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家是舊城區(qū)中的一處老宅，這個地方俗稱“河水巷”，這條巷子里的老宅自49年以來基本上沒有動過，雖然在一片高樓大廈中有失觀瞻，但卻是市里僅存的一處仍然保留了內(nèi)置天井和外觀呈現(xiàn)明清馬頭墻風(fēng)格的古建筑。后來舊城改造，市里的文物部一直舍不得拆，而我們的決心比文物部門還要堅(jiān)定，決心和開發(fā)商頑抗到底，成了在全市出了名的不折不扣的釘子戶。</p><p class="ql-block">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這次疫情可不管你那么多。可以說它不費(fèi)“一槍一彈”，便輕而舉地把我們拿下了……</p><p class="ql-block"> 故事還得先從我女兒朱卉那兒講起。</p><p class="ql-block"> 我的寶貝女兒是個24路車上的公交司機(jī)。春節(jié)過后由于全市突發(fā)新冠肺炎，公汽公司首先停運(yùn)了全市所有的線路。沒過兩天，市政府便宣布實(shí)行“戰(zhàn)時狀態(tài)”，關(guān)閉、封閉了全市所有的公共場所和居民小區(qū)。從那時起，我女兒便不再上班，跟我們?nèi)乙黄疬M(jìn)行了居家隔離。</p><p class="ql-block"> 那曉得朱卉從公交車上下來后，不出三天，便有了咳嗽的癥狀，尤其是晚上咳個不停，把一家人搞得雞犬不寧。</p><p class="ql-block"> 要知道，那個時候可正是處在疫情的暴發(fā)期，手機(jī)和電視里每天每夜、無時無刻不在播報新增死亡人數(shù)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這那是在隔離呀，坐在家里比蹲號子還難受，這人不困死、也會被嚇?biāo)溃?lt;/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和我老伴趕緊給社區(qū)居委會打電話，報告了我女兒咳漱的情況。居委會得知后搞得非常緊張，馬上派人來把我女兒弄到附近醫(yī)院去做了核酸檢測。哪知下午回來后，不出12個小時就被通知，朱卉核酸檢測的結(jié)果呈陽性。</p><p class="ql-block"> 這個消息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不僅把我們?nèi)胰藝樀袅嘶辏疫€震動了整個居民社區(qū)。</p><p class="ql-block"> 緊接著他們便用安全線對我們“劃地為獄”，不讓我們?nèi)胰嗽僭嚼壮匕氩健?lt;/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們一家人緊眉緊張，“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之際，忽然又又聽到了門外傳來了一陣陣凄厲的救護(hù)車聲：“嗚哇、嗚哇、嗚哇一一”</p><p class="ql-block"> 朱卉這孩子雖說從XX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后剛進(jìn)公交公司參加工作不久，但她在心理上卻比我們這些老家伙要成熟得多。我們對生與死，尤其是對后人的生與死看得特別重，我和我老伴兒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這輩子也值了。可她呢，我那閨女，現(xiàn)在連對像都沒找！還像春天枝條上剛打的花骨朵一樣馬上就要凋謝了，你說怎不讓我們老淚縱橫？說真的，假如這種病能交換的話，我真希望得的是我，而不是她，我情愿為我丫頭去死，只要能讓她活下來，我情愿去死一百回！</p><p class="ql-block"> 不料朱卉在我面前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她可能還不知道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反而和我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她不理我們，一個人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閂上房門，只管忙她自個兒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救護(hù)車的“哇喇、哇喇”的呼叫聲越來越近，它停在門外又叫了兩聲才徹底止息。</p><p class="ql-block"> 但新的聲音很快又出現(xiàn)了，那是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我從天井外面看見進(jìn)來了好幾個渾身罩著白色防護(hù)服的醫(yī)護(hù)人員。其中一個長得高高大大的男小伙兒操著一口地道的北京話直沖我走過來問：“哪位是朱卉同志？”</p><p class="ql-block"> 我淚眼婆娑地指指緊閉的房門，“她在那里?！?lt;/p><p class="ql-block"> 沒等我們過去敲門，我那老房子的房門便“吱呀”地一聲打開了，我女兒從里面走出來，她眉清目秀，頭上、臉上、身上比平時收拾得還要干凈，一點(diǎn)也看不出她是一個早期的新冠病人。</p><p class="ql-block"> 男小伙兒走近她說：“我們是笫五軍醫(yī)大學(xué)的志愿者，來接朱卉同志去方倉醫(yī)院，請跟我們岀去上車吧?！?lt;/p><p class="ql-block"> 朱卉未作任何表示，她手里提著一個早已收拾好的旅行包，從容不迫地走出了她的房間。</p><p class="ql-block"> “等等，”男小伙兒說：“也請爺爺奶奶一起走吧?！?lt;/p><p class="ql-block"> “什么？我們也要去方倉醫(yī)院？”</p><p class="ql-block"> “不，您別誤會，我不是要你們?nèi)シ絺}醫(yī)院。根據(jù)市抗疫指揮部的規(guī)定，病人家屬，也就是你們二位老人也需要去指定醫(yī)院做核酸撿測，同時，還需去定點(diǎn)酒店隔離14天。”</p><p class="ql-block"> 我一聽，還要去酒店隔離14天，這豈不是犯了我的大忌？要知道，我長這么大都沒“離開過”我的老宅一步。于是，我馬上搖頭說：“做核酸可以，去酒店隔離不行！再說了，居家、酒店，哪里不是一樣隔離，何必要多此一舉？”</p><p class="ql-block"> 小伙兒聽了又忙解釋：“大爺，不僅您在這兒住不成了，整個小區(qū)的人恐怕都得去住酒店，只要是新冠病人去過的地方，都要全面消殺呀。”</p><p class="ql-block"> 結(jié)果還是我女兒朱卉慬事，現(xiàn)在她終于開口說話了：“爸，你要是真心疼女兒，就跟我一起走吧！”</p><p class="ql-block"> 說完，這才見她腮邊掛了兩滴淚水。</p><p class="ql-block"> 我女兒都發(fā)話了，我、我還能再說什么呢？看在我那可憐的女兒份上，我只好和我的老宅說拜拜了。哪知我正要抬腿跨出門檻，又聽那小伙兒說：“大爺，您的口罩……”</p><p class="ql-block"> 我很不耐煩地說：“我沒有口罩，再說我又沒岀過門，要那玩藝兒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李小莉?！?lt;/p><p class="ql-block"> 另一個穿防護(hù)服的女孩子應(yīng)聲答道：“到！”</p><p class="ql-block"> “給他們每一個人發(fā)一個口罩?！?lt;/p><p class="ql-block"> “是！”多順溜，看來，這小妞也是個軍人。</p><p class="ql-block"> 那小伙兒見我把口罩拿在手里橫比、豎比，就是不知怎么戴。于是忙從自己臉上把口罩摘下來向我做了一個示范：</p><p class="ql-block"> “大爺您看，使用新口罩前先要把它從中間對折一下，然后將上下兩端掙開，再往臉上戴。請注意，這口罩戴好后還要把鼻子這兒捏一下，讓里面的金屬條扣住鼻腔，這樣才能真正起到阻擋病毒和灰塵的作用?！?lt;/p><p class="ql-block"> 我看見他摘掉口罩后，露出了一張被太陽曬過的臉，這張臉黑黝黝的，就像自已過去在煉鋼爐前烤過的一樣。除此之外，我對他印象最為深刻的地方是，他的印堂中央還有一顆很大的朱痧痣，在他說話的時候，那顆痣隨著眉心移動，顯得更加引人注目。像他這種痣十分難得，一般只在觀音菩和如來佛祖頭上才有，所以，這小伙子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我們被他們領(lǐng)到門外后，才看見街邊上一前一后停了兩輛急救車。我女兒上了前面那一輛，等那輛車開走后，我和我老伴才乘坐后面這輛車去了隔離的酒店。</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我在酒店里就沒睡過一個囫圇睡，成天都惦記著，不是給我女兒打手機(jī)，就是給社區(qū)網(wǎng)格員打電話，天天詢問朱卉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中午我在酒店房間里正在睡覺，不知怎么又聽見門外走廊上有人在叫那個熟悉的名字：“李小莉”。</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一咕嚕從床上爬來，鞋都沒顧得穿便往門口跑，去后果然看見那個給我口罩的小妞兒，又穿著防護(hù)服，正在和幾個酒店里的服務(wù)員，往另一間客房里送新來的被隔離者。</p><p class="ql-block"> “李小莉，李小莉，李小莉！”</p><p class="ql-block"> “大爺，是您？”</p><p class="ql-block"> “我女兒怎樣了？她怎么兩天都沒給我打電話？”</p><p class="ql-block"> “大爺，您問我，我怎么會知道哇？”</p><p class="ql-block"> “那你們那個當(dāng)官兒的呢？”</p><p class="ql-block"> “哎呀，大爺，您千萬別找他了，他成天像個掉了舵的飛機(jī)似的，沒日沒夜地轉(zhuǎn)，已經(jīng)好多天沒睡覺，快把人累趴下了?！?lt;/p><p class="ql-block"> “那我女兒怎么辦？”</p><p class="ql-block"> “會好的，您就再等等吧，咹?！?lt;/p><p class="ql-block"> “好吧，好吧?！蔽铱拶赓獾卣f，完全像個孩子似地又回到了童年時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結(jié)果，好啥呀？我就這樣等吶，等吶，一直等到4月份春暖花開了，還沒有我女兒任何消息。從那以后，她就再也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了。</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實(shí)在忍不住了，才給我女兒住的那個方倉醫(yī)院去了一個電話，對方問我：“你找誰？”</p><p class="ql-block"> “我找朱卉。請問她現(xiàn)在還在不在你們那兒？”</p><p class="ql-block"> “嗯，我們這兒好像還沒這個人呢……”</p><p class="ql-block"> “沒這個人？那怎么可能？要不你去問問第五軍醫(yī)大學(xué)的同志，看看有沒有這個人？”</p><p class="ql-block"> “好好好，那我就跟你轉(zhuǎn)到醫(yī)務(wù)處去問一下。你等等，不要掛機(jī)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喂，你還在聽嗎？我跟你問過了，剛才醫(yī)務(wù)處說，這個姓朱的人已經(jīng)死了?！?lt;/p><p class="ql-block"> “你說什么？我女兒死了，朱卉死了？！”</p><p class="ql-block"> “是的、是的，你就別再到處去打聽了，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lt;/p><p class="ql-block"> “那她、那她葬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大概就在附近一所公墓里吧，里面埋的都是從我們方倉醫(yī)院拖出去火化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再也忍不住在手機(jī)里放聲大哭起來……</p><p class="ql-block"> 我得知這個消息后，馬上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老伴，哪知她聽后比我更加哭得死去活來。</p><p class="ql-block"> 等我們倆把淚水哭干凈了以后，我才說：“老婆子，節(jié)哀吧，后天就是清明節(jié)了，是不是要去給丫頭上上墳了？”</p><p class="ql-block"> 她說：“丫頭是你的，你自己看著辦吧?！?lt;/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們便開始張羅今年清明節(jié)第一次給丫頭掃墓，張羅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兩天，我們拖兒帶母地備足了幾大包香燭冥錢，走進(jìn)了方倉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公墓。</p><p class="ql-block"> 公墓管理人員是個退了休的老頭兒，看上去歲數(shù)比我還要大。到現(xiàn)在還在用煙袋鍋呼那種用手卷的葉子煙。我們向他報了死者的姓名后，他也沒有多問，很快便從花名冊里查到我女兒的名字，說：“這個姓朱的墳是573號，你們到東邊第三排去找。”</p><p class="ql-block"> 等我們倆老步履蹣跚地走到那排公墓面前時，發(fā)現(xiàn)早有不少人已趕在清明當(dāng)天前來拜祭亡靈了。其中有個年輕女人在那里哭得猶為傷心。</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并沒有怎么注意她，因?yàn)檫@種傷心事已太多了，而且要說傷心，我現(xiàn)在比誰都傷心?？墒钱?dāng)我發(fā)現(xiàn)她跪在地上的姿勢是那樣的似曾相識后，便身不由已地從身后舉起了一雙顫顫巍巍的手，慢慢地把她的頭朝后扭轉(zhuǎn)了過來。那知不看尚可，這一看競將我嚇得魂飛魄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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