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那年那月那場雪</p> <p>作者(拙娃)</p> <p> 秋季的太陽總是懶洋洋的,不溫不火的,漸漸變涼的風讓一些樹的葉子飄落,給整個山峁鋪上一幅五彩繽紛的畫卷。那些透過天空的藍裸露在夕陽下的樹枝,伴著有些發(fā)黃的草尖,將早秋的縣城暈染的愈發(fā)凝重,東山腳下的紅黃交錯的秋葉,好似一群不愿散去的鳥雀,在各自的樹枝上書寫著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離歌。 記憶中,東山上的高音廣播陪著我度過七八年的光陰,從紅幼班到小學三年級。當每天的太陽從東山頂冒出時,哪個高音喇叭也就按時按點兒的響起來了,洪亮的喇叭聲催促著這個懶蟲從床上爬起來去上學,記憶中的那個喇叭聲音很清亮、沒有一點兒雜音,因為住的近,喇叭無形中就成了我的起床鬧鐘。父親供職的文化館離山頂不到五百米,只要它一響,父親準會在我的屁股上用巴掌疼愛地拍拍:“鋒鋒……蛋蛋……快起來該去上學了。”而我總是慢騰騰的穿上衣服洗把臉,碰上冬天火爐滅了時,就馬馬虎虎的用干毛巾擦擦臉就去上學。因為父親比較忙,很少有時間送我去學校,這樣一來,也就漸漸養(yǎng)成了我獨立自主的個性。。 最難忘的還是那個冬季,那天早晨起來,天上飄著雪花,白茫茫的一片,整個山頂和縣城以及校園,都籠罩在一片銀色中。冬天的太陽總是來得很晚,而我卻要在天亮前趕到學校。面對黑暗,再淘氣的我也會感到害怕,只好在文化館的大門外等同路的同學來一起做伴去學校。那個時候誰家都不富裕,我們穿的衣服大多是在秋衣的基礎上再加一身棉衣,而且是不能隨便更換和洗刷的,好多同學的衣服都是幾個孩子湊著穿,也就是大的穿了小的再接著繼續(xù)穿,很多都不是太合身。有些棉衣穿在身上不是看不見胳膊就是腿兒顯得短,站在地面就像沒有腰的小熊包,由于天冷,等等到同學湊在一起,已經凍得打哆嗦了。而父親卻因工作需要要借調到蘭州《飛天》編輯部去,時間大概需要兩年多,那時的我才剛剛讀到小學二年級,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得自己來面對了。打那以后我就和父親曾經供職文化館的那個五號門牌號的小房間結緣了,一人孤單寂寞地度過了整整兩個春秋。因為父親工作忙,母親長年有病,在家養(yǎng)病還要幫著種莊稼,我也就過起了一個人面對天地面對自己的日子。</p> <p>說起那時的日常生活是比較心酸的,小小年齡就要面對父親不在身邊的孤寂,而父親每月的工資還不到三十塊,他自己要在蘭州生活,還在給五百里外的我付生活費。而父親所在的寧縣文化館只是個科級小單位,只有一排小平房,總共十間,父親的宿舍和辦公室就是中間的五號,灶房在最邊上的一間里,也就是一號。父親在的時候我早上去上學還有個吃的,不管是饅頭,還是餅干他都會給我早早裝在書包里。自從父親走后,我一天吃飯的次數就變成一頓了,有時候一天一頓都沒有了。日子久了也就餓的不行,面對如此待遇,我終于憤怒了,而在“憤怒之下也就做出了出格的事,等到十二點放學,我總是拖到最后才出教室排好隊,回到家大概就是半個小時,等回到五號房,單位灶房門也已經掛上了大鎖,他們怎么可能等到我回來吃飯,再說人家也沒義務為我一個人留飯。無奈之下我選擇了翻門,哪個時候的門窗還是老式的門窗,窗子上裝著一排排鋼筋,我鉆不進去;只能選擇從門上爬進去。我將書包放好,退后一些距離,然后再起跑,等助跑成功后就單腳踩住門中間那個橫條檔,后腳再加勁往上攀,雙手用力抓住門上面的活動小窗戶,迅速打開,貓起腰選擇頭朝下,屁股和腿隨身子慢慢滑下,就可以到達地面,然后去打開鍋灶,只見鍋頭上的鍋蓋縫隙處還冒著一絲熱氣。當我打開后才看見只有半鍋的熱水卻沒有飯,只好拿過一把小板凳站上去,再揭開竹籠找蓋,好在竹籠里還有一個個冷饃饃,我也就顧不了許多,一手按住竹籠蓋一手伸進去抓起兩個饃饃,嘴里再咬一個。說實話,那冰冷的饃饃吃到嘴里都有些瘆牙,我也就將就著填飽肚子接著再翻出門去,這樣一來一頓午飯也就解決了,只是不知道晚飯又將怎樣的收場。唉!真害怕晚上回來又挨打,愁歸愁,到了晚上,我還得回到那個單位房子里,因害怕挨打,只能偷偷的遛回房子??刹坏绞昼姡吐犚姀N師和館長喚我:“小鋒,小鋒,你個狗日的…你干的好事…你出來…”只見館長氣得呲牙咧嘴,廚師滿臉怒氣,他們兩個“滿臉殺氣,怒氣沖沖”地咬著牙,握著拳頭,站成一排向我叫喊著。館長更是用手指頭戳著我的腦門蓋,扯開嗓門罵到“你個碎壞慫,誰叫你翻門卸窗子……”兩人一唱一和罵了我整整一個晚上,直罵到我低頭認錯。我也就乖乖地對他們說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保證以后再不翻門偷吃了。那天晚上的我自然是沒有吃上飯,也等于給他們承認了錯誤。從那次事情發(fā)生以后,廚子偶爾也會給我留一些吃的,也就是一個饃饃和一點兒小菜,而這樣的境遇對我來說也已經不錯了,時間久了他又會折騰,時不時地不給我留飯,有幾次回來純粹沒有,而空空如也的肚子總會叫的很兇,說實話挨餓的滋味兒真不好受,走起路來沒有一絲兒力氣,心里慌的就像貓抓。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只得再次和廚師玩起貓抓老鼠的游戲,而這一次我是不會退縮的,我和他們之間的斗爭上升到破壞性的層次。當有一天我回去時又發(fā)現廚房門被鎖,就只能故伎重演,翻進門的那一刻,我才發(fā)現居然沒有可以讓我吃的,一氣之下就將那口大鐵鍋用磚頭砸了個底朝天,又一趟子像黑旋風一般玩了一次空里來霧里去。闖了那么大的禍,我自然是不敢再回家,只能在同學家里借住,再混一頓飽飯吃。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又是鐵將軍把門,我也就繼續(xù)實施翻門翻窗子的計劃,懵懂的我怎么會想這是館長和廚師的計謀,他們在墻外面藏起來等我呢,當我進到廚房后,就聽到他們悄悄嘮叨:“進去了,進去了……”此時我也聽到了鑰匙開鎖的聲音,說真的我有點害怕,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就像一只沒有找到洞口的小老鼠滿地亂竄……到最后我心一橫想:來就來吧,大不了魚死網破。這時我看見灶頭上我昨天用過的磚頭還在那兒,就順手拿到手里為自己壯膽,當我看見進來的是館長、廚師和會計時就大聲的哭,說真的當時很委屈也很傷心,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我閉著眼睛用力喊到:“你們來把我殺了吧,我不活了。”只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他們進來什么話都沒有說,我記的很清楚,會計把館長和廚師從門外推了出去,我聽到會計小聲說:“館長,咱們做的不對,尤其是廚師做的更不對,我看老賈回來你們怎么給交代,老賈把娃放心的交給咱們,咱們有責任讓娃吃飽上好學,孩子還小,我們這樣做于心何忍?”會計說的這番話我永遠都記得,我打內心充滿感激。最后那二位和我“做斗爭的”同志默默地回到各自房間了,會計叔拉著我的手,帶我去了他房間,又從三斗桌子抽屜拿出饅頭讓我吃。唉!回想起那個時候吃饅頭的情景,真的是合著眼淚一起下肚的,飯后連水都不用喝!</p> <p>轉眼到了最冷的時節(jié),我一個人不太會生爐子,不會搭煤床(就是掀起木床板,在床下的灰里續(xù)上燃燒的煤沫子,這樣當床板再次鋪上時,床板也就熱了,其實那樣是很危險的,容易造成煤氣中毒),就連洗臉盆的水都能凍成冰塊,可想而知哪個冬天是怎樣的冷。當房子凍得像冰窖一樣時,我的雙手雙腳也就凍得長了凍瘡,別的同學有棉鞋棉手套,我能有單薄的衣服和單鞋就已經不錯了。晚上睡覺就像上刑場,得先用自己身體里的熱量捂熱床板和被褥,這樣才能蜷起腰抱著頭睡下去,說起來真的全是眼淚。而有關父親的消息則少之又少,直到有一天,我在學校教室背課文,班主任走進教室叫到我說:“你爸來信了”,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有委屈,也有傷感。拿到信的那一刻,我沒有急著打開,我只是輕輕地擦了擦眼淚將信裝進了我的書包。那個中午我沒有回家,我和幾個沒有做完作業(yè)的同學留到了學校等家長送飯,我想我能不能混一點飯吃,再說學校教室還有火爐 ,我還想好好在這里安靜的閱讀父親的來信。記得那個中午我們三個同學家里沒有一個家人送飯,他們都是被老師留下寫作業(yè)的。我偷偷的坐在我的課桌前,打開父親的來信,父親在信中句句說他對不起我,他在心中一直在懺悔自己的做法,他讓我好好學習,說他過年就回來了。讀到這里我哭了,我大聲的哭了起來,旁邊的幾個同學都看傻了,有個同學拿起我的信,看了說他也很感動,他還給我講:“你爸給你信上稱呼(您),還對不起……”聽到這里我又止不住哭了。從這封信我體會到父親是很愛我的,可現實讓他也很無奈。幾天后,我的事兒在班上傳開了,老師和同學們都把我當孤兒般對待和照顧,我真的有點后悔,我覺得我不需要人憐憫,真的不需要。最后我給父親寫了長達四頁稿紙的回信,郵票還是班主任幫我買的,到現在我還記得父親蘭州的地址,我像背課本內容一樣的背下了,蘭州市東崗西路56號父親(賈治龍)收。 從那以后,我和父親一直保持著書信來往,我在信中也匯報了我當前的生活狀況,父親收到信的當天下午就用長途電話和館長還有幾個要好的同事說了我的情況。從那以后我回到單位,灶房的門一直給我開著,飯一直在鍋里給我熱著,吃飯不用發(fā)愁了,過冬的衣服父親的同事也給我買來換上了,我從一個沒人管的孩子變成眾人都管的娃,我也過上了正常人向往的日子?! ?lt;/p> <p>隨著時間推移和父親工作的調動,我離開了我兒時玩耍的院子,離開陪伴我童年風風雨雨的人生港灣,隨父親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里生活,我也進入到新的學堂——慶陽市東方紅小學,對于從小生活在小縣城的我來說是不習慣的,個中情由不必細說。但我常常會懷念在寧縣文化館生活時的情景,也會思念那些善良樸實的叔叔阿姨們,尤其是令我難以忘懷的會計叔,他對我的關心與照顧讓我終身難忘,他讓我懂得這人世間是有許多善良存在的。隨著時間流逝,兒時生活過的點點滴滴會時不時地猶如一幅畫漫上我的心頭。比如我走過西峰的大街小巷,或者飯?zhí)枚紩椴蛔越叵肫鹕茵B(yǎng)我的小縣城,還有那能蒸出香甜美味的饃饃的蒸饃籠,那是我賴以生存的念想。每當我回到家里,遇到父親出差在外,啃食餐桌上留著的冷饅頭時,我就會想到會計叔和叔叔阿姨,也就時常會給父親嘮叨,父親也看著我說:“到暑假或者寒假,爸爸帶你回去看望你叔和你阿姨?!蔽遗d奮地會對父親說:“你說話一定要算數哦?!备赣H看著我渴望的眼神就會答應了我:“沒問題”,這樣過了大概有一年多時間,放假回老家時,父親就帶我回了趟縣城,我跟著父親屁股后面喊到:“爸爸,你說你帶我去文化館看望我叔呢?!备赣H說,去買點東西提上去看他們,我們父子倆在商店給叔叔和阿姨們買了些點心,糕點和糖果,我還特意給父親說會計叔喜歡橘子罐頭,我建議單獨給會計一瓶罐頭。父親就說沒問題,隨你來吧。當我和父親走進文化館的大門門,我眼前一下霍亮了起來,就像馬脫開韁繩一般直奔會計叔房子跑去。推開門的剎那,會計叔有些吃驚,我的會計叔看上去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頭發(fā)中又添了些許白絲,他的目光還是那么慈祥,他微笑著站起來喚了聲:“小鋒,你這小家伙怎么回來了,你是不是又淘氣逃學了?”當看到父親時,他的眼眶泛出淚光,用手摸著我的頭說:“咱娃長大了有心,還回來看叔?!痹诟赣H和會計叔還有隔壁幾個房間叔叔阿姨坐在一起聊家常期間,我又一次默默地走過我曾經生活過的每一個角落?! ‰S著時光流逝,我漸漸的長大,有幾個年頭,我每次放假或者過年有時間我還去看望過曾經疼愛過我的叔叔阿姨們,尤其是我最尊重的會計叔。當幾年過后再次回到文化館大院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已經不在這里工作了,我急忙打聽會計叔的情況,聽其它工作人員說,叔已經退休,回老家農村了。我也曾向幾個熟悉老一輩的熟人打聽過叔,說他自從退休后,就一直在老家生活,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我工作后,是有條件去尋找他和看望他老人家的,但我卻從來沒有付諸于行動。如今回到文化館一切都很熟悉,卻再也找尋不到他們當年的影子,我感覺我已經是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去造訪一個陌生的地方。雖然追尋不到當年的生活氣息,但我還會時?;厝ピ谖幕^的院子里轉轉看看,尋找我童年的記憶,尋找我兒時的腳印,尋找我充滿童話般的故事! 我真的很想在有生之年想在這里重新再過七年,或者一兩年都行,我喜歡這里每一個角落,我愛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粥一飯,以及這里的每一個人。</p> <h3>2020年2月1日于西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