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建水是一座古城。</p><p class="ql-block">它和昆明大理同樣歷史悠久，然而它既不像昆明那樣繁華喧囂，也不似大理那么聲名顯赫，它只是它自己，默默無聞地藏在滇南的群山一隅。</p><p class="ql-block">既然稱作建水，此地必然與水有關(guān)。</p><p class="ql-block">古南詔時這里稱為惠歷，在古彝語中惠歷是大海的意思，翻譯成漢語就是建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200年前，這里還是一個很大的高原湖泊，后來發(fā)生了大地震，湖水東泄，湖底曝露，滄海變桑田，于是人們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遷居至此，水鄉(xiāng)澤國變成了魚米之鄉(xiāng)。</p><p class="ql-block">當(dāng)昆明古城被高樓大廈遮蓋的時候；當(dāng)大理古城被大街小巷的叫賣聲淹沒的時候，建水古城，似乎被時光凝住，依然那么古樸穩(wěn)重，我行我素。</p> <p class="ql-block">建水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總是投射在朝陽樓上。</p><p class="ql-block">朝陽樓由四十八根頂天立地的巨大木柱和無數(shù)根粗壯的梁椽榫卯相接成堅固防震的木構(gòu)架，頂起三重檐歇山大屋頂，飛檐斗拱，雕梁畫棟，大氣磅礴，蔚為壯觀。朱紅色的城墻高大厚重，上窄下寬，穩(wěn)穩(wěn)地托起上層建筑，渾然一體，高大雄偉。城樓正面清代書法家書寫的“雄鎮(zhèn)東南”四個大字，每個字約兩米見方，筆力遒勁，高懸在屋頂之下，更顯城樓氣勢非凡。城樓背面懸掛著拓印的唐代著名書法家張旭的狂草“飛霞流云”方匾，使朝陽樓威武雄壯之中又增添了瀟灑飄逸的靈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如此壯觀，難怪《建水州志》中如此描寫朝陽樓：“東城樓，高百尺，干霄插大，下瞰城市，煙火萬家，風(fēng)光無際，旭日東升，暉光遠(yuǎn)映，遙望城樓，如黃鶴，如岳陽，南中大觀?！备遗c黃鶴樓、岳陽樓平起平坐，并肩媲美，試問天下能有幾何？</p> <p class="ql-block">建水朝陽門與北京天安門相比，多了一重檐，但是大同小異，形有別而神相通，雖不比天安門那樣神圣，然而比天安門早建了28年。建水人都說，建朝陽門的是師傅，建天安門的是徒弟。敢把朝陽樓排在天安門之前，試問天下能有幾何？</p> <p class="ql-block">建水古城有四座城門樓，東門叫“迎暉門”，樓稱“朝陽樓”；南門叫“阜安門”，樓稱“環(huán)翠樓”；西門叫“清遠(yuǎn)門”，樓稱“挹爽樓”；北門叫“永貞門”，樓稱“覲光樓”。除東門樓外，其余三座城門樓皆毀于明末戰(zhàn)火，近年恢復(fù)重建；唯獨(dú)東城朝陽門，歷經(jīng)600余年無數(shù)天災(zāi)人禍，仍然完好如初，巍然屹立，雄鎮(zhèn)東南。</p> <p class="ql-block">朝陽門已然成為建水人祖先的遺產(chǎn)、今天的驕傲、目中的偉大、心中的摯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凡是外地人初到建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朝陽樓；凡是建水人遇到外地人 ，第一句說的定是朝陽樓。朝陽樓在外地人眼中只是一個景點(diǎn)而已，但在建水人心中卻是永遠(yuǎn)抹不掉的自豪和鄉(xiāng)愁。</p> <p class="ql-block">另一個讓建水人引以為傲的是建水文廟。</p><p class="ql-block">說起來建水文廟比朝陽樓還古老——修建朝陽樓的時候，孔老夫子的神位已經(jīng)在文廟被供奉一百多年了。</p> <p class="ql-block">全國文廟成百上千，唯獨(dú)建水文廟獨(dú)一無二。其獨(dú)特之處在于：一是它規(guī)模宏大，除了山東曲阜孔廟，它是全國最大的文廟。建水文廟占地114畝，總體布局采用中軸對稱宮殿式，仿照曲阜孔廟的格局建造，有一池、一壇、一圃、二殿、二廡、二堂、三部長、四門、五亭、六祠、八坊，“殿堂門廡，圣賢肖像，刻雕藻繪，金碧輝煌”，“遂成一觀焉。”</p> <p class="ql-block">二是它最神最靈，自從建了文廟，尊孔重教，建水便人才輩出，僅僅明清兩代即出文武進(jìn)士111人，舉人1273名，在當(dāng)時云南的科舉考試的中榜者中，建水（臨安府)竟有半榜之眾，故有“臨半榜”之說。</p> <p class="ql-block">三是它迄今為止從未遭到人為損壞、是至今保存的最好、最大的文廟。曲阜孔廟在文革中被嚴(yán)重破壞，而建水文廟，包括建水其它古建筑，都幸免于難，基本結(jié)構(gòu)均完好如初，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p> <p class="ql-block">我到建水機(jī)緣巧合認(rèn)識了一位與我同庚的根雕大師周中體先生。文革時期他十八歲，還是一個孩子，當(dāng)時是建水一中紅衛(wèi)兵“掃四舊”小分隊的頭兒。</p> <p class="ql-block">那時這個小分隊有個縣委派去的政治指導(dǎo)員，名叫王旭明，出身書香門第，當(dāng)時的職務(wù)是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文革”工作組副組長。他對“小周”說，“古建筑和文物是勞動人民智慧和血汗的結(jié)晶，不能動，要保護(hù)?！?lt;/p> <p class="ql-block">正是王指導(dǎo)員的及時提醒，使得“小周”和他的紅衛(wèi)兵“戰(zhàn)友們”不但沒有破壞包括文廟在內(nèi)的諸多古建筑，而且為了防止外地紅衛(wèi)兵來破壞，采取了很多措施進(jìn)行保護(hù)——把紅衛(wèi)兵總部設(shè)在文廟、派紅衛(wèi)兵住到城郊農(nóng)民家里、把朝陽樓牌匾摘下藏起來。好在建水地處偏遠(yuǎn)，交通不便，外地紅衛(wèi)兵沒有來。由此，建水朝陽樓、文廟和大量古建筑被保護(hù)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周先生深情地對我說，幸虧有王指導(dǎo)員，他才沒有成為歷史的罪人。</p> <p class="ql-block">今天，當(dāng)我們沐浴著朝暉走進(jìn)迎暉門，走上臨安路，踩著被歲月磨礪的圓潤光滑的青石板，與挑著水果擔(dān)子的小販擦肩而過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虔誠地邁進(jìn)文廟大門穿過太和元?dú)夥唬@過學(xué)海，沿著"義路"步人欞星門、大成門進(jìn)入大成殿參拜孔圣人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輕抬腳步入臨安府署，站在大堂之前，讀著兩側(cè)對仗工整、寓意深刻的楹聯(lián)，明白“民情雖有順逆從修齊治平可造盛世”、“官品本無高下能公正廉明才是清天”道理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靜靜地穿越時空來到學(xué)政考棚，聞著書香，透視著久遠(yuǎn)的書案上筆墨紙硯后面那些奮筆疾書的考生們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閑庭信步來到朱家花園、張家花園，徜徉在荷塘池畔、柳岸花徑欣賞那些精美的亭臺樓閣、石雕木刻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于晨曦中佇立在瀘江與塌沖河交匯之處，看水面上漸漸漂浮起一層薄霧，雙龍橋似樓船正待啟航，又似長虹臥波蓄勢而起，靜等著晨光穿洞而出一瞬間金光乍現(xiàn)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悠閑地漫步在古街窄巷，左轉(zhuǎn)右彎不辨方向，繞來繞去不知身在何處，突然眼前一亮，與一個漂亮的花門樓迎面相撞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和摩托車、三輪車，和挑著蔬菜的老漢、背著孩子的少婦們擠在一起被攔在鐵道路口，聽著一聲聲鳴笛，望著遠(yuǎn)處米軌小火車緩緩駛近的時候；</p> <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們徜徉在歷史長河中感受著那一份厚重和深邃、沉浸在美好和欣慰之中的時候——我們不應(yīng)忘記那些保護(hù)過城樓，保護(hù)過寺廟、保護(hù)過古橋、保護(hù)過老宅的人。</p> <p class="ql-block">我們今天還有幸看到原汁原味的建水古城，應(yīng)當(dāng)感謝當(dāng)時的縣委，感謝王指導(dǎo)員，感謝周先生，感謝所有保護(hù)古城的建水人。</p> <p class="ql-block">建水是一座古城，是一座活著的古城。</p> <p class="ql-block">和有些地方所謂的古城只有軀殼沒有靈魂不同，建水古城仍然活色生香。</p> <p class="ql-block">建水團(tuán)山村那些坐落在古街深巷中的老房子，居住在里面的人還像他們的祖先一樣安逸的生活著。</p> <p class="ql-block">走在靜謐的巷子里，常常有各種聲音從院墻里傳出來：大人們的說話聲、孩子們的嬉鬧聲、間或會有幾聲雞鳴狗吠參雜在里面。時時有淡淡炊煙從山墻上伸出來的煙囪中冒出來，一陣陣飯菜香味也隨之飄散出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那些“皇恩府”、“將軍第”，那些老宅深院，游客都是可以進(jìn)去參觀的。</p> <p class="ql-block">進(jìn)入天井院中，我環(huán)顧四周，龍飛鳳舞的柱頭下掛著紅燈籠，褪了色的木門上貼著大紅描金的喜字，回廊下晾曬著剛洗過的衣服，后面墻上依稀可辨百年前畫上去的花鳥魚蟲，幾盆盛開的花兒點(diǎn)綴在拼花的木格窗前、一只小狗依偎在木樓梯下的拐角，一聲不響地瞄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客人。</p> <p class="ql-block">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先生靜靜地坐在椅上，把鼻孔以下的半張臉都埋在一只大大的竹筒上，吸著水煙，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響。他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幾本記憶團(tuán)山古村——包括他的家、這座古宅往事的書，書的扉頁上有他的親筆簽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屋內(nèi)，一個小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玩著手機(jī)，對門外窺視她的客人毫無感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主人和游客各不相干，主人不想打擾客人的游興，客人不想打擾主人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此刻我站在天井中，望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仿佛穿越了時空——我正在感受的難道不是建水人百年前的生活情景嗎？</p> <p class="ql-block">其實(shí)如果你仔細(xì)觀察，建水人還是像他們老輩人一樣，捧著超級大碗吃紅廟雞市街的草芽米線，</p> <p class="ql-block">圍著西門外大板井老店的火盆吃烤豆腐，坐在紅井巷店鋪里小木凳上拉胚制陶，</p> <p class="ql-block">站在翰林街獅子糕小攤后面招呼著顧客，</p> <p class="ql-block">提著鳥籠子去朝陽門外遛鳥，約在城樓一角唱那流傳百年的建水小調(diào)，</p> <p class="ql-block">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兜售水果蔬菜，</p> <p class="ql-block">聚在東門廣場上跳著節(jié)奏歡快、動作激昂熱烈的古老煙盒舞。</p> <p class="ql-block">建水——不但古城古廟古井古牌坊古門樓還在，而且老街老巷老院子老宅子里的人還在，老朋友老街坊老兄弟老姐妹還在，老調(diào)調(diào)老味道老手藝?yán)蟼鹘y(tǒng)也還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幸甚！幸甚！建水的血脈還在，中華文明的根基還在。</p> <p class="ql-block">我為建水古城擊掌贊嘆，我向建水人拱手致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