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益人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老街是我土生土長的地方，也是我記憶中的一朵永不濺落的浪花。</span></p> <p class="ql-block"> 在沒修“平伍公路”前，從平江縣城往汨羅去，山路彎彎、陡陡峭峭，越“岳岥嶺”、翻“普坪坳”、穿“甕江鋪”、到“黃棠”，再順流直下，轉(zhuǎn)過“泥嘴”，過石板老橋，就是老街。老橋緊接老街，無形中將老街分為上下兩條街，老橋是吳斗南修的，何年何月修建，不得而知？老街成長蛇型，它座落在平江往汨羅的交通要道，是南北走向。一條小河伴老街流趟，直通汨江，大約千把米的街道，兩邊是一溜的“當(dāng)面商鋪”，有煙磚齊檐的、有木板到棟的、也有泥坯砌的矮腳茅棚，一間接著一間，如灰色的珠串連得緊緊密密。當(dāng)街的商鋪飛著檐、翹著角、檐下正墻中，長方形的窗口就是鋪面了。別看這小小的一條街，但有聲望的鋪面就有好幾十，有做食品的“雪銀齋”和“湘華場”，有開南貨的“謙和長”、“陳永昌”、“正德里”，有百布貨的“萬昌祥”、“吳源泉”，有開棉紗房的“陳華新”、“江迎庭”，有行醫(yī)開藥房的“雲(yún)馨”，和“壽春道地”，特別還有西鄉(xiāng)的大鹽倉，可供西鄉(xiāng)吃上十多年呢，全都是一色的黑底金字招牌，掛在大門正中央，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白天老板總是悠閑地坐在窗鋪房內(nèi)的“圓檣椅”子上，或吸著銅煙斗，或時不時撥拉一下十三橋的算盤，有時把長長的頸從窗口里向街左右望望，看有沒有打貨的顧客來做生意。還有雜貨店、小旅社、面館、屠凳、打豆腐的、販米的、雕刻的、油漆的、香燭房……。街道并不寬，大約丈余吧！有人吹牛說：站在這家鋪面下的階級上屙尿，只要小肚一挺，就可以把尿射到對門鋪子的“具瓶”里。那么在這一顛尿?qū)挼慕值郎?，卻鋪著長短不一的青石板，倒是把這條老街打扮的做古香古色。</p> <p class="ql-block"> 老一代人說：浯口老街上那伸出鴨公腦的老板怕有好幾十個、有百貨店的吳老板、南貨店的彭老板、雕字刻章的信老板、開中藥房的南郎中、手藝好得嚇人的裁縫店的童老板、還有遠(yuǎn)近有名的第一把刷子的油漆師傅譚師傅，還有“打聲聽坑”做錢響的江老板……就是這些老板們啊，硬是把老街打造成幾十上百年的浯口“百老匯”、西鄉(xiāng)的小南京。從早到晚整條街上，打酒買鹽的、殺豬斫肉的、扯布販米的、撿藥開方的、買香售鞭的、染布皂色的、賭寶的、唱大戲的……真是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難怪浯口人有這樣的兩句順口溜，上得浯口街，腦殼看的歪。進(jìn)得老街鋪，十八歲妹嘖尿濕得褲。</p> <p class="ql-block"> 整條街有三個碼頭，大碼頭、渡船日夜渡個不停，接送來往的商客。春汛時，洪水朝天，濁浪翻滾，肆無忌憚的浸溢著碼頭，這時遠(yuǎn)看老街，像一葉孤舟在洪水中漂浮。上上下下的搏子船，彎進(jìn)了中碼頭，船船緊扣，到了傍晚船，老板坐在擦得晶亮的銅油漆的船板上，敲著木魚、哼著小調(diào)，悠哉、樂哉。上街的小碼頭供娘們大嫂洗洗刷刷。</p> <p class="ql-block"> 街尾有一座屹立汨江的鎮(zhèn)妖塔，麻石砌成，高十米左右，呈圓錐狀，塔頂掛有四個銅鈴，河風(fēng)起時，銅鈴嗡嗡作響，似哨聲，由遠(yuǎn)及近，由小至大，有時也像一串串童齡的笑聲，清脆悅耳，遠(yuǎn)看塔身，像一名忠實莊嚴(yán)的衛(wèi)士，永遠(yuǎn)守衛(wèi)著浯口的一方平安，他也是老街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p> <p class="ql-block"> 而我小時候根本不認(rèn)得圓老板方老板，也對那瞇著眼睛刻章、咧著嘴巴撕布的老板們不感興趣。卻對那些擺在橋頭街尾的油陀擔(dān)和牛雜煮蘿卜，以及裝滿糖丸子的亮瓶總是不依不舍，企到那里腳就像生了根，舌頭左右甜溢著，口水不停的往外流，一動也不想動。</p> <p class="ql-block"> 大部分時間，我們同齡伙伴最愛去街頭的江氏祠堂門前玩，祠堂正大門兩邊有兩個石鼓倒是大感興趣，每次總是爭先恐后去搶“坐騎”，大一點的，猛一點的就很快爬上去了，屁股一篤一篤，口里“駕駕駕”的喊著，仿佛一下子變成了“程咬金”，簡直是神氣十足，威風(fēng)八面啊。</p> <p class="ql-block"> 玩的差不多時，喲！一股好香好香的味兒鉆進(jìn)了鼻子眼，無疑，那就是街邊油貨攤子上漂過來的，我們又一個個從光溜溜的“坐騎”上溜下來，跑回家找奶奶、爺爺哭著喚著討五分錢來到油坨擔(dān)前。那泡油坨的鍋里，一個個金黃色的油坨在翻滾著的油鍋里忽沉忽浮、擠擠挨挨。儼然像我們光著屁股在溪水里打泡湫，攤主門一看見嗡攏來這么多好吃的細(xì)鬼，就故意把那鍋鏟漏瓢敲得做破鼓響，更加起勁的吆喝！油餅吶油坨熱乎乎的，香噴噴的，又鮮又甜，味道脆美，五分錢一個，一角兩邊三個少要一點，只要一毛三，香氣帶著吆喝！我們眼也直了，腳也不動了，嘴角的口水也滴到油鍋里了，接著就把連哭帶滾好不容易從爺爺奶奶手里討來的錢一下塞進(jìn)攤主手里，換來的是我們望眼欲穿的用竹尖穿的還滴著油的油坨和油餅，三下五除二吃干油坨，再把沾滿油汁的小手里外甜個干凈。</p> <p class="ql-block"> 上街有個大草坪專供戲班子演戲的，也是耍猴把戲的好地方，大部時間是下午吃完中飯，人們早已圍成一個水也潑不進(jìn)去的圈子，遲到的小孩根本擠不進(jìn)去，也只能像猴子一樣圍著人圈外面轉(zhuǎn)，看到的只是一個一個大人的屁股，抬起頭又只是看到一個一個茅茜草亂的大人腦殼，無奈只能跑到遠(yuǎn)遠(yuǎn)的陡坡上夠著小腦殼看個人影聽聽鑼聲。</p> <p class="ql-block"> “老街”在當(dāng)年，是西鄉(xiāng)的一個商貿(mào)中心街，自然吸引著四處的買賣人，每天人們熙熙攘攘，很是熱鬧，在我們小孩兒的心里是天底下最向往的地方，每年一到正月耍龍的、舞獅的、打春送財神的，這班來那班去，把老街鬧成了十里洋場，特別是那玩龍的，為了討彩頭，總是在北邊街口起絲后，把黃布龍交織成一條四蹄騰飛的“駿馬”，龍頭高高揚起，龍尾左右甩動，一個膽大的四五歲小孩挺著胸坐在龍背上，一手揚著鞭，一手握著金印，在一片震天動地的鑼鼓聲中，沿著石板街向南飛奔而去，這個玩法叫狀元打馬游金街，這時兩邊店鋪門大開，老板點燃一掛掛“千子鞭”，爆竹茜滿街飛舞，鑼鼓鞭炮聲震耳欲聾，那種歡樂喜慶的場面，也只有在這一字開的老街上才能充分表現(xiàn)出來，到了晚上龍到了高潮，家家鋪面掛著寶蓮燈、跑馬燈，把不夠?qū)挸ǖ睦辖终盏萌缤讜?。晚上的火龍來了，一條條火龍，眼睛四射光芒，口吐青煙，珠紅的舌頭左右搖擺，如同活龍在現(xiàn)，一共有四條，叫四龍捧圣。這時街頭早已擺好了八仙桌，桌上插著香燭，擺放著各樣貢果和白酒，推舉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穿著黑馬掛，戴著禮帽，舉行接龍儀式，行三跪九拜之禮。完畢，火龍分為兩邊，每邊兩條，叫二龍戲珠，東家進(jìn)西家出，聽大人說，火龍過街，清清潔潔，雙龍進(jìn)屋，逢兇化吉。十幾排燈開路，燈籠各式各樣，紅黃蘭綠，非常漂亮，火龍后面緊跟著雙排彩蓮船，邊搖邊唱：彩蓮船兒（喲嗬），兩頭尖?。ㄑ洁篮伲腋习鍌儯ㄑ絻簡眩?，來拜年哪（劃坨），邊劃邊跑，還有蚌殼精一縮一開，一個人扮做漁夫拿著網(wǎng)，圍著蚌殼轉(zhuǎn)，這滑稽又有趣的場景，不時讓大家捧腹大笑。鑼鼓聲、吆喝聲、鞭子聲，沸騰在一起，氣勢磅礴，讓老街沉迷在歡樂的海洋中，久久不能平息。</p> <p class="ql-block"> 我們也不放過這歡樂的時節(jié)，幾個小伙伴在田野捧來一堆稻草，扎成一個個“菅帚”，做一“精致”的草龍頭用紅布縛著，共七耙，敲著鍋蓋，破銅臉盆，在老街學(xué)大人搖頭搖尾玩起來。聽大人說菅龍為大，其他什么黃龍火龍都得讓路。一群穿哈襠褲的、流著鼻涕的孩子跟在后面，拍著手跳著喚著，不怕丑耍菅帚，不怕神耍菅龍，而大人老板都老遠(yuǎn)響著鞭，畢恭畢敬的迎著，還忙著發(fā)餉錢呢。</p> <p class="ql-block"> 大約50年代中期，這個古老的小街，忽如一夜東風(fēng)來，原來的私營方式變成了公有方式，南百貨店改造成供銷社，藥房合拼成衛(wèi)生院，不知是哪個鋪面掛起了綠色的油箱，成了浯口郵電所，營業(yè)的不叫老板，要叫“同志”，上街的草坪眨眼建起了廠房，掛著農(nóng)機廠的牌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F錘聲響，和車床上濺放的火花，在明顯地告訴人們，老街進(jìn)入了大時代，古老的街道鋪出了社會主義集體化的新容。</p> <p class="ql-block"> 時代的列車總是車輪滾滾，汽笛飛揚，隨著公路的拓寬改容，老街?jǐn)U大成幾千人的街頭市鎮(zhèn)了，原來的老街只留下一字長蛇形的街道，青石板路變成了水泥街，兩旁的小店成了居民落享晚年的小樓房。</p> <p class="ql-block"> 啊！浯口鎮(zhèn)，我心目中的老街在你那里，曾留下我們成長的足跡，曾回響我們童年銅鈴般的笑聲，隨風(fēng)飄揚的店堂招旗和金光閃閃的招牌，滿街飄香的油坨油餅，四蹄騰飛的火龍黃龍，還有那彩蓮船，來來往往的商旅賈人，是我心頭永遠(yuǎn)抹不去的動畫，我好想攜手少年伙伴，再過過童年的癮，尋覓我那遙遠(yuǎn)的美好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老街，你還好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