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的母親不簡單</p><p> —為母親九十壽辰而作</p><p><br></p><p> 到今年農(nóng)歷四月二十二日，母親就滿九十周歲了。我期待這一天還和往年一樣，祖孫四代同堂，一起為母親祝壽，那一定又是一個家族大團聚其樂融融的美好場景！</p><p><br></p><p><br></p><p><br></p> <p> 要強的母親</p><p><br></p><p> 母親聰慧的天資和倔強的特性是與生俱來的。</p><p><br></p><p> 母親是滿族人，祖籍遼寧鳳城，那里是滿族的發(fā)祥地之一，是滿族人集中居住的地方。母親的父母都生長在遼東這塊寶地。據(jù)母親講，姥爺?shù)年愋帐菨M族的大姓人家，屬滿洲八旗中的鑲白旗人，姥爺?shù)纳陷吅褪宀值苤?，有人在衙門中當(dāng)官，有的開商鋪做買賣，勢力不可小覷。后來因為大清朝被推翻，滿族人不再吃香，年輕的姥爺姥娘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遷移到了人煙稀少的長白山腳下，以打魚販魚為主要生計。雖然是小業(yè)主，但也比一般扛活種地的農(nóng)戶要富裕一些。記得有一次家人閑聊，母親不無得意的說，她也算是大家閨秀，是下嫁給父親，因父親家是地道的貧農(nóng)。父親聽了不以為然，回懟母親道：“你嫁過來的時候滿洲國已經(jīng)倒臺 ，你也不是格格了，有什么牛的！”這是后話。</p><p><br></p><p> 小時候的母親，著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她把姥爺抓來的魚拿到街上擺賣，賣錢多了會得到姥爺?shù)莫勝p，于是兜里常有買糖葫蘆的零錢；有時候也去幾個舅舅家串門，幫助開紙店的舅媽干些零活，舅媽便給她買一些好吃的。母親沒上過學(xué)，但她天性聰明，做什么一學(xué)就會。她從舅舅那里學(xué)會了剪紙，也學(xué)會了扎紙活，她剪的各種圖案的窗花，扎的牛馬等祭祀用品，跟專業(yè)紙匠做的一模一樣。母親現(xiàn)在還能哼唱出不少滿族歌謠，也是她小時候?qū)W來的。</p><p><br></p><p> 母親16歲嫁給父親，就開啟了她辛苦操勞的漫漫長路。按照封建禮數(shù)，她上要伺候公婆，下要養(yǎng)育兒女，還要照顧起早貪黑在外做工的父親，其辛苦勞累可想而知。那些年，我看慣了母親在鍋臺前彎腰往熱氣蒸騰的大鍋里貼餅子，往灶炕里添柴火；看慣了她蹲在自留地上拔草、摘菜，一臉的汗水；看慣了母親端著一大盆衣服，在門前的小河里搓洗；看慣了在煤油燈下，母親踩著縫紉機縫補我們穿破的衣裳……</p><p><br></p><p> 母親不僅能干，而且有主見，愛管事。父親早年就參加土改，后來又當(dāng)了十幾年的大隊書記和社辦企業(yè)領(lǐng)導(dǎo)，整天在外面忙，對家事基本甩手。母親自然就成了“當(dāng)家人”，不光“主內(nèi)”，操持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也擅長與人打交道，處理家外的事情。如我們兄弟姐妹們的婚姻嫁娶，招工就業(yè)；與鄉(xiāng)親鄰里的人情往來，甚至矛盾糾紛，幾乎都是母親做主，張羅操辦。她天生有一股不畏難能扛事的精氣神，遇事敢出頭，得理不讓人，但也講究分寸，拿捏有度，講理也服理。在這方面，不識字的母親不僅贏得了鄰里鄉(xiāng)親們的尊敬，也常常讓有些文化的我的兄弟姐妹們自嘆不如。</p><p><br></p><p> 母親雖然有些強勢，但心地卻非常善良。老家的后坡曾住著一個五保戶，是孤零零的上了年紀(jì)的兄弟倆。母親稱他們蔡大爺，沒少幫助他們。那時候他家推磨碾米，都是使喚我家的驢和石磨，每回老蔡頭來推磨，都是母親幫他完成，有時候磨的米和面多了，老爺子拿不動，母親便背上送到他家里。這個忙，母親一直幫到倆孤老頭包括后來又有個孤寡姐姐去世，前后有二十幾年。</p><p><br></p><p> 母親有個姑舅表弟，我們叫他老尤舅舅。原本住在很偏僻的大山溝里，生活貧困。母親聽說他曾是下鄉(xiāng)青年，便鼓勵他找政府落實政策，母親還親自領(lǐng)舅舅上公社和市里找人，最后終于辦成，尤舅全家改成城鎮(zhèn)戶口，舅舅舅媽雙雙被安排工作?？梢哉f母親的愛管閑事，改變了這一家人的命運。</p><p><br></p><p> 我們兄弟姐妹曾無數(shù)次地勸過母親：不能什么事都管，別太操心了。母親雖不言語，但就是“癡心不改”。一直到現(xiàn)在，期頤之年的母親還如從前，每當(dāng)晚輩們來家里，她便指揮保姆做什么飯菜，晚上安排誰住哪個房間，蓋什么被子。坐在她身旁，她必定打開藏在柜子里的好煙塞到人家手里，打聽并關(guān)心她認(rèn)識的每一個人，而獨獨心里沒有自己。</p><p><br></p><p><br></p> <p> 母親的絕活</p><p><br></p><p> 母親這一生，似乎就沒有居家過日子的活是她不會的。</p><p><br></p><p> 她會做一手農(nóng)家好飯菜。普通的像過去農(nóng)家院常吃的苞米餅子，大小碴子粥，煎炒烹炸的各種菜肴，母親做的熟練且麻利。具有滿族特色的食品如攤煎餅、烙粘火勺、點豆腐、下農(nóng)家醬等精細(xì)話，母親也做的漂亮。尤其是烙糖餅和燉魚，是母親最拿手的廚藝。普通食材經(jīng)母親手做出的味道，至今也讓我垂涎欲滴。早些年農(nóng)村經(jīng)常有工作隊來蹲點，各家輪流吃派飯。有的工作隊員吃過母親做的派飯，就誰家也不去，一日三餐都來我家。有父親熟悉的市里的干部，一下鄉(xiāng)就到我家里吃飯，說是“老于嫂子做的飯菜吃的又飽又好”。</p><p><br></p><p> 母親還有一個手藝，就是裁剪衣服。從我記事開始，就知道我們?nèi)业囊路际悄赣H買來布料，在炕上鋪開，由母親為我們量身裁剪，再由她用縫紉機一件件的軋成。布料雖然普通，但樣式絕不落后。這也使得我們兄弟姐妹雖然眾多，但穿著還算整潔體面，曾經(jīng)引來鄰居們的羨慕。</p><p> </p><p> </p><p> </p><p> 為了節(jié)省，我們兄弟姊妹小時候頭發(fā)長了，也是母親用推子和剪刀給我們剪理，從沒去過理發(fā)店。她還會根據(jù)我們的的臉型和喜好，把男孩分別剃成平頭或分頭，把女孩梳剪為長辮或運動短發(fā)，其水平不遜于鎮(zhèn)上的專業(yè)師傅。</p><p> </p><p> </p><p> </p><p> 那些年，母親不但給家人裁制衣服和剪理頭發(fā)，也無償?shù)貛椭瞬簧偃思?。記得村里有個李大娘，兒女一大幫，每年春天一到，這個大娘就抱著一大包布料來求母親，一做就是五、六件。母親右手中指上有一塊硬繭，多少年不消，就是總使剪刀磨出來的。</p><p><br></p><p> 母親40多歲時，得了一場病——胸膜炎粘連，折騰了她幾年后，是一位老中醫(yī)治好了她的病，這位金老大夫跟母親沾點親，于是就教了母親治小孩驚嚇的秘方。從此，母親又有了一個絕技：持咒撫摩加自制的一味中藥，專治驚嚇引起的小兒病，手到病除，療效神奇。“老于太太會看小孩病”的名聲傳開后，大人抱著孩子慕名來找母親看病的很多。有的小孩來的時候大哭不止，母親看過后立即安靜下來；有的小孩來時昏睡不醒，走時有說有笑。幾十年了，母親向來都是信者來而不拒，而且不收分文。</p><p><br></p><p><br></p> <p> 豁達的母親</p><p><br></p><p> 母親雖然性情有些剛烈，但她明事理，懂大義，心胸豁達，非一般婦道人家所能比。</p><p><br></p><p> 年輕時的母親，曾在公婆手下當(dāng)了十幾年的“小媳婦”。爺爺奶奶舊思想較重，常挑母親的毛病，甚至還罵上幾句。母親講究“三從四德”，一直小心翼翼地恭敬老人，未曾有過怨言。分家后母親當(dāng)了家做了主，但她并不計較過去，未忘尊老孝親的老規(guī)矩。爺爺活著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到我家坐一會兒，母親總是一邊忙活，一邊和爺爺聊上幾句。奶奶得了嚴(yán)重的胃病，也是母親領(lǐng)著奶奶去挺遠(yuǎn)的灣溝鎮(zhèn)找老大夫看病，最后吃了幾副藥才去了病根。奶奶生前最后的一段時光，是父親接到家里和母親精心伺候，92歲的老奶奶最后無疾而終。</p><p><br></p><p> 母親中年喪子，老了時又接連遇到大姐和父親病逝。面對這些變故和不幸，母親雖然無比悲痛，但也看得很開。她說：命有八尺難求一丈，人到壽了誰也救不了，聽天由命就是了。</p><p><br></p><p><br></p><p> 母親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了我們兄妹10人。常言道“十個指頭不會一般齊”。因為各自性情喜好不同，家庭事業(yè)有別，這或多或少會影響到老人家的喜怒哀樂。但母親對我們“十指連心”，“一碗水端平”，從不以貧富和貢獻分親疏，也不挑兒女的缺點和不是。對嫁出去的女兒和娶進門的兒媳，也一視同仁，常會念叨各家的好，從不講哪個人的差。她常說：“老人要會做，婆婆要會當(dāng)，不能讓晚輩瞧不起我這個老太太”。</p><p><br></p><p><br></p><p><br></p> <p> 二十年前，我在工作上受挫，一度情緒低落。母親開導(dǎo)我說，人的一生不會總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肯定會有點背的時候，三窮三富才能過到老。你看有那么多大干部，說下臺就下臺了。你命有劫難，挺挺就過去了，不用太在意。母親的這番教誨讓我豁然開朗，從此不再糾結(jié)。</p><p><br></p><p> 母親的慈悲情懷和豁達心態(tài)，源于她對神明的信仰。她小時候就看過薩滿教“上刀山下火?！钡纳衿姹硌?，對薩滿跳神能驅(qū)魔治病和消災(zāi)降福等，深信不疑。尤其在親眼目睹了大哥的神奇經(jīng)歷之后，母親更尊崇天神和祖先神靈，信奉佛法道教所說的因果和輪回。她從中年就開始在大年三十晚上吃素，并祭拜天神，為家人和自己祈福。我想，與年輕時的極其辛勞和病痛不斷大不相同，母親晚年身體健康硬朗，生活上安逸幸福，應(yīng)該就是上天神明對母親的貽賜。</p><p><br></p><p><br></p><p><br></p> <p> 母親的小心思</p><p><br></p><p><br></p><p> 可能是從苦日子里熬過來的，母親對錢敏感，拿錢為重。她和父親吵了一輩子架，多數(shù)都是為錢的事。無非是家里要用錢，母親手緊，有時候叫父親墊上，父親則認(rèn)為母親“摳”，舍不得往外掏，于是掐架不可避免，但平心而論，母親一生過日子仔細(xì)，勤儉持家真是她的美德。而且，母親并非一“摳”到底，也常有大方的時候，比如十年前她用積攢下來的一萬多塊錢買了10個戒指，分送給6個兒媳4個女兒，每年春節(jié)都包上紅包送給來拜年的孩子們壓歲，等等，就足見老人家的大氣和對子孫晚輩們的疼愛。</p><p><br></p><p> 愛干凈也是母親的特性。給我印象深的是，每次母親出門，哪怕是上趟街，她也先在家里用濕毛巾擦一把臉，用梳子梳幾下頭發(fā)，再抻吧幾下衣服，利利正正的再走。即便這些年母親老了，可我們見到的母親，在家里也是穿戴整齊，端坐在沙發(fā)上，一副干凈利落的樣子。</p><p><br></p><p> 母親也愛花。老屋的院子里，就有母親栽種的各種花卉，像雞冠花、地瓜花、月季，趕上開花的季節(jié)，五彩繽紛，煞是好看。后來家搬到鎮(zhèn)上直到又進了市里的高檔小區(qū)，母親愛花照舊，窗臺甚至屋地上，總是擺滿了諸如蟹腳蘭、杜鵑、菊花等盆栽，過年時家人團聚，有的花正好開放，這時候不僅母親格外高興，全家人也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幸福。</p><p><br></p><p><br></p> <p> 母親老了，就如我們見過的許多老人一樣，耳朵背了，腰也駝了，記憶力尤其下降。但母親有幾樣始終沒變：遇事處事還是有自己的主張和見解；還是樂意打聽詢問家里家外的事情；還是關(guān)心和惦記家族中每個人的收入和生活狀況；還是再三挽留來串門看望她的人在家里吃飯；能自己動手的就不麻煩別人……，一切皆如從前。</p>
<h3><h3> 我很慶幸，在自己也近古稀之年的日子里，還有來自家鄉(xiāng)老母親的惦念，還隨時可以坐在90多歲高齡的老媽身旁，繼續(xù)接受她老人家對兒女晚輩的慈愛的恩德。 </h3></br><h3> 于昌<br></br></h3></br><h3> 2020年2月26日于沈陽</h3></br></h3></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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