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b> 去年元旦前夕,我遵父命到廈大圖書館捐贈祖父留下的僅有的一點手跡。在芙蓉湖畔,我拍了一張校歌石的照片,帶回來給我的父親。校歌石上的“知無央,愛無疆”出自廈大校歌,而校歌的詞作者,正是我的祖父,也就是一百年前參與籌辦廈門大學的鄭貞文先生。當年入學時,因特殊的歷史原因,我對祖父與廈大的淵源毫無所知,就連我的父親,對祖父的那段經歷也知之甚少。明年是廈大建校100周年,耄耋之年的父親,希望我能根據近幾年收集的資料,還原一下那段歷史。于是,我寫下此文,作為對祖父,對即將到來的我的母校廈門大學百年校慶的紀念。</b></h5><p><br></p> <h3>(中年鄭貞文)</h3> <p> 1920年秋,一艘從上海南渡的客輪上,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站在船舷的甲板上,極目遠眺,故鄉(xiāng)福建就在前方。這個年輕人就是鄭貞文。</p><p> 此行他是應華僑領袖陳嘉庚先生之邀,懷著改變福建教育落后面貌,振興家鄉(xiāng)教育事業(yè)的理想,回鄉(xiāng)籌辦廈門大學的。一百年后,他參與籌辦的這所大學,經風沐雨,已經發(fā)展成中國一流的綜合性大學。他親歷奠基的第一批校舍,雖經百年變遷,依舊以其獨特的建筑風格,傲立校園,享譽內外。</p><p> 2021年4月6日,是廈門大學百年華誕。讓我們把時鐘撥回一百年前,還原一段鄭貞文與廈門大學的深厚情緣。</p> 初識嘉庚 <p> 鄭貞文與廈門大學的最初緣分,可以回溯到他早年與廈大校董陳嘉庚的相識。</p><p>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fā),當時已是同盟會會員的鄭貞文,立即放下正在日本仙臺第二高等學校就讀的學業(yè),回國參加革命,抵閩時恰好福建光復。年僅21歲的鄭貞文被委任為福建都督府政務院教育部南洋華僑教育視學官,次年赴南洋考察華僑教育,4月抵達新加坡。就是在這里,他認識了當地華僑領袖陳嘉庚。當時的陳嘉庚熱心于教育事業(yè),鄭貞文在南洋視學期間,多次往返新加坡,每次都與陳嘉庚見面,兩人志同道合,暢談甚歡。1913年,鄭貞文回國復命,這一別,直到七年后他們因創(chuàng)辦廈大在上海再次相遇。</p> <h3>(鄭貞文在日本留學時攝)</h3> <p class="ql-block"> 1919年,陳嘉庚先生因感故鄉(xiāng)福建的教育特別落后,決意要在廈門創(chuàng)辦一所大學,命名私立廈門大學,并獨立承擔開辦及經常經費。1920年8月,陳嘉庚聘蔡元培、黃炎培等10人為首屆廈門大學董事會董事。同年10月,廈門大學第一次董事會在上海舉行。會議推舉留日、美專修教育學的福州人鄧萃英為廈門大學第一任校長。</p><p class="ql-block"> 會議結束后,時任教育部參事的校長鄧萃英要回北京向教育部復命。他向陳嘉庚提出建議,聘請當時在編譯界、教育界、化學界已頗具聲譽的福州同鄉(xiāng)鄭貞文,任廈門大學首任教務主任,兼聘教授,先行赴廈籌辦廈大。同時聘留日學者何公敢為廈大總務主任,與鄭貞文一同赴廈。</p><p class="ql-block"> </p> <p>(鄭貞文部分編譯著述)</p> <p> 鄭貞文1913年南洋視學回國后,再次赴日續(xù)學,1918年學成回國,此時就職于上海商務印書館,任編譯所理化部主任。何公敢曾與鄭貞文同在日本留學,主修經濟,此時剛畢業(yè)回國。</p><p> 鄭貞文是陳嘉庚多年前的老相識。當年在新加坡,共同的志向,教育救國的理想,在彼此心中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此番兩人上海重逢,倍感親切。陳嘉庚對何公敢印象亦佳,同意敦聘。陳嘉庚在《南僑回憶錄》中記載: “由是,廈大乃組籌備委員會,舉鄧萃英為廈大校長。鄧君即派鄭貞文、何公敢兩人來集美籌備一切。時廈大校舍未建,擬假集美學校開幕”。</p><p> 就這樣,鄭貞文肩負陳嘉庚交付的籌辦廈大的使命,離滬南下,開始其生命中一段特殊的旅程。</p> 籌辦廈大 <p> 1920年11月,鄭貞文告別母親妻兒,前往廈門。這就是本文開頭出現的那一幕。與其同行的有當時商務印書館實習生,后成為著名作家、翻譯家的黎烈文。何公敢?guī)е滞蹰踩缙诘謴B。</p><p> 當時北京正在鬧學潮,身為教育部參事的鄧萃英,一回北京便卷入其中,教育部任命他代理北京高等師范校長,處理學潮,無法赴廈履職。陳嘉庚雖然對鄧萃英的做法不滿,但也不宜倉促更換校長,便自己坐鎮(zhèn),親自指揮。鄭貞文、何公敢在集美與陳嘉庚比鄰而居,日夜共商各項事宜。廈門大學的籌辦工作就此拉開序幕。</p> <h3>(1913年鄭貞文訂婚照)</h3> <p class="ql-block"> 鄭貞文遇到第一個難題是廈大的開學時間。據鄭貞文回憶: “我們乃擬以半年為籌備期間,俟1921年暑假開始招生??墒且坏綇B門,便見報上早已登出廈大將于1921年4月開學的啟事,大出我們意料”。短短3個多月,從零開始,要籌辦一所大學,鄭貞文等認為根本來不及。他們與陳嘉庚商量,建議推遲到暑假招生,9月開學。不料陳嘉庚說:“消息已經發(fā)出,便得顧全信用,不能改期”。語氣堅決,不容更改。鄭貞文和何公敢只得夜以繼日,緊鑼密鼓,加緊籌辦。</p><p class="ql-block"> 1921年1月,校長鄧萃英利用北京高師寒假時機,匆匆南下,來到集美。校長終于到任了,但只能在集美逗留十天。鄭貞文抓緊時間與其及何公敢一起研究籌辦廈大的一系列工作。從組織大綱到教職員的聘用,從課程的設置到學制與招生,從圖書教具到校舍交通,等等諸多問題,逐項討論。十天很快過去了,鄧萃英匆忙離開廈門回京。原計劃馬上攜眷返廈,然而回到北京后,他再次部務纏身,難以離京?;I辦廈大的具體工作,仍舊落在鄭貞文與何公敢身上。</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擬定廈大的組織大綱。據鄭貞文回憶:“廈大的主要組織構成,之前在上海時相關人員已經討論過了,此時只需補充一些細節(jié) ”。鄧萃英在集美時,與鄭貞文及何公敢等對原先已經構建的廈大組織大綱進行了細節(jié)補充。鄧萃英走后,鄭貞文等人抓緊修訂,逐條完善,迅速完成了廈大第一個組織大綱,遞交廈大董事會。二個月后,廈大籌備委員會審議并通過了此大綱。1921年3月30、31日,《廈門大學組織大綱》在《民國日報》上連續(xù)刊登二日,正式對外公布。</p><p class="ql-block"> 按照陳嘉庚的意見,廈大先開辦師范和商業(yè)兩部,師范之下分文、理兩科,合計先開三科。鄧萃英、鄭貞文和何公敢三人依據開設的學科,多方物色合適的教職人員。初期聘用的教授有留日出身的鄭貞文、何公敢、顧壽白、朱章寶;留美出身的劉樹杞、陳燦、劉乃予、周辨明;北大出身的鄭天挺;北高師出身的周予同、張哲農、黃賢民。同時聘用了黎烈文等一批職員。上述所聘人員,全部如期到校履職。</p><p class="ql-block"> </p> <p>(鄭貞文部分手稿)</p> <p> </p><p> 教職員聘用工作完成后,身為教務主任的鄭貞文,根據現有的師資條件,決定第一學期先設置文法、作文、讀文、文字學、英語會話、英文作文、英文讀文、法文、日文、倫理學、經濟學、歷史、代數、三角、化學等十七門課。</p><p> 鄭貞文當時還身兼任廈大圖書室主任之職, 在征求各科任教師的意見后,他即攜款前往上海,憑借自己在上海商務印書館的關系,奔波數日,選購了第一批書籍,火速運回廈大,建起了廈大第一個圖書室,這就是如今規(guī)模宏大的廈大圖書館的前身。與此同時,鄭貞文還在上海購置了急需的儀器、標本和掛圖等教學設備,亦迅速運回廈大。至于學生上課所需的桌椅、黑板,生活所需的床鋪等,均由陳嘉庚在集美自辦的木工場加班加點,抓緊制造。</p><p> 廈大首屆新生的招考,與常規(guī)不太相同。按照慣例,學年開始一般在每年的9月,可是廈大事先發(fā)出的公告招生時間是3月,當年應屆中學畢業(yè)生此時尚未畢業(yè)。鄭貞文與何公敢等同僚商議,決定廈大首屆招收的新生為上年中學畢業(yè)的學生及有同等學力的青年。除在廈門招生外,他們還在福州、汕頭、溫州三地設代考處,方便學生報考。在他們的努力下,最終,廈大首屆到校新生三科合計98人。</p><p> 陳嘉庚親自設定廈大校訓為 “自強不息”,意在希望廈大學子自強不息,發(fā)憤學習,報效國家。他把創(chuàng)作校歌歌詞的重任交給了鄭貞文。鄭貞文在緊張的籌備工作中,抽出時間,撰寫了廈大校歌歌詞,由著名音樂家趙元任譜曲。</p><p> 廈大創(chuàng)辦初期,新校舍尚未建成,只能借集美學校兩座樓房開學。當時沒有跨海大橋,甚至連像樣的渡輪都沒有,交通十分不便,可廈大的諸多事務需在廈門本島辦理。陳嘉庚自備機帆船和小汽船,每日定時往來于集美和廈門本島。鄭貞文時常乘坐機帆船,奔波在海陸之間。鄭貞文回憶:“在籌備期間的兩個多月中,黎烈文幫助我辦教務;王楫幫助何公敢辦總務。四個人辦理了廈大全部籌備事宜?!?lt;/p> <h3>(鄭貞文手跡)</h3> 廈大開學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1921年4月6日,廈門大學正式開學。</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開學典禮前夕有一段小插曲。當時尚在北京的鄧萃英將一幅徐世昌題寫的牌匾寄給鄭貞文,囑其開學典禮時懸掛,可深知陳嘉庚性格和為人的鄭貞文沒有照辦。鄭貞文1944年回憶此事:“憶得民十廈大成立,那時侯恰是徐世昌當總統(tǒng)。徐氏為表示欽崇起見,于廈大開學時特地送了一個匾額給廈大。就他人看來,學校有大總統(tǒng)頒給匾額,多么榮耀。但先生認為就徐氏過去經歷估評,是個少了士人氣節(jié)的人,拒絕懸掛 ”。</h3> <h3>(廈大開學式邀請卡正反面)</h3> <p class="ql-block"> 開學典禮在集美學校舉行。會場門首懸掛著五色國旗,兩旁的門柱上結滿綠葉鮮花,會場內正中央設立一個演講壇,講壇后壁上用鮮花編成“廈門大學開幕紀念”八個大字,內懸校訓“自強不息”。各界代表、來賓、學生共計三千余人出席了開學典禮。這在當時的小城廈門,也算是盛況。</p><p class="ql-block"> </p>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上午10時半,軍樂隊奏響高亢嘹亮的軍樂,開學典禮正式開始。首任廈大校長鄧萃英向大會詳細報告了大學開辦經過,校董陳嘉庚發(fā)表了情緒激昂的演講,地方官員及來賓代表相繼上臺發(fā)言,應邀出席開學典禮的美國著名教育家杜威博士作了題為《大學之旨趣》的講演。開學典禮的各項活動一直持續(xù)到下午4時,在閩南四月的陽光下,伴隨著堅定激昂的旋律,首屆廈大學生引吭高唱由鄭貞文作詞,趙元任譜曲的廈大校歌。中國第一所由華僑獨資興辦的大學由此誕生。</h3> <h3>(1921年4月16日《申報》刊登的廈大開學式)</h3> 校舍奠基 <p> 廈大開學了,然而此時的廈大仍寄居在集美中學辦公上課。早在廈大開始籌辦之前,陳嘉庚就在廈門“躬親遍勘各處地點”,最后選定南普陀鄭成功演武場舊址,一片荒蕪的沙質地做為廈大校址。此處依山面海,坐北朝南,氣勢雄偉,風景絕佳。</p><p> 廈大第一批校舍的設計,最初經陳嘉庚同意,由鄧萃英交給美商在上海的茂旦洋行承辦。1921年1月,茂旦洋行代表攜帶設計圖樣和四個工程人員來廈。陳嘉庚與鄧萃英、鄭貞文、何公敢一起聽取了他們的設計方案。該方案將建筑群設計成隸書“大”字型布局,且將五棟樓中的禮堂偏在演武場西北隅。陳嘉庚不同意,他改禮堂在演武場中部,五棟樓面朝大海一字排開。另外,該設計方案取材考究,多為進口材料,而陳嘉庚主張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節(jié)省費用。雙方分歧較大。陳嘉庚要求設計方更改方案。磋商幾天,談判最終破裂。陳嘉庚付給對方一筆巨額設計費,取消了原訂合同。</p><p> 陳嘉庚不用原案,就地取用閩南特色的大理石材,自購石灰、木料,招雇當地土泥木匠。廈門大學第一批校舍就此破土動工。</p> <h3>(廈大第一批校舍群賢樓群舊照)</h3> <p class="ql-block"> 1921年5月8日,蒙蒙細雨中,一艘機帆船從集美碼頭駛出。廈門大學第一任教務主任鄭貞文,帶領全體廈大師生,乘坐機帆船,渡海前往廈門。這一夜,鄭貞文和全體師生住宿在比鄰未來廈大校園的著名古剎南普陀寺。</p><p class="ql-block"> 5月9日,六年前的這一天,袁世凱的北洋政府被迫與日本簽署了二十一條。為不忘國恥,陳嘉庚將這一天定為廈大校舍奠基日。黎明時分,依舊細雨蒙蒙,一艘小汽艇從集美破浪起航。廈大校董陳嘉庚渡海來到演武場,與先前一天到來的全校師生匯合。風雨中,蒼穹下,陳嘉庚主持了廈門大學第一批校舍的奠基典禮。一塊刻著“中華民國十年五月九日廈門大學立礎紀念 陳嘉庚題 ”的奠基石,在首屆廈大人的注目下,樹立在演武場中央?;膹U多年的鄭成功演武場,即將開啟她未來的輝煌! </p> 離校返滬 <p> 從鄭貞文回憶文章及相關資料中,均找不到身為廈大第一任校長的鄧萃英是否出席廈大首批校舍的奠基儀式。現有可考的資料是1921年4月6日廈大開學典禮后,鄧萃英找陳嘉庚先生商談校務事宜,但雙方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意見無法統(tǒng)一。5月3日,鄧萃英向陳嘉庚提出了辭職。</p><p> 一所大學成立不到一個月,校長便提出辭職,這消息在校園里引起極大震動。鄭貞文、何公敢力勸鄧萃英繼續(xù)留任,并請求陳嘉庚予以挽留,但雙方矛盾無法調和,陳嘉庚隨即接受了鄧萃英的辭職。關于這段經歷,鄭貞文在《廈門大學籌辦的回憶》中有詳細記載:“鄧送走杜威后和陳氏談了一、二次話,就寫了辭職信。一個新成立的大學,開學不久,校長就辭職了,這消息不能不引起全校師生員工的絕大驚異。我即向校董和鄧本人表示挽留。過了兩天,陳氏征求我和何公敢對于鄧辭職的意見。我們答復說:我們回鄉(xiāng)辦學,自有理想和愿望,不隨校長進退。現在學校剛成立,無論如何,要維持校務到繼任校長來校后,看情況再作考慮。陳氏遂允鄧辭職 ”。</p><p> 陳嘉庚先生在《南橋回憶錄》里,對此事也有所描述 :“ ??彼(鄧萃英)原為北京教育部參事,當籌備委員會公聘時,關約聲明須辭去教育部職務,然彼未有辭印,故欲急回,而廈大校長居然由他掛名,校務交鄭何二君。此種掛名校長雖他處常有,若廈大當然不可。鄭何二君知余意志,力勸彼暫留勿回,迨至月杪鄧君接學生無名函,罵他欲作掛名校長,?? 鄧君于是來函辭職,余亦不留也。”</p><p> 鄧萃英辭職后,鄭貞文與何公敢按照對陳嘉庚的承諾,繼續(xù)工作。1921年6月,新任校長林文慶到校。至7月底,該學期結束后,鄭貞文把職務上的事交代清楚后,向林文慶提出辭職,回上海商務印書館復職。黎烈文亦隨同回到商務印書館。</p><p> 鄭貞文日后回憶 “ 我們在廈大,從籌備開始,到一學期告終,僅八個多月 ” 。</p> 創(chuàng)作校歌 <p class="ql-block"> 自強,自強, </p><p class="ql-block"> 學海何洋洋!</p><p class="ql-block"> 誰歟操鑰發(fā)其藏?</p><p class="ql-block"> 鷺江深且長,</p><p class="ql-block"> 致吾知于無央,</p><p class="ql-block"> 吁嗟乎,南方之強!</p><p class="ql-block"> 吁嗟乎,南方之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強,自強,</p><p class="ql-block"> 人生何茫茫!</p><p class="ql-block"> 誰歟普渡駕慈航? </p><p class="ql-block"> 鷺江深且長,</p><p class="ql-block"> 充吾愛于無疆。</p><p class="ql-block"> 吁嗟乎,南方之強!</p><p class="ql-block"> 吁嗟乎,南方之強!</p><p class="ql-block"> 這是鄭貞文于1921年籌建廈大期間創(chuàng)作的廈門大學校歌歌詞,由著名學者、語言學家、音樂家趙元任譜曲。1921年4月6日,在廈門大學開學典禮上,陳嘉庚公布了這首校歌,第一屆廈大學生首次唱響。</p><p class="ql-block"> 當時的中國國勢微弱,南方福建尤是。陳嘉庚希望通過創(chuàng)辦教育扶興桑梓。他說:“國家之富強,全在乎國民。國民之發(fā)展,全在乎教育?!?鄭貞文領會和理解陳嘉庚毀家辦學的崇高理想,在盡心盡力協助陳嘉庚籌辦廈大同時,一氣呵成了這首廈大校歌。</p><p class="ql-block"> 歌詞全文不足百字, 卻內涵豐厚,飽含經典,意境開闊,寓意深遠。這與鄭貞文扎實的國學功底及豐富的閱歷不無關聯。</p><p class="ql-block"> 1891年,鄭貞文年出生于福州一書香之家,祖父系前清進士,晚年曾任福州風池書院山長。鄭貞文自幼就讀于家塾,耳濡目染儒家經典,十二歲即考取清末福州府秀才,后繼續(xù)師從福州宿儒方銑、陳海鰲讀書,積累了豐厚的國學底蘊。</p> <p> 1906年,15歲的鄭貞文赴日求學。留日期間,他加入了孫中山先生組織的同盟會,親聆孫中山教誨,與林覺民、方聲洞等革命志士交往甚密。他懷著“科學救國,教育救國”的信念,與留日同學共同創(chuàng)立“中華學藝社”。他們創(chuàng)辦的純學術雜志《學藝》,成為當時我國提倡新學術,交流新知識的重要園地。辛亥革命期間,他回國在福建督都府教育部工作直至再次赴日續(xù)學,最終以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于日本東北帝國大學理學院本科化學系。1918年,鄭貞文學成歸來,入上海商務印書館就職,二年后升任編譯所理化部主任。</p><p> 至此,這個十五年前只會說福州方言,從當時那個相對封閉落后的南方小城走出來的靦腆少年,已經成長為文理兼?zhèn)?,學貫中西,視野開闊,具有先進思想的青年。</p> <p class="ql-block"> ?。〝z于1876年的鄭貞文祖父母、父親及叔父和姑母)</p> <p class="ql-block"> 鄭貞文創(chuàng)作的廈大校歌,將陳嘉庚的辦學宏愿與校訓完美地結合起來,把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佛教文化與自強不息的時代精神有機地融合在一起,以致吾知于無央的求學之道與充吾愛于無疆的人生之理貫穿始終,字字出典,句句深刻。歌詞的上、下兩段都在“南方之強”的鼓呼聲中結束?!澳戏街畯姟笔沁@首歌的精髓所在,體現了陳嘉庚辦學的決心和信心。縱觀廈大歷史,辦校之初,全校師生僅一百多人,三個學科,借用集美學校辦公上課;一百年后的今天,廈大沒有辜負陳嘉庚的期望,已經成為一所擁有國內外四個校區(qū),教育部直屬的全國重點綜合性大學,名副其實的南方之強。</p><p class="ql-block"> 這里尤要指出的是,鄭貞文反復吟誦的“南方之強”,還有著另外一層更深遠含意?!澳戏街畯姟钡涑觥抖Y記·中庸》中孔子與學生的問答。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對“南方之強”這四個字的注釋是:“南方風氣柔弱,故以含忍之力勝人為強,君子之道也?!?鄭貞文在歌詞中四次引用“南方之強”,意在通過校歌,希望即將誕生的廈大,以溫潤平和的個性及寬仁厚德的風格,培養(yǎng)出剛柔并濟的謙謙君子。一百年來,激越悠揚的廈大校歌與毗鄰的千年古剎南普陀寺空靈低回的鐘鼓聲,彼此應和,經久不息。</p><p class="ql-block"> </p> <h3>(廈大95周年校慶坐落在思明校區(qū)的校歌石)</h3> <p class="ql-block"> 鄭貞文一生創(chuàng)作過許多校歌,廈大校歌是他校歌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但從他留下來的文章中,幾乎找不到他創(chuàng)作廈大校歌的背景和經過,也未發(fā)現確切的創(chuàng)作時間及如何送交趙元任譜曲等細節(jié)。搜其所有,只在他的《廈門大學籌辦的回憶》中:“在學生們唱了校歌后,開學典禮就結束了?!?以及廈大二十年校慶時他所寫的詩作《廈門大學廿周年校慶》的序言中提及,僅寥寥數語。由此推斷,廈大校歌僅是鄭貞文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朵小浪花。然而這朵浪花激起的千層波浪,經百年仍在蕩漾。</p> 戰(zhàn)時遷校 <p class="ql-block"> 1937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國內沿海大中城市的許多高校紛紛遷往西南內地。鄭貞文時任福建教育廳廳長,對本省沿海學校的戰(zhàn)時疏散有著直接的領導責任。關于廈大戰(zhàn)時遷校長汀一事,在其《在福建教育廳任職的回憶》一文中,有這樣的記述:“抗戰(zhàn)爆發(fā)后,本省濱海各縣隨時有被襲的危險,省府遂令沿海公、私立中等以上學校遷移后方安全地帶。為廈門大學內遷事,陳儀囑我電請薩本棟校長來榕商議 ”。</p> <h3>(抗戰(zhàn)時期鄭貞文一家)</h3> <p class="ql-block"> 薩本棟應約來到福州。商討那天,在場的有時任福建省主席陳儀、教育廳長鄭貞文和廈大校長薩本棟三人。對廈大遷校內地一事,薩本棟開始比較躊躇。他認為廈大已部分遷往鼓浪嶼公共租界了,諒無問題,而且教職員剛剛安于新址,不想再次搬遷深入內地。陳儀則認為廈門地處沿海,廈大位置又首當其沖,必須遷移。確定廈大必須遷移后,三人開始討論遷移的具體地點。陳儀展開地圖說:“永安為全省中心,居群山之中,較為安全,且已建公路可通閩西閩北”。薩本棟反對。他認為永安是三等縣份,地瘠人稀,文化不發(fā)達,交通不便,堅決不同意。鄭貞文贊同薩本棟的意見。他倆當時并不知道陳儀已將永安內定為臨時省會了。討論良久,鄭貞文建議廈大遷往長汀。對此,陳儀和薩本棟均表示同意,最后決定,廈大遷往長汀。當時的廈大已改為國立大學,薩本棟校長即將此決定電告教育部。經教育部批準,廈大遷往福建長汀,遷校經費由教育部負擔,省府則在交通等方面提供便利。鄭貞文當即派員會同廈大所派人員共同察看長汀廈大新址,抓緊征用祠宇等房屋,以便廈大及時遷往上課 。</p><p class="ql-block"> 1937年11月下旬,廈大開始往長汀遷移。薩本棟校長率領師生員工,分批出發(fā),翻山越嶺,于1938年1月12日抵達長汀,1月17日在長汀復課。</p><p class="ql-block"> 1938年5月,廈門淪陷,廈大校舍被日寇炸毀。消息傳到長汀,師生悲憤填膺。鄭貞文聞之消息,憤慨難抑。5月10日,他寫下詩作《同黎君烈文登于山平遠臺》:</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黎君烈文于民國十一年隨余來閩籌備廈大,迄奠基開學后同返申江。茲奉委省參議復至閩,月之八日邀登平遠臺。翌日有廈大校舍被毀之耗,因成廿八字以系感慨。</span></p><p class="ql-block"> 慷慨登臨平遠臺,</p><p class="ql-block"> 南塘不作萬民衰。</p><p class="ql-block"> 忘恩空負王朱學,</p><p class="ql-block"> 鷺島黌宮剩劫灰。</p><p class="ql-block"> 在痛恨日寇侵略暴行的同時,鄭貞文也深感及時遷校的正確。他后來回憶:“廈門淪陷,鼓浪嶼亦被占,廈大校舍雖大受損毀,而師生及重要教學設備因內遷得以保全 ”。</p> <h3>(鄭貞文給薩本棟校長的信函)</h3> <p class="ql-block"> 遷校三年后的1941年4月6日,廈大二十年校慶在長汀舉行。薩本棟校長特別邀請鄭貞文,向廈大師生講述他二十年前籌辦廈大的經過。為此事,鄭貞文專門賦詩一首:</p><p class="ql-block"> 《廈門大學廿周年校慶》</p><p class="ql-block"> 廈大廿周年校慶,薩校長以余為創(chuàng)辦時教務長,囑述設校經過。自強自強南方之強及致吾知充吾愛等語皆廈大校歌中句,為余廿年前所撰。</p><p class="ql-block"> 自強自強南方強,</p><p class="ql-block"> 歌聲震瓦客盈堂。</p><p class="ql-block"> 主人命我述往事,</p><p class="ql-block"> 時移境易語難詳。</p><p class="ql-block"> 陳氏毀家歸興學,</p><p class="ql-block"> 中小黌舍項相望。</p><p class="ql-block"> 學府最高寄集美,</p><p class="ql-block"> 海濱一樓發(fā)其祥。</p><p class="ql-block"> 始業(yè)師生方逾百,</p><p class="ql-block"> 杜威觀禮來遐方。</p><p class="ql-block"> 普陀沐雨奠基石,</p><p class="ql-block"> 繼起有人寧退藏。</p><p class="ql-block"> 兩年載過蕆輪奐,</p><p class="ql-block"> 十稔憂喜縈心腸。</p><p class="ql-block"> 敬恭桑梓看桃李,</p><p class="ql-block"> 公爾忘私業(yè)彌昌。</p><p class="ql-block"> 何期夷氛犯海表,</p><p class="ql-block"> 三載播遷龍山陽。</p><p class="ql-block"> 抗建精神益淬厲, </p><p class="ql-block"> 即毀我室庸何傷。</p><p class="ql-block"> 志不可磨氣不奪,</p><p class="ql-block"> 廿載重來校有慶。</p><p class="ql-block"> 共致吾知充吾愛,</p><p class="ql-block"> 所期蔚為邦國光。</p> 初心難忘 <p class="ql-block"> 1963年,鄭貞文最后一次回到廈大。兩年后,他寫下了這段回憶:“ 廈大人類博物館館長葉國慶導我觀覽人類博物館。葉也是廈大第一屆學生,久別重逢,尤感親切。他須發(fā)俱白,已屆退休年齡,仍舊孜孜不倦,尤為難得。他對我說,當年同屆同學仍在母校任教的,只有他一人了”。</p> <h3>(1965年鄭貞文與夫人)</h3>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那天,鄭貞文與這位第一屆廈大學生,一同信步徜徉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五老峰下,南普陀旁,當年他們參加奠基的群賢樓群,紅磚綠瓦,巍峨壯觀。一群又一群年輕的廈大學子,從他們身旁匆匆而過,書生意氣,神思飛揚?;厥姿氖昵?,鄭貞文滿懷教育救國的理想,放下正值頂峰的著述編譯工作,回到家鄉(xiāng),籌辦廈大。那時的他也是這般風華正茂,斗志昂揚,如今已經年過古稀,須發(fā)皆蒼。我們無從知曉他當時的心境,但可以想象,他應該百感交集,但又無比欣慰,畢竟,眼前這所生機勃勃的美麗大學,當年由他助產而誕生。</span><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