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不再年輕的最明顯癥狀,是遇事后總在心里惦記著，惦記到睡不著覺，早上五點過一點醒來后在床上不停地翻燒餅，滿腦子全是問號、嘆號和省略號，再嘚瑟怕把娃鬧醒只好起床洗漱出門。</p><p class="ql-block"> 長安的夜色比城里稍暗一些，順著長興路往北一轉(zhuǎn)就進入了清涼寺北路，建工集團工地上的塔吊擺著各種姿態(tài)靜穆肅立，好像也感受到了冬的寒意，一幅萎靡不振的樣子。一彎孤月懸掛于晴空，皎潔中略顯孤單，清涼山公園一片靜謐，幾乎看不到晨練的人。清涼寺里已星火點點，做早課的僧人傳出的誦經(jīng)聲虛無縹緲，仿佛來自遙遠(yuǎn)的天際。沿著昏暗無名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時不時有三兩個左手提著水杯，右手捏著饅頭的民工從身邊經(jīng)過，行走間吃饃說話兩不誤，熟悉的地域方言在這初冬的清晨顯得格外親切，以致心緒不由得從一個角落跳躍向另一個角落，暗自慶幸當(dāng)年叔叔的果斷英明，如果不下勢費盡周折把他這個不爭氣的侄子從學(xué)校直提出來當(dāng)兵上學(xué)撈上個工作，擦肩而過的人肯定有一個就是現(xiàn)在的自己。 </p><p class="ql-block"> 過了三環(huán)，步入東儀路后東邊的天漸漸發(fā)白，環(huán)衛(wèi)工人早已開始了一天的辛苦勞作，桔紅色的身影在行人中格外醒目，滿地落葉在嘩啦嘩啦聲中匯聚成堆，就像公交車站等車的人群，擁擠而有雜亂無章，我的心緒從對叔叔的感激，對人生的感嘆又跳躍到了對中年的憂慮，不惑之年還拼命的奔跑在知天命的路上，有似那些桔紅色的身影，其實都是隨處飄零在寒冬里的片片落葉，一場北風(fēng)吹過，奔跑中零亂的腳步又會出現(xiàn)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人到中年，步子沒有了昔日的孔武有力，五六公里過后腿腳開始發(fā)軟，向前顯得力不從心，向后沒有公交車站，只能放慢腳步調(diào)節(jié)心律，也順帶著瀏覽一下清晨電子二路陌生的街景，路上的行人陸續(xù)多了起來，掛在高桿上的紅綠燈在不知疲倦地協(xié)助著警察疏導(dǎo)交通，上班的、上學(xué)的、辦事的、晨練的、開車的、騎行的全都涌到了什字路口，匆忙的擁擠過后又迅速消失在目所能及的視線里，以致于看不清每張表情?異的臉，而我還是不緊不慢地走著，腳步的疲軟讓腦袋有點發(fā)脹，耳朵里一會是廟堂里僧人喋喋不休的誦經(jīng)聲，一會是領(lǐng)導(dǎo)高亢激昂的訓(xùn)導(dǎo)聲，兩種聲音夾雜在一起，讓上氣不接下氣的我有點恍惚，各類人影在眼前晃動，既有立于廟堂的尊者，也有游離于江湖的閑人。</p><p class="ql-block"> 廟堂與江湖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徘徊，忽然對這兩個詞有了一種近乎熱切的興趣，下決心步行到單位，把心緒留在風(fēng)情萬種的路上，讓廟堂和江湖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無限放大。</p><p class="ql-block"> 日本人內(nèi)山精也所著的《廟堂與江湖》雖然精彩，但與我想表達(dá)的廟堂與江湖相差甚遠(yuǎn)，廟堂不僅僅是士大夫階層的廟堂，江湖也不僅僅是詩人眼中的江湖，如果說廟堂是人情世故的試金石，那么江湖就是人性善惡的失樂園。</p><p class="ql-block"> 國人素有廟堂情懷，所有的精神寄托和追求都圍繞著十年寒窗苦、萬卷圣賢書展開，最后的歸結(jié)全指向一個點---廟堂。通俗點理解就是削尖腦袋也要鉆進體制內(nèi)，所以從古到今無論文人墨客或者村野凡夫，一生最大愿望就是自己躋身廟堂，如果自己沒擠進去就望子成龍，把希望寄托到子孫后代身上，對進入廟堂的熱情星火相傳、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古人中有個典型的代表姓李字太白，詩仙給人最深的印象是狂放不羈，求獨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后世文人能以“力士脫靴，貴妃磨墨”為典故夸張迎奉，可以想象此君當(dāng)年是何等的傲慢?？删瓦@樣一位高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主，在42歲那年，經(jīng)道士吳筠推薦，拿到了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詔書。還未起身就得意忘形地唱起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并叮嚀妻兒“歸來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自以為踏入長安城就可以登臺拜相了?？擅\跟他開了一個玩笑，“文有李太白，武有郭子儀”天下無雙的遠(yuǎn)大抱負(fù)終是夢想，皇帝老兒看中的是他的文才而不是他的能力，叫他來只是陪自己玩玩高雅并不是讓他治國安邦的。在宮里就一個純屬附庸風(fēng)雅的閑差也沒呆多久，在日復(fù)一日一幫小人的閑言碎語聲中終將他厭棄。</p><p class="ql-block"> 后來回家的李白還心有不干，遇到一個地方官員韓荊州時又以為機會來了，見面時極盡奉承，贊其有“周公之風(fēng)，躬吐握之事，使海內(nèi)豪俊奔走而歸之”，并贈詩“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對其獻(xiàn)媚，但幾次交往過后還是沒了下文。古往今來即是像李白這樣狂放天真，直來直去的主，藐視權(quán)貴和放情山水也應(yīng)是理想破滅之后，無可奈何的憤世嫉俗罷了，所以傳統(tǒng)的國人眼里廟堂是至高無上的。</p><p class="ql-block"> 廟堂之高在于人心之高，立于廟堂里的人總是將廟堂粉飾的夢幻而有真實，使廟堂外的人能看得見其貌又觀不透其里，永遠(yuǎn)都保持著它高高在上的神秘， 以致讓進入廟堂的門檻和階梯都變得云里霧里，讓想跨過門檻或上幾個階梯也不容易。多少能人志士徘徊在廟堂門口進不了門的事實，告訴世人這門不是誰想進都能進的，縱有“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 這樣遠(yuǎn)大的抱負(fù)的李白，也只是在廟堂外的臺階上溜達(dá)溜達(dá)就卷鋪蓋走人了，可見這廟堂之門不是都想進就能進的。</p><p class="ql-block"> 廟堂之大在于人心之大，在廟堂這個舞臺上，體現(xiàn)的是掌控廟堂的人威儀天下的胸懷境界和馳騁天下的抱負(fù)雄心，說俗點就是權(quán)力。權(quán)力是男人的加油站也是女人的美容院，是人都想往高處走，去尋找山高人為峰的壯觀和樂趣，所以為了實現(xiàn)個人心中的抱負(fù)，即是人分三六九等，脾氣性格迥異，但在傳統(tǒng)和傳承面前，擠身廟堂的愿望和信念是相通的，而且根深蒂固，甚至樂此不彼，只是通往廟堂的路太過曲折艱險，只有少數(shù)先天擁有天時地利的人加上后天的勤奮努力，才邁上了階梯跨進了門檻擠身于廟堂，不論在金鑾寶殿還是土地道觀，一樣實現(xiàn)著自己的人生理想。</p><p class="ql-block"> 可世上能坐在金鑾寶殿里的只有一人，即就是土地道觀這類微不足道的小廟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多數(shù)人為此奮斗了一生，改變了一生，鉆營取巧了一生，到最后把自己都活成了像現(xiàn)代人韓寒所說的“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是原創(chuàng)，可悲的是很多人漸漸都成了盜版?！币矝]有鉆進體制這個籠子，踏入廟堂這個圈子，依此來實現(xiàn)自己心中所謂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負(fù)。這些人進入廟堂的夢還沒有破滅，那既然進不了廟堂就編織一個成人童話吧，用做夢的形式把自己以及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組成一個關(guān)系網(wǎng)，設(shè)定在一個有著特殊關(guān)系的社會里，人們不必在意門第出身，不必?fù)?dān)心衣食住行，不必受累道義法規(guī)，想象著所有的事都用實力來說話，惡人脫去了身上的道德枷鎖，正義之士解放了思想束縛，把能發(fā)揮出的潛能、理想和抱負(fù)都投夢于江湖，以暴制暴、以牙還牙，讓自己完全活在一種快意恩仇的理想社會里。</p><p class="ql-block"> 而現(xiàn)實中的仗劍走天涯，或者迷戀于山林的隱世生活只是江湖的盜版，貌似身處江湖，達(dá)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其實離真正的江湖還遠(yuǎn)，表面上的憤世嫉俗和蔑視權(quán)貴都是假象，骨子里對廟堂里的某些東西還是擺脫不了，可以說期盼的要命，只是心強命不強罷了。于是就有人為了制造聲勢，把自己華麗包裝以抬高身價，把隱身于江湖作為未來出將入相的跳板，謀求立身于更高的廟堂，姜子牙垂釣渭水，諸葛亮躬耕隆中，最終都立于廟堂之上，也確實干出來一番大事業(yè)，但成功的案例不多，可以說寥寥無幾。也有人身處江湖久了，金錢地位也有了，就想弄個一官半職當(dāng)當(dāng)，說白了就是利祿有了功名可不能缺，最典型的代表古代當(dāng)屬水泊梁山的宋江，現(xiàn)代的江湖大佬金庸。宋江自不多說，水滸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就說說金大俠吧，老爺子在85歲高齡，聲望名滿江湖之際，卻屈尊降紆，和一幫后生晚輩一起申請加入作協(xié)，不免讓人感嘆廟堂的殺傷力。另有一類人本不是生就淡泊名利，對聞達(dá)于諸侯不感興趣，而是某種因素或形勢所迫，在生命和廟堂之間進行了艱難的抉擇和取舍后，只能抹去姓名把自己隱身于江湖，起初也不是甘于歸隱修行，而是過上不受當(dāng)權(quán)者控制指揮和法律約束的適性生活久了，溫水煮蛙般地適應(yīng)了江湖的風(fēng)雨滄桑和孤獨涉世，用時間的長度和空間的維度修就了甘于淡泊和不計名利的博大胸懷，成了真正的隱士俠者，在生命的長河中，用江湖的形式去擔(dān)當(dāng)和承載江山社稷之下的萬物蒼生，以一已之力托起江湖道義和江湖規(guī)矩，如漢張良等古今有之，但少之甚少。</p><p class="ql-block"> 江湖之遠(yuǎn)莫過于人心，人心即江湖，只要有人就會有恩怨，只要有恩怨就會有爭斗，只要有爭斗就會有江湖。古龍筆下正派名門與黑幫邪惡之間的爾虞我詐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涼，金庸先生構(gòu)勒出的名山大川夕陽西下，洪流滾滾金戈鐵馬的雄壯都是美麗的成人童話。江湖的美麗和無情都在映射著江湖的無奈，對人性人心以及靈魂的雄辯和窺究，以我現(xiàn)在的功力還觸摸不到，無法形成自己的觀點，所以讓我感興趣的是一篇古文《莊子.大宗師篇》。其名句“泉涸，莊子魚雙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睆那啻恒露讲换笾心甓荚谖业男闹姓紦?jù)著重要地位，從知之皮毛到深諳其理花費了我差不多半生的時間。泉水干涸后，兩條魚未及時離開，受困于陸地的小洼。彼此都動彈不得，只能互相以口沫滋潤對方，使其保持濕潤，此時此境，卻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過著彼此不相識的生活。我用自己的無奈似乎感悟到了范仲淹老先生當(dāng)年的無奈，一個游離于廟堂與江湖的人拿不起又放不下的無奈，與其拿不起又放不下，還不如相見于廟堂，相忘于江湖。</p><p class="ql-block"> 廟堂之高與江湖之遠(yuǎn)，讓現(xiàn)實中的廟堂和理想中的江湖在生活中難以對標(biāo)。人性本善，善惡相伴相生，對于有些人有些事，善亦是惡，惡亦是善，很難用一套有形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和法律條款去評判。最近看到一位影視名人說過的話很是欣賞:“人生所有的努力，無非是兩種結(jié)果，見笑或者見效，做好遇見前者的準(zhǔn)備，做好遇見后者的從容。”時光在走，人心也在走，把自己最美好的那一段年華，留給人生最西邊的那個記憶時段里，不要讓其隨風(fēng)而逝。活在當(dāng)下，努力了、奮斗了、經(jīng)歷了就好，不為自己的成功標(biāo)榜立傳，也不為自己的失敗尋找冠冕堂皇的說辭，順其自然是一種難以選擇的灑脫，坦然面對更是一種不可逾越的人性豁達(dá)，有些事，看開了就像冬夜清晨頭頂上的那彎孤月和順街而過的風(fēng)，給自己多一點留白和空間，好多事好多人看輕了也就慢慢淡化了。</p><p class="ql-block"> 在虛幻于現(xiàn)實中，廟堂與江湖相互交錯又涇渭分明，既向往廟堂的高貴又迷戀江湖的美麗，要想找一個互通的捷徑讓廟堂與江湖之間來去自如似乎很難，以致讓我這個既進不了廟堂又怕隱身江湖的凡夫俗子多年以后，都弄不明白那里是廟堂那里是江湖，誰高居廟堂誰又隱身江湖，在別人的指指點點和贊揚誹謗中，偶然想起記憶深處的那些人，無論我們曾經(jīng)有多么親近現(xiàn)在多么遙遠(yuǎn)，刻印在腦海中的依然清晰如昨，游離于腦海中的正在日漸消融，最后可能成為一個模糊的背影，不是我有多么薄情寡意，而是人情世故終抵不過歲月的浸蝕和時間的前行。</p><p class="ql-block"> 沒心沒肺的活著，似懂非懂的看著，糊里糊涂的過著，挺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