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湘劇科同學(xu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5年9月，我考進(jìn)湖南省戲劇學(xué)校，入舞美科，學(xué)畫舞臺佈景</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開學(xué)后不久的一天，忽然，看見排練廳前面的操坪里擺了一副棺材，上蓋了一件戲服，旁邊花圈林立，一問，才知道這是湘劇科的一位老師仙逝，學(xué)生在同他告別，棺木上的戲服，想必是棺內(nèi)人生前的最愛。</p><p class="ql-block">哀樂聲起，下面齊扎扎站著的幾排學(xué)生都低頭垂淚，念完悼詞，告別就開始了。一位學(xué)生快速奔至棺木前，先作揖，下跪，扶棺大泣，口中念念有詞，傷心至極，退下；接著，又上仨，同樣悲痛，作揖，跪拜，起，退后；再一排；接一排……也是，學(xué)生們學(xué)唱戲，十一、二歲就進(jìn)校學(xué)戲，老師苦口婆心，一句一句地念，一招一招地教，把一身的本事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他們，如今，天天拿著小竹鞭邊敲邊唱的恩師竟離他們而去，徒弟能不悲傷嗎？那個情節(jié)，眼潤；那個動作，如一場戲。這場別開生面的追悼會，使初進(jìn)梨園的我大開眼界，體會到梨園世界內(nèi)特有的師生深情。至今，我還記得那個音樂：勒多拿瘦，多勒多瘦那，瘦那瘦那多勒咪瘦勒多拿瘦……（曲名《彈四郎進(jìn)行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就這么地認(rèn)識了湘劇科的同學(xué)，記得有賀小漢、陳美德、唐伯華、童曉陽、周貢強(qiáng)、王凱、沈吾怡、沈吾東、黎煥玉等等，還有好多記不住名字了。</p><p class="ql-block">聽說，我們進(jìn)校時他們就應(yīng)該畢業(yè)了，但他們始終沒有畢業(yè)離校，為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他們經(jīng)常到下面市、縣去演出。聽他們回來說，那個場面幾多熱鬧，臺下人頭擠擠，沒得一點縫，煙蒂子只能朝臺上丟，誰要是把手舉起來，即刻就縮不回去，只能搭在別人肩上，有些人就乘機(jī)搭在妹子肩上，沒人怪你。而且是，到一個縣，同時聯(lián)系幾個劇場上演，一場演完，不用卸妝，又有人用車子載著他們直接飆到下個劇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回來以后，我們的校服錢、過節(jié)發(fā)的點心錢等等，就不用愁了……怪不得畢不了業(yè)。他們在學(xué)校讀了八至十年書，應(yīng)該算博士后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高人說，“真藝朮是藝術(shù)家自由靈魂冥化釀就的苦酒，苦且美”，湘劇科的同學(xué)應(yīng)該是深有體會的。他們的宿舍和我們隔得不遠(yuǎn)，每天都聽到他們在過道上面壁喊嗓，抬頭清唱，我們進(jìn)校半年后文革開始，學(xué)校停課鬧革命，但湘劇科大部分同學(xué)還是堅持練功，天天就這么唱，就這么練，春夏秋冬從不間斷。我印象最深的是賀小漢，又練功又練唱，嗓音好亮，對著墻唱，整個聲音在巷子里回旋，好聽極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演丑角的童曉陽告訴我，他兩邊臉上的肌肉可以自由運(yùn)動，耳朵也能動。他做給我們看，呀，喲喲喲，不可思議，是真的！他立在那堆石頭上，不動也不笑，眼睛一轉(zhuǎn)一轉(zhuǎn)，兩邊臉不停地起伏，上下擺動，好像皮下安了一臺馬達(dá)，耳朵也前后幌動，讓人情不自禁大笑。問他咋弄的，告：每天堅持左邊臉一二三四、右邊臉一二三四，堅持揉，至少三年，就ok了。你莫以為他真天生有特異功能，冒得那么簡單，你揉揉試試看，你堅持得了嗎？童曉陽就是為戲而生的，他就是一塊戲料，挪到哪里都是戲。他唱戲，寫戲，還當(dāng)了五十多年導(dǎo)演，得的獎狀證書堆起來有尺把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有個徐恩德，練得一身好武功。有次演《紅軍不怕遠(yuǎn)征難》，他從臺后翻跟頭，連翻地翻，翻、翻、翻，一不小心，哦嚯，翻到臺下去了；三秒鐘，站穩(wěn)，速轉(zhuǎn)身，又從臺下翻上來，站穩(wěn)，把手一舉，頭一斜，眼珠子一定，一個亮相，搏得觀眾一片掌聲，還以為這是特技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周貢強(qiáng)是班上的音樂生，他性豪人爽，為朋友兩肋插刀，他屬牛，而且是上半年的牛，那就是吃得苦中苦的人了。莫應(yīng)豐老師曾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湖北藝術(shù)學(xué)院表演系召生，進(jìn)來一位，往中間一坐，考官問，“會唱嗎？”“不會?！薄皶鴨?？”“不會?！薄澳悄憧际裁?？”“我考經(jīng)理?！薄敖?jīng)理我們今年不招?！痹谀莻€年月，學(xué)校是沒有經(jīng)理專業(yè)的，但是經(jīng)理又是社會能力最強(qiáng)的角色才能做得起的，周貢強(qiáng)就做到了。他當(dāng)了湖南大劇院的經(jīng)理，理上理下，理進(jìn)理出，理四面八方，理財米油鹽，總之，他都能理得順，理得平安，理出財來，后來又調(diào)到省演出公司，還得了中國演出行業(yè)特別貢獻(xiàn)獎、湖南宣傳工作優(yōu)秀獎。湖南省的戲劇舞臺，經(jīng)他調(diào)理，熱鬧非凡，湖南湖北，廣東廣西，周邊一比，湖南更強(qiáng)。貢強(qiáng)！</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湘劇科的同學(xué)吃得苦，他們告訴我，練功夫是個苦差事，前幾年過苦日子，他們翻跟頭、壓腿，耗體力，硬是餓得受不住。有次半夜里跑到食堂偷了八缽冷飯，用衣包著，一個跟頭翻到矮屋頂上，把那八缽飯全吃了。我驚呆了：“那不要菜嗎？”“要么子菜啰，五指一摳，搓一個團(tuán)，鼓眼一吞，下去了，化作了精神食糧。”他做了一個動作，把手從脖子上往下一壓，再一攤，眼一閉，抿了一下嘴巴，美美地回味著，口水都跌出來了。</p><p class="ql-block">湘劇科的同學(xué)人好，本份，他們的文化基礎(chǔ)，大都來源于老戲文化的潛移默化。幾年后我們下農(nóng)村，在學(xué)習(xí)班相見，他們班的女生會做衣服，跑過來教我們做。就是那幾天，我學(xué)會了用手縫好一件衣，縫出來的線縫粗看和縫紉機(jī)踩的不相上下，這個本領(lǐng)跟了我一輩子。</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我到湖南省湘劇院去借軟片網(wǎng)子掛佈景用，一不小心，掉到了路邊的石灰坑里，還是我的湘劇科女同學(xué)把我救起來，給我換下濕衣，洗好，曬干，穿上，再送我出門。</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我打電話到學(xué)校找涂錫玉，對方問我：“盛磨人（甚么人）？”一聽，就是湘劇的音腔，那一刻，我熱血一涌，好熟悉的聲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幌幾十年，我們同學(xué)天各一方，看不見摸不到，偶爾從電視中看到賀小漢、唐伯華在唱，聽到童曉陽在導(dǎo)，又聽說他們得了梅花獎、文華獎，童曉陽最近又在長沙湘劇院導(dǎo)演田漢的《國歌時候》，準(zhǔn)備參加建黨百年演出，更是為他們驕傲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試著去摸那個打打鬧鬧折騰了幾年的日子，到老了那場景越發(fā)地清晰。只可憐了我們的那些老師，那幾年沒機(jī)會能教我們；還可惜了我們接受能力最強(qiáng)的歲月，全都交給了那場浩劫，畢業(yè)時大部分被四處丟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工廠里混得無味，有時和老師傅談起那時的遭遇，他說：“聽說你們是文革中的‘廢品’，冒讀完書，跛子操洋操，瞎子吹玉簫，你們就只有這個命了”氣死我了，操不得嗎？就操給你看，讓你醒醒瞌睡。戲校就是一個操得洋操的地方，操得出大款，操得出經(jīng)理，操得出名演員、畫家、教育家、作家。</p><p class="ql-block">我畫過一張小畫，記錄那個時代有名的“黑鬼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位老香客每天燒香，求老天保佑，他說“我等老天保佑我，老天說我屎尿多，你都等了一輩子，再等幾年算什么”？他很惆悵，我想告訴他：“等吧，但要下功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湖南戲劇學(xué)校舞臺美朮科學(xué)生 陳巽如2021年5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