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個消逝的行當(dāng)——燒墨煙高山之松 <p class="ql-block">茫茫百山祖，廣袤的大地上孕育了無數(shù)的動植物，成為生物多樣性的天然寶庫。在這個寶庫中最大的一個植物群體落，恐怕要數(shù)松樹。</p><p class="ql-block">松樹，可以說是無處不在，無處不長。在高高的山頂上，在緩緩的山坡中，在深深的谷底里，在陡峭的懸崖間，村前村后，山里山外，田頭地角，沒有不長松樹的地方。松樹之多，使家鄉(xiāng)近乎原始的森林當(dāng)中任何一種樹種都無法與之匹敵。</p><p class="ql-block"> 松樹之所以這么多，或許是它那不怕干旱、不怕貧瘠、對生長環(huán)境要求不高的原故。你看，在最高的山頂上，其他樹種都望而卻步，只有松樹依然長得郁郁蔥蔥；在緩緩的山坡中，松樹更是長得茂盛，一排一排，就像等待檢閱的士兵，意氣風(fēng)發(fā)。在深深的谷底里，其他樹種都在艱難地為了一絲陽光而奮力向上，松樹卻輕松地挺著它筆直的軀干，享受著陽光雨露的滋潤；就連那陡峭的懸崖間，只要有一絲絲石縫，就會有松樹在那里扎根，雖然它們可能為了生存而被扭曲了身軀，但絕不會失去它奮進(jìn)、向上的個性。</p><p class="ql-block">松樹不但堅韌挺拔、生命力特別頑強，也是一種用途廣泛的木材，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的不是松樹普通用途，而是七、八十年代我們老家人利用松精燒墨煙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墨煙，又名松煙、松煤。松精里面含有豐富的松油，燃燒會時留下很多黑黑的煙炱，就是墨煙。墨煙自古是制作煙墨的主要材料。根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漢代之前，人們使用的墨主要來源于天然石墨，漢代以后，開始大量使用人工燒制的松煙墨。晉·衛(wèi)鑠《筆陣圖》：“其墨取廬山之松煙、代郡之鹿膠十年以上強如石者為之?！蹦珶熀褪暌陨现鼓z混合加工成形，便成上好之墨。古時候?qū)懽之嫯?、印刷、油漆等等，均離不開墨，所以墨的需求是非常大的，宋代晁貫之在《墨經(jīng)》中這樣描述：“自昔東山之松，色澤肥膩，性質(zhì)沉重，品惟上上，然今不復(fù)有，今其所有者，才十余歲之松?！鄙蚶ㄔ凇秹粝P談》中也寫道：“今齊、魯間，松林盡矣，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說明當(dāng)時為了獲取墨煙，將老一點的松樹都砍了燒煙取墨，以致很多地方老的松樹都被砍光而只留下小的松樹，可知當(dāng)時墨煙的用量是何等之大。</p><p class="ql-block">百山祖多松，但當(dāng)?shù)乩习傩辗浅Ｖ匾暠Ｗo(hù)森林資源，從不砍活的松樹燒煙，而是撿松精而燒取墨煙。</p><p class="ql-block">松樹枯死后，其含松油豐富的部分便成為千年不爛的松精。松精，百山祖深山老林里常見的東西，當(dāng)?shù)匾灿薪小皾鉄簟?、“濃精”、“精”等，除了古時候農(nóng)家土灶引火之用和當(dāng)燈草之外，便是燒制墨煙的上好材料。</p><p class="ql-block">七、八十年代的時候，百山祖深山里有過很多座墨煙窯，據(jù)我所知，光原來的齋郎鄉(xiāng)、合湖鄉(xiāng)一帶就有十多座，其中齋郎村就有兩座，一座在百山祖東麓的土名叫大地那個地方，一座在后坑頭，我父親曾在這兩座墨煙廠里干過活。</p><p class="ql-block"> 墨煙窯的構(gòu)造，是選擇在一個30°以上坡度的山坡，底部用石塊、黏土砌個燃燒松精的窯膛，叫“窯頭”；窯頭的上方沿山坡用黏土夯一條長約八、九十米的導(dǎo)煙槽，叫“煙壺”，煙壺呈正方形，約有七、八十公分見方，煙壺的頂部用茅草等建一個集煙棚，叫“大山棚”，煙壺必須有足夠長，才不至于使窯頭在燃燒松精時火星被氣流帶入大山棚而引發(fā)火災(zāi)。大山棚里有一個池，叫“墨田”或“煤田”，墨田里引進(jìn)山泉水，當(dāng)窯里的松精燃燒時，就會產(chǎn)生大量的松煙沿?zé)焿厣仙酱笊脚锢?，并在棚里的茅草上結(jié)成煙炱，等煙炱足夠多的時候，將煙炱掃落，掉進(jìn)水池，進(jìn)入水池的水必須是清澈無雜質(zhì)之水，由于煙炱比重小，就浮在水面上，不會混入其他雜質(zhì)。將水面的煙炱撈起來，經(jīng)過細(xì)細(xì)的篩子再篩選，就成了商品墨煙。</p><p class="ql-block">那個時候，我們村里有許多村民燒過墨煙。</p><p class="ql-block">燒墨煙的時候，要經(jīng)過隊里的同意，并與隊里簽訂協(xié)議，每天向隊里交一塊錢的“投資”，相當(dāng)于改革開放初期的提留款，當(dāng)然這一塊錢交上去是可以換算成相應(yīng)的工分，到年底參加隊里的分紅。</p><p class="ql-block">燒墨煙的人員組成之后，大家合伙去請一個懂行的“窯師”來，在松樹多的深山老林選擇合適的山坡上筑起煙窯，然后分頭上山去尋找松精。</p><p class="ql-block"> 燒墨煙的窯，又叫墨煙廠，每一個墨煙廠都有一個完整的組織，由窯師、踏煤、代表、窯工等組成。</p><p class="ql-block">窯師就是墨煙廠的大師傅，負(fù)責(zé)建窯、燒窯、掃煙，窯建得好不好，是出煙多不多的關(guān)鍵，同時，等煙燒好之后，由窯師進(jìn)棚掃墨煙。由于每人尋找來的松精是分開燒的，所以窯師在煙棚里多掃幾下少掃幾下，直接影響到墨煙的產(chǎn)量，侍候好了，窯師在棚里多掃幾下，一、兩擔(dān)墨煙隨便多出來；侍候不好，掃把少刷兩下，給你少個一、兩擔(dān)也是常事，還說是你自己的松精不“濃”，不結(jié)煙。所以，燒墨煙的人都視窯師如神，除平時要從家里拿些好吃好喝的敬奉他外，到了燒窯那幾天更是老祖宗一樣捧著窯師，生怕得罪了這位“神明”。</p><p class="ql-block">踏煤是負(fù)責(zé)篩墨與裝箱的師傅，專門負(fù)責(zé)把燒好的墨煙用一個細(xì)孔鐵篩篩好裝箱。煙炱掃落下來之后，就裝進(jìn)專用的簍子挑到篩墨棚里過篩，這是一項非常辛苦的事情，由于墨煙很輕，為了防止篩煙的過程中墨煙會被風(fēng)揚走，篩煙棚要用塑料布扎得密不透風(fēng)，而且墨煙既黑又細(xì)，那個年代防護(hù)設(shè)備又落后，每天幾個小時墨煙篩下來，就要把整個人弄得從里到外黑不溜秋，從篩棚里一鉆出來，往往除了只能看見一雙眼珠子在轉(zhuǎn)動之外，分不清哪是鼻哪是臉，整個人如同一塊黑炭頭。當(dāng)然，踏煤師傅辛苦，工資也高，他的工資也跟窯師一樣是依出墨量，按每擔(dān)煙抽取多少計算，但比窯師又少一些而已。</p><p class="ql-block">代表，是墨煙廠里負(fù)責(zé)財務(wù)管理和對外銷售的人員，工資也是從窯工所燒的墨煙收成里提取抽成。</p><p class="ql-block">大一點的窯場，除了窯師和代表外，還另設(shè)有副窯師、副代表，分別協(xié)助窯師和代表的工作，工資當(dāng)然也是從窯工所燒的收成里抽取。</p><p class="ql-block">窯工，是墨煙廠里專門上山尋找松精的工人，是最辛苦的群體。</p><p class="ql-block">尋找松精是一件非常辛苦的活，專門上山找枯死的老松樹或爛松樹的根，或爬上又高又大的古松樹，砍下上面枯死后結(jié)成松精的枝椏，然后背回窯場燒墨。</p><p class="ql-block">每燒一窯至少要燒一天一夜，一般每窯都要有幾千斤的松精，沒有足夠的松精，窯師就不給你開窯燒煙。由于一個窯廠一般有十多個或幾十個人尋找松精，因此有時候就要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找，然后一擔(dān)擔(dān)挑或一駝駝背到窯場邊，所以，如果能夠在相對較近的地方找到大塊的松精，哪簡直是撿到寶貝一樣開心。有一次，我爸在大地廠燒墨煙的時候，在離窯場不遠(yuǎn)的地方找到一個千年松樹根，里面含油量特別高，用我們家鄉(xiāng)話說特別的“濃”，捎信回家叫我哥帶著鋼釬、鋤頭去挖，父子倆邊挖邊劈，整整挖了三天才挖出來，足足有五、六百斤重，雖然很辛苦，因能找到好的松根，離窯場又近，還是讓父親很開心，但這種機會畢竟很少。</p><p class="ql-block">松精背到窯場旁邊后，再用斧頭劈成適合放入窯中燃燒的小塊，等收集一大堆可以燒個一天一夜的時候，就開始燒窯。</p><p class="ql-block">一窯煙燒好之后，大山棚里結(jié)了很多墨煙，窯師就進(jìn)棚掃墨煙，他拿著一個長長的掃把，在大山棚里把結(jié)在棚頂和棚壁上的煙炱掃進(jìn)墨田，然后用專用的籮子裝好，窯工就一擔(dān)擔(dān)挑到篩棚里去，這時候每個窯工都會求窯師多掃幾把多敲幾下，盡可能地多掃一點下來，以求獲得更多的收獲。</p><p class="ql-block">除了大山棚里的墨煙外，煙壺里也會結(jié)煙炱，這種煙炱叫“拋墨”或“拋煤”，因煙壺是用泥土夯起來，掃拋煤的過程中會帶有一些泥沙，即使最細(xì)的網(wǎng)篩也不可能全部清除，這種墨煙的質(zhì)量就相對差一些，篩選后不能與棚墨混在一起，價格自然也相對較低。</p><p class="ql-block">窯頭里的火熄滅，就要封窯冷卻。完全冷卻沒有火星之后，打開窯門將里面的灰燼清除干凈，等大山棚里的煙掃完，將一根新鮮帶葉的竹尾巴系上一根長長的繩子或野藤，下面綁一塊圓滾光滑的石頭，窯師站在大山棚上一聲“放拋煤啰！”的大聲吆喝，然后將石塊放進(jìn)煙壺頂部，從煙壺里面滾下來，直滾到爐膛里，從爐膛中拉出來，煙壺里的墨煙就會被竹枝掃落下來，沿斜斜的煙壺被掃進(jìn)爐膛，然后清理出來送進(jìn)篩煙棚里過篩。</p><p class="ql-block">拋煤的多少，還取決于松精的干燥度，松精不干燥，燒起來的松煙含水分多，煙上升慢，就容易在煙壺里凝結(jié)，松精干燥，煙里的水分少，就容易上升，直接就進(jìn)入到大山棚里才會凝結(jié)，所以，在燒窯之前，要將松精劈成小塊，碼堆起來，把松精里面的水分晾干，晾得越干燥越好。</p><p class="ql-block">墨煙篩好后，就用專用的大木箱里面放個塑料代裝好，封裝起來，一擔(dān)擔(dān)挑出山外，由代表聯(lián)系當(dāng)?shù)赝撂禺a(chǎn)公司收購后運往各地銷售，但那個年代物價很低，一擔(dān)墨煙也值不了幾個錢，一年辛辛苦苦下來，除了上交隊里的投資外，窯師、代表、踏煤等人的抽頭一抽，窯工自己也就所剩無幾，能混個飽肚然后再掙點零錢貼補家用就算不錯。</p><p class="ql-block">我們小的時候，村里搞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在佛頭岙山場開大寨田，從山里挖出來的泥土往山灣里傾倒形成一個光禿禿的大斜坡，我們就在這個大斜坡上挖一條條坑，用石塊壘起一個個煙窯的模形，撿來枯樹枝在那里學(xué)燒墨煙，這種游戲村里與我年紀(jì)相仿的，沒有幾個孩子沒玩過。</p><p class="ql-block">松精的形成需要一個較長的歷程，經(jīng)過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那輪尋找松精燒墨煙之后，百山祖深山老林里的松精就沒有以前那么多了，加上后來百山祖成為國家自然保護(hù)區(qū)后，是禁止進(jìn)入深山老林建窯燒墨煙的，從此，燒墨煙這個行業(yè)也在這里銷聲匿跡，當(dāng)年燒過墨煙的人們，至今最年輕的也已七、八十歲，再過一定時候，恐怕再也沒人知道在這深山老林里曾經(jīng)存在過這么一個行檔了。</p><p class="ql-block">如今，人們燒火做飯都用上了電或燃?xì)?，也就無需用松精引火，點燈更是早就成為歷史，進(jìn)山尋找松精的人就更少了，但一些精明時尚的人們，如慶元三山根博園的蘭日山等工藝師們，則利用松精富含松油而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香味和其晶瑩剔透的材質(zhì)，以及其耐腐特性，進(jìn)行精雕細(xì)琢，加工成各種工藝品或茶具、杯墊等，放在抖音、淘寶等平臺上銷售，倍受城里人的青睞，使松精又走向了一段新的時尚之路。</p> 本文照片除封面外由蘭日山老師提供，謹(jǐn)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