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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香

再來

<p class="ql-block">“那年我要是把她給帶回來多好,就給她取個名字叫丁香?!?lt;/p><p class="ql-block">阿丁仿佛是在自言自語。。。。。。</p><p class="ql-block">“我的小丁香,現(xiàn)在也早嫁人了,我也當(dāng)上姥爺了?!?lt;/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p><p class="ql-block">那年阿丁獨自一人進蕆寫生,考察學(xué)習(xí)唐卡繪畫枝藝、藏民族文化和佛像造像藝術(shù)。住在拉薩古街一家民俗客棧里。閑暇時隨意的去附近廟子轉(zhuǎn)轉(zhuǎn)和看一些店里的工藝品。</p><p class="ql-block">客棧前有棵大樹,每天都見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用樹枝畫畫,黑黢黢的臉蛋,烏黑明亮的大眼晴,不與任何人說話,只管自己畫著玩。阿丁是個畫家,天生對美術(shù)有獨到的慧眼,一看便知這孩子是一個畫畫的好苗子,便領(lǐng)進客棧餐廳里讓他洗干凈手一起吃飯。老板娘也樂得多添雙筷子。告訴阿丁,這是一個流浪兒,不知從哪兒來的,誰問也不說,就在這附近玩,也不走遠。阿丁每日見了,便叫他進來一起吃飯,教他畫畫的基礎(chǔ)知識,線描、色彩之類。這孩子也靈巧,一看便會,一聽就懂,大大的眼晴流露出異樣的神彩。。。。。。</p><p class="ql-block">因為去藏區(qū)偏遠的一座寺院,二十多天后才返回拉薩。一進客棧,老板娘便笑著說:“你咋才回來,你那位小相好天天來我這里找你,等不急了,走了。”</p><p class="ql-block">弄的阿丁一頭霧水。</p><p class="ql-block">“我在這沒熟人???哪兒來的相好?”</p><p class="ql-block">老板娘揶揄道:“還不敢承認(rèn)了,天天請人家小姑娘吃飯,手把手的教畫畫,人家都動心了,你到好一走了之。。。。。?!?lt;/p><p class="ql-block">阿丁到這時才明白,那個每日在大樹下蹲地上畫畫的孩子,原來是個小姑娘。</p><p class="ql-block">難怪吃飯時洗凈了手,露出白凈細長的手指,還想,這小小子怎么長了一雙小姑娘的手呢?</p><p class="ql-block">當(dāng)時還想,要是把他帶回家去好好培養(yǎng),上學(xué)讀書,畫畫,該有多好。。。。。。</p><p class="ql-block">在客棧又住了些日子,也再沒見過那孩子,阿丁便戀戀不舍的告別了拉薩。。。。。。</p> <p class="ql-block">我認(rèn)識阿丁時,他才二十多歲,正是青春帥氣的時候。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國家宗教信仰政策剛剛恢復(fù),他去正定臨濟寺玩,結(jié)識禪宗泰斗臨濟宗傳人有明老和尚,皈依學(xué)佛,參禪打坐,每日住寺里不回家。正是該結(jié)婚成家的年齡,父母能不急嗎?三天兩頭去廟里叫他回去?!拔乙皇巧岵坏冒衬?,那時就出家了?!彼髞砀嬖V我們說。</p> <p class="ql-block">“隆興寺海島觀音像,世所聞名。今畫成,忽應(yīng)少時曾夢為臨濟寺畫此觀音像,筆畫儼然,頓覺雷驚電悚,毛骨聳然,恍恍然不知是失是得……”</p> <p class="ql-block">他家的老院子平房原在省博物院南邊一墻之隔,現(xiàn)在的省博新院那塊。拆遷后在市區(qū)東南邊給了他家四套房,父母住一樓帶小院。他樓上住著兩個弟弟各一套。</p><p class="ql-block">我沒事了常去他那玩,一起喝茶聊天。</p><p class="ql-block">他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成了客棧,常年不斷有天南海北的朋友來住。</p><p class="ql-block">他從來不談女朋友,父母親朋介紹的女孩從來不見。</p><p class="ql-block">他說:“俺家也不指望俺傳宗接代。倆弟都成家了,我結(jié)婚不結(jié)婚不重要?!?lt;/p><p class="ql-block">叔叔嬸子大娘們見了他就數(shù)落:“你現(xiàn)在不成家不要孩子,將來老了,看誰管你!”</p><p class="ql-block">他總是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說:“俺不受那個罪,也不享那個福?!?lt;/p><p class="ql-block">阿丁身高近一米八,細腰扎背。紫磨金色面龐,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個堂堂美男子。見到他,就會讓我想起寺院大雄寶殿里,釋尊座下右手邊的阿南尊者。</p><p class="ql-block">每個人來這世上,都是帶著使命的。我常想,阿丁到這世上來,是要做什么呢?</p><p class="ql-block">他當(dāng)初在青園街省藝校北邊開了一個小店,起名“八吉祥藏漢屋”。從西藏尼泊爾進些佛像唐卡佛珠民族手工藝品。我那時下班了沒事就去看他,什么時候去,都有三五成群的靚男俊女圍著他,讓他幫忙穿各種各樣的手釧配飾,他總是不厭其煩,有求必應(yīng),耐心細致的做到他們滿意而去為止。我跟他開玩笑,每天這么多顧客,小店生意興隆啊。他說:“這些孩子們沒錢,也就買些幾十塊錢的小東西,一月下來,剛夠交房租?!?lt;/p><p class="ql-block">到了夏天,他店門口總有一些赤膊的小年輕,等他在后背前胸用毛筆畫虎、描龍,然后去傍邊的店刺青。嚇得來往路人側(cè)目而視不敢近前。阿丁手塊,十幾分鐘一個,一氣呵成,小年輕個個精神抖擻,晃著膀子橫著走路,高興勁別提了。我提醒他,跟這些人打交道小心點吧。他笑著說:“沒事,這些人很講義氣,畫一個十元錢,都是先交,沒有一個不給的。也就是賺這點錢,店才沒關(guān)門!”</p><p class="ql-block">有次周日我去找他,他在裕華路過街天橋上擺攤。近中午十二點鐘了,烈日曝曬下,一個行人也沒有。我說收攤吧,我請你吃飯。他笑著說:“別,再等等,孩子們吃過飯還沒回來呢,再等等?!边@是原省師大南北校區(qū)間的過街天橋,孩子們上課吃飯過往的必經(jīng)通道。陸陸續(xù)續(xù)三三兩兩的學(xué)生走過來,手里拿著碗筷書本,也偶爾有停下來看看感興趣的小手飾物件,買的人并不多。見沒什么行人了,阿丁邊收拾東西邊笑著說:“看著了唄,這些孩子們跟我一樣窮,沒錢!”</p> <p class="ql-block">阿丁的酒量很大,那時年輕,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我沒見他喝醉過。一瓶白酒,我也就喝個一杯,不足二兩,剩下的他一人輕松干掉。他不忌葷腥,什么都吃。他說:“當(dāng)初在臨濟寺,我吃素,到了見不得肉,嗅不得肉味,見到嗅到就惡心要吐。突然發(fā)現(xiàn)這也是執(zhí)著,又落入另一邊了,就放下,不再忌口?!?lt;/p><p class="ql-block">我對他說:“你干脆專攻繪畫吧,你有這個天賦。專畫神佛羅漢類,有人喜歡,畫這個的人不多,將來肯定前景不錯?!彼f也是,開這個小店,掙的交房租都不夠。</p><p class="ql-block">后來我工作忙,孩子也上學(xué)了,忙起來就很少聯(lián)系。</p> <p class="ql-block">后來他去了省佛協(xié),和朋友一起成立了“佛教藝術(shù)研究院”,專門畫釋道“水陸畫”供全國各大寺院做水陸法會用。一堂好幾百幅,人物各異,神態(tài)衣褶都裝在他腦子里,大部分粉稿都是他起的。他有錢就買這類書籍,無論貴賤。他也沒有上過專業(yè)美術(shù)課,就是去全國各地寺院道觀看壁畫雕塑。他這些技能仿佛是天生的,那些年久剝蝕漫渙不清的畫,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走的線,原來是什么顏色的。那些殘損的佛像羅漢雕塑,在他眼中個個都是完美無缺的。他也經(jīng)常應(yīng)邀,去名山道場寺院道觀修復(fù)古建彩繪。</p> <p class="ql-block">近些年,他自己開了畫室,收了幾十個學(xué)生,專教工筆花鳥釋道人物畫。有他獨到的對線和色的理解。他的工筆畫,線條飽滿靜定神逸,色彩沉穩(wěn)踏實莊重??戳俗屓嗣C然起敬。</p><p class="ql-block">他的煙癮很大??此鳟?,兩米乘兩米長寬的巨幅《水月觀音》鋪開,繁密的細線,復(fù)雜的色彩,看著讓人眼花繚亂。他嘴里叼著煙,左手端著調(diào)色小白瓷碟,右手指間夾著三支毛筆,看似隨意但準(zhǔn)確無誤的落筆在畫面上,我擔(dān)心的提醒他,別掉了煙灰燒了畫絹,前功盡棄,無法修復(fù)。他只一笑說道:“沒事,還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p><p class="ql-block">我早就勸他戒了煙,畫佛菩薩像的時候,不一定非要齋戒沐浴吃素,但總不能這樣吧,太不如法。他的回答很絕妙,讓我無言以對。</p><p class="ql-block">“你不覺得如此莊嚴(yán)清凈的佛像,能出自我這樣一個骯臟邋遢人之手,如圣潔之蓮花,出自淤泥一般,有什么不好嗎?”</p><p class="ql-block">這些年來,我就從沒見過阿丁對人發(fā)過脾氣。他說話總是不緊不慢,聲音不高不低。做事也是不著急不著慌的。就是天蹋下來我也這樣。</p> <p class="ql-block">2米ⅹ2米《水月觀音》</p> <p class="ql-block">春節(jié),我們幾個老友相約去阿丁家里聚聚。阿丁親自掌勺做幾個菜。他在廚房忙活,我在他房間隨意轉(zhuǎn)轉(zhuǎn)。這是一套向陽的兩室一廳房,我們這里叫“中門”。七、八十平米。東邊屋一張大床,有個小陽臺,養(yǎng)幾盆花。床頭一臺電惱,對面一張不大的玻璃長條桌,透稿畫畫用。西邊屋進門靠北墻一個大頂箱柜,西墻一個翹頭大條案。這兩件老家俱阿丁說是繼承他父親的遺產(chǎn)。和長條案配套的八仙桌被弟弟當(dāng)飯桌搬樓上去了。西墻最耀眼的是金碧輝煌的佛龕。是他請人用紅木訂制的。我每次去他那里,都會發(fā)現(xiàn)又多了新佛像,大大小小的有幾十尊排開來,都快擺不下了,個個精美絕倫,都是他這些年來去藏地和尼泊爾帶回來的。他說:“我不喜歡買別的,就喜歡佛像,見到好的不買,回來了也得專程再去一趟請回來才行。我畫畫掙的錢都買佛像了?!?lt;/p><p class="ql-block">南墻一個大窗,窗下做了一張大榻,朋友來了鋪開當(dāng)床用。平時擺一個小茶桌喝喝茶。榻西頭一尊半米高的“藏密”財神,用黃綢緞蓋著。</p> <p class="ql-block">阿丁現(xiàn)在酒量不行了,頂多半斤。胃也不好,有頸椎病、關(guān)節(jié)炎,都是常年伏案畫畫不活動造成的。我破例也陪他喝一口,喝點酒,聊聊天,便說起這些年走南創(chuàng)北的事,就說到老了,快走不動了。哥幾個就開玩笑,找個老伴吧,給你做飯,有人管你。</p><p class="ql-block">“可別,找那麻煩呢,我自個多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饑。。。。。?!?lt;/p><p class="ql-block">“那年我要是把她給帶回來多好,就給她取個名字叫丁香。。。。。。”</p><p class="ql-block">阿丁仿佛是在自言自語。。。。。。</p><p class="ql-block">“我的小丁香,現(xiàn)在也早嫁人了,我也當(dāng)上姥爺了?!?lt;/p><p class="ql-block">我有點激動但很認(rèn)真的說:“那時你該告訴我,我陪你進藏,就是走遍雪山尋遍全藏也要幫你找到小丁香!”</p><p class="ql-block">“唉!這是緣分,強求不得。我這輩子就沒有當(dāng)姥爺?shù)拿?!?lt;/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