射出來的。十字路口。紅燈亮了，媽媽停下車，又拿起了那份試卷，瞅瞅試卷，回頭瞥了一眼晉澤。晉澤沒有說話，低頭，摳著手指頭。晉澤習慣在這個時候低下頭，摳著自己的手指頭，抿著嘴巴，不吭聲。一路的沉默。但，每個人心里都是暗流在涌動……車開進了院子。院子里的樹影晃動，樹木光禿禿的，沒有了一片葉子。有幾只貓。院子里的流浪貓?zhí)鴣硖?，發(fā)出凄厲的“喵嗚”聲。這是有人放棄飼養(yǎng)的流浪貓、在黑夜里閃過一道暗影。每次看到這些流浪貓的時候，晉澤都要蹲下來看看，“喵嗚、喵嗚”的叫幾聲。有時，他在口袋里面裝幾根火腿腸，剝下皮，向那幾只流浪貓跟前湊去。流浪貓不敢湊近他。他就把火腿腸扔過去，看著那些小家伙叼起半根火腿腸，在那里甜美地享受美食。好不快樂！今天晚上，晉澤沒有蹲下來看這些流浪貓。他只是覷了一眼，徑直向單元門口走去，心里空落落的，感覺自己像是一只沒有人愛的流浪貓。晉澤有一些難過。走進電梯的人很少。只有兩人，一個是晉澤，另一個是媽媽。媽媽平常愛說話，愛大聲說話，接連不斷地說話。可是這天晚上，媽媽沒有說話，摁完21樓的按鈕之后就站在那里，沉默得就像電梯里的一面墻壁一樣。冬天，鐵皮的墻壁很冷、很冷。此時的晉澤，很想聽到媽媽的說話，但又怕媽媽說話。后來，他就低下頭，緊緊地咬著嘴唇，低頭看著地板。地板上什么都沒有?？粗?，看著，晉澤仿佛看到了一個洞，很深、很深的黑洞，自己掉進去了——媽媽，這是要放棄我了嗎？我到底還學不學呢？晉澤的嘴巴抿的緊緊的，上眼皮耷拉著，長長的睫毛罩住了小小的的眼睛。眼睛里沒有一絲亮光。2晉澤是一個安靜而又乖巧的男孩。我跟晉澤相處了兩年的時光，可是真的不曉得晉澤長什么模樣。這兩年，來上課的孩子都戴戴口罩，除非有些孩子，會悄悄把口罩摘下來。晉澤沒有。晉澤一直戴口罩。晉澤走進教室，大多時候戴一頂白色的帽子，帽檐習慣性地擱在腦后，看上去很帥的感覺。我沒有提醒過晉澤把帽檐移到腦門上。晉澤有一雙小巧的眼睛。他的鼻子以下被藍色的口罩遮擋著，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眉宇間一股英氣，很有個性和主見的男孩。我想：他一定是這樣的！上三年級的晉澤，顯得安靜，拘謹。他很少說話。我詢問他的時候，也很少開口講話。晉澤的內(nèi)心是忐忑不不安的。那么，就讓他默默地聆聽，默默地改變自己，給他一個自由成長的空間，我就很少叫他讀書，跟他對話，只是習慣于看著他習作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膀，自言自語：哦，真好，真好，孩子！晉澤的媽媽在微信里告訴我：謝謝你，老師！孩子好喜歡您，好喜歡聽您的課，他每次回來可高興啦！啊，高興就好——一個帶著歡喜來上課的孩子一定是可以改變的。改變，那只是時間問題！我默默地思忖道，也就心安了許多。見到的晉澤的媽媽，是在這個秋天。秋天的早晨，天空是那么的澄靜，陽光是那么的溫柔。大地一片安詳?？墒牵锾祜h過一陣風，我的心里隱隱在搖擺，我想停了帶給孩子們?nèi)宋乃仞B(yǎng)的文學啟蒙課。晉澤的媽媽找我了。晉澤的媽媽快人快語，一看就是女中豪杰的模樣。大概是自己做事的，身上有一股女漢子的氣息。我突然萌發(fā)一種感覺：晉澤的安靜與局促不安，大概與媽媽的強硬是分不開的，只是感覺，沒有說透。“我們不懂，但我隱隱覺得你不僅僅是教孩子作文，更多是引領孩子改變，讓孩子學會做人的。孩子可喜歡你了，我們真的希望你還能繼續(xù)帶下去，能多陪伴孩子走一程！”這是晉澤媽媽留給我的話語。晉澤媽媽說自己不懂。其實她是懂的，她從孩子身上一直揣摩著我的課程。是的，文學的啟蒙就是給孩子埋一下真善美的種子，或者說喚醒那顆種子，讓生根發(fā)芽，不是拔苗助長，而是讓孩子有真性情，讓心去說話，在表達中釋放自己的情感，慢慢地有所感悟-——成長，是靈魂的豐盈，是思想的豐富，不僅僅是年齡在增長，也不是個頭在變高！在魔幻的現(xiàn)實中，我們搖搖擺擺地往前走著……有那么一天，我竟然發(fā)現(xiàn)晉澤舉手了。呵呵，這是是我意想不到的。我讓他讀一個片段，他讀得那么動情，那話語就是從心底里邊自然的流淌出來的。我反復引領孩子讀書：讀書的時候不是在讀書，是在若有所思的狀態(tài)下，讓心里的那個自己很自然的說話，那是最美妙的聲音，也是最真實的聲音。一向不吭聲的晉澤已經(jīng)領悟到了這樣的讀書感覺，真好??！這天晚上，我想再次引領孩子讀書，喚醒他們生活中那種內(nèi)心的體驗，再由體驗觸發(fā)聯(lián)想，聯(lián)想到記憶中的生活。于是，我給孩子們寫了一段話：那一刻，我多么渴望您的（理解、尊重、溫柔、微笑）就像花朵渴望陽光的溫暖，就像魚兒渴望水的清涼。我引領孩子讀這一段話，讓孩子讀到括號中的詞語的時候看哪一個詞語最能觸動自己的心——啊，我的內(nèi)心曾經(jīng)就有這樣的感覺！晉澤選擇的是：尊重！我和晉澤就有了以下的對話——好孩子，您選擇了渴望尊重，那一定是生活中有人沒有尊重你，是吧，孩子？啊，那是誰呢？我的媽媽！嗯，我多么渴望媽媽的尊重??！觸發(fā)聯(lián)想，印象中出現(xiàn)一個正在沒有尊重你的媽媽了嗎？出現(xiàn)了。在車上，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媽媽開車開到了十字路口，是紅燈。媽媽把車停下來，又看了一眼我的試卷。那是奧數(shù)競賽的試卷，媽媽放在前排的車上。媽媽回頭瞥了我一眼，轉過去，給我丟下了一句話：考得這么差，還不如不學呢！哦，媽媽太在意你的學習結果了，她很生氣，她在責備你。這種責備，就是不尊重你的勞動付出。你能說說這是怎么回事嗎？我以前奧數(shù)競賽的時候拿過二等獎，可是這次我拿了三等獎。媽媽在競賽之前說考不好沒關系的，只要努力考就好?？墒牵瑡寢屗皇匦庞?，她責備我，我感覺她不尊重我。沒錯的，眼里沒有別人的勞動付出就是對別人的一種不尊重。那么，當時你傷心了嗎？大家注意了，一定是引起自己心情的變化才會產(chǎn)生出渴望的。大家要體驗這種心情，不要忘記這種心情的描寫。有難過的。我就默默地坐在車上，望著車窗外。手不停地摳來摳去車。窗外很有很多人在急匆匆地走過，有很多車，可是我沒有注意他們。那你是在想心事啊！心里就有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冒出來的，是不是這種感覺??？孩子。是的，我在想心事。媽媽為什么這樣??？不是說沒考好不責備我的，只要努力考就好，我在努力考啊！我已經(jīng)很傷心了，媽媽為什么不信守承諾?。?！……晉澤真的傷心了！我在引領孩子繼續(xù)往下鋪陳。鋪陳傷心的場景的時候，有一句話觸動了我的心，也觸動了在場所有孩子的心，大家看著他，眼里流露出了難過的神情。“媽媽這是放棄我了嗎？我到底還要不要繼續(xù)學呢？”這是在電梯里。一向愛說話的媽媽不說話了，在沉默。沉默是無聲的硝煙。啊，在那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負傷的士兵在堅持著，快要倒下了——晉澤站在媽媽的對面，低頭，不語。他心里很難過，心頭的一盞希望的燈要熄滅了。啊，對勞動付出的不尊重就是在熄滅一個人繼續(xù)往下走的信念之燈啊！3晉澤，到底是一個有主見的男孩——啊，他的眉宇之間是藏著一股英氣的！這天晚上，我真心地感激了晉澤，感激他用心表達了心中的渴望，幫助了老師，也幫助了同學。我說：孩子，心中有一種渴望的時候用文字釋放出來吧！釋放的文字，可以跟人交流，也可以跟自己說話，那樣，你就不會難過的，這是表達的魅力，也是文學的魅力！我必須要這樣告訴孩子。因為，曾經(jīng)的一個女孩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應該讓孩子學會表達，敢于表達自己的心里話，那是溝通的需要！……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正在讀英語。我剛剛從英語班回來，跟老師學了一個單詞的讀音。老師先是輕聲的讀了一個單詞，又大聲地讀了兩遍。我感覺老師就是這樣讀的，我就在自己的臥室里邊大聲地讀著。“你讀的那個是錯的！聽，聽這個才是正確的?！?amp;nbsp;媽媽，這是您的聲音，你的聲音好大、好大的，把我嚇了一跳。我立馬停住了朗讀，怯怯地看著你，手不停地揪著自己的衣角，不敢大聲的喘氣。原來，您一直在門口聽我讀英語。當聽到我讀一個英語單詞的時候，您發(fā)現(xiàn)我讀的不對。你就上網(wǎng)查了這個單詞的正確讀音。我正想對您說：老師就是這樣讀的！可是，我沒敢說，就怔怔地看著您。您問了我好幾次，我都怔怔地看著您。我沒有敢說。您就生氣了，一把抓起我的書扔到了地下，“撲通”一聲，書落地的聲音好大，我的心里都震顫了一下。媽媽，我想對您說，您能對我溫柔一點嗎？溫柔的愛，才像春天的陽光一樣溫暖呀！媽媽，我真的渴望你能夠?qū)ξ覝厝嵋稽c，你溫柔的時候我就沒那么緊張了。媽媽，您還記得那天晚上嗎？你手里拿著我的鋼筆，指著我的腦袋，對我說：“你的這腦子里裝的是什么呀？你看看人家紫涵和意心，紫涵考什么都是一百分，人家意心沒有參加輔導班也考一百分，你呢？什么時候考過一百分！”我考不上一百分，我還能干什么呢？媽媽，您知道嗎？那時，我的心里好難過，我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著轉兒。我努力不讓它流下來，可是它還是流了下來，冰涼、冰涼的。我咬著嘴唇，不想說什么?？墒牵疫€是聽到了你的責怪聲：“姐姐學的那么好！別的我就不要比了，你和姐姐都是我生的，你們怎么就差的那么大呢？”是啊，差得那么大，我也不知道！……曾經(jīng)，這是一個叫童語的孩子傾訴的心里話。我用同樣的話題引領過他們。當我讀到這篇文字的時候，我突然明白這個叫童語的孩子為什么眼里總是帶著迷茫，她總是不大愿意說話，就那么坐著，聆聽著，給人感覺是孤零零的樣子。“童語，學習的時候不要跟別人比。跟自己的昨天比，你看你比剛來的時候已經(jīng)寫得好多了。多用心??！孩子?！?lt;/p>那天孩子來的時候，我靜靜的走到她身旁，翻開她的作文本，看著她寫的文字，對她不經(jīng)意的說著。童語的眼睛一亮，點點頭。我知道，一個新的開始就要出現(xiàn)——童語再來的時候，眼睛里邊有了快樂的光彩。雖然不易察覺，但是我的心能感受到。我慶幸，晉澤也在變化。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了晉澤的媽媽發(fā)的朋友圈：這熊孩子，到底不要讓媽媽監(jiān)管他了。他說，要自己讀書，自己學習，他這樣讀書，寫文章的時候就更有想法了。大抵就是這個意思，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了。當我再次翻看她微信的時候，沒有看到這條消息。但我清楚的記得她拍的一張圖片：深夜，一個男孩坐在柔和的燈光下，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在讀書。讀得很入迷的樣子。晉澤的媽媽是失落的，也是欣慰的。這天晚上，我收到了兩條信息——老師，非常幸運孩子能成為您的啟蒙學生，他的一篇作文被作為優(yōu)秀作文到別的班展出了。孩子回來非常驕傲的說是用了您的方法，從心里說話。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您，男孩子一般都對作文、語文這些不感興趣?？墒?，您教會了他如何下手去寫一篇作文，他現(xiàn)在不但不怕寫作文更是喜歡上了學語文了，大半夜不睡覺，要自己學習，說這樣寫作文會更有想法。這是晉澤媽媽的微信！4我的渴望，您懂嗎？一些人，一些畫面，從我的腦海里邊漸漸退去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降臨于這個城市。冬天的夜晚，有些清冷，我坐在飄窗前凝望著擠擠挨挨的車流。塵世之上，人們多么繁忙，又是多么焦灼。啊，我的耳邊仿佛又飄過了一聲、又一聲的心音：我的渴望，你懂嗎？（圖片是先前的圖片，一份深深地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