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心中的神 <p> 謝凌</p> <p> 好多年前就曾動過這樣一個念頭,想寫寫我的爺爺,可我又輕易不敢動筆,因為爺爺是我心中的神。</p><p> 神,是不能輕易觸碰的!</p> <p>我的爺爺謝成貴</p> <p> 別人家的爺爺或許只是一位或慈祥或嚴(yán)厲的老人,而我的爺爺可不是用一兩個形容詞就能概括得了的人。</p><p> 13歲那年,我剛跨入魯迅中學(xué)讀書,家中飛來橫禍,母親患了不治之癥腸癌。對我們這個家庭來說,天塌地陷了。母親雖然是個家庭婦女,可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得靠她來管著,父親遠(yuǎn)在南京工作,爺爺年過六旬,兩個弟弟大的9歲,小的剛2歲。重?fù)?dān)一下子落在了爺爺身上。</p><p> 母親沒有單位,突然病倒,大把花錢,可醫(yī)藥費無處報銷。爺爺二話沒說,拿出了自已的全部積蓄,用完了,又到原單位去借了錢,竭盡全力地救治母親。但天不如人愿,一年不到,傾家蕩產(chǎn),人走了,錢沒了。爺爺在揚建公司是七級半技工,當(dāng)年工資抵得上一個高干,以前我們居住的院大街上是“首富”,如今卻兩手空空。母親臨走前對爺爺說,院子里那棵樹已被蟲蛀空了,不要用它打棺材。我第一次看見爺爺?shù)难廴t了,可這一貧如洗的家庭最后還是砍了那棵樹葬了母親。</p><p> 母親的去世是這個家的滅頂之災(zāi),老的老小的小,咋辦?苦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在了我們身上,爺爺扛起了家庭的所有一切。一邊還債,一邊撫養(yǎng)我們姐弟三個。以前母親在,爺爺?shù)脑绮褪请u蛋干拌面,現(xiàn)在和我們仨一樣喝粥;以前我們家每天有魚有肉,現(xiàn)在只能燒青菜。沒有了母親的呵護,再加上生長發(fā)育期的苦惱、痛苦、失望,我常常蒙在被子里哭??扇兆涌傄^下去呀,爺爺每天背著工具包去揚州大橋上班,我一邊上學(xué),一邊料理家務(wù),照顧兩個年幼的弟弟。生活的磨難讓以前總是笑盈盈的爺爺臉上像打了霜,長吁短嘆不斷。白頭人送黑頭人是何其不幸啊。</p> <p>左起為大弟、堂妹、小弟和我,后排的是爺爺。</p> <p> 苦難的日子也有快樂。我們家單門獨院,更有一個大院子,同學(xué)們放學(xué)后經(jīng)常來我們家做作業(yè)、玩耍,她們帶來了歡聲笑語,不管誰來都會叫聲爺爺!爺爺那個開心呀,煮上一大鍋稀飯,吩咐我去文昌樓買油條,貧窮的日子里,吃根油條都是幸福的。同學(xué)們玩遲了,晚上都不想走,我那張大床上最多時睡過6個人,橫著睡,腳掛在床邊,爺爺就拿來兩張長凳給我們擱腳。 </p><p> 爺爺?shù)膱詮姾蛽?dān)當(dāng),讓我們姐弟仨活得雖苦猶甜。爺爺從不吃獨食,拌塊香干喝酒,必須先讓我們仨一人先吃一小塊,他才坐定了喝酒。爺爺常說的一句話是"吃個虱子,少不了你們一個大腿″,他還常常教育我們,公家東西哪怕爛了,別往家里拿,拿了就犯法。從此,我便養(yǎng)成了不貪小便宜的性格。爺爺還有許許多多的老規(guī)距,吃飯筷子是不能過“河”的,只能揀你跟前這一塊;早上起來必須要喊人的,你若忘了,這一天都沒好臉色給你看;女孩子的腿是不允許抖動的,伸膀子伸腿的像什么樣子?因此,如果要打羽毛球不能在家門口,必須到文化宮的球場上去;男孩子是要經(jīng)常挨揍的,大弟經(jīng)常挨打;女孩是大姑娘,不能打,打了難為情呢。該是父母承擔(dān)的一切,爺爺都擔(dān)起來了。</p><p> 怕孫女和新兒媳合不來,爺爺寧愿讓支援內(nèi)地(四川)建設(shè)的父親在當(dāng)?shù)囟皇菗P州找了個老婆。爺爺給了我們?nèi)康膼郏m然母親早逝,我們性格很陽光、樂觀,愛憎分明,朝氣蓬勃。我中學(xué)的班主任茅老師遇見我心情不好亂發(fā)脾氣,便跑來跟爺爺拉家常,爺爺總是笑瞇瞇地讓他擔(dān)待點兒,體諒這個長姐如母的孫女。茅老師還曾請我爺爺、同學(xué)殷作梅的父親來學(xué)校給大家作憶苦思甜報告,本來以為爺爺沒文化,哪曉得他讀過幾年私塾,說起來也能一套一套的,字雖寫得不漂亮,倒是橫平豎直,規(guī)規(guī)整整。我的同學(xué),后來的同事沒有人不喜歡我爺爺,沒人不尊稱他一聲爺爺。爺爺還是個很自愛的人,曉得丫頭們在一起會瘋,他穿過院子,靜靜地坐回他的房間,隔著院子,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p> <p> 大弟叫愛國,他中學(xué)的班主任老師是爺爺?shù)氖烊耍瑦蹏鴷x得不好,且在學(xué)校調(diào)皮搗蛋。老師上門告狀是常事。爺爺臉上掛不住了,隨手抄起一根廂房里堆的燒火木柴,一頓木材煨肉伺候,打得大弟鬼哭狼嚎。我嚇得反鎖房門,躲在屋里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生怕爺爺盛怒之下的將我連帶。其實是我多慮了,我們姊弟三人,爺爺除了打過大弟,我和三弟爺爺沒碰過一下。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愛國是爺爺?shù)拈L孫,爺爺是恨鐵不成鋼呀。</p><p> 我爺爺?shù)哪竟ぜ夹g(shù)那是一流的,而且老弟兄仨一個賽似一個。木工技術(shù)水平分為四級,大木作是木匠活中的最高級別,是我國傳統(tǒng)建筑營造的核心技藝,主要應(yīng)用于建筑主體,包括殿堂、廳堂的宮殿、寺廟、祠堂、府第等,具體如柱、梁、枋、檁的設(shè)計、制做、安裝等,大木作有8個等級。而我爺爺是7級半的大木作,當(dāng)年在偌大的省揚建也屬于鳳毛麟角。愛學(xué)習(xí)肯鉆研的爺爺,擔(dān)任公司材料科的材料員,責(zé)任重大。每天靠雙腳奔走到你揚州大橋下的工廠上班,檢查用船運過來的建筑材料質(zhì)量是否過關(guān),是否能達(dá)到標(biāo)準(zhǔn)要求。工作時的爺爺身上自帶光環(huán),認(rèn)真嚴(yán)肅、一絲不茍,原則問題絕不含糊。工作時的爺爺形象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無人可比的。讀書不多的爺爺,很愛鉆研,畫房屋建筑圖是工程師的基本活,他干得有模有樣,大大小小的尺子拿在他手中,像是學(xué)生在做作業(yè),我在一旁一聲不吭地看著,大氣不敢喘,生怕打擾了他。</p><p> 爺爺愛打麻將,為打麻將,我跟爺爺發(fā)生過多次沖突。其一,那個年代打麻將賭錢只要有人舉報派出所就會來抓人,我很是擔(dān)心。其二,爺爺?shù)姆块g在大院的西邊且臨街,他們只能在堂屋打。堂屋跟我住的房間僅隔薄薄的一層板壁,剛進紡織廠的我上班時間是三班倒,下了夜班必須睡覺,可是這嘩嘩啦啦的麻將聲就在耳邊不停地響,怎么能睡得著?那時的我年輕氣盛還充滿正義感,認(rèn)為爺爺他們是在賭博,便上前干預(yù)。沖突就這樣發(fā)生了。爺爺?shù)穆橛褌儽晃乙淮未尾涣羟槊娴剡池?zé),氣得爺爺臉漲得通紅,他也明知自已沒理,可又下不了臺,只得瞪眼睛喘粗氣。打麻將是有癮的,安穩(wěn)不了幾天,這幫老頭老太就又來了。爺爺腦瓜好使,很少輸錢,贏了兩個小錢還能改善我們伙食,兩個弟弟對爺爺打麻將一點不反感,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后來我談戀愛了,老張來我家會站在后面看,我氣呼呼地一把拉過他,不許學(xué)賭博!直到今天,我們倆對麻將沒有一點興趣。</p><p> 戴著一付眼鏡,瘦瘦高高的爺爺其實很可愛,把滿滿的愛給了我們。父親在外地有家后很少回?fù)P州,爺爺還惦記著兒子,那時,我們每人每月有半斤計劃油,只要父親回?fù)P州一趟,他準(zhǔn)給父親提一大壺油走。為此,大弟弟常說難過話,這可是從我們嘴里省下來的呀。話是對的,可對爺爺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呀。</p><p> 爺爺會吹簫。夏天,一大家坐在院子里乘涼,爺爺會吹上一曲,吹得最多的曲子是"社會主義好″,這首曲子吹出了爺爺?shù)男穆?,他常跟我們念叨,共產(chǎn)黨好,社會主義好,在舊社會,我們工人到老了,做不動了,一分錢收入都沒有?,F(xiàn)在月月有退休工資,按時按點,分文不少。</p> <p> 1989年,83歲的爺爺永遠(yuǎn)離開了我們,無疾而終,那一年我已有了兒子。他最后的幾年,躺在床上居多,主要是香煙抽多了,患了老年肺心病。躺在床上那幾年大弟弟照顧得最多,我得謝謝大弟弟他從沒為難過我這個當(dāng)姐姐的,把爺爺拉的褲子都洗了。爺爺走時還是蠻開心的,大弟弟為謝家添了個男丁,爺爺有了重孫子,見到第四代了。小弟弟有了漂亮的女朋友,只是當(dāng)時還沒結(jié)婚。</p><p> 爺爺已經(jīng)離開我們32年了,我也60多歲了,我依然能清晰地記起爺爺?shù)哪?,爺爺?shù)纳袂椋瑺敔數(shù)慕陶d。</p><p> 母親去世到爺爺去世,這其中有近20年時間,我們與爺爺相依為命,爺爺承擔(dān)了爺爺、父親、母親的責(zé)任,他是我們姐弟仨頭頂?shù)囊黄?,我們心中的神?lt;/p><p> 每年的清明節(jié)我們都要給爺爺上墳,老公張先生總是念叨,爺爺你不喜歡我,可我對愛娥多好啊,你就放心了吧。當(dāng)年和張先生談戀愛,爺爺不開心,后來才曉得爺爺不是不喜歡張先生,是不喜歡張先生的父親。他認(rèn)為讀書人不好打交道,酸! </p><p> 如今我已做了奶奶,想起爺爺不由感嘆,幾十年不經(jīng)意就過去了,我是活成爺爺希望的那樣了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