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明天是陰歷七月十五，是我們家鄉(xiāng)稱謂的鬼節(jié)，每年的這一天，人們都要祭拜已故的親人，開飯前在牌位桌獻上可口的飯菜，傍晚時分在自家門前燒事先疊好的金銀元寶與印有成千上萬的冥幣，送給天堂的親人們享用，以寄托懷念之情。</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看見過村里破四舊、掃除牛鬼蛇神的活動，上學(xué)又接受的是無神論教育，這點我爺爺就非常憂郁，他總對我說：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信，過年都不磕頭，我死后在這些傳統(tǒng)的鬼節(jié)氣你肯定不給我燒紙送錢的。</p><p class="ql-block"> 活的好好的，就擔(dān)心死后讓你地下受饑受寒！爺爺每次這樣說都被我不耐煩的打斷，更不可能聽到他想聽的承諾。</p> <p class="ql-block"> 由于父母工作，我十個月不到就由爺爺奶奶照看，爺爺奶奶當(dāng)我心肝寶貝似的，對我付出的愛近乎是溺愛，這使我童年生活非常幸福快樂，從來沒有過不在父母身邊生活的孤寂感覺。</p><p class="ql-block"> 盡管爺爺對我如此憐愛，但我對爺爺生前的擔(dān)心與期望并沒有放在心上，認為過鬼節(jié)期的儀式活動有父母操心。結(jié)婚之后，常常在這種傳統(tǒng)的節(jié)前，夢見爺爺，尤其是那次讓我從夢中驚醒，我便深信爺爺在天有靈，才使我真正重視這個節(jié)日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1986年清明的前一天晚上，我夢見爺爺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一只胳膊像摔斷了一樣掉著，混沌的眼睛四處張望，樣子凄慘極了。見狀，我肝腸寸斷，心痛萬分，滿面是淚卻哭不出來，想問爺爺怎么會這樣，卻喊不出聲來，我發(fā)瘋似地要撲過去，爺爺卻不見了。我一下子驚醒了，當(dāng)時難以言喻的心疼，那天我哭了整整一夜。</p><p class="ql-block"> 我終于明白爺爺?shù)臐M臉憂傷來自于我的不孝，爺爺就是希望在這種節(jié)氣我能想起他，更重要的是提醒我做人要知恩圖報。</p><p class="ql-block"> 如今為凈化環(huán)境，預(yù)防火災(zāi)，城市杜絕焚燒紙錢，提倡文明祭祖，在中元節(jié)到來之前，我只能把對所有親人們的哀思留在心里，祈愿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快樂無憂。</p><p class="ql-block"> 同時也想撰文寫寫我的爺爺，以寄托我的思念，釋放我內(nèi)心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p> <p class="ql-block"> 我爺爺生于1902年陰歷10月，他前庭飽滿，相貌英俊，個頭中等，身材勻稱，滿面紅光，十分精神。</p><p class="ql-block"> 爺爺穿著干凈利落，走路抬頭挺胸，非常有范。夏天上身穿著奶奶手工做的中式土布白襯衫，下身是中式土布黑褲子，褲腳用鞋帶緊緊地扎上，腳上的白土布襪子配上奶奶做的黑圓口布鞋，手里再握一根長長的旱煙袋，真是氣宇軒昂呀。到了冬天，爺爺依然身穿緊扎腳腕的黑棉褲，上身還是中式的黑色土布棉襖，頭戴瓜皮帽子，再把長長的旱煙袋往脖子上一掛，顯得那樣的精神煥發(fā)。</p><p class="ql-block"> 雖然爺爺?shù)囊路?，從單的、夾的、到棉的，全部是粗布并手工縫制的，但絲毫不顯土氣，從爺爺一塵不染的著裝打扮，就可以想象出他是一個生活嚴(yán)謹(jǐn)，干事一絲不茍、有排有行的人。</p><p class="ql-block"> 冬天，爺爺從來不讓我們在炕上吃飯，怕飯菜撒在炕上。我們家的飯桌是高40公分邊長80公分的小方桌，爺爺固定坐在東面的上位，一圈圍著我們大小五個孩子，爺爺?shù)牟途呤菍Ｓ玫?，他吃的饅頭也不允許我們?nèi)ヅ?，誰去拿他掰放在盤子里的饅頭，爺爺就用筷子敲誰的手，黑著臉讓把饅頭放下，我媽常說，哪個不是吃，難道饅頭在肚子里還要對茬嗎？爺爺耳聾聽不見，不理會，反正不準(zhǔn)別人動。但我知道爺爺是為定量，好歹飯都不多吃。</p><p class="ql-block"> 爺爺?shù)谋蛔盈B的非常整齊，睡前拉下來絕不弄亂，每天睡覺就鉆被子筒，衣服褲子搭在被子上非常整齊，小時候我與弟弟也學(xué)著爺爺?shù)臉幼?，鉆被子筒筒，那時候我家窗戶都是麻紙糊的，大冬天靠燒炕取暖，鉆被子筒筒不漏風(fēng)，又整齊又御寒。</p><p class="ql-block"> 爺爺有一個他早年買的馬蹄表，家里裝有有線廣播，爺爺每天晚上八點準(zhǔn)時對表上發(fā)條，定鬧鐘，從來沒有間斷過。</p> <p class="ql-block"> 爺爺心靈手巧，學(xué)什么像什么，干什么精什么。</p><p class="ql-block"> 爺爺少年時代就跟人學(xué)石匠，干石匠不僅苦累，而且還要求細致耐心。那個年代沒有現(xiàn)代化切割工具，學(xué)徒是從破石材開始，進而鑿磨盤、雕門墩，最后是雕花、刻碑文，稍不小心一塊石頭就廢了。從破石頭掄大錘，到后來刻小字碑文，爺爺干的都特別出色，小時候爺爺經(jīng)常給我講他的石匠生涯，自豪地說，他干這些活就沒有挨過掌柜訓(xùn)，因為他干活就沒有出過錯，還通過鑿刻碑文認識了許多字呢，并說太原晉祠、雙塔寺都有他刻的碑文，遺憾的是沒有留下他的名字，那時我太小，沒有問問是什么內(nèi)容。</p><p class="ql-block"> 爺爺?shù)氖呈炙嚫?，在我們方圓村里都很有名氣，那時經(jīng)常有大隊請他修理榨油、磨面的磨盤，為此爺爺還給我掙回了零花錢。</p> <p class="ql-block"> 為了照顧年邁的母親，爺爺結(jié)束了在外的石匠生活，回家種地當(dāng)了農(nóng)民。我說爺爺干什么像什么毫不夸張，爺爺在農(nóng)業(yè)社犁耬耱耙樣樣會，并且犁的直耙的細，絕對是種莊稼的全把式。</p><p class="ql-block"> 爺爺為人耿直，做事認真，不辭辛苦，善于琢磨，肯出力會巧干，還有高超的種瓜技術(shù)，那時候只要我們生產(chǎn)隊種瓜，爺爺年年都被分配去看瓜，有關(guān)爺爺看瓜的故事我專門寫過，就不再贅述。</p><p class="ql-block"> 記得有一年我們隊里在刀把子地里種了百十畝谷子，谷子抽穗結(jié)籽后，擔(dān)心麻鵲禍害，就派爺爺看谷子，這個活貌似輕松，可讓爺爺一干就不輕松了。他在谷子地里栽了好多十字棍棒，上面纏上布條，有的扎的神似人形，手里拿個竿子，又為自己做了個長長的鞭子，天天早出晚歸，從地東頭走到西頭，又從地南頭走到北頭，不停地甩著他的鞭子，還邊走邊吆喝著，全天與鵲鳥周旋，小鳥回巢他才下工，每天回來都是精疲力盡，風(fēng)塵仆仆。</p><p class="ql-block"> 爺爺不僅農(nóng)活干的好，做家務(wù)在我們巷里也找不到第二個。爺爺七十歲那年，奶奶因心臟病突然去世，母親參加集體勞動，空閑時間及晚上做裁縫，家里五個孩子中我最大，也才十一歲，做八口人飯的任務(wù)就落在爺爺?shù)募缟稀Ｎ夷棠炭棽伎p衣做飯都十分出眾，想不到爺爺做的飯，蒸的饅頭竟然比奶奶一點不差，他做石匠的時候在介休待過好多年，很會做面食，爺爺冬天做的酸菜沾片子我們最愛吃了。</p><p class="ql-block"> 除此，為積肥掙工分家里還養(yǎng)了豬，喂了羊，這些事自然也是爺爺?shù)牧?。他每天把紅薯捏的碎碎的，給豬拌上飼料，把豬喂的是膘肥體壯，豬圈收拾的是干干凈。 母豬下崽子時，他還每天給豬蒸上窩窩頭，侍候的可是精細哩。</p><p class="ql-block"> 爺爺還是制作煙草的高手。爺爺與我爸都喜歡抽煙，爺爺出門基本上是煙袋不離手。那時都抽旱煙，為省錢，爺爺在我爸媽住的院子里種了一大片煙葉，像侍弄寶貝似的，煙葉是一節(jié)一節(jié)的往上長，下面的葉子黃了爺爺就及時采了，曬干捆在一起，平時要抽的揉碎放在瓦盆里，一年四季自產(chǎn)自制自用。記得有一年天旱，煙葉生旱蟲大大減產(chǎn)，爺爺估摸今年的煙不夠他們抽，競?cè)唤o里面加了些綠豆葉，試抽了幾口，還告訴我綠豆葉味道也不錯，就是勁小了點。</p><p class="ql-block"> 我與爺爺住的院子不大，也就是三分的樣子，但由于房子是一坡水，所以院子里還有棵大蘋果樹，爺爺競?cè)辉谔O果樹坑里種了一圈黃瓜，那年月我們家鄉(xiāng)是靠天吃水的，我們村是個大村，村里雖然有許多水池，天旱時仍有過到外村偷水吃的歷史，爺爺用洗菜洗衣服的水澆菜，遇到下雨屋檐下放滿了盆盆罐罐，接滿了就倒水缸，存著喝，存著洗，蘋果樹下只能澆豬不能喝的水。</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想起來爺爺一天的工作量可真夠大的了。</p> <p class="ql-block"> 爺爺之所以遇事沉著冷靜，干事有條不紊，與他從小所受的苦難有關(guān)。</p><p class="ql-block"> 爺爺出生在極其貧寒的家庭，無房無地，一家人借住在鄰居家里，爺爺排行老大， 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不曾聽爺爺說過他的父親，只知道他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就把一家生活的擔(dān)子壓到了他的肩上。爺爺懂事特別早，小小年紀(jì)就知道當(dāng)老大有責(zé)任，要擔(dān)當(dāng)，他不怕吃苦受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家里的狀況。</p><p class="ql-block"> 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又能干什么呢？爺爺?shù)木思沂谴髴羧思?，顧有長工，于是爺爺就投奔到里望鄉(xiāng)和井村的舅舅家。</p><p class="ql-block"> 他舅家生活比較富裕的，種地兼做生意，那個年代條件差不多的人家都有石磨，門墩、臺階也是用石頭做，他舅舅家就是承做這些“石活”生意的，也就是鑿磑子、打門墩、刻石碑之類的具有一定技術(shù)的苦累行當(dāng)。</p><p class="ql-block"> 爺爺在舅舅家開始了“石匠”的學(xué)徒生涯，舅舅一家沒有把爺爺當(dāng)外甥那樣偏待，他與所有其他的學(xué)徒工一樣起早貪黑，掄大錘破石頭，干最苦最累的活，還經(jīng)常吃不飽飯，倒是有個年齡與他相仿的小舅舅經(jīng)常悄悄給他送點好吃的。爺爺在舅家的處境激勵爺爺發(fā)奮學(xué)技術(shù)，早日出徒掙工錢的決心。爺爺能吃苦、悟性高、手靈巧、肯用心，在整個學(xué)徒期間受苦不叫累，學(xué)技術(shù)很努力，干活認真細心，學(xué)徒期滿做的活已經(jīng)十分出色了，無疑是出徒了。</p><p class="ql-block"> 按規(guī)矩學(xué)徒期滿后，東家就要給出工錢的，其他人都有了工錢，唯不給爺爺，每次爺爺給我講起這些，都要說這就是舅家對他的剝削。</p><p class="ql-block"> 爺爺覺得自己活干的比別人不差，雜活干的甚至比別人還多，為什么不給工錢，思來想去不明究里，于是就找了個機會問他大舅，剛開始大舅避而不談，問多了，他大舅就不耐煩地說：學(xué)藝不精沒有資格拿工錢，管吃管住已經(jīng)不錯了。爺爺能感覺到大舅就是不想給他工錢，說學(xué)藝不精不給工錢是最好的借口，無人評判，爺爺也無處給人訴說，只能默默忍受。</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一段時間，爺爺苦思冥想，想出一個辦法證明自己技術(shù)已經(jīng)可以了，他加班加點暗地里鑿了一件能反映他水平的作品(忘了什么作品了)，乘人不備悄悄放到舅舅的房間里，心想讓他看看我干的活，是不是該給工錢了！之后爺爺就眼巴巴地等待著好消息。</p><p class="ql-block"> 爺爺在他舅家干了幾年，到底沒有得到工錢，每次談到他在舅家的遭遇，爺爺都會義憤填膺，狠狠地說心黑了，虧人哩！</p> <p class="ql-block"> 爺爺小小離家，寄人籬下，看白眼受苦累，為的就是學(xué)成技術(shù)養(yǎng)家糊口，大舅全然不憐念爺爺全家生活的艱難，爺爺便憤然辭別舅家，背上石匠工具，開始了他獨自闖天下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爺爺背井離鄉(xiāng)，到晉中介休一帶開始了錘子闖天下的石匠生涯。</p><p class="ql-block"> 說起介休爺爺印象極好，喜歡那里純樸善良的人，喜歡那里粗糧細作的精美。爺爺在介休主要是給私人家干活，生活漂泊，住無定所，給誰家干活就吃住在誰家，那個時候干活是按天付工錢的，由于爺爺干活務(wù)實，給主家干活從不耍奸偷懶，因此在介休生活的那些年，爺爺說雖然很苦很累，但多數(shù)家里對他還是尊重的，基本上都是拿出家里最好的飯款待他。</p><p class="ql-block"> 為了掙錢爺爺在介休那段時間幾乎沒有休息過，常常是疲勞無比，有一次爺爺與一起干活的人到山里拉了滿滿一車石材，車是過去的鐵腳車，爺爺坐在前面趕著車，他勞累之極有點犯困，在過一個大坑時鐵腳車顛簸傾斜就把爺爺翻在了地下，滿載石頭的鐵腳車就從他身上輾壓過去，爺爺清楚地聽見同行人唉呀呀呀地喊著:完了完了！結(jié)果爺爺爬起來毫發(fā)無損，爺爺說都是因為他做人正直不虧心，神保護著哩。</p><p class="ql-block"> 爺爺在介休干了幾年后，終于攢下了不少錢，在介休義安買了房子，置了田產(chǎn)，還買了了洋馬子(自行車)。</p><p class="ql-block"> 后來爺爺把我二爺全家也帶到介休，二爺根本沒有爺爺?shù)目囝^，為此沒有少挨爺爺?shù)挠?xùn)，后來就跟爺爺一起在介休做石匠活，二爺?shù)搅艘矝]有學(xué)成大石匠，也就是做些技藝要求低的粗活了。</p><p class="ql-block"> 聽奶奶說，爺爺?shù)哪赣H特別有樣，爺爺掙的錢都必須如數(shù)上交，花了的錢得一五一十講清楚，要給自己的兒女買穿帶，老姑家的孩子也必須買同樣的一份。</p><p class="ql-block"> 經(jīng)過多少年的艱辛付出，爺爺、二爺兩家基本上在義安穩(wěn)定下來，據(jù)父親說他的童年時代就是在介休度過的。</p><p class="ql-block"> 爺爺一家總算在介休過上相對好的生活，老奶奶就說她年歲大了，要爺爺奶奶回來照顧她，并責(zé)成介休的房子給二爺他們家。母命難違，幾十年奔波一無所獲，爺爺就赤條條的回到了我們村里，一切從零開始，爺爺又開始了他年復(fù)一年、艱辛拼命、掙錢創(chuàng)業(yè)的日子。最后總算在我們村買了個小宅院，又被老奶奶撥給了三爺。</p><p class="ql-block"> 為此，爺爺生氣之極，卻是敢怒不敢言，爺爺曾告訴我:你老奶這次傷透了我的心，我十幾歲就出去學(xué)徒闖蕩，到頭來是一無所有，統(tǒng)共就有個你爸沒讓念過書，12歲就送到陜西熬相公去了，到結(jié)婚還是借的房子。你老奶奶心偏了！</p><p class="ql-block"> 后來又自嘲地說，也虧了你老奶偏心，不然我置的房產(chǎn)田地那么多，土改時就把咱家劃成地主了。</p><p class="ql-block"> 苦命的爺爺看問題可不是一般豁達呀！</p> <p class="ql-block"> 爺爺做人耿直、倔強、直接了當(dāng)。他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好就是好，錯就是錯，不婉轉(zhuǎn)不偽裝，他看不起口是心非的人。他一本正經(jīng)不茍言笑，在別人眼里爺爺絕不屬于隨和型的老人?；貞洰?dāng)年，在生產(chǎn)隊里他愿意聊天交流的幾位爺爺有的是飼養(yǎng)員，有的在隊下當(dāng)保管，另外兩個都與他一樣，耿直不阿，為人真誠，都是種地的好把式，他們都有很多相似之處。</p><p class="ql-block"> 爺爺不喜歡他的弟弟我三爺，說老奶最偏心三爺了，但三爺好吃懶做，一輩子一事無成，牛皮架子大的要死。三爺年輕的時候人很英俊，念過書，解放前在編村干(據(jù)說是地下黨員)，還有一定的職務(wù)，爺爺說，三爺回家穿著長袍馬褂，手里拿個小煙斗，傲氣十足。每天什么都不干，飯來張口，連洗腳水都是老奶幫倒呢，見了他也不愛搭理，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爺爺極為傷心生氣，就打定主意以后不與他交往，或他富甲天下或他窮困潦倒。</p><p class="ql-block"> 我很理解爺爺?shù)男膽B(tài)，他作為家里的老大，養(yǎng)老扶小，沒有被母親肯定與重視，甚至還被母親輕看了，如今弟弟也這樣不恭敬自己，好像怕沾了他的光，拖累了他的前程，越想心里太委屈了，越想越來氣，便想到與三爺情絕義斷。</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三爺把組織關(guān)系丟了，又得了偏癱，喪失了勞動能力，老婆離了婚沒留下一兒半女，便把二爺家的叔叔過繼給他，由叔叔嬸嬸侍奉三爺了。</p><p class="ql-block"> 三爺死于1968年的冬天，生前也挺可憐的，經(jīng)常上了廁所提不起褲子，農(nóng)村的廁所都在家外面，我們放學(xué)回家必須路過三爺爺?shù)募?，三爺就喊我或大弟幫提褲子，爺爺知道了嘴上還說不要管他。三爺有時候一拐一拐、顫顫巍巍的到我家，想要點旱煙，吃點好的，爺爺都不理睬，一般都是我爸急著招呼吃喝讓坐呢。</p><p class="ql-block"> 但我能體會出爺爺內(nèi)心世界的掙扎，愛恨交加的苦痛，這是我從爺爺一遍又一遍地講二爺、三爺?shù)姆彩路N種中體味出來的。</p> <p class="ql-block"> 爺爺是非常有規(guī)矩、有家法的人。父親說他結(jié)婚前都沒有與爺爺同桌吃過飯，爺爺從未當(dāng)面表揚過他，貌似也不心疼他，因為爺爺全然不顧父親身材瘦小的實際情況，父親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干好多活，直到父親12歲那年，爺爺送他到陜西去學(xué)徒，父親雖然只有12歲，但聽話、勤快、有眼色、品性好，掌柜的一眼就看出來了，騾馬店及好幾個地方都愿意收留父親。爺爺默不作聲，靜靜地觀察各個東家的人品，活的輕重，能否學(xué)到真本事，經(jīng)過打聽、了解、權(quán)衡，最后把父親送到了寶雞一家做藥材生意的東家。安頓好之后，爺爺一番叮嚀就告訴父親他回家了。但爺爺實際上并沒有立即回去，他在寶雞住了三天，每天暗中觀察，直到看見父親能適應(yīng)了爺爺才離開，當(dāng)別人把實情告訴父親后，父親才感到爺爺是愛他的，只是深藏不露而已。</p><p class="ql-block"> 爺爺?shù)囊?guī)矩近乎于教條，奶奶去世后，爺爺承擔(dān)了全家做飯工作，我與二弟跟爺爺住在老院子，爸媽及弟妹住在另一個院里，爺爺認為養(yǎng)家糊口，贍養(yǎng)老人就是兒子的事，所以家里油鹽醬醋及煤油燈的開銷一律向父親要，每到這些日常用品快完的時候爺爺就督促父親去買。有一次，父親外出開會走了幾天，等父親回來爺爺就說，買了3毛錢的煤油，給父親要錢呢。</p><p class="ql-block"> 但爺爺自己偶爾想吃零嘴卻從不開口向父親要。爺爺最清楚在那個年代，兒子應(yīng)該管他到什么程度了。所以在家里他都這樣公私分明。</p><p class="ql-block"> 奶奶去世后，二弟也過爺爺這邊住了，爺爺對我倆就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了，基本上是欣賞表揚的多，寵慣的時候多，夏天晚上我們經(jīng)常坐在門口，聽他與恩榮老爸(與爺爺同齡，輩小)講古經(jīng)，倆人一個耳聾，一個磕巴，聊的卻是熱火朝天，我們聽的是津津有味。 </p><p class="ql-block"> 爺爺把二弟叫二旦，非常喜歡也特別重視來到他身邊的這個孫子，對二弟是有求必應(yīng)。</p><p class="ql-block"> 前面我講過，我們住的院子里有棵大蘋果樹，是維錦品種，特別能存放，味很香，吃上虛綿，每年蘋果熟的時候，爺爺最多要我?guī)兔Γ戎首影烟O果一顆一顆小心翼翼摘下來，給父母那邊少量的幾個，剩下的就全部存放在我家屋里的隔層上了，上面有記號，誰都不敢動。</p><p class="ql-block"> 整個一冬天我與二弟隔三岔五就能吃上蘋果，一般我與爺爺分一個，二弟自己吃一個，第二天我還要給住在父母身邊的大弟炫耀，饞的我大弟呀。</p><p class="ql-block"> 爺爺?shù)奶O果是根據(jù)多少計劃好幾天吃一次的，有時候我就特別想吃，便鼓動小我六歲的二弟給爺爺要蘋果，爺爺能識破是我在搗鼓，但還是搬著梯子給我們拿了。</p><p class="ql-block"> 記得有一次，爺爺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批評二弟了，二弟就夾著他的被子跑到父母那個院了，之后就沒有回來住，爺爺說：二旦真不來住了？呀，這娃還記仇哩。</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后弟弟說他非?？释诟改干磉?，好不容易逮住機會了，當(dāng)然不會回來的。</p> <p class="ql-block"> 爺爺酷愛戲曲，尤其喜歡古裝戲。小時候爺爺常給我講，毛主席禁了吃抽嫖賭真真好，真真?zhèn)ゴ螅“?，就是不該把老戲也禁了?lt;/p><p class="ql-block"> 聽我媽說以前春節(jié)鬧社火，我爺爺在三對面里扮演過皇姑(這個不準(zhǔn)確)，扮相俊美的很哩，可惜沒有留下照片。</p><p class="ql-block"> 奶奶是因心臟病突然去世的，實際那時正在生病的是爺爺，奶奶的突然離世更加重了爺爺?shù)牟∏?，臥床不起了。當(dāng)時我才11歲，奶奶去世對我如同天崩地裂，我特別害怕爺爺也一病不起，就在我精神最無助的時候，小正元叔住我們家來陪爺爺，他每天用二胡給爺爺伴奏，爺爺吭吭嘰嘰地唱著，叔叔變著法逗爺爺高興，終于使?fàn)敔旉J過了鬼門關(guān)，慢慢恢復(fù)了健康。小正元叔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的付出，我是銘記于心永遠不會忘記的。</p><p class="ql-block"> 從此以后村里唱戲、放電影我都去給爺爺占窩，陪他去看。</p><p class="ql-block"> 最讓我欣慰的是，77年古裝戲準(zhǔn)演了，我聽說河津蒲劇團要在薜李村演幾場戲，便給插隊下鄉(xiāng)地的負責(zé)人請了假，陪爺爺去鄰村看了好幾個晚上，那時我看不懂古裝戲，只記住了個“三滴血"。</p><p class="ql-block"> 爺爺高興地說：好！好！這輩子死了都不后悔了。</p><p class="ql-block"> 爺爺愛戲之深可見一斑。</p> <p class="ql-block"> 爺爺很在乎我，記得奶奶剛?cè)ナ滥菚?，爺爺重病臥床不起，于是爸媽未征得爺爺同意就把灶具搬到他們住的院里，意思是我媽又要做縫紉活，又要做飯來回跑浪費時間。爺爺特別生氣，但他忘不了問我，如果與他們分家你跟我嗎？當(dāng)我回答跟他時，你們難以想象爺爺?shù)讱舛嘧?，決定多果斷，馬上叫過來高蕊爺爺，讓幫找我爸分家，于是鍋灶又搬回到爺爺住的院子。</p><p class="ql-block"> 還有，我上初一那年，父母決定把我的戶口從農(nóng)村轉(zhuǎn)出去，做姨姨的女兒，改姓張。爺爺說：你爸與我商量的時候我堅決不同意，后來你爸說人還在村里不走，為的是以后能干事，我想這對你以后好，就同意轉(zhuǎn)你戶口了?？次覡敔敹嗝搭Ｖ?！</p><p class="ql-block"> 我爺爺算得上是一位錚錚男子漢，我只見過爺爺三次掉淚。第一次是我中了煤氣，我聽見爺爺大喊大哭地與父親進來了，我躺在炕下面面積很小的地上，口吐白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躺在地下，等爺爺看見我睜開了眼睛，便哭笑著說：醒了！好了！</p><p class="ql-block"> 事后爺爺告訴我，該起床上學(xué)了，怎么都叫不醒我，氣的推我一把，我就軟綿綿的掉在炕下一動不動，說把他嚇?biāo)懒?，一路哭喊著叫我爸去了?lt;/p><p class="ql-block"> 我上高中那天，爺爺聽說我要住校也哭了，那天去萬榮中學(xué)報到后，母親決定讓我去河津中學(xué)上高中，便于當(dāng)天就又回來了，爺爺歡天喜地的迎接我，就好像我走了好多年一樣。</p><p class="ql-block"> 78年我考入遼寧省阜新礦業(yè)學(xué)院，爺爺聽說我要去東北那么冷那么遠的地方上學(xué)，放聲地哭了，那次我也哭了，我們是十月份開學(xué)的，我告訴爺爺三個多月就放假了，很快就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離放假還有一個月我就開始收拾放假回去的東西，買爺爺喜歡的茶葉，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的爺爺永遠離我而去，再想見爺爺便只能是做夢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8年的11月初，全家人都上我們生產(chǎn)隊最遠的地里——威神廟出紅薯了，出紅薯是根據(jù)家里人口分所挖紅薯的面積，所以每年到出紅薯的時候，家里大人小孩齊上陣，巷里就只有喪失勞動能力的老弱病殘者，爺爺象往常一樣，坐在我家門口的石墩上，突發(fā)腦梗倒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一個月后爺爺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爺爺離開我們已經(jīng)四十多年，但每每想象爺爺病重臥床無助的樣子，想象爺爺眼巴巴、苦苦盼我回來的樣子，就心如油煎，淚流滿面……</p><p class="ql-block"> 親愛的爺爺我想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