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5px;"> 這是永生所愛之人，不愿她這一生就這樣寂寂喑啞于歲月深處，我要用盡管笨拙但卻真實的文字記錄下，有一位女性，她曾經(jīng)來過這世界，她曾經(jīng)努力地生活過，用力地掙扎過，深情的摯愛過，不離不棄地陪伴過，她的一生如一條河，無比柔軟，又無比強大，生生不息地流淌在我的記憶中流淌在我的血脈中。</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小院在我的視線中晦暗不清，院門半掩，推門而入，心愛的卡耳沒有像往常那樣搖著尾巴撲過來繞著我的腿歡快地轉(zhuǎn)圈，它不知所蹤，好像很久沒有看到它了，如今在它的窩旁空余一只蒙著灰塵的瓷缽子，豈止這個，院中屋中，目光所及之處：院子?xùn)|南角倚墻而放的鐵鍬木掀四齒耙子，廚房的灶臺，堂屋的大桌子、長柜，兩頭房間箱柜床鋪，到處是灰塵蒙蒙，一切都是媽在家時候的樣子，可家里臟成這樣了，媽都不管了，她一改以往的持家顧家的風(fēng)格，竟然說走就走，一走就是好久不回家，全然不顧她的女兒我滿世界尋找她的辛苦焦急，媽的身體本就瘦弱，在外面這么久杳無音信，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的她餓了在哪里吃飯，累了可有地方休息，病了一個人怎么支撐，唉，真的是擔(dān)心死我了，急死我了，轉(zhuǎn)而生怨，媽，你好狠心，這個家是你一手操持起來的，如今你竟然連家都不要了，你可知道你的孩子多么想念你盼著你歸來……</span></p> <p class="ql-block"> 心中正又怨又急，忽然覺到隱隱光亮，睜眼一看，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余光處是淡綠枕頭，愣怔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哦，原來又是一場夢，這場這么多年來我做了不止一次的夢。母親走后，我做過各種各樣的夢，從夢中哭泣而醒是常事，惟有這場夢沒有令我淚濕枕巾，卻從心底某個缺洞處升起一陣積日良久的憂傷，悶悶的，空落落的，很難受。連在夢中都不與我相見的母親啊，我們一別已經(jīng)是整整十八年了，漫漫的時光，長長的闊別，以致我竟要靠著發(fā)黃的舊照片才想清楚您的模樣。</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幽幽的思緒被記憶的手牽回往日的時光，我又見到了那個我出生成長的院落和那個生我育我、一生操勞的母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母親做姑娘時，娘家家境不差，只是外婆身體不好，外公又是工作人員，未嫁之前的母親作為家中長女過早地承擔(dān)起了家庭勞作，練就了一手操持家務(wù)的好活。嫁給父親后，發(fā)現(xiàn)婆家家徒四壁，一窮二白，而父親還有著嗜賭之習(xí)，心中生悔，可生活已無回頭路，勝在人年輕精力好，又不怕吃苦，從田頭到灶間，從日出到日落，櫛風(fēng)沐雨，披星戴月，母親家里家外，忙忙碌碌，生活的艱辛一身擔(dān)，要強清剛的她，一直相信人勤地不懶，只要吃得苦，一定可以改變窮困的處境，一身韌性的母親，甚至做起了當(dāng)時農(nóng)村里男人才做的一些活。猶記得在那些驕陽流火的夏日，母親白天到田間薅草，給五六畝地的秧苗治藥水，忙得汗流浹背腰酸背痛，暮色降臨，回家給一雙年幼的兒女安頓好晚餐休息后，又挑起籠網(wǎng)冒著夜色去田間河邊捕長魚龍蝦，以第二天清晨去集市出賣補貼家用。繁星如火的夏夜 ，我和弟弟在院心就著深夜的清涼沉沉入夢，整個村莊萬籟俱寂，惟有一片蟲鳴蛙聲此起彼伏。朦朧中聽見分貝明顯降低的咄咄咄的雨靴聲，嘩啦的院門打開的聲音，怕吵醒一雙沉睡的兒女，母親盡量輕手輕腳，我并未完全醒來，在睡夢中卻也模糊知曉這么晚了母親張完籠網(wǎng)才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待到我們姐弟上師專時，家庭開支更是入不敷出。當(dāng)初母親為了給我籌借學(xué)費，忍受了個別親戚的冷嘲熱諷，“虧得你家窮得墻倒屋塌，一個女孩家學(xué)有什么上頭，花了錢，最后也把給人家了”。因為借錢未果、而孩子開學(xué)在即，母親一度急得在村口迷失方向，轉(zhuǎn)了幾圈才想起回家的路，饒是現(xiàn)實如此困難，她還是毅然將我送進了師范學(xué)校。家境愈加窘迫，為了改變現(xiàn)狀，更為了使我們姐弟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母親成為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學(xué)習(xí)種植蘑菇技術(shù)的人，這在當(dāng)時我們那邊的幾個村莊是絕無僅有的，而她從此吃的苦頭也是絕無僅有的，農(nóng)忙時，像個漢子似的田頭田尾苦苦勞作，農(nóng)閑了，村上別的男男女女可以休閑娛樂，惟有母親又在搭建的蘑菇大棚中開始另一番“農(nóng)忙”，揣堆積如山的棉籽殼，碼我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的菇種袋，隔時給種袋透氣、噴水，待到蘑菇長大，頭天晚上采蘑菇，理蘑菇，忙到半夜，第二天晨曦未露，母親便挑著沉重的蘑菇擔(dān)子、踏著濃濃的霜露走村穿莊地去零賣……那時在我的眼里，母親就是高強度運轉(zhuǎn)的“機器”，她若能間或坐下來休息一下，都會令我開心不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其實最初收到錄取通知書時，我不愿意本就窮困的家為我負(fù)債，不愿意母親為之更加辛苦，決意要出去打工，母親對我說，你以為打工就那么容易啊，吃死了苦的，女孩子家你只有將來有了一份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才有保障才硬正，即便到了婆家，也抬得起頭過日子?！盀樽优嬮L遠(yuǎn)”，母親的良苦用心我是后來才真正體會到的，自己走過的千辛萬苦的路，做母親的斷不舍得她的女兒再踏上，即便自己拼盡全力，也要她的孩子將來過上好日子。母親雖不識幾個字，卻在同年代的一些人家盤算著養(yǎng)大的女兒能拿回多少彩禮時，以她不同于一般農(nóng)村人的見識，為她的女兒謀求了前程。只是母親，你太辛苦了，而沐浴恩澤的我尚不談報答親恩，就連一個“謝”字都未曾說過，而今這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字永遠(yuǎn)卡在了我的喉嚨，使我的內(nèi)心充滿愧疚和遺憾，因為母親從未聽過并再也不會聽見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在一段不快的婚姻中辛苦前行，一副瘦弱的身軀扛起過一個貧困家庭的所有重?fù)?dān)，艱難心酸難以言盡，但從來不曾放棄過。盡管剛強如母親，然生命的過度透支就如那流水的東逝，使得命運總有覆水難收的時候。母親終究被壓垮了，曾經(jīng)那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一個人啊，瘦得身上就剩一層皮，大口大口地喘息，虛弱得要靠人扶起，母親四十九年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在氣如游絲的臨終之際，她干枯的嘴里反復(fù)念叨著一句話，只是太虛弱太模糊，任我怎么貼近母親嘴邊也聽不清，這令我遺憾了很久很久，那是母親生命中最后的心聲我竟無從得知?？纱松妒潞沃挂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記得我長到十幾歲時，母親偶爾向我嘆息，當(dāng)初如果不聽你姥姥的話，按你姥爺說的嫁到南邊那個莊上，現(xiàn)在你媽我或許就不受這么多罪了。當(dāng)初是母親自己的選擇，后來嫁給父親受再多的氣，吃再多的苦，強烈的自尊，使母親不曾向姥爺吐露過半個字，父親不僅嗜賭，還像那個年代村上多數(shù)男人一樣有家暴，母親氣極累極時，不是未曾想過為自己解脫于這身累心累的婚姻，終究是心軟于一雙年幼的兒女，他們稚嫩的臉蛋上奔流的淚水，乞求、害怕如受傷的小鹿般的目光，令母親瞬間妥協(xié)。孩子始終是絕大多數(shù)母親的軟肋，更何況是在那風(fēng)化保守的年代，父母離異的孩子又會經(jīng)受多少異樣的眼光與日日相伴的情感缺失。母親惟有擦干淚水，伸出臂膀?qū)⒁浑p幼子攬入懷中，從此不離不棄，從此淚只在心中流。想起童年有幾次深夜，我被母親夢中的哭泣驚醒，小小的身軀帶著些許驚怕些許疑惑些許不知所措，靜靜蜷縮在被子里，一會兒便又沉沉睡去。待我成年，待我經(jīng)歷家庭變故，待我曾經(jīng)陷在一段不快的婚姻中那樣的疲累無助，待我數(shù)次帶著深深的悲慟從夢中哭醒時，我方才將童年的深夜疑惑解開。母親啊，原諒我，你無知懵懂的傻女兒，在那沉沉的黑夜，在你最悲傷最無助的時候，并不懂得去安慰你一下，哪怕一個小小的擁抱，也能給你寂冷的內(nèi)心帶去些許撫慰啊，可我什么也沒做，只是傻傻睡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其實當(dāng)我侍奉在沉疴日重的母親身旁，當(dāng)前來看望母親的人們對母親說你女兒對你多好時，看著母親枯槁瘦極的臉龐現(xiàn)出的一絲欣慰笑容時，我強作歡顏，眼淚卻往愧疚的內(nèi)心流了又流，因為我終于意識到以前的我一度對母親是多么的不體貼甚至漠視，可這是在母親重病查出后才有的醒悟，這一切都遲了。曾經(jīng)年少任性的我會因為雞毛蒜皮的不如意對母親發(fā)火，母親氣得雙頰通紅，卻又轉(zhuǎn)頭在廚房為忙于學(xué)習(xí)的我做起晚餐。再大點后一度因為個人之事，情緒消沉，拒絕和母親說話，母親一開始還嘗試開導(dǎo)我：人這一輩子都是十八劫走到頭，沒有走不過去的坎，閨女，以后會好起來的。可沉溺于負(fù)面情緒不可自拔的我對母親的話不屑一聽，并用固執(zhí)厭煩的表情將母親堵到欲言又止，終至沉默，可當(dāng)我把自己關(guān)在緊鎖房門的房間時，會聽到母親穿著拖鞋的“嚓嚓嚓”的腳步聲，有幾次停在房門口，靜止了好一會兒，才又“嚓嚓嚓”地走開，那拖沓的腳步聲甚至一度令我情緒愈加厭煩。母親那時其實已身染重疾雙腿無力，只是她不自知，父親終日在外搓牌，弟弟已去外地當(dāng)兵，而我這個本該體貼的女兒也自私地只顧著一己之“痛”，沒有人會去體察身體日漸衰弱下去而內(nèi)心孤獨加深的母親。以致在母親走后的這十八年，那在院心里、堂屋間寂寞響起的拖沓的腳步聲，時不時在我的腦海里回蕩，成為我的內(nèi)心揮之不去的自責(zé)。盡管曾經(jīng)我尚能體諒母親的辛勞，尚能擔(dān)起部分勞作，但寸草難報三春暉，那點事相對于母親對我們所付出的又算得什么呢!況且母親為兒女為家一生操勞，而在她內(nèi)心最需要家人關(guān)注的時刻，我們卻一概報以無視，我為我的任性自私深感愧歉!多想穿過漫長的時空伸出雙臂擁抱母親，對她說一聲“媽媽，對不起”?？纱松僖灿|不到母親的雙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燭短遺憾長，故人自難忘。所有往事早就掩埋于時光穿行而來的路上，但又不時在我余生的夢境中顯現(xiàn)，于夢中，我輾轉(zhuǎn)著，苦苦找尋著。常在黎明時分，倏然夢醒，窗外的天邊，曉星未沉，長風(fēng)浩蕩，東方隱現(xiàn)魚肚白，一如母親挑著重?fù)?dān)踏著霜露走出院門的那個時刻。星辰依舊，山川未改，而這人間早已沒了那個最愛我的人。每逢一年一度的母親節(jié)，身邊的人們都在為自己親愛的母親買禮物送祝福，他們愿自己的母親健康長壽永安，他們在享受著融融母子（女）情。而我，站在幸福的人群背后，黯然神傷，惟有遙向蒼茫的天際，默禱：節(jié)日快樂，媽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