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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知青劉曉榮的故事

全泰

張全泰 2021.12.16 劉曉榮近照<div><br></div> 1<br>劉曉榮是1965年去北大荒的老北京知青,下鄉(xiāng)那年剛剛17歲。17歲是一個比較尷尬的年齡,嚴格說,還不是成年人。那么按照未成年學生正常的流程,該是上高中,上完高中考大學,本是順理成章的事。當然前提是高中和大學里有足夠的名額、本人政治條件不存在障礙、家庭經(jīng)濟條件能供得起念大學,盡管大學在那個年代不收學費,但吃飯穿衣總是要花錢的?,F(xiàn)實的情況卻不像愿望那樣美好。17歲了,升學無望,就業(yè)不理想,也許連個“八大員”都混不上,總不能一直讓家里養(yǎng)著,何去何從?最后,劉曉榮就和很多初中畢了業(yè)的或者沒畢業(yè)的學生一樣,一咬牙一跺腳,報名去北大荒了。那個年頭,很多中學生選擇上山下鄉(xiāng)都存在著無奈的成分。到了1968年,老人家一揮手,成千萬的中學生帶著無限豪情壯志涌到農(nóng)村、邊疆,在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中去屯墾戍邊,去反修防修,去繼續(xù)革命。劉曉榮之輩卻沒有這樣的轟轟烈烈。我見過一份當時的北京知青名單,1965年下鄉(xiāng)的137位知青中,有61人(居然高達45%)備注一欄里白紙黑字填寫著家庭或本人的“污點”,當然這些“污點”隨著文革結(jié)束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可是當年卻讓這些知青抬不起頭來。到云山伊始就被打入另冊,我們不難體會到他們的無奈。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他們很少唱高調(diào),多數(shù)夾著尾巴做人;正是這個原因,歪打正著地塑造了六五年北京知青最本分最低調(diào)最務(wù)實的群體特點,保存了他們?nèi)诵灾凶顦闼?、最有人情味、最真誠善良體諒弱者并仗義勇為的真性情。<br>劉曉榮就是這樣一位真誠善良并具有仗義勇為真性情的人,一位俠骨柔腸的女人。 2<br>書歸正傳。故事發(fā)生在北京西城靈境胡同的街上,時間是1997年盛夏的一天下午。劉曉榮在北大荒苦苦堅持了28年,終于在5年前回到北京安下家來,在太仆寺街道居委會工作。這天她外出辦事回來,從靈境胡同往家里走。<br>“劉曉榮!”一個含混沙啞的嗓音傳過來,分明是在叫她的名字。劉曉榮停步抬頭,前后左右,只有一個人坐在墻根底下的陰涼里。頭發(fā)亂蓬蓬的,胡子拉碴的嘴臉,汗水混和著煤灰,腳上一雙露著腳指頭的破膠鞋,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肩膀布滿大窟窿小眼睛的圓領(lǐng)衫,腰里一條黑圍裙,整個人像從煤堆里刨出來的。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死死盯住劉曉榮。<br>“你是誰呀?”劉曉榮邊問邊疑惑地湊近打量。<br>“我是王金鎖……”<br>啊——想起來了,沒錯兒,是他!可是——<br>“你怎么成這個樣兒了?”劉曉榮問他,心里直打鼓,咚咚咚的。<br>自稱王金鎖的人磕磕絆絆簡單回答了劉曉榮的疑問……<br>王金鎖何許人也?前面說過137人名單中的一個。1947年1月11日生人,文化程度標注著“文盲”。他是和劉曉榮同一個車皮下鄉(xiāng)的。到北大荒云山農(nóng)場的這一批知青共36人,盡管不是一個學校的同學,卻同一天被火車從京城拉到3500里外的荒草甸子里,以后都是同事,又是老鄉(xiāng),一口大鍋攪馬勺,某種同命相憐的感情在36人之中從此萌生。<br>劉曉榮分配到6隊,就是后來兵團成立改成的8連;王金鎖分配到4隊,是改后的5連。36個知青分散到各個連隊,雖不能常見面,但也時時互相傳個話、通個消息。大家都知道王金鎖干活挺賣力氣,就是有點憨傻。后來找了一個山東老職工的親屬結(jié)了婚,生了兩個兒子,再后來他老婆跳井死了。什么原因留給大家猜想,這里不便透露。反正老婆一死,家里剩了一雙筷子夾骨頭——三條光棍兒,王金鎖更憨更傻了。<br>回到剛才。劉曉榮聽王金鎖述說,才知道他回來幾年了,沒工作,靠給人送煤掙錢糊口。請注意,糊口而已,不是生活。老北京人都知道,一車蜂窩煤好幾百斤,蹬車的工人頭埋到胸前,屁股不沾車座,站在腳蹬子上拼死命地蹬著緩慢前進,到了地方還要用兩條二尺長木板釘成寬一尺多的“托板”,每板裝三四十塊煤給人搬到院子里碼好,送一車才掙三塊錢,屬于實打?qū)嵸u苦力的“煤黑子”!但分有別的出路,誰也不會干這一行!看來王金鎖真真的落魄了。<br>劉曉榮問他住哪兒?他說住煤鋪,煤鋪的大棚角落里有一間看門人的小屋,支幾塊木板當床,好歹能睡覺罷了。劉問:“你們家的房子呢?”<br>“讓兒子給賣了……”<br>“錢呢?”<br>“讓兒子花了……”<br>“兒子呢?”<br>“蹲監(jiān)獄呢……”<br>簡直匪夷所思,好端端的,怎么落到這步田地!<br>王金鎖此時吭哧癟肚說:“你能不能先給我弄點吃的,我都餓了一天了……”<br>劉曉榮回過神,聽明白他要東西吃,趕緊上前邊不遠的小賣店給他買了一個面包和一瓶水。王金鎖伸手接過面包,大口往嘴里塞,吞咽時腦門子的青筋都鼓脹起來。劉曉榮看著他狼吞虎咽,看著他滿臉的煤黑,看著他枯樹枝一般的手指,不禁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br>吃完面包,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前后經(jīng)過。<br>王金鎖是獨子,按政策把兩個兒子辦回北京。倆兒子從小就缺乏完整的家庭教育,回北京后沒大人管,由著性子來,竟然把爺爺留下的兩間房給賣了,那年頭房產(chǎn)還不太值錢,不用兩年把錢糟個精光,沒錢花就偷,哥兒倆雙雙進了監(jiān)獄。不久老二死了,王金鎖被通知回京辦理兒子的后事,辦完了他就滯留下來。王金鎖本來就傻呵呵的,這下受打擊太大,又沒有能力合理安排自己的生活,于是,便淪落到這副模樣。<br>聊了半天,王金鎖該去干活了,劉曉榮問他以后打算怎么辦,自然得不到答案。劉只好從兜里掏出20塊錢塞到王金鎖手里,說:“收好,別弄丟了,餓了就買點東西吃?!?lt;br> <h1><br></h1> 3<br>回到家,劉曉榮打不起精神來,腦子里王金鎖的模樣揮之不去。老公張時松瞧她不對勁,問怎么了?劉曉榮說:“我在靈境胡同碰見5連的王金鎖了……”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你說他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就吹燈拔蠟卷炕席——玩兒完!”張時松是云山農(nóng)場科研連的職工,老家是河南新鄉(xiāng)的,1969年他們倆結(jié)婚,劉曉榮調(diào)到科研連,老張對王金鎖有所耳聞,說:“怎么,你還想管他的事?。俊眲詷s說:“老王在北京沒有別的親戚了,要不是遇上了我,今天就沒飯轍呢。你說,不碰上算拉倒,既然碰見了,裝不知道,我心里真不落忍?!崩蠌垏@了口氣:“是不落忍,可是咱們又能幫他什么?”<br>這話問得好,劉曉榮又不是什么大款,自己還揣著一本難念的經(jīng)呢!<br>劉曉榮回北京,已經(jīng)是上個世紀的最后十年。70年代末知青大返城的風潮漸漸平息后,留在農(nóng)場的知青已經(jīng)形單影只寥寥無幾。劉曉榮接連生了四個丫頭,不符合返城條件,曾經(jīng)被回北京攪得亂糟糟的心也漸漸涼下來。又過了幾年,政策越來越寬,很多已經(jīng)成家的老知青也辦回去了,涼了的心不禁又蠢蠢欲動。1989年她費盡心思拿到調(diào)令,能在東八里莊街道落戶口,還能落個公職人員的身份待遇??墒侵辉试S帶兩個子女回來,老張不屬知青之列,自然也要被甩下。劉曉榮回憶起那段日子,說,我像伍子胥過文昭關(guān),一夜愁白了頭發(fā)。<br>科研連老指導員辛榮、8連的老朋友徐連普苦口婆心,跟劉曉榮一起回顧這些年在云山的經(jīng)歷:從1970年大丫頭降生,啪啪啪啪一連氣生了四個,劉曉榮背上背一個,左右一邊拉一個,屁股后邊跟著一個,五點起床做飯,喂四口肥豬、一大群雞鴨鵝,后來又養(yǎng)牛,最多時養(yǎng)過七頭奶牛。兩口子風里雨里、泥里水里,夏天打飼草,冬天拉柴火,踩沒腳面的爛泥,挑幾十斤重的水桶,到晚上把孩子伺候睡了,豬牛雞鴨都喂飽進圈了,自己累得成了一灘泥。<br>辛榮說:“那么苦的日子都過來了,現(xiàn)在孩子也都大了,農(nóng)場的生活越來越好,你把老張撇下,就老張那身子骨兒,三天兩頭病病歪歪,難道你還三天兩頭從北京跑回來照顧他?光是路費就能把你們好不容易攢的一點錢折騰干凈。再說四個孩子,你帶回哪個,不帶哪個?”<br>劉曉榮沒話說,狠心放棄了回京的機會,留下了心里那份說不出的難受!<br>又過了一年多,在京的父親年邁多病,沒人照顧,劉曉榮再次活動回京的事。這一回,曾經(jīng)在科研連跟她們家住一趟房的北京知青吳全忠出手相助,把勞動局那邊拿下;劉有個表叔在北京雙橋農(nóng)場當頭兒,說話管用,負責接收他們倆的工作關(guān)系,一家人終于全都回到北京。<br>有相同經(jīng)歷的知青不在少數(shù),對劉曉榮來說,難得的是苦難和煎熬磨煉了她的性格,使她對別人的苦難感同身受,將心比心,不可能對身處困境的王金鎖視而不見,漠然如同路人。<br>劉曉榮去找六五年同一個車皮下鄉(xiāng)的荒友,聯(lián)系到5連的朱自光、高淑華等幾位一起商量。大家對王金鎖的處境充滿同情,肯定不能不管,可是又能怎么管呢?大家說,劉曉榮你在居委會,這片你都熟,你先盯著,有需要大家做的,義不容辭! <br>于是,劉曉榮就常常去看望王金鎖,利用居委會工作便利,收到居民捐助,挑幾件厚實衣服、抱兩床棉被毯子給王金鎖送去,有時也塞給他十塊八塊的零花錢。這樣對付了兩三年。<br> 4<br>2000年,邁入新世紀了。劉曉榮設(shè)想,能不能把王金鎖的戶口落在自己家里,讓她得到北京市民起碼的待遇呢?于是她費不少周折求到云山一位知青,結(jié)果知難而退。人家說了,一個是政策上的坎兒很難邁過,另外,你和王非親非故,王又不是能完全自理的健全人,牽涉很多法律問題;再說,將來他兒子刑滿釋放自然來投靠父親,住你家吃你家,留又留不下,擋也擋不住,打不完的官司,吃不了的后悔藥!即使能辦,我也不能給你辦。劉曉榮一聽涼了半截,說得有理呀,自己只能量力而行。到底人家是明白人,說:“老王現(xiàn)在還是云山農(nóng)場的人,找云山解決才是上策?!? <br>一句話點明了劉曉榮,她撥通了云山農(nóng)場5連的電話,講了王金鎖的境況,要求5連領(lǐng)導管一管。但凡有點社會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事關(guān)福利待遇,不可能幾句話就拿下。電話里說不清,劉曉榮殺伐決斷,當下自己掏了一百多塊錢買火車票,直奔云山。<br>正是“稻花香里說豐年”的季節(jié),北大荒最美的時候,大家心情都不錯。劉曉榮挨家探望過去熟悉的老同事老領(lǐng)導,喝著云山自產(chǎn)的高粱酒,一起懷念過去的艱難歲月。最后,友情和政策同時發(fā)酵,農(nóng)場對當年為北大荒做過貢獻的老知青還是很念舊的,批下來每個月給王金鎖70塊錢低保,三個月寄一次。數(shù)額雖然不多,又是按照云山的標準,但已經(jīng)很不錯了,畢竟農(nóng)場接下了王金鎖的事。這是劉曉榮一上云山。 5<br>一年半以后,云山給王金鎖發(fā)的低保金突然停止郵寄了。<br>同時王金鎖的三輪車被盜,送煤的苦力活兒沒法做,王金鎖甚至到了從垃圾桶撿食物、在飯館門口要飯的地步。劉曉榮心急如焚。電話打到云山,5連負責財務(wù)的科研連老同事鄒建芬說,有消息傳過來說王金鎖死了,領(lǐng)導讓暫停。電話里聽劉曉榮急得要哭,也很念舊的鄒建芬出主意讓她找街道證明一下。劉曉榮叫大女兒給王金鎖拍了一堆照片,還讓他拿著當天的報紙拍。又上居委會開證明,再用居委會的證明到街道辦事處換一張蓋了政府大印的證明。揣著一堆照片和證明,劉曉榮買了火車票二上云山。三十多年前去云山是為了建設(shè)北大荒,那時風華正茂;現(xiàn)在去北大荒,是為了證明從前的一個建設(shè)者還活著,盡管此人已經(jīng)年過半百,半呆半傻,潦倒街頭。劉曉榮坐在不緊不慢的火車上,聽著列車員報站報出一個個耳熟能詳?shù)牡孛?,雞西、密山、楊崗、輝崔,望著過去的草甸子,現(xiàn)在無邊無際的水稻田……劉曉榮心里五味雜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憑什么王金鎖已經(jīng)倒霉半生,還要窮困等死!幫王金鎖到底的決心愈發(fā)堅定……<br>低保金總算接續(xù)上了。 6<br>王金鎖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差,越發(fā)的癡呆,云山農(nóng)場的錢都由劉曉榮代領(lǐng)轉(zhuǎn)交。劉曉榮每次給王金鎖送錢,心里都堵得慌,免不了順便買些食物用品給他,心里還好受一點。<br>可是問題來了,如果劉曉榮本身輕手利腳,沒有負擔,腰包里還總有些閑錢,照顧個傻子也就罷了。我們關(guān)注一下劉曉榮自己家的境況,就發(fā)現(xiàn)劉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輕易能達到的。<br>剛回來那幾年,拖家?guī)Э?,上有老下有小,在雙橋農(nóng)場辦的是“空中飛人”,只接關(guān)系而不管落實工作崗位。夫妻二人只好托關(guān)系在和平里中街一個市場打雜,好景不長,才干了兩年就雙雙“光榮”下崗。好不容易老張熬到退休年齡,每個月能從雙橋農(nóng)場拿到四百多塊錢,攢了一些扳子鉗子打氣筒等工具,推個舊自行車,后架子掛一塊膠合板,寫上“修自行車”四個大字走街串巷,好歹每天掙幾塊菜錢。運氣不好,一毛錢也沒有!別小看了這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修車行當兒,卻屬于個體工商戶,沒營業(yè)執(zhí)照還不讓干呢!老張?zhí)焯煸诮稚洗蛴螕?,看見城管的大蓋帽來了,收拾起工具趕緊溜。結(jié)果有一天到底還是被抓住了,“啪啪”兩聲,修車的木牌子被撅成兩半,連推帶搡地轟他走。人要是到了沒法生存的地步,顧不上尊嚴賣幾塊錢一斤!<br>后來,劉曉榮憑借為人熱情、辦事認真被她家北邊太仆寺街居委會相中,給了她一個固定的每月補貼150元的工作崗位,她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懷一顆感恩的心努力工作,毫不計較分內(nèi)分外,報酬高低,再后來被街道指定為居委會主任,補貼漲到五百元,生活才剛剛能喘口氣。居委會的同事幫她出謀劃策,說,你干嘛不申請個固定的修車點?關(guān)鍵時刻,都是云山老知青伸手援助。在西城工商工作的張恩國幫她起了個體執(zhí)照,老張帶著從云山跟過來的大姑爺一起修車。這回用不到擔驚受怕,游擊隊變成正規(guī)軍,慢慢有了穩(wěn)定收入。<br>我見過劉曉榮家大門外,貼墻根立著一個油漆斑駁的鐵皮柜,柜子上依稀可見八個紅色油漆大字:西長安街便民服務(wù),這是老張爺倆當年修車的工作柜,劉曉榮舍不得扔掉,破舊的柜子,盛滿了為生計掙扎的辛酸和勞苦,是一代人艱難半生的見證。<br>去過劉曉榮家的知青都知道他們家居住條件有多憋屈。<br>西城區(qū)言志胡同23號是劉曉榮的家。往北邊步行幾分鐘就是當初路遇王金鎖的靈境胡同,東邊一箭之遙是府右街,名副其實的天子腳下。天子腳下的普通百姓當年住房極端困難。進了23號小小的街門,迎面一條寬一米的通道,左右兩排低矮平房。其中有屬于劉曉榮的三間。外間屋里一張床占了一半,簡陋的家具,雜七雜八的各種生活物品堆滿了角角落落,幾乎沒有轉(zhuǎn)身的地方。上世紀最后那幾年,也就是遇到王金鎖的那會兒,是劉家居住條件最差的一段日子??偣?0平方米,卻住了一家三代十口人,包括當時還在世的老爺子、劉曉榮兩口、大閨女三口,另外的三個閨女,還有在延安插隊多年的侄女辦回北京,卻沒有住處,也被劉曉榮收留擠住在一起。防震棚改的小廚房白天做飯,晚上當老兩口的臥室。下大雨的時候,廚房漏得稀里嘩啦,老兩口不能躺下睡覺,坐到天亮等雨停,就差相擁而泣。<br>沒多久,張時松2001年做了腰椎體滑脫手術(shù),2004年直腸癌手術(shù),2005年以來接連腦梗,手指頭縫里摳出來的一點存款眼瞧著快折騰光了。可是外邊還有一個呆傻的王金鎖,牽掛在劉曉榮心上,時不時地要過問,要照管。這事?lián)Q了別人,也許就撒手了,自己的日子也很難,憑什么還要背上這么一個包袱?近有街道、有政府;遠有單位、有農(nóng)場,再說,還有朱自光等七八位一起下鄉(xiāng)的知青荒友呢。劉曉榮管了,是情分,不管,誰也挑不出毛病。思前想后,她到底還是管了,不論自己有多難!是她覺悟高嗎?扯!她的血液里有一小部分滿族血統(tǒng),也許就是那個馬背上的民族、馳騁大漠而得天下的豪爽血性教給她什么叫情分,什么叫仗義!老北京的旗人窮困潦倒,卻總還是保留著一份古道熱腸,一份從來沒有降溫的同情心! 7<br>2005年,就在張時松第一次出現(xiàn)腦梗的時候,王金鎖丟了。問誰誰不知道。劉曉榮恨不能把自己一分兩半,一半照顧老頭兒,一半去處理王金鎖那沒完沒了的麻煩。最后從派出所打聽到,他瘋瘋傻傻的跟警察過不去,追著警察大罵,警察哪吃這一套,給送收容所了。劉曉榮申請去探望,一看王金鎖那份慘相就忍不住傷心,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只好強忍著。畢竟在街面上工作這么多年,劉曉榮大事不糊涂,偷偷囑咐王金鎖:問你是哪的人,只許說是北京下鄉(xiāng)知青,叫什么、在哪下鄉(xiāng),全不知道!否則就把你遣送回云山去!<br>在收容所關(guān)了半年,王金鎖半傻半明白的只說了一句話:我是北京知青! 收容所決定放了他。釋放那天,派出所的警察開著警車帶著劉曉榮和高淑華去領(lǐng)人。警車在德勝門外的胡同里轉(zhuǎn)了幾個彎,進了收容所大鐵門。民警問王金鎖叫什么名字,王金鎖翻來覆去地一句話:我是北京知青。警察又指著劉曉榮問這是誰?王金鎖只是憨憨的傻笑,豎起大拇指比劃,因為他有限的智力告訴他,這是幾年來唯一能讓他不受凍不挨餓的人,是他全部的依靠……<br>王金鎖回了家。<br>這也能叫“家”么?前幾年,他三輪車丟了以后,無奈從煤鋪搬出來,住到另一個地方。是西黃城根那邊一家房山頭一個私搭亂建的小倉房,里面只能勉強棲身而已。每一開門,臭氣撲面而來,蒼蠅亂飛。冬天寒冷,王金鎖不愿出門上廁所,有時候干脆拉在屋里。多虧劉曉榮高淑華等荒友常常去幫他整理一下,拿五塊錢,讓胡同里收垃圾的人過來,清理他那個又臟又臭堆滿各種垃圾的“騷窩子”。朱自光也來,帶他去澡堂子洗澡換衣服,換下來的衣服直接扔了,里邊全是虱子。理發(fā)店的師傅不愿給他理發(fā),給雙份的錢,師傅還嘟嘟囔囔,怕把小店傳染上虱子壞了生意。<br>王金鎖的“家”旁邊不遠就是他總?cè)ヒ埑缘男★堭^,每個月低保的錢花完了,接不上茬就去小飯館找機會吃點剩的。沒有剩飯吃就去翻垃圾桶,再不行只能餓一頓。劉曉榮見不是辦法,跟小飯館的老板商量,求他照管一下王金鎖的吃喝,每月給飯館三百塊錢,不管好歹讓他吃飽肚子,哪怕是客人沒怎么動過、比較整齊的剩飯剩菜都不在乎。老板的心也是肉長的,你這個老太婆這么仗義,我個大男人豈能無情?就這樣,王金鎖的吃飯問題算是有了著落。這么多年,要是沒有劉曉榮,王金鎖恐怕真的要“吹燈拔蠟卷炕席”了。 8<br>時光流到 2007年,王金鎖滿60歲,劉曉榮為給他張羅辦理退休手續(xù)三上云山。時逢嚴冬,大雪覆蓋了田野和道路,完達山下來的風像小刀子似的剌著人的臉。農(nóng)場勞資科答復,本人來驗明正身,按手印,補齊社保的個人自付部分就可辦理。<br>可是王金鎖是那么個狀態(tài),誰敢?guī)鲞h門?好說歹說,請了農(nóng)場勞資科兩位干部來北京辦,講好他們倆的差旅費兩千塊錢由劉曉榮出。社保自付部分一萬多塊,養(yǎng)老金辦下來可以補發(fā)幾千塊,還差幾千。王金鎖一文不名,叫劉曉榮代替王金鎖交這筆錢又沒有道理,總不能這樣僵持下去,劉曉榮八方游說,最后還是農(nóng)場的老朋友老同事敲邊鼓,不能忘記知青對開發(fā)北大荒的貢獻,現(xiàn)任領(lǐng)導決定一筆勾銷了欠賬。解決了一個個難題,辦好了一道道手續(xù),劉曉榮和農(nóng)場干部半個月后才回到北京。當王金鎖枯干的手指沾上印泥、重重按在表格上,完成了最終的一道程序時,劉曉榮眼里滴下兩點熱淚,萬千感慨涌上心頭。<br>劉曉榮給我看了農(nóng)場給王金鎖在2008年8月寄來的退休證。絳紅色的封面上燙著國徽和金字:退休證,黑龍江省農(nóng)墾總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制。從此,王金鎖的工資卡里有了第一筆退休金收入804.78元。當然,這個工資卡由劉曉榮替他管理,同時還有一本細細記載著每一筆錢去處的賬本。王和劉路遇十年了,十年來,王金鎖從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到拿上退休金,熬過了多少寒冬酷暑的日夜;劉曉榮從一個面包出手相助、社區(qū)街道派出所往來奔走呼號,到三返云山據(jù)理力爭加曉之以情,又多少次把委屈、焦慮、關(guān)切、希望與失望、踟躕彷徨與破釜沉舟一遍遍填充自己那顆雖弱小而堅韌的心胸!<br>退休證上的照片,王金鎖穿一件并不得體的舊迷彩服,上唇和下頦胡須花白,顯露出生活的不如意,但臉上分明露著微笑,這微笑絕對不是呆滯的傻笑,也許他得知自己日后終于有了著落,掩飾不住喜悅;也許他明白,如果沒有劉曉榮和農(nóng)場的救助他將不知所終而心存感激…… 9<br>生活從此有了保障,可是阻擋不住王金鎖的狀況江河日下,呆傻越來越嚴重了。劉曉榮和朱自光、高淑華等商量,照王的狀況,不可能再獨自生活,只有找一個養(yǎng)老院讓他得到全面的照管,才能正常度過晚年,劉曉榮也能免除每天放不下的牽掛。又經(jīng)一番奔走,總算在大興區(qū)物色到一家收費較低的養(yǎng)老機構(gòu),王的養(yǎng)老金剛剛能夠覆蓋還略微有一點剩余??墒钱旔B(yǎng)老院負責人得知他是個呆傻,而且沒有親屬能充當聯(lián)系人時,一口回絕,說:“出了狀況叫我們找誰去?”劉曉榮已無退路,本不是能言善辯的她費盡唇舌訴說苦衷,給負責人講述王金鎖的曲折經(jīng)歷和磨難,講為給他辦低保和退休手續(xù)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負責人面對著這個年達花甲、為一個普通朋友絕不言棄的老太婆長嘆一口氣,也許是被劉曉榮博大的同情心所感染,也許是為知青們那種特殊的情誼而打動,終于點了頭。劉曉榮在承諾承擔一切責任的合同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br>這一天是正式進養(yǎng)老院的日子,高淑華也來了。劉曉榮做了一大鍋雞蛋西紅柿鹵的面條,先給王金鎖盛了一大碗,還特意多挑雞蛋放到他碗里。王金鎖悶著頭吃,呼嚕呼嚕的,大家問他好不好吃,他頭也不抬,連說好吃、好吃,劉曉榮看著,喉嚨里噎住了,又一次掉了眼淚。<br>飯后,養(yǎng)老院來車接人,后備箱裝了滿滿一箱東西,都是劉曉榮為王金鎖預備好的干凈被褥、換洗衣服、洗漱用品,甚至連拖鞋衛(wèi)生紙刮臉刀樣樣齊備。<br> 10<br>寒來暑往,烏飛兔走。又一個十年過去了。<br>王金鎖最終在2018年8月因心肌梗死而去世。十年里,不管王金鎖頭腦是否清楚,他過的是有人照管的生活,不用再在寒風里為人送煤,累死累活;不用再縮頭縮腦站在飯館門口,等人施舍一口食物;他可以在窗根底下曬著溫暖的太陽,而不用擔心太陽落山以后到哪里去棲身。劉曉榮呢,這十年間,每隔兩三個月就要去養(yǎng)老院探望王金鎖,給他留下零花錢,續(xù)上每個月790元的養(yǎng)老費用及其他開銷,再為王金鎖犯傻時對室友所做的種種傻事道歉。王金鎖有病了,養(yǎng)老院打電話叫家屬來,劉曉榮隨叫隨到,安排去醫(yī)院和治療的一切事務(wù),醫(yī)藥費不夠就拿自己的錢墊上。<br>這十年里,劉曉榮自己的生活并不是一路輕松。老張的腦梗已經(jīng)發(fā)作很多次了,醫(yī)院兩三次送出病危通知,倚仗劉曉榮和幾個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的悉心照管,至今樂觀頑強地和疾病抗爭著,只是不能正常行走,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照顧。劉曉榮自己在2013年不慎摔倒,撞在桌子角上,肋骨折斷扎傷了肺,喘不上氣來,住院十幾天。出院以后,照舊履行她這個大家庭主心骨的義務(wù),伺候病臥在床的老伴,同時還要惦記著養(yǎng)老院里的傻荒友,辦理一切聯(lián)系人要做的事務(wù)。<br>劉曉榮給我看了她保存的一個大信封,里面有許多紙片:為王金鎖買東西的收據(jù)、王金鎖工資卡的對賬單、交養(yǎng)老院的開支明細等等。還有三份證件:王金鎖的身份證,是劉曉榮第三次赴云山為王辦退休時補辦的二代身份證;王的退休證,發(fā)證日期填寫著2008年8月1日;王的骨灰存放證,登記日期是2018年8月9日。在這之前的三天,養(yǎng)老院通知劉曉榮,王金鎖心肌梗死搶救無效,劉去醫(yī)院向這個相識半個多世紀、照管他已有20年的老朋友告別,然后把他的骨灰送到平谷的一個公益墓地永久保存。2008年8月,到2018年8月,整整十年,這兩份證件記錄了王金鎖刨開本人健康因素以外,基本正常的十年生活軌跡,記錄了他在孤苦中掙扎最后終得十年正果的軌跡。而這一切,都源于有一個普普通通、又胸懷博大、超有愛心的俠女劉曉榮,曾經(jīng)和他一起下鄉(xiāng),一起在北大荒當過知青……<br><br> ——曾和劉曉榮同連隊的荒友張全泰講述于2021年歲末 <b>我們都是科研連的</b>(2021.10,在劉曉榮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