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指的是誰？</p><p class="ql-block">這個公案，跟《雨巷》年齡一般大。每個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人，都該撐著自己的油紙傘，攆上那淡雅又冷漠的人兒，問問她:喂，請留下芳名。</p><p class="ql-block">可是，夢中飄過一枝丁香，“她靜默地遠(yuǎn)了，遠(yuǎn)了”，“消了她的顏色，散了她的芬芳”。將近一百年過去，巷子里尋夢的人，個個見過她，人人追不上。</p><p class="ql-block">要說悠長悠長又寂寥的巷子，就是那個沒有希望的黑暗舊社會，由你。你要論證頹圮的籬墻，是腐朽的軍閥統(tǒng)治的壞世界，當(dāng)然行。跟戴望舒同時代的熱血青年，都是時代的逆子，個個有一肚子的烏托邦。可是，無論昨天今天，不管是老早的單純青年堯，舜，大禹，屈靈均，還是后來一肚子牢騷一肚子美人香草的好小伙子太白，子美，再加上眼下指點江山的憤青，未來的東皮士，不管哪朝哪代，只要你細(xì)雨天出門兒還有點惆悵，睫毛上還眨著點兒渴望，胸腹間還裝了幾冊兒詩書，你就會尋夢。你就有自己的彷徨。你就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又盼望有個人，像一朵淡淡的紫色的小小的花兒，帶著馥郁的氣息，跟你說說話。一起嘆口氣，再埋頭，撐傘，背包，趕路。</p><p class="ql-block">世界總是離理想境界差那么一截子。生活在遠(yuǎn)方。不如意事每每七八。人都是上帝的半殘次品。可人這個東西，只要不徹底油膩，總會眼睛純凈那么一陣子，望一望地平線，不甘心腳下的泥濘。</p><p class="ql-block">至少，不甘心老是把街道挖得亂哄哄，要咥兩句二話。</p><p class="ql-block">至少，要對那些鄙陋的要把一肚子無知裝扮成一臉牛逼發(fā)號施令的家伙撇一撇嘴——丟什么丑哇！</p><p class="ql-block">最起碼，會希望自拍的手機(jī)屏幕里的自己，更秀氣一些，別總是一臉胖乎乎的自信。</p><p class="ql-block">人是尋夢動物。</p><p class="ql-block">好了，你是真正的人。所以，你一定會撐著一把油紙傘，追趕那個丁香姑娘——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p><p class="ql-block">所以，戴望舒寫了一首好詩。好詩像我們所有的人。有一句好話，擱在心頭，突然就有一個才子，替我們說出來了，此事古難求。</p><p class="ql-block">戴望舒是個象征派。象，可以是任何東西。征用它，這個象，什么都可以代表啊。</p><p class="ql-block">好，現(xiàn)在，丁香姑娘出現(xiàn)了——所謂伊人，在水一方。</p><p class="ql-block">她是誰？</p><p class="ql-block">所以，教學(xué)設(shè)計寫到最后，我的“讀寫一體”的作文題必然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 ）”。</p><p class="ql-block">先完形填空。再把自己填了賓語的句子，當(dāng)成文章的題目，不限文體，寫他個800字以上。</p><p class="ql-block">2020級高一15班這幫少年，一半兒以上吧，都說:“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理想）。”</p><p class="ql-block">沒錯兒，理想，按照道理想當(dāng)然的事兒，美好無瑕的東西，總歸完美，高潔，芬芳。卻又像少年們課堂上從戴望舒的詩韻句式讀出來的那樣，撲朔迷離，若隱若現(xiàn)，飄渺夢幻，可望不可即，可遇不可求。眼見得遇上了，卻又是擦肩而過。</p><p class="ql-block">我有點兒不滿意——拿理想來說事的少年，有好一些，沒有展開真正的類比。比如，應(yīng)先說說丁香姑娘什么特點，再來說說理想什么樣，然后去找他們的共同點。最好是說說自己的理想什么樣。都生長了十五歲啦，都破裂過幾個夢幻泡泡啦。應(yīng)該首先拿自己的體驗說事兒才好?？伤麄兇蠖喑两谠娨獾姆諊?，來不及講講理想那個家伙長什么樣。又因為第一次作文，矜持得很，輕易不說我，我，我。所以，毛麗君，你能說自己的中考故事，好，這才是屬于你的理想。王朝陽，你說你的理想是當(dāng)醫(yī)生，好。這場疫情啟迪了你。你還應(yīng)該加把勁兒，說說為啥當(dāng)醫(yī)生，就像逢著丁香姑娘。</p><p class="ql-block">我也有一點兒小得意——上課的時候引導(dǎo)他們對比了一下開頭和結(jié)尾:“希望逢著”，怎么降格成了“希望飄過”？于是好多少年都說，理想這家伙，值得我們追，追，追，故而，你就得苦苦撐起一天沉沉的陰郁，一直去找啊找。擦肩而過了，沒關(guān)系，說明自己沒那個福分卻要求太高——逢著，奢侈；下一次，能“飄”過去，也是好的。跟芬芳的東西擦肩而過，至少，你會沾染一點兒香氣。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重新上路。</p><p class="ql-block">這一薦少年還是敏銳的——對，哪怕把目標(biāo)調(diào)低一點兒，也還是要追尋目標(biāo)。這是在《雨巷》這節(jié)課上咱們師生的共同感悟?？少F極了。</p><p class="ql-block">這么看，師樂同學(xué)，你能說丁香姑娘像星星，很有創(chuàng)意了。讀你的作文，我耳朵邊全是二十歲的時候聽過的那支日本流行歌《星》的曲調(diào)。</p><p class="ql-block">朱嘉浩，你命題為“戴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遙不可及的夢）”，似更貼切。我喜歡你用方方正正的字在第一行就說:“我做了一個長夢?！边@個夢充滿了從前和現(xiàn)在的對比，是篇小說體的散文詩。</p><p class="ql-block">閆博從丁香姑娘想到了林黛玉。神似。稍稍遺憾——你的長方形楷書，對林妹妹解讀太少了。</p><p class="ql-block">張博麟大大方方，說丁香姑娘最像愛情。我喜歡他沒有去知人論世，也來跟我講講施蜇存先生那個俊秀妹妹，曾經(jīng)怎樣讓戴望舒茶飯不思。博麟同學(xué)用“路途遙遠(yuǎn)”“過程縹緲”“心中執(zhí)念”三個小標(biāo)題逐漸推進(jìn)，等于換了自己的一套語言，跟戴望舒貼合了。好厲害呀，少年。你的初中語文老師是誰？小學(xué)語文老師是誰？得把他們從深深的雨巷里請出來。</p><p class="ql-block">孫齊齊——“望舒的丁香姑娘最像黑夜下的一縷陽光”。這個句子本身就是感悟。但這只是文章的出發(fā)點，像蒹葭叢中的伊人——像理想，像詩人自己，層層推論，妙。只是到了最后，可別把那縷陽光給徹底忘了呀。首尾呼應(yīng)，這個老槍法還是要使。</p><p class="ql-block">趙欣芮的丁香姑娘最像自己:“他錯過了一個又一個自己?！?這個自己，“他就如每一個千千萬萬的我?！鼻f萬的我，真好。諱大的象征，總是與每一個人相關(guān)。靈悟，正是喜歡這首詩，又讀懂了這首詩的結(jié)果。同樣，陳述翔說“像自己”，那么準(zhǔn)確。也是領(lǐng)悟之效。</p><p class="ql-block">王璐的丁香姑娘最像童心:“ 那時候，天很藍(lán)，云很白，水很清，鳥兒的叫聲也是那么悅耳?！?lt;/p><p class="ql-block">羅文麗說，她最像知音。紅顏的，還是藍(lán)顏的？知音難覓。所以羅文麗的小說，凄婉迷離。</p><p class="ql-block">特別驚喜，許洋的丁香姑娘最像“那頂帽”。那是親愛的爺爺最喜歡的一頂帽子，他老人家老是“小心翼翼地?fù)г趹牙铩?。借物懷人，斯人已去。許洋，你因此，還該多寫點爺爺跟你的事兒才對。</p><p class="ql-block">雷麗薇拿張愛玲的“白月光”來比方丁香姑娘——“每個人心里都會有一個理想型。”這個專家級的解讀又很接地氣:“如果我的分?jǐn)?shù)是第一名的分?jǐn)?shù)就好了。如果這道題選C就好了?！笨墒?，“可是”什么呢？這一轉(zhuǎn)折又讓我產(chǎn)生了教學(xué)效果的得意——“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這個同學(xué)也領(lǐng)悟到了。她開頭詩曰:“白月光心里某個地方/那么亮卻又那么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又欲蓋彌章。”結(jié)尾爽爽朗朗——“愿每個孩子都可以不放棄尋找自己心中的丁香姑娘，一步步靠近她，不懼迷途與黑暗，不怕身處在有頹圯籬墻的雨巷。因為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庇謭远?，又瀟灑。簡直給了我一身一腔的力量。</p><p class="ql-block">路宵瞳思維跳躍如火花——丁香姑娘最像魯迅。奇。你這是自己給自己增加了難度。要類比這個大文豪，小路，你還要多說說丁香姑娘本身的特點，這才好跟魯迅先生類比，才能完成題旨。</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我也有我的理想型——要是少年們把這個“最像”擴(kuò)展到更廣泛更實在更豐富的事物上，那就好啦。比如，丁香姑娘最像老農(nóng)民的一薦好麥子。丁香姑娘最像我夢寐以求的一件禮物。丁香姑娘最像奶奶的健康。丁香姑娘最像我心目中的那所大學(xué)。丁香姑娘最像一手好字……。像學(xué)霸。像戈壁灘上的森林。像河西走廊的江南風(fēng)光。像什么難題都能隨手解下來的頭腦。像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力。像中 國 芯，3納 米的。像一所不用考試只求好學(xué)的高中。像時間黑洞……</p><p class="ql-block">要是我把課上得更從容點兒，鼓勵少年們吟誦投入之際，再盡情胡思亂想一家伙呢？要是我教學(xué)設(shè)計的時候，讓他們獨自或者小組合作，七嘴八舌，亂七八糟，廣泛無忌，野馬奔騰，先寫出說出一大堆句子，然后再讓他們選擇一個最逗起心里癢癢的，然后再來下筆呢？</p><p class="ql-block">哈里曼大叔，你還是沒有好好撐住你的鐵傘。你擔(dān)心天上掉下來一塊兒棉花糖，打亂你四平八穩(wěn)的步伐。</p><p class="ql-block">油膩了。還是油膩了。</p><p class="ql-block">不過，雖然都小心翼翼說“丁香姑娘最像理想”，少年王維，照樣能一節(jié)一節(jié)，扎扎實實分析起來，讓我贊嘆:“學(xué)習(xí)即是面對陌生問題做分析的學(xué)問?！比渭衙簦吨緜?，程煒華，都有細(xì)膩的類比，若合符節(jié)，拍子踩得穩(wěn)又準(zhǔn)。李鑫洲能細(xì)心耐心揣摩字詞，結(jié)構(gòu)，細(xì)節(jié)，攢勁。</p><p class="ql-block">寶英賀禧格，你的題目里邊兒沒有像什么，這可不行?？赡愎P底下有了江南意境，好。下次要填空，你憑啥不可以填上這個獨特的名字——丁香姑娘最像（寶英賀禧格）。</p><p class="ql-block">作文，第一個攢勁，還是要來自語言。</p><p class="ql-block">蒲瑜，張睿懿，朱嘉潔，高嘉琪，王朝陽，萬琪，于瑞嬌，張景寶，張雨彤，賈雨鑫，張清春，劉玉嬌，于瑞嬌，許曉萌，楊琦……，因為七年級八年級，九年級，還有前邊兒的一至六年級，你們習(xí)得了一手流利的文字，肯定，未來三年，在長長的雨巷里尋尋覓覓，你們一定能憑借自己暢達(dá)的語言，遇到，逢著，甚至是當(dāng)面對晤一枝又一枝高貴淡雅的丁香。就像我，此刻，借助你們交過來的第一篇文章，寫出了這么多陌生而又像丁香一樣飄過的名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頂油紙傘下面</p><p class="ql-block">行走著干燥的河西走廊</p><p class="ql-block">一滴細(xì)雨</p><p class="ql-block">總?cè)ソo洪水幫倒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盞泡好的茶</p><p class="ql-block">想起來喝的時候已經(jīng)隔夜變涼</p><p class="ql-block">一枚沉甸甸的勛章</p><p class="ql-block">千錘萬擊鍛造出來卻遇上</p><p class="ql-block">一把老镢頭聲稱</p><p class="ql-block">它的豁牙</p><p class="ql-block">正缺這么一塊兒合金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還是要撐起一傘丁香</p><p class="ql-block">撐住失望</p><p class="ql-block">撐開石頭的眼神</p><p class="ql-block">撐住意外飛來的荒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尋覓一滴跟我一樣，跟我一樣的</p><p class="ql-block">濕潤的彷徨</p><p class="ql-block">彷徨在句子的每一行</p><p class="ql-block">寫出來——</p><p class="ql-block">一個少年的幼稚，剛好</p><p class="ql-block">等于一角天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