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我第一次與表哥趕集市賣篾貨的情景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到如今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早晨，天還未亮。</p><p class="ql-block"> “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p><p class="ql-block"> “誰?。俊眿屧诟舯诜块g問道。</p><p class="ql-block"> “小姑，是我呢，冬元”。</p><p class="ql-block"> 一聽聲音，知道是表哥來了，準(zhǔn)是又去趕黃竹蔸集市場賣篾貨了。</p><p class="ql-block"> “哦，這么早啊”， 媽邊說邊拉亮了房間暈暗的電燈光，迅速爬了起來，穿好了衣服。</p><p class="ql-block"> 大門“吱”的一聲打開了，我從虛掩的房門中，依稀看見表哥手里拿著一個長手電筒，肩膀挑著一擔(dān)看起來很沉的篾貨側(cè)著身子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屋來了。</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早晨，盡管天氣比較寒冷，從門外躥進(jìn)來一股股刺骨的寒氣，但表哥挑了一擔(dān)很沉的篾貨，走了一段很長的崎嶇山路，頭上還是冒著騰騰的熱氣。</p><p class="ql-block"> 媽遞給他一塊干毛巾，叫他先擦一下頭上的汗水和霧水。</p><p class="ql-block"> 表哥家離我家有二十多里路遠(yuǎn)，舅舅是一個篾匠，每年秋收之后，比較農(nóng)閑，他就做點篾貨賣，掙點錢來供幾個小孩上學(xué)和補貼家用。</p><p class="ql-block"> 心煩的時候，舅舅習(xí)慣抽點旱煙來緩解一下心情，年近五十歲的他就患上了氣管炎病，經(jīng)?？人浴獯?。</p><p class="ql-block"> 舅媽身體一直也不怎么好，不能干重體力活，只能做點家務(wù)事，舅舅不得不讓初中還未畢業(yè)的表哥輟學(xué)來幫助他支撐這個家。</p><p class="ql-block"> 表哥已輟學(xué)好幾年了，白天干農(nóng)活，晚上和舅舅一起做篾貨，然后由他再到周邊集市場銷售。</p><p class="ql-block"> 每隔半個多月，表哥要去黃竹蔸集市場趕場，因途經(jīng)我家，所以一般會選擇在我家歇一歇，再趕路。</p><p class="ql-block"> 媽從灶房里端來一杯熱開水給表哥，叫他先解解渴，暖暖身子，休息一下。</p><p class="ql-block"> 接著嚷道：“春伢子，今天你表哥這擔(dān)篾貨很沉，你快起床，幫他擔(dān)一點篾貨一起去黃竹蔸趕場，發(fā)伢子今天跟我去田地里挖地，種點油菜，大妹子去田地里和水塘邊菜地里扯豬草，細(xì)妹子在家?guī)У艿堋薄?</p><p class="ql-block"> “小姑，不用羅，這點擔(dān)子我一人還是擔(dān)得起的……”，表哥忙搶著說。</p><p class="ql-block"> “你這擔(dān)篾貨這么沉又擔(dān)這么遠(yuǎn)了，你還年輕，萬一把腰扭傷了怎么辦？誰來幫你爹干活呢？今天是星期天，你表弟不用上學(xué)，讓他跟你去”，說罷媽就不由分說地去灶房里張羅去了。</p><p class="ql-block"> “好嘞”，我望了望窗外，天還是漆黑黑的，用手伸了一伸懶腰，睡意還濃濃的，大弟與我同睡一張床，也跟著我在迷迷糊糊地應(yīng)道，大妹、小妹和小弟睡在媽房間那張大床上，還沒醒來。</p><p class="ql-block"> 表哥那年十八歲，比我大五歲，由于過早挑起了家里大梁重?fù)?dān)，看上去與實際年齡有點不符，顯得比他同齡人成熟多了。</p><p class="ql-block"> 媽在灶房里洗涮著鍋鏟，伴隨著一陣陣噼里啪啦的柴火聲音以及從灶房里飄過來炒飯菜的油煙香味，我的睡意一下全無。</p><p class="ql-block"> 我揉了揉雙眼，從床上一下子爬起來，天氣比較寒冷，身子顫抖了幾下，咬著牙迅速穿好了衣服。</p><p class="ql-block"> 我稍作了一下洗漱，不一會兒媽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和表哥一起吃起飯來。</p><p class="ql-block"> 媽找來一擔(dān)小籮筐，把篾貨分成兩擔(dān)，一擔(dān)大的，一擔(dān)小的，等媽把篾貨分好后，我和表哥也吃完飯了。</p><p class="ql-block"> 這時，天已蒙蒙亮了，我和表哥開始啟程趕路，表哥挑著一擔(dān)大的走在前面，我挑著一擔(dān)小的跟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媽站在家門前，揮舞著手反復(fù)叮囑道：“路上不平又滑，小心別摔跤啊……”。</p><p class="ql-block"> “好嘞，您放心”，我和表哥把頭從扁擔(dān)一邊艱難地扭過來朝媽說道。</p><p class="ql-block"> 從我家到黃竹蔸集市場大約有七、八里路程，一路上，我和表哥擔(dān)著篾貨搖搖晃晃地走過一條條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又躡手躡腳地漫過一丘丘又軟又窄的田埂路。</p><p class="ql-block"> 大約走了三、四里路，我們來到一個比較寬的小水渠上面停了下來，仔細(xì)觀察了一下，水渠下面有幾塊比較大的石頭露在水上面，好在水不深。</p><p class="ql-block"> 表哥小心翼翼踩著石頭先跨了過去，然后放下?lián)樱趯γ嬗檬掷业氖?，用力把我一拉，我踩著石頭把腳用力一蹬也跨了過去。</p><p class="ql-block"> 這是我第一次握住表哥的手，感覺他的手像鋸齒一般粗糙而且很有力勁。</p><p class="ql-block"> 我趁機把他的手瞟了一眼，滿手是繭和被竹篾劃裂、篾刀割傷的傷痕，看著表哥的手，頓時一股濃濃的辛酸味一下涌上我的心頭。</p><p class="ql-block"> 我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終于來到了集市場。</p><p class="ql-block"> 集市場兩邊已擺滿了不少攤位，有少許人在場上來回走動。</p><p class="ql-block"> 我和表哥走到集市場最末端，那里是一個小山坡，是集中賣農(nóng)具和雜貨產(chǎn)品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們選了一塊空地，在地上鋪了一塊彩色塑料膠布，把刷帚、米篩、簸箕、烘籃、箢箕等八、十種篾貨分門別類地擺好在上面。</p><p class="ql-block"> 我找來兩塊石頭，把扁擔(dān)放在石頭上面橫著坐著。</p><p class="ql-block"> 表哥則從籮筐里拿出一把篾刀，把扁擔(dān)也橫在籮筐上面坐著，身披一塊皮布，趁還沒人來買篾貨的空閑時間做起了篾活。</p><p class="ql-block"> 他一邊做，一邊給我介紹每個篾貨的價格，我坐在他旁邊仔細(xì)看他做著，認(rèn)真聽他說著。</p><p class="ql-block"> 慢慢地趕場的人越來越多了，大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鄉(xiāng)親們，有一些眼熟的面孔。</p><p class="ql-block"> 集市場也漸漸地?zé)狒[起來，熙熙攘攘的，鄉(xiāng)親們開始在各個攤位詢問和購買自己所需的東西。</p><p class="ql-block"> 太陽也升高了，天氣逐漸暖和了起來，秋天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挺愜意的。</p><p class="ql-block"> 這時我想大妹應(yīng)該出來扯豬草了，她經(jīng)常在田邊和水塘邊上扯豬草，家里養(yǎng)了兩頭豬，每天放學(xué)后要扯兩擔(dān)豬草回來，她不會游泳呀，千萬別掉到水塘里去了啊，想到這，我心里不寒而栗地“怔”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大弟也應(yīng)該跟媽媽去田地里挖地去了，他都還沒有鋤頭桿高呢，不曉得他挖地吃得消不？</p><p class="ql-block"> 爸爸在外地工作，媽媽既要負(fù)責(zé)家里幾畝責(zé)任田的耕種，又要操持家務(wù)，還要照顧好我和弟妹五人，挺辛苦的，尤其是最近幾年，媽一下蒼老了許多，額頭上爬滿了皺紋，此時，我突然很心疼起媽媽來了。</p><p class="ql-block"> “俫仉（方言，農(nóng)村里對未成年小伙子的稱呼），你這米篩多少錢一個？”。</p><p class="ql-block"> 一個身穿紅格子布花衣大嬸的問話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p><p class="ql-block"> “三元，大嬸”，我提高了一下嗓門，驚慌答道。</p><p class="ql-block"> 大嬸抬頭微笑著把我瞧了一眼，似乎在說我這么小就出來賣篾貨了。</p><p class="ql-block"> 接著她彎下腰挑選篾貨，挑選了一下子后，站起來對我說：“這米篩做的還可以，我先到前面去買點東西，等下再來啊”，說完就徑直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郁悶了一下，心想：“逗我，又沒買，搞得我開張彩頭不好”。</p><p class="ql-block">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大嬸來看篾貨。</p><p class="ql-block"> “俫仉，你這些篾貨多少錢一個？”</p><p class="ql-block"> “刷帚一元，米篩三元，簸箕三元五，烘籃四元，箢箕五元一擔(dān)……”，我站起來，用手指著一一介紹道。</p><p class="ql-block"> 幾個大嬸拿起米篩、簸箕和烘籃對著太陽光照了一照，仔細(xì)地看了一看，又拿在手上揀了一揀重量，然后微笑地說：“這篾貨花格子間距適中，不密也不稀，做工也不錯，就是比前面攤位的篾貨價格貴了一點……”。</p><p class="ql-block"> “大嬸，一分錢一分貨，您看看這篾貨質(zhì)量，我這全是第一層青竹篾做的，既耐用樣式又好看，又不是第二層、第三層白竹篾做的，再者您看看這做工好精細(xì)的……”，表哥放下手中的篾活，漫不經(jīng)心地解釋道。</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這篾貨做是做的好，就是價格還能不能少一點羅？”。</p><p class="ql-block"> “不能少了，這已經(jīng)是實價了，我只掙了一點工錢，再少就要虧本了”，表哥又補充說道。</p><p class="ql-block"> 她們看了一陣子后，相互在耳邊嘰嘰咕咕了一下子，然后轉(zhuǎn)身又走了。</p><p class="ql-block"> 這時我心里更不耐煩了，在一旁愁著眉頭，嘟著嘴，心想：“走了一個逗人的又來了幾個不識貨的，都不是誠心想買的，不想買就不要啰嗦那么多……”。</p><p class="ql-block"> 表哥看了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對我說：“別著急，大嬸們買東西都是這樣的心里，先問價，再比較，貨比三家不為錯，可以理解，只要我們東西好，價格便宜，不愁賣不出，不信你走著瞧，等下她們肯定會再來的”。</p><p class="ql-block"> 表哥邊說邊把我肩膀拍了一下，感覺他好自信的。</p><p class="ql-block"> 我仰著頭看看太陽已升很高了，時間也不早了，還沒賣一樣?xùn)|西呢。</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焦急起來，心想：“萬一沒賣出去又得擔(dān)回去那多麻煩啊……”，越想心里越煩燥，感覺不是滋味。</p><p class="ql-block"> 過了一陣子，果真那幾個大嬸又折頭回來了，嘻嘻哈哈地笑著對我和表哥說：“唉，我們走了好幾家攤位了，比來比去還是你這家篾貨好，比較劃算……”。</p><p class="ql-block"> 她們一邊選，一邊和旁邊也來看篾貨的鄉(xiāng)親們議論道：“這篾貨比前面那幾個攤位的篾貨都做的好，樣式好看，做工精細(xì)，質(zhì)量又好，價格也不貴……”。</p><p class="ql-block"> 她們選好后也不再討價還價了，數(shù)完錢便說道:“這篾貨好，下次還來你這買啊……”，拿著篾貨樂呵呵地邊說邊走了。</p><p class="ql-block"> “好呀，歡迎您們下次再來，一起慢走啊”，表哥很客氣地向她們揮手致意。</p><p class="ql-block"> 在這幾個大嬸的推介下，前來買篾貨的人越來越多了，有大嬸們也有大叔大伯和大爺們，有的買刷帚，有的買米篩，也有的買簸箕或烘籃，還有的買箢箕等等。</p><p class="ql-block"> 我和表哥忙了一陣子之后，篾貨就基本上賣完了，只剩下幾個刷帚了。</p><p class="ql-block"> 表哥站在一旁憨憨地對我笑了一笑。</p><p class="ql-block"> 我心情也舒坦了很多，心想：“唉，這蔑貨賣完了就好，不用擔(dān)心再擔(dān)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也向表哥打了一個手勢，從心里佩服他做生意的淡定。</p><p class="ql-block"> 太陽曬在頭頂上了，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了，一霎那已到吃中飯的時候了。</p><p class="ql-block"> 這時我隱隱約約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估計表哥應(yīng)該也沒力氣了。</p><p class="ql-block"> 鄉(xiāng)親們巳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回家了，趕場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p><p class="ql-block"> 表哥和我開始收拾東西，他把兩擔(dān)籮筐疊加擔(dān)著，我拿著一根扁擔(dān)跟在表哥后面。</p><p class="ql-block"> 我們來到集市場中間一間藥鋪店前，表哥放下?lián)幼屛铱粗?，小跑到藥鋪店子里去了?lt;/p><p class="ql-block"> 不一會兒，他提著一袋中藥出來了，接著又到隔壁小賣店買了一包小小的東西走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表弟今天辛苦了，餓了吧，這包水果糖給你吃，先接一下力，這袋中藥是買給你舅舅治病用的”。</p><p class="ql-block"> 雖然我肚子餓的是有點咕咕作響了，但還是佯裝沒事的樣子，笑著說：“表哥，我不辛苦，也不餓，還好呢，你辛苦了”。</p><p class="ql-block"> 我從表哥手上接過水果糖，順手也給了他幾粒，然后和他開始返回。</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太陽曬的我臉上感覺有點火辣辣的，我吃著水果糖，心里甜甜的，心情也很愉悅。</p><p class="ql-block"> 我一邊活蹦帶跳的走著，一邊怡然自樂的唱起了歌曲“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lán)天配朵夕陽在胸膛……”，表哥走在前面也跟著哼起了小調(diào)。</p><p class="ql-block"> 唱著唱著，走著走著，沒過多久我們就到家門口了，感覺回來的路程似乎比去時要短了許多。</p><p class="ql-block"> 小妹和小弟在家坪前踢著毽子玩耍，見我和表哥回來，嘟著小嘴，用小手指著灶房對我說：“大哥，媽媽和二哥又到田里挖地去了，姐姐也扯豬草去了，媽媽把飯菜放在灶房鍋子里，你們自己拿去吃吧”。</p><p class="ql-block"> 我給了她倆幾粒水果糖，把剩下的藏了起來，準(zhǔn)備留給大妹大弟和媽媽吃。</p><p class="ql-block"> 我從灶房鍋子里把還熱乎乎的飯菜端出來放在桌子上，和表哥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吃完飯表哥就站起來，甩了幾下胳膀，扭了一下腰子對我說：“表弟，我要回去了，你舅舅還等這中藥治病呢”，說完他就擔(dān)著籮筐箭步往外跑，畢竟還有二十多里山路要走。</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家門口，望著表哥遠(yuǎn)去的背影，向他揮舞著雙手，表哥也回頭微笑著向我招手，直至表哥消失在我的視野中。</p><p class="ql-block"> 我走到小妹面前，彎下身子小心對她說：“小妹，你在家一定要帶好弟弟啊，別到家門口水塘邊去玩耍啊”，小妹連忙點著頭說：“嗯，嗯，嗯”。</p><p class="ql-block"> 我邊說邊沖到灶房里，拿起一把鋤頭扛在肩上，朝著媽媽和大弟挖田地方向奔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