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倆個人的“長征”（一） </p><p class="ql-block"> 紅衛(wèi)兵 乘車串聯(lián)占用了大量社會資源，嚴(yán)重影響了生產(chǎn)生活，因此，在毛主席第八次接見完紅衛(wèi)兵后，中央決定停止乘車串聯(lián)，提倡學(xué)生們發(fā)揚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精神，徒步前往各個革命圣地，我們也叫長征。于是，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大地上，又行進著一支支背著背包、扛著紅旗的學(xué)生隊伍，各地也相應(yīng)建立了大大小小專門負責(zé)學(xué)生食宿的接待站。</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中旬，我乘車串聯(lián)回來不久，不顧家里人反對，與同班同學(xué)許雙富和初三的另一位同學(xué)，組成“興無滅資”長征隊，向毛主席的故鄉(xiāng)一一韶山進發(fā)。第一天走到武漢，腳上就磨出了幾個大泡，只好停下休整。閑來無事，我們就跑到大智門火車站樓上撒傳單，（每個長征隊必須帶一定數(shù)量的傳單，才給發(fā)?助）看著樓下跳起腳來爭搶傳單的人群，我們笑得前仰后合，樂極生悲，初三那位同學(xué)的錢包被偷了，他謝絕了我們提出的“兩人錢三人花“的建議，提前打道回府了。我和雙富倆人重新踏上征程時，已沒有第一天打著紅旗昂首闊步的激情，把隊旗打進了背包，旗桿當(dāng)拐棍，相互攙扶著趔 趄前行。我們的行軍路線是：經(jīng)咸寧，過通山，抵平江，進長沙，最后到韶山。一千多里的行程中，有歡樂，也有苦痛，有驚險的遭遇，也有搞笑的橋段，有孩子般的賭氣、爭吵，但更多的 是兄弟一樣的關(guān)心、理解和情誼。這段經(jīng)歷，終身難忘！</p><p class="ql-block"> 我們到咸寧時，被安排住在縣幼兒園，用的都是小孩的東西，吃飯用小碗，我兩口一碗，一連干了八大碗；泡腳用小盆，只能放進半只腳；幸虧我們自帶了被子，不然那小被子只能蓋住肚皮了。出咸寧就開始走山路了，記不清是哪一天，我和雙富在山里迷路了，圍著一個水庫轉(zhuǎn)了三圈，天已全黒了，看不到一個人和一點燈光，風(fēng)刮著滿山遍野的竹子，發(fā)出虎狼般的嘯聲，我們又冷又餓又怕，也不敢再往前走了，踡縮在一個廢棄的涵管里，準(zhǔn)備在此熬一夜，也不知過了多久，矇眬中忽然看到山路上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而且晃晃悠悠朝我們靠近，難道是鬼火，小時候聽的鬼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一個個的出現(xiàn)在腦海中，我們毛骨悚然，眼睛瞪得大大的，只到看清亮光是一只握在手里的電筒，而且后面隱隱約約跟著一隊人，已經(jīng)蹦到喉嚨口的心才落下來，上前一問，原來是一支別省的長征隊，看身材應(yīng)該是高中生，和我們一樣也迷了路，借著他們的手電筒光，我們合兵一處，終于找到了一條大路，并且走進了一個鄉(xiāng)鎮(zhèn)，由于偏離了正規(guī)的路線，這里沒有接待站，但值班的干部很熱情，不僅把炊事員喊起來給我們做面條吃了，還安排我們到一戶人家借宿，在閣樓松軟的稻草上，疲憊的我們鋪上被子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第二天早晨，我們被一陣尖厲的怒叫聲驚醒，起來一看，擺在閣樓旁的樓梯被抽走了，叉著腰的女房東在樓下指著我們高聲叫喊，講的什么我們聽不懂，但外省長征隊的伢倒聽懂了，一個家伙不懷好意地對我們說：“小屁孩，你們把尿撒在閣樓上，滴在人家的帳子上，然后滴在被子上和她的臉上，人家很生氣，不讓你們下樓了！”標(biāo)準(zhǔn)的賊喊捉賊，我生氣地反駁：“只有你們這些人才能干出這樣的臟事！”他們惱羞成怒，仗著個大人多要上來揍我們，公社的干部聞信趕來才平息了事態(tài)。</p><p class="ql-block"> 湖北湖南交界處有一座大山，這是必經(jīng)之路，我們翻越大山時正值寒冬臘月，那天又下起了大雪，刮起了大風(fēng)，山路崎嶇難行，有的地段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路上又結(jié)了冰，我們當(dāng)時撐的是那種又笨又重的油布 傘，風(fēng)直把我們往懸崖下拉，想把傘收起來又被凍住了，丟了又舍不得，只好跪在地上往前挪，好不容易通過了那個險段，大冬天我們的內(nèi)衣都汗?jié)裢噶?，而棉襖凍成了鎧甲，外面的褲子也磨爛了。那樣的險境下，我們沒有退縮，而是咬牙堅持，當(dāng)時有一種信念，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苦不苦，想想長征二萬五，比起紅軍爬雪山，這又算什么呢？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真實的純純的我們，現(xiàn)在十三、四歲的小孩恐怕不會有這種勇氣和執(zhí)著的。我們沒有停步，中午在半山腰的林場接侍站吃了午飯，稍作休整就下山了，翻越那座山我們用了整整一天，再往前就進入湖南了。（未完待續(xù)）</p> <p>當(dāng)時的長征隊的介紹信，憑此證沿途接待站才接待。</p> <p>也是另一種樣式的介紹信。</p> <p>長征隊伍。</p> <p>沿途散發(fā)的傳單之一。</p> <p> 倆個人的“長征”（二）</p><p><br></p><p> 進入湖南后，第一個感覺就是飲食上有了很大變化，除了菜很辣以外，就是每餐都有湯，菜辣湯燙，常常把我整得滿頭大汗。第二就是湖南人很熱情，說我們是毛主席請來的客人，一定要招呼好，每次問路，都耐心指點，有時干脆帶我們一程。有一天晚上，我和雙富睡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接待站里，因為冷，我和他擠在一個被子里，半夜里感到他身上滾燙，我連忙喊醒值班員，他又喊人用擔(dān)架把雙富抬到衛(wèi)生站，醫(yī)生診斷是重感冒，還好經(jīng)治療后第二天就好轉(zhuǎn)了，那個值班員晚上就一直陪我守在雙富身邊，讓我真的好感動。。</p><p> 過了平江，我們基本上是沿公路行軍了，時不時看到有的長征隊攔路搭車，剛開始我們對此行為不以為然，認為他們怕苦怕累，投機取巧，甚至有師傅主動停車讓我們上我們都謝絕了。后來，革命意志慢慢衰退，坐車的誘惑越來越強，終于有一天我們也開始攔車了，但還有點不好意思，車到跟前才伸手，但沒一輛車愿意停，（后來自己會開車了才知道那種情況下誰都不愿意急煞車）我們憤怒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背包往公路中間一擺，人往上面一坐，遠處來了一輛車，只見司機用力往旁邊擺手，意思是要我們讓開，想得美！我們就是不動，車到跟前停住了，司機和旁邊坐著的人都叼著煙，一臉壞笑，揮手讓我們上車，我們高興極了，一骨碌兒爬起來，拎起背包就往車箱上爬，上去一看，我們傻眼了，一車的大肥豬，還有一灘灘的豬屎豬尿，這車還能坐嗎？！想一想也不能怪司機耍我們，是我們死活把別人攔下來的。司機看著呆在路邊垂頭喪氣的我們，搖著頭哈哈大笑地把車開走了，這對我們的打擊太大了，以至后來我們再也不敢攔車，硬是用雙腿走到了韶山。</p><p> 在離長沙還有二十公里的一個接待站里，我和雙富發(fā)生了一場沖突，起因是聽說毛主席要回韶山過元旦，乘車串聯(lián)那次我沒有看清楚，這次爭取近距離再看，所以晚飯后我想來個月夜行軍，搶時間繼續(xù)趕路，但雙富不同意，要在此住宿，你來我往，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我一睹氣，背起背包就跟著另一隊想趕夜路的隊伍上路了，一路上別人說說笑笑，只有我一個人悶悶不樂，生氣、忐忑、后悔、掛念，說不出是一種什么心情。半夜到長沙后，每個長征隊先要到一個集散地排隊登記，等候安排到各個住地，別人都是輪流排隊睡覺，而又累又困的我只能硬撐著排在長長的隊伍后面，有時站著站著就睡著了直到被后面的人推醒，心想要是雙富在就好了。也可能是心有靈犀，我忽然看到雙富出現(xiàn)在登記大廳，開始以為是幻覺，揉揉眼睛一看真是他，心中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那時候覺得他就是一個寶貝，原來他住下后怎么也睡不著，還是爬起來跟著另一隊人趕來了。兩人見面后，我想要是女生肯定會抱頭痛哭，我們畢竟是男人，只是相視一笑，立刻冰釋前嫌了。我們被分配在五一廣場旁的長沙五中住宿，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午飯后見陽光明媚，就到藍球場邊的石凳上曬太陽，旁邊也有幾個學(xué)生，一身黒棉襖棉褲，不知哪個地方的，曬了一會，只見他們脫光膀子，套上棉襖后，再在扯出的內(nèi)衣上面翻找著什么，抓住一個什么東西往口里一扔， 傳 來“啪”的一聲，這才知道他們在捉虱子，其中一位把衣領(lǐng)處的接縫含進嘴里，慢慢從左到右拉動，上下牙頻頻嗑踫，馬上傳來一陣“啪啪啪啪……”的聲音，那種專業(yè)水平真的酷斃了，看得我們身上也癢起來了，索性也如法炮制，但水平有限，雖說抓了幾個“俘虜”，但跟他們比，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 </p><p> 到韶山后，住在韶山學(xué)校，教室里是用竹子搭的高低鋪，一共四層，只能爬進去睡，沒辦法，人太多了，到處都是學(xué)生，參觀毛主席舊居、買韶山紀(jì)念章，都要排長長的隊，特別是排在食堂外面的隊伍，一眼看不到頭，估計吃頓飯要排一天，我們沒有那個耐心，每天買那個叫發(fā)餅的東西吃，吃得直到現(xiàn)在我什么餅都不吃，三天吃了一次飯，還是雙富晚上人少時排隊買來的，當(dāng)半夜里雙富把那缽香噴噴的飯菜端到我面前時，從睡夢中香醒的我眼睛都直了，估計放出的是綠光，那頓飯我終身難忘，菜是紅、白蘿卜絲炒芹菜，吃完了我又用舌頭把湯汁舔干凈，恨不得連缽子都啃了！</p><p> 從韶山回到長沙，領(lǐng)到返程的火車票后，我們決定好好慶祝一下，當(dāng)時長沙的 鹵肉很有名，買那么一砣，切成薄片，用荷葉一包，邊走邊吃，是一種享受。我們饞了很久，這次就傾其所有，把剩下的錢都買了 鹵肉，大吃了一頓，可惜那時還不會喝酒，要不然再來二兩燒酒就更爽了。后來我到長沙，再也找不到那種鹵肉店了，臭豆腐倒是隨處可見，不知何時長沙人好上了這一口。終于要回家了，我們是晚上的火車，到車站等候時，心想來時一路艱險，坐車回家應(yīng)該一帆風(fēng)順了，誰知一場差點要了我小命的劫難在前面等著。我們正準(zhǔn)備檢票進站上車時，忽然旁邊一支幾百人的隊伍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沖過來，裹挾著我們往站臺上涌，原來下午有一趟返漢的火車因故沒能發(fā)出，坐這趟車的學(xué)生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聽說我們的車是到武漢的，就不顧一切地往上擠了。我和雙富被沖散了，在過一個地下通道時，我后面發(fā)生了踩踏，我擔(dān)心雙富，就一直在旁邊等到人都走完也沒發(fā)現(xiàn)他，只看到滿地都是被踩掉的鞋襪，我往火車跑去，踩到帎木下的石頭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光著一只腳，火車上早已塞滿了人，每個車門都水泄不通，有人還用繩子把自己捆在門旁的欄桿上，看來是擠不上去了，我不甘心地圍著火車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一扇窗打開了，一個頭伸出來兩邊張望，我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扒住窗框就往里爬，那個人很好，抓住我的膀子往里拉，我當(dāng)時背著背包，書包擱在背包上，書包帶繞過脖子搭拉在胸前，誰知后面有人可能也想上車，一把抓住我的書包想往上爬，書包帶子一下勒住我的脖子，我那時就知道了人的確可以上吊自殺，那種窒息的感覺太難受了，拉我膀子的那個人看我面色不對，氣都喘不過來，伸出手一拳將那個吊在我脖子上的家伙打下去才救了我一命。進車箱后見我驚魂未定，那人和同伴一起安慰我，削蘋果給我吃，見我光著腳，有一人還拿出一雙白球鞋送給我，足有四十三碼，我其他的鞋子走路走爛了都扔了，只好湊合著穿上，交談中才知道他們是武漢體育學(xué)院的大學(xué)生，也是到韶山后回漢的，老天有眼，讓我踫到了這一群好人。由于一車裝了兩車人，火車開開停停，哼哧了一晚上才到漢口，下車后又見到了雙富，這次感覺好像是生離死別了一場，心中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p><p> 歸心似箭，一下火車馬上坐汽車趕回家鄉(xiāng)。聽到敲門聲后，老媽一開門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出現(xiàn)在她面前嚇?biāo)惶囊欢ㄊ沁@樣的一個家伙：比她高半個頭，蓬頭垢面，襖子上的扣子只剩一顆，腰上系一根繩子，褲子到處是洞，腳上登一雙大大的白鞋子，她一時想不到這是她日思夜想的兒子，有點茫然，直到我喊了一聲“姆媽”，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她才醒悟過來，看著她逐漸泛紅的眼睛，我的心也酸了，一個多月未往家里寫一封信，實在太不應(yīng)該了，但她沒有責(zé)怪我，只是找出換洗衣服讓我到她廠里的澡堂好好洗一洗，特別囑咐把那一身“藏龍臥虎”的狗皮扔掉，（因為我乘車串聯(lián)回來時也是一身虱子，衣服怎么洗也弄不干凈，只好扔了。）弟妹們看到我也很高興，并偷偷告訴我媽媽擔(dān)心我都哭了兩回……</p><p>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段歷程，它在我的人生中是一筆寶貴的財富，無論從生理上還是從心理上，它都加速了我從一個男孩向一個男人轉(zhuǎn)化的進程。我出發(fā)時穿的是一件新棉襖，下擺蓋住了屁股，（那時小孩新衣服都做得很長，為的是節(jié)約，多穿幾年。）回家時下擺在腰部，也就是說一個多月，長了一個屁股的高度，具體多少不知道，反正我從同齡人中的矮個子變成了高個子，雖說當(dāng)時正是長個子的年齡，但每天在大自然中負重奔走，加上憨吃傻睡，應(yīng)該是最好的助長劑。這段歷程也讓我懂得了，做事要有目標(biāo)并持之以恒；遇到困難不能退縮要勇于面對；一個團隊無論大小要相互包容和扶持；世上好人居多要懂得感恩。這些都是我品質(zhì)和性格形成的重要元素，使我在后來的人生歷程中受益匪淺。謝謝你，難忘的長征路！謝謝你，難忘的長征人！</p> <p>湖南湘潭地區(qū)接待站點。</p> <p>毛主席舊居前留影。</p> <p>長征隊的標(biāo)準(zhǔn)背包式。</p> <p>發(fā)的滅虱指南。但沒用，應(yīng)該都有虱子，像新冠肺炎病毒一樣，傳染的。</p> <p>差點要我命的就是這樣的書包。</p> <p class="ql-block">補記：串聯(lián)回來后，因?qū)W校停課，我和雙富同學(xué)常在一起玩耍，但上山下鄉(xiāng)成了知青后，就斷了聯(lián)系。直到后來招工到不同的城市，一次出差路過武漢，打聽到他在武鋼工作，約出來見了一面。記得那天很熱，我們在一個小館子里，點了幾個小菜，喝的是用燒開水的鐵壺裝的生啤，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也不知喝了幾壺，上了幾次衛(wèi)生間。邊喝邊天南地北地神侃，聊得最多的當(dāng)然是一起長征串聯(lián)的往事，嗨起來時倆人還勾肩搭臂，互相灌酒。那天真的是喝了個天昏地暗，分手時都有點歪歪倒倒，醉意朦朧。再見面時已是幾十年后的一次同學(xué)聚會，已退休的我們再沒有當(dāng)年的風(fēng)華正茂，都是兩鬢斑白的老伙計，互相敬酒時也只能點到為止，不敢像當(dāng)年那樣開懷暢飲。沒想到那次見面既是永別，到初中同學(xué)五十年聚會時我沒見到雙富的身影，一問才知道他已病故。難掩悲傷的我只好舉杯朝天，含淚遙祝雙富同學(xué)在天堂遠離病痛，一切安好！等到我升天的那天，我們再一次結(jié)伴而行，遨游宇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