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再訪靈水，已是八年后。</p><p class="ql-block"> 八年前，電影《最愛》剛上映。我是看過電影到靈水村的，但當時并不知道這個京西深山里的小村是那部大腕云集的電影外景地。</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是大偉戶外的隊伍，當時主要行程是爨底下，靈水算是捎帶腳。記得穿街一過，去看了北山上的那棵千年古柏。只一眼，就對號入座。對號入座的，還有柏樹后大鐵柵欄的院子，關過愛滋病人得意；那黑黢光滑的石巷里，蔣雯麗騎過豬。</p><p class="ql-block"> 當時想，河南人閻連科寫的故事，干嘛到京西的大山里拍？后來想，這種敏感的題材，只好遠離“丁莊”，別讓人輕易對號入座呀。真難為了顧長衛(wèi)，讓章子怡、郭富城、濮存昕、陶澤如、孫海英、蔣雯麗、王寶強這些大腕也跟著受罪。</p><p class="ql-block"> 我的想象沒法展開，就匆匆忙忙打道回城了。但那棵歪頭老柏樹常在驢友的圈里出現，也每每勾起我的聯想，“再去趟靈水吧！”</p><p class="ql-block"> 10月3號那天，先去的白瀑寺，又在齋堂午飯，耽擱的時間多，到靈水已是傍晚了。再訪靈水嘛，咱就先住下，從從容容地感受電影之外古村本有的風物吧。要知道，靈水的名片，并非《最愛》，而是舉人村。</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 城里的花兒，開在小山村，不知是城市文化的傳播，還是鄉(xiāng)村品味提升的成果？</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 我寧愿欣賞生活里的粗陋，也不喜歡刻意的新穎。</h3> <p> 所謂舉人，指被薦舉之人。據有關資料，“漢代取士，無考試之法，朝廷令郡國守相薦舉賢才，因以‘舉人’稱所舉之人。唐、宋時有進士科，凡應科目經有司貢舉者，通謂之‘舉人’。至明、清時，則稱鄉(xiāng)試中試者為‘舉人’。中了舉人叫‘發(fā)解’、‘發(fā)達’。習慣上，舉人俗稱為‘老爺’，雅稱則為‘孝廉’。”</p><p> 靈水，之所以有舉人村的美稱，皆因一個小山村先后涌現出22名舉人。中個舉人，可不容易。當時鄉(xiāng)試的鄉(xiāng)，可不是現在鄉(xiāng)的行政范疇內涵，鄉(xiāng)試其實相當于省級考試。考舉人，考生必須是秀才。秀才中舉，就有了當官的資格，就可以榮華富貴，就可以光宗耀祖，怎不令人心花怒放呢？于是，“范進中舉”的故事就家喻戶曉了。更何況，靈水村還出過2名進士呢。那可要經過國家級的“會試”，再經皇上親自監(jiān)考的“殿試”。據說，舉人考上進士，大約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而一旦“進士”，就是全國統(tǒng)一封官加爵嘍。靈水村的劉增廣與劉懋衡，就曾官至四品。</p> <p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 從靈水走出的進士與舉人們，極大地影響了這方土地。</p><p><br></p> <p> 中了舉人與進士的靈水籍官員們，發(fā)達了不忘祖恩鄉(xiāng)情，紛紛回家大興土木建豪宅，而那豪宅又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文化，也拉動了那一方的經濟。于是，靈水村繁榮昌盛，曾擁有八大著名商號，號稱“八大堂”，即三元堂、大清號、榮德泰、全義興、全義號、三義隆、德盛堂和濟善堂。無論是宅院，還是商號，那些在外開發(fā)眼界的官們都往京城四合院上靠。</p><p> 于是，現在的靈水村歷史悠久，古跡眾多，有“八大景”之說。據靈水村玄帝觀墻上題記，靈水八景為東嶺石人、西山聳翠、南庵近眺、北塔凌云、龍泉觀水、古柏參天、文星高照、挺松榆兒。</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4 靈水八大堂里有全義興與德盛堂，但沒全義盛。無論興與盛，都屬過去時。</h3> <p>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游客慕名前來的引力。而且，日益完善的舉人文化也成為重大看點，只是那些雕像集中到一個幅員相當有限的小廣場上，很像世界公園的做法，也就不可避免互為襯托與干擾?？梢哉f，舉人們的遺存成全了靈水村的舉人文化，但刻意打造的舉人文化，說不定毀了靈水村的古韻。</p><p> 靈水，鐘靈毓秀，人杰地靈，千年古村啊。靈水，聚合天地之靈氣，自然孕育優(yōu)秀人才。早在漢代就已成村的靈水，其實原名“冷水”、“凌水”，后演變?yōu)椤办`水”。</p><p> 沒想到，第二天的早上，我把“冷”、“凌”與“靈”都感受了一遍。鬧鈴叫醒我的時候，才凌晨5點。盡管，農家院外的風聲正勁，我知道“霧漫靈水”沒戲，但還是穿衣起床，找那棵古柏拍日出去。</p><p> 悄悄推開大門，院外是泛些光亮的兩堵毛石墻，夾著一條若明若暗的巷子，遠處有個路燈高高地挑著。我以為，巷子是南方的稱謂，北方大多說胡同或過道。不過，在此我還是愿用巷子一詞，因為它們多是曲折拐彎的路徑。此時，巷子地面上落些棗子和樹葉甚至是殘枝斷杈，我不忍踩，也不能踩，便撿著地兒落腳。</p><p> 靈水的那些巷子，就像河的支流或者細小的血管，總要往干流主脈上匯聚。而轉到那條水泥小路上時，我卻感覺像是在分水線上，因為這里地勢高。還感覺到，風正肆無忌憚地蠶食著我從被窩里帶來的熱量，我的手和臉都已冰涼，不得不把魔術巾套在脖頸上，將手抄到褲兜里。</p><p> 上到古柏的那道山梁上，天色明亮起來。古柏依舊在，但那個關過郭富城和章子怡的院子已為平地，那道鐵柵欄更不知去向。山梁的南邊有座涼亭，不妨過去等候日出吧。涼亭雖有頂，但四周沒有墻，山梁之上的風那可真叫狂。還好，東方的天空開始微微泛紅，風吹來了一團狀若銀龍的紅色云團剎是美艷，可沒一會兒就分崩離析了。</p>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5 清晨，北山上的涼亭</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6 天空中游來了一條紅色銀龍魚</h3> 令人傷感的，不是銀龍的消逝，而是那片紅暈沒能持續(xù)加重，更別提碩大的圓餅拱出。不過，那棵古柏已經紅光加身，連同那面坡也分外明媚。此時，山坳里的村莊，也有山墻與樹梢從黑黢黢的暗影里紛紛鉆出，如草叢中躥頭的小鹿。于是，心底暗呼，“靈，這不靈動起來了嘛！”真后悔，沒能拍段延時哪怕是視頻。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7 北山翠柏</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8 晨光中的靈水村（局部）</h3> 于是，很想走近他們，那些深山里修行的靈魂。<br> 據說，靈水先人建村，以“風水”擇地。于是，定“四神砂”而立玄武（龜型）為村形，整個村莊前罩髽鬏山，后靠蓮花山，附陰抱陽，藏風聚氣。而且，依山泉而村，水繞村而流，因而山水和諧、天人合一。一條條石街石巷，猶如一條條龜背紋，清晰而厚重。行走其中，頓感悠悠古韻與莫名的神秘氣息洋溢。無論是漫步還是駐足，都很享受。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9 門樓古韻</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0 老街舊痕</h3> 我看到，街巷里那縱橫交錯的正脊及垂脊，在晨風里穿梭，穿織出一幅亦素亦美的鉛筆寫生圖，偶有小草在標注，喧賓奪了主。于是，風聲里的殘垣斷壁上，一首老歌在流淌，有點兒淚盈眶。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1 老屋衰老不輪回，但小草可以</h3> 我看到，一堵堵的老墻上，竟有鬼魅在起舞，那其實是老樹的愛戀，絕望地糾纏。也許，老人的情感更純粹，風月過濾了一切雜質，所以更寶貴。也許，任何東西老得久了，都可以成精，甚至不免嚇人。其實，人也一樣，甚至更甚。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2 泛著紅光的老墻上，鬼魅恍惚</h3> 我看到，門楣子、門簪子與雀替，在走馬板和魚腮板上的投影，清晰而靈動。那是上帝復制了他們的前世給今生看，但更加短暫。不知那時光的暗影里，還有多少內容更精彩，可惜被遮蓋，錯過了好時代。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3 老門樓上的影子與共產黨員的牌子</h3> 我看到，即便不是古建，也有光影很美妙；即便已修繕，圖案也中看，甚至是假式清水脊與鈴鐺排山都美觀。無論誰作主角，無論背景新舊，這種時光呈現的映像注定很傳統(tǒng)，令我內心不由自主地響應。盡管，這些映像過后無痕，但真善美一旦曾經也可以永存。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4 泥墻上的光影</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5 泥墻上的光影</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6 影壁上的假式清水脊與鈴鐺排山</h3> 我看到，不管是小的如意門，還是大的蠻子門，都經過歲月的浸泡與打磨，有著獨特的紋理與質感。哪怕中式里融了些西式風格，也不為過。只有久經時光考驗而留存下來的，就帶著那個時代里的烙印，哪怕只是一絲塵埃，也是歷史相饋，我們都該珍惜，不要輕易下手改造他。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7 中西合壁的門樓及連院過道</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8 蠻子門</h3> 我看到，那門樓上的野菊花兒，仿佛與門框上的對聯在爭艷，但都不如圓圓的飛櫞、八角的門簪更耐看，就是翹的蓋瓦與垂的滴水也有圖案，夠我看半天。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19 開在門樓上的花兒</h3> 我看到，那斷了尾巴的清水脊、掉了點的福字、銹跡斑駁的門鼻兒和石墻上的青苔，都很韻致。這才是靈水千百年來的積淀與沉浸的靈氣，丟了就變味兒。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0 掉了點的福字</h3> 我看到，幾十年前的標語，或幾年來的文字，都很熟悉很親切。起碼都是手寫體，反映著那個特定的年份，及其文化背景的故事。盡管，有些不完整，但我看了上半句，馬上能接下半句，甚至繼續(xù)背下去。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1 中國共產黨萬歲</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2 政治是靈魂</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3 鼓足干勁，后面必然“力爭上游”，接著“多快好省”</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4 新做的影壁，盡管隨意，盡管粗糙</h3> 我看到，這里的古建筑里還住人，盡管有的不開門，但冒著的炊煙不摻假，那就是地氣。還有早起的人們，和不甘寂寞的狗們，以及院里的牽?；▋?，都大寫著生活的“村”字，而非這古城那古村的商業(yè)模式，遷空了原住民。這點，真好！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5 即將坍塌的花瓦墻</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6 背蜂窩煤的男人</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7 鎖鏈下的狗兒</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8 籬笆上的牽牛花兒</h3> 我看到，巷子里突然綠蔭遮蔽，知道龍王廟就要到了。那古柏可真夠高，腰身也壯，后來才知直徑有兩米。上次來時，這座創(chuàng)建于金代的南?；瘕埻鯊R還是殘墻斷壁，一派廢墟，只余山門?，F在這里修繕一新，山門完整，灰筒瓦歇山頂清水脊，上有吻獸與垂獸，無梁殿式石券門匾額為“南?；瘕埻鯊R”。不知，這北方大山里，怎供奉的是南?；瘕埻跎瘛Ｔ瓉?，這里傳說關羽就是赤火龍下界，他們供的是其實就是關老爺，只不過龍頭的。除了南海火龍廟，這里還有天仙圣母廟和菩薩殿、觀音殿，都是新修建，但也值得看。<div> 其實，這里的最大看點，是那原靈水八景之一的“挺松榆兒”，現靈水八景中稱“柏抱桑榆”，就是兩株千年古柏身上分別長出喿樹與榆樹的奇觀。另傳，龍王廟的菩薩院，西山根有泉水相伴，那泉曰“靈泉”，靈水村即以此得名。</div>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29 龍王廟里的古柏</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0 龍王廟山門及柏抱桑榆</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1 天仙圣母廟</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2 龍王廟里的傳說畫像</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3 龍王廟外</h3> 由冷水、凌水向靈水的改稱，可見自然屬性向人文屬性的轉變。先是一種美好的祈愿，后真的變成了美好的現實。這里的五谷豐登與人才輩出，榮載史書。但這種美好，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天作之合，容不得任何急功近利。<div> 那些早已作古的進士舉人們，是想不到他們身后有一天村口會矗立一座“靈水舉人村”影壁，更想不到他們自己也成了文化發(fā)展與經濟開發(fā)的資源。盡管，他們?yōu)樗麄兊募亦l(xiāng)做出了足夠的貢獻，并成為家鄉(xiāng)的榮耀；他們的家鄉(xiāng)也對得起舉人村這個稱謂，也對得起游客們的錢包。只是，一切不必太刻意，那些有文化的舉人們最懂得內斂與自謙，更踐行于淡泊與寧靜。可是，他們的后人不一定。</div>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4 村口的大影壁已然翻新，村名由全國著名的書法家楊再春先生書寫。</h3>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5 修繕一新的三元堂，門樓看似磨磚對縫，其實是貼的磚片，要注意凍漲。</h3> 那天，路過一個新起地基的工地，一個老哥在鏟土。我說，“你前院的這屋木架梁不錯，特別是老檐出，這檐檀、檐枋和墊板可都是硬貨喲。有一百年了吧？”他接“一百年？你知道這是誰家？”我隨口答，“劉舉人家唄！”他一晃腦袋，“田家！知道唱歌的田震嗎？”我恍然大悟，“風雨彩虹鏗鏘玫瑰，芳心似水激情如火夢想鼎沸……”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圖36 田舉人舊宅</h3> 靈水，本是厚重而寧靜的。但眼下的靈水似開始了激情與夢想之旅。不知，他們是否要與不遠的爨底下爭高低，但開發(fā)的腳步已邁開，很難收得住。我想說，靈水不要急于大動工，勿求古韻當先，整體規(guī)劃。可以搶救瀕危歷史建筑，但不必全盤改造開發(fā)。歷史悠久、古意醇厚的靈水，是不需要打造的。只要稍加修繕，即可古韻飽滿，悅目賞心。<br> 我希望，靈水的歷史之美不僅不埋沒，也不要變味。金榜文化節(jié)可以搞，秋粥文化節(jié)也可以搞好，但都需要古韻這個大舞臺。這個舞臺上的古宅院、古寺廟、古樓閣、古商號，還有古樹、古井、古碾、古傳說，可都帶著古字呢，那就別再新建、新改、新添、新增、新雕、新裝些什么新東西啦。<br> 我以為，靈水可以發(fā)展經濟，但別輕易發(fā)展文化，特別是歷史文化。您已有得太多，傳承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