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松籽生北國,此物我相思。 </p><p class="ql-block"> 每當(dāng)我無意間目睹到一顆顆油亮的松籽時,一種懷念離人的情懷,如同黃昏的細雨,不斷地撲打著記憶大門。此刻,我口中仿佛咀嚼著一串青酸的葡萄,苦澀的滋味,漸漸從心底悠然而升。 </p><p class="ql-block"> 幼年時,父親常年不在家,朦朧記得去了很遠的地方,只有春節(jié)時才回家。他的歸來,給我們小姐妹帶來無比的快樂。當(dāng)父親披著一身雪花推開家門時,只見他頭戴長毛帽子,身穿厚厚棉襖,面色有些愧疚地說沒給我?guī)裁炊Y物,只扛回一面袋松籽和幾只大松塔。我先是撲到父親的懷里一頓撒嬌,然后打開那只神奇的面袋,頓時松樹的清香氣味撲鼻而來。從父親的口中得知,這些松塔長在松樹上,松籽便是松塔的孩子。 </p><p class="ql-block"> 父親將松籽放到鐵鍋里炒過,其味道十分的清香,是我們小姐妹最愛的年貨。那年,我四歲,由于乳牙不堅,只能借助小榔頭敲開松籽,小心翼翼地剝開碎殼,尋覓里面的嫩肉。那時,年幼的我還不懂得什么叫吃相,像只饞嘴的小貓,貪婪地覓食,一會窗臺就堆了許多松籽殘殼。父親親切地走過來,用溫暖的大手撫摸我的齊耳短發(fā)說:“妞妞,這東西是香,但美味不可多得?!蔽覔P起與父親相似的小臉,稚聲稚氣地問:“為什么不可多得?” 父親笑瞇瞇地答道:“吃多了頭暈?!庇谑俏彝O聛?,認真地晃動一下小腦袋,感覺自己還算清醒。 </p><p class="ql-block"> 過春節(jié),是我們小姐妹最開心的時刻。我們不僅可以穿新衣服,還能與父親一同到樓下放鞭炮,還可以粘著父親的溫暖懷抱,讓他畫栩栩如生的小動物,聽他講故事。那些天,我快樂的像只放飛的小鳥,歡喜得走路都是連蹦帶跳。有父親的日子真美;有父親的日子真快活。我可以拉著父親的大手,驕傲地在外面散步,目的是向其他小朋友告示:我是有父親的孩子,你們看我父親長得多帥! </p><p class="ql-block"> 盡管我希望日子過得慢些,可離別的日子還是如期來臨。春節(jié)過后,父親又要離開家了。握別他那雙溫暖的大手,不舍地望著他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一湖清淚慢慢注滿幼小的眼眶,打濕了漂亮的新衣襟。父親的離去,不僅使我十分的失落,同時也帶走我的快樂。因為我留念他溫暖的懷抱,留念他那雙會繪畫的大手,留念他在家的每分每秒。 </p><p class="ql-block"> 夕陽余暉下,小小的我獨自坐在窗臺上,依舊倚著窗欞,望著大院里小朋友拉著父親的大手又是撒嬌,又是散步,內(nèi)心會升起一股酸酸的妒忌,“切,誰沒有父親??!”可我的父親在哪呢?他為啥要離開我呢?終是想不明白,只好疑惑地去問做飯的母親“為啥別的小朋友爸爸都在家?”“為啥我的爸爸總離開我啊?”母親沒有回答我,而是躲開我清澈的目光,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哀愁。那一絲哀愁,當(dāng)年我無法讀懂。長大后,我方知堅強的母親,需要頂著多大的壓力獨自撫養(yǎng)我和姐姐啊!可她從不當(dāng)著我們面流淚,只在夜晚摟著我和姐姐,一邊搖,一邊輕輕唱著“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她這分明是在盼望父親早些回來啊,我知道母親很愛父親,他們一生都相敬如賓。 </p><p class="ql-block"> 幾年以后,父親終于結(jié)束遠行,不再離開我們。我又可以拉著父親的大手,在大院里撒嬌散步了。然而,這快樂是五味子做的,總會品咂出絲絲無奈和淡淡的憂愁。因為,我畢竟在小小的年紀,就失去無憂無慮的快樂,背負上父親給予我的沉重“胎記”;因為,我發(fā)現(xiàn)剛過而立之年的父親已然霜鬢染月白,褪去了原有的帥氣,多了些郁郁寡歡,不再是當(dāng)年北京外語學(xué)院的英俊帥哥。 這個疑惑,直到成年后我才知道,那年,那月,只因父親說了句實話,就被定為“老右”,發(fā)配到長白山林場勞動改造;只因父親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太實誠,還不懂得有時黑的可以說成白的。 </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過去,風(fēng)塵吹拂去許多記憶,唯獨對松子的鐘情無法忘記。 </p><p class="ql-block"> 看過楓樹飄羽,榆錢遮天蓋地,唯獨鐘情于暮色中的蒼松,依舊偉岸屹立,那搖曳在枝頭的松塔,孕育著堅硬的信念。多像父親那代人啊,少年時就參加抗敵運動,青年時在黨旗下宣誓,跟隨解放大軍解放全中國。然后隨著建國大業(yè)的迅猛發(fā)展,又以建設(shè)者的身份,投身到熱火朝天的建設(shè)中去。無論受到什么委屈,受到什么沖擊,都毫無動搖地履行在黨旗下的誓言!青年時代選擇的信仰,指導(dǎo)了他一生的生命軌跡。 </p><p class="ql-block"> 斜陽老了,不老的是記憶。 </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再次踏雨探訪記憶小巷時,總要生出一種空漠的悲傷,那是幼年銘刻在心頭的印記,一生都無法忘記。一路風(fēng)雨兼程走來,已將一切超然度外,淡漠物欲,淡漠名利,卻格外看重父親給予我的這份至深至真的親情。如今老燕去了,小燕老了,可他們的骨肉還在懷念他們,他們的血脈還在延續(xù)故事。 </p><p class="ql-block"> 今夜,父親又離我遠遠的,他在高高的天堂,無時不刻地俯視著我,好似無聲地對我說:“寧靜至遠,淡泊至深。丫頭,你可做得到?”</p><p class="ql-block"> 作者: 王曉麗</p> <p class="ql-block">十八歲的父親,明面是中學(xué)教員,實際是中共地下黨員,不斷往八路軍輸送進步學(xué)生,以及收集軍糧軍鞋。前年跟姐回故鄉(xiāng)老宅,堂哥告訴我:他與六叔修繕西屋時拆間壁墻發(fā)現(xiàn)一包油紙,打開面有幾十顆手槍子彈,完好無損。六叔說是父親當(dāng)年藏匿的。那時父親回家從不走門,都是深夜跳墻,生怕叫門被有心人聽到,也不想驚動老母親。</p> <p class="ql-block">建國初期,父親考取北京俄語學(xué)院。中間女士是俄語教師,前排左一系父親。發(fā)現(xiàn)別的男生都穿皮鞋,只有父親和另一個男生穿著布鞋。質(zhì)樸的父親,永遠都不會趕時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