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1> 今年是下放蘇北大豐五十周年。時光荏苒，滄海桑田，但那些個知青歲月難以忘懷。</h1><h1> 何處是故鄉(xiāng)</h1><h1> 那是1969年，一個寒冷的冬季。父親還關(guān)在“牛棚”里，被批斗多時的母親剛獲得“解放”，就拿到一份通知書：帶著四個子女“下放”蘇北，去一個叫做大豐的地方。大豐是何方？心中一片茫然。看著家門口貼滿的大字報，看著母親身上遍體的鱗傷……走吧！離開這個養(yǎng)育我十六年的家鄉(xiāng)。在關(guān)押父親的地方，好心的人安排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們在樓下作一揮淚告別的遠望。母親告訴我們“會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很遠”又是何方？</h1><h1> 用稻草和麻袋打包，帶上不多的家具和生活用品；?12月7號?，母親攙著我們兄妹四人在西門橋堍坐上了一艘水泥大駁船，那是原來用來裝豬的駁船吧；人挨人都擠在船艙，船頭用蘆菲圍了個廁所。“嗚嗚”，汽笛鳴響，幾十艘駁船組成的船隊啟動了，碼頭上一片哭聲喊聲告別聲，聲聲凄慘。不會忘記，我的幾個好同學跟著船隊跑了好遠好遠，揮著手喊著“潔平！潔平！……”，少小離家何時回？唯有兩眼淚汪汪。</h1><h1> 離別江南，船過長江，經(jīng)過三天兩晚的航程，?12月9日?傍晚停泊在大豐斗龍港。距離我們要去豐富公社和平四隊還很遠。生產(chǎn)隊里組織了一個自行車隊載我們前往（當?shù)厝私小岸嗆嚒保?。月黑風高，饑寒交迫，坐在自行車后面瑟瑟發(fā)抖。因我們的房子還沒蓋好，暫住王大爺家。剛落地，熱情的主人就端上了一碗黃澄澄的飯，以為是蛋炒飯呢，餓得發(fā)慌的我一陣感動；誰知是玉米飯，見風就硬；吃著吃著，眼淚撲索索直往碗里掉。</h1><h1> 也許是累了，晚上在稻草打的地鋪上居然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眼前一片荒涼和鹽霜。黃海之濱，鹽堿地，“一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在這片荒涼之地，我們開始了新的生活；我一呆就是十六年，且把異鄉(xiāng)作故鄉(xiāng)。</h1><h3> </h3><h1><br></h1> <h3> </h3><h1> 汗滴禾下土</h1><h1> 從江南到蘇北，從城市到鄉(xiāng)村，從太湖之畔到黃海之濱，一切都變了；唯有不變的，是生活當繼續(xù)。當時關(guān)于知青有兩句口號，“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廣闊天地練紅心”；說實話，我們還真沒有這般覺悟，只知道必須跟著農(nóng)民下田去勞動，因為勞動才有工分，年終才有分紅，才能分得糧草、購得油鹽；生活方可繼續(xù)。</h1><h1> 翌年春天，我們的土壘茅草屋蓋好了。后來懂得這種泥土塊壘起來蓋上蘆葦和茅草的小屋還冬暖夏涼呢。安家落戶當“立業(yè)”，母親無愧是榜樣；一個城里干部，一到蘇北農(nóng)村，立馬變了模樣；頭上毛巾一扎，腰間圍裙一束，就隨隊里的婦女們一塊下田勞動去了，并很快和大伙兒打成了一片；才四十多歲，額頭已爬滿皺紋，村里人都親切地喊她“王奶奶”。十六七歲的我，“少年不知愁滋味”，帶著一份亢奮和新奇，也一頭扎進了田間地頭。</h1><h1> 大豐是產(chǎn)棉區(qū)。春耕季節(jié)，最苦最累的活兒當數(shù)拉棉花播種機了，兩人在前面拉，后面一人扶著播種機（那可是技術(shù)活，當然輪不到我）。猶如牛一般，背著繩，彎下腰，一步一步往前走?！疤焐n蒼，地茫?！保藁ㄌ镉腥灏倜组L；幾個來回下來，已是腰酸背疼，饑腸轆轆，肩膀上也留下了幾道勒痕。但還得往前走啊。那時想起了形容農(nóng)民世代辛勞的兩句話“面朝黃土背向天，彎躬曲腰幾千年”，可不是嗎？！直到后來漸漸推行機械化，勞動強度才逐步減小。</h1><h1> 曾經(jīng)寫過“玉米那些事”一篇文章，文中提及夏日里在玉米地里鋤黃豆草的那個故事。當時“農(nóng)業(yè)學大寨”，有個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叫做“套種”，即在玉米行間種上黃豆。盛夏時分，玉米在茁壯成長，黃豆間的雜草也在瘋長。烈日當空，溫度升到四十多度。玉米地里密不透風，好似一個蒸籠（按現(xiàn)在的說法恰似“桑拿”，那時可沒此般浪漫）。汗水濕透了衣背，酷暑又烤干了衣裳；有一個中午，我竟中暑倒在了地上；鄉(xiāng)親們把我抬到陰涼處，稍歇會，又得彎腰曲躬繼續(xù)干啊。也許正是為此，也許那些曾經(jīng)的春耕、夏管、秋收，日后對于無錫人李紳的《憫農(nóng)》詩有了更加深刻的體會“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h1><h3> </h3> <h1> 那里的冬季比江南要冷得多，屋后的小河，厚厚的冰上能走人。而冬季正是公社水利工程熱火朝天干起來的時候。這個壯勞力的活稱作“上河工”?！俺跎俨慌禄ⅰ?，我這個城里“小知青”毅然加入了“上河工”的隊伍。一根扁擔，一頭是蘆編畚箕和大鍬，一頭是被頭鋪蓋和碗盆。出發(fā)了，隊伍浩浩蕩蕩，猶如戰(zhàn)士出征。一到河邊，傻眼了：河道疏浚工程，每人承包一段，要從幾米深的河床里挖起一塊塊幾十斤重的泥，挑起擔子往上爬，送到很遠的地方。化凍后的小道泥濘不堪，當?shù)亍袄虾庸ぁ眰兣艿蔑w快，我卻只能一步一滑地向前挪；寒風凌厲，滿頭大汗，眼鏡上常被霧氣朦得什么都看不見，只得停下來用衣袖擦一擦再前行；畢竟體力弱常常落后于他人，收工了還要加個班，幾天下來實在累得不行了，右肩上還長出了一個大老繭。勞動強度大，實在餓得慌，好在隔三差五還有一頓肉飯給上河工的人們補充體力，很是知足。有一天晚上幾位大叔和我打賭“能否吃下八大碗玉米粥”，對常處在肌餓中的人來說，只有沒得吃和吃不飽才是問題！此賭正中下懷，我一口氣吃下八大碗玉米粥，吃完以后才發(fā)現(xiàn)胃撐得難受無法入睡，于是，在河堤上來回走啊走，舉頭望著朗朗冷月，低頭思忖著腳下的路向何方……</h1><h1> </h1> <h1> 點亮那盞燈</h1><h1> 別說，那一頓頓玉米飯、玉米粥，還真滋養(yǎng)人；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民生活，還真鍛煉人。我，一個瘦弱的城里“小書生”漸漸地強壯起來，也漸漸地成了田里勞動的一個“好把式”。也許是因為讀過點書，鄉(xiāng)親們推我當上了隊里的記工員，帶著大家讀語錄，幫著大家記工分。那時弄不明白的是為什么每天早晨開工和傍晚收工時要朝著北方“早請示、晚匯報”?！耙环莞乓环菔斋@”。記得第一年年終分紅，扣去糧草，我居然分到了25元錢。這可是我一年勞動的報酬啊，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吧，欣喜不已；第二天騎車去公社鎮(zhèn)上買了一支英雄牌鋼筆。因為心里始終有份“念念不忘”：我要讀書。</h1><h1> 說是知青，那年頭在城里實際也沒讀到什么書。69年春天進的西新初中，不是學工學農(nóng)，就是學軍備戰(zhàn)什么的。下放的時候，我在心愛的小木箱里帶上了一本《漢語字典》和一本《成語詞典》。到了大豐后，盡管白天勞動已是十分疲勞，但像村民們那樣天剛黑就睡覺也睡不著啊。于是就點亮那盞煤油燈，把那兩本字典和詞典翻來覆去的讀……但煤油燈也不能點太久，因為煤油是用我們養(yǎng)的雞下的蛋去大隊“三代店”里換來的呀，得省省。后來發(fā)現(xiàn)縣里有個廣播站，地區(qū)有份《鹽阜大眾報》，我就試著在煤油燈下寫點“豆腐干”大小的短文章，寫村里的故事，寫學習的心得，向他們投稿。稿件寄出去了，很久沒有回音。一天，突然在有線廣播那個“小匣子”聽到正在播出我的稿子；后來還收到了《鹽阜大眾報》稿件錄用通知，那高興勁啊猶如心頭點亮了“一盞燈”。于是，我的業(yè)余生活也豐富起來：幫生產(chǎn)隊里出黑板報；教鄰居家的小孩識字；為鄉(xiāng)親們寫春聯(lián)；參加基干民兵訓練；學著文藝節(jié)目創(chuàng)作……也許就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吧。</h1><h1> </h1> <h1> 可能因為我勞動比較出色，“接受再教育”比較老實，為村民們辦事比較勤奮；不久，加入了共青團，還被推選為大隊團支部副書記。那時的團工作主要任務(wù)是抓好青壯年的掃盲工作，組織文藝宣傳隊宣傳毛澤東思想，配合黨組織“割資本主義尾巴”……隊里文盲很多，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摘掉文盲“帽子”，任務(wù)艱巨。我和幾個年輕人利用大隊小學辦起了“掃盲學?！?，一到晚上既當校長又做老師為“文盲們”上課，從簡單的拼音開始，到識全課本上規(guī)定的文字考試通過驗收為止。當時還想了兩句話“校長兼教工，上課帶打鐘”，天天晚上上課，常常教到深夜。學員們學習勁頭很足；每到傍晚和深夜，鄉(xiāng)道和田埂上就亮起一盞盞煤油燈，閃爍著、跳動著點點星光，恰成一道別樣的風景。當拿到“脫盲”的通知時，鄉(xiāng)親們和我們是多么高興??！從當年的“掃識字盲”到后來的“掃電腦盲”，從當初的“脫盲”到以后的“脫貧”，目睹了農(nóng)村的變化，為第二故鄉(xiāng)的發(fā)展貢獻了自己的一份青春和力量，至今還為曾經(jīng)不負“激情燃燒的歲月”而欣慰。</h1><h1> </h1> <h1>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h1><h1> 都說農(nóng)民純樸、勤勞、熱情，但只有經(jīng)歷了才知情意重，只有感受了才懂鄉(xiāng)愁濃。下放初期，干活很別扭，除草時把鋤頭桿抓得緊了，手上很快磨破了皮；夏收時挑起一百多斤麥子步履總是踉踉蹌蹌走不穩(wěn)；大媽們就手把手教我怎樣鋤草的“竅門”，大伯們教我怎樣把重擔挑得蕩悠起來；春季起早摸黑播種棉花，餓得慌時，一起干活的鄉(xiāng)鄰們總會在上午和下午時分喊我到他們家里吃上一頓飯，當?shù)亟凶觥俺陨衔纭薄ⅰ俺韵挛纭?。放在現(xiàn)在或就是“吃早茶”、“下午茶”吧，可當時吃的不是玉米飯就是玉米餅，偶而能吃到一餐過年時收藏的豬頭肉，補充“油水”；冬季上河工時，我承包的一段泥段常常“落”在后面，幾位大哥見了便悄悄地幫我挖上幾鍬挑走幾擔，到了晚飯時廚房里的師傅還會悄悄地把我喊到灶鍋旁讓我啃上幾根肉骨頭；他們總說“城里的小眼鏡，咋吃得了這個苦啊”。</h1><h1> 其實，那時真還不覺得苦?！俺跎俨慌禄ⅰ?，我很快成了一個干農(nóng)活的“好把式”，什么赤腳踩在田頭糞池里和著豬糞牛糞與雜草制肥料；夏收時揮起連桿打菜籽，場上脫粒挑燈夜戰(zhàn)到天明；背著纖繩當“纖夫”，拖著水泥船往公社里面送棉花；基干民兵訓練時竟當上了“馬克沁”重機槍手……苦歸苦，農(nóng)村生活也挺有趣，春天里和小伙伴們一起去黃海灘涂采文蛤挖泥螺逮螃蜞，螃蜞敲敲碎恰是上等的“下飯菜”；冬夜里，在豬圈口蒙上一張網(wǎng)用棍子一搗鼓不少麻雀落入網(wǎng)，又是一餐美味羅；小河溝旁生長著一種名叫“洋生姜”的東西，挖來腌制一下，能吃上一個冬季。母親還帶著我們在家前屋后的自留地里，種上了山芋豆莢和蔬菜，養(yǎng)了幾頭豬和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做飯時在灶膛里煨上幾個山芋特別地香；過年宰了一頭羊，羊肉吃掉羊皮羊腸羊油賣掉還能倒賺個幾塊錢。不過，會把羊油熬了留下，因為到春耕大忙時用來拌玉米飯吃，很香很“給力”。</h1><h1> 當了大隊團支部副書記后，帶領(lǐng)一批知青和隊里的年輕人建起了一個文藝宣傳隊。除了跳忠字舞唱樣板戲，我還把生產(chǎn)隊里的的好人好事和鄉(xiāng)親們的生活現(xiàn)狀編成快板書、三句半、淮劇唱段，諸如《夸夸隊里新面貌》、《四大爺上河工》、《四大嫂學識字》等等，自編自導自演，鄉(xiāng)親們很是喜歡。那時候的許多夜晚不是在燈下創(chuàng)作，就是在演出現(xiàn)場，或在去各生產(chǎn)隊演出的路上。記得有一年的除夕，下午彩排結(jié)束，我就宣布“解散，回家吃年夜飯！準備初一到正月十五的巡回演出”?？赡菚r母親和弟妹們已經(jīng)回城，我孑然一身，哪里去年夜飯啊？然而當我打開屋子時，周圍鄰居家的奶奶們、孩子們一個個挎著籃子來了，籃子里雞蛋、花生、方糕和玉米餅擺了滿滿一桌，還一個勁地拉我去他們家吃年夜飯，頓時我眼眶濕潤了；那個大年夜睡的特別暖。大年初一上午我們就在第一生產(chǎn)隊的場上敲響了新春的鑼鼓。</h1><h1>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1975年，作為優(yōu)秀知青的代表，我被推薦到鹽城師范學校讀書了。夢想照進現(xiàn)實，那高興勁甭提了。隊里送我上學去，鄉(xiāng)親們還送來了雞蛋、炒麥粉、蘿卜干等等，并叮囑道“讀書苦，別餓著！”機會來之不易，自當珍惜。奮發(fā)圖強，我當上了班里的團支書、學校廣播站的站長。我們是在高考制度恢復前上學的，所以是“哪里來哪里去”。1977年畢業(yè)后又回到了豐富公社。公社里沒讓我去教書，安排在公社文教辦公室和新聞報道組工作?！拔沂且粔K磚，東西南北任黨搬”，“干一行愛一行”。白天下鄉(xiāng)調(diào)查采訪，晚上燈下伏案寫稿；夏夜蚊蟲多啊，干脆在腳桶里放滿水把腳泡在里面；冬夜裹件棉大衣還凍得瑟瑟抖，雙手搓搓哈口氣繼續(xù)寫。只因?qū)Φ诙枢l(xiāng)感情與日俱增，我要把鄉(xiāng)里的故事和鄉(xiāng)親們的心聲傳播出去。</h1><h1> 1978年被調(diào)到縣里，先后在文教局和縣政府辦公室工作，并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黃海之濱掀起了改革浪潮，歲月的激情也“燃燒起來”。一直到1985年調(diào)回無錫，十六個年頭，最青春的時刻，奉獻在這片土地上?！拔嵝陌蔡幖垂枢l(xiāng)”，我確實愛上了大豐那個地方。常懷對于知青生活的感懷之情，對于大豐那個地方的感恩之心?；責o錫后的三十多年，每年都會回大豐。有朋友開玩笑說我是回去看“小芳”的，其實我是去感謝那個地方的：是那些個知青歲月讓我走近了走進了“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民”，讓我“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在以后的日子再也不覺得什么是苦，再也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其實我是去看望那些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鄉(xiāng)親們的；前年冬季帶著兒子媳婦和孫子回到當年的和平四隊，當年載下的楊樹苗早已長成參天大樹。“潔平?。∧慵遥╣a）來啦”，當八十多歲的老隊長那雙長滿老繭的手緊緊握住我手，那一聲問候時，我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這不就是那無論何時何地都割舍不了的“鄉(xiāng)親、鄉(xiāng)音、鄉(xiāng)愁”?。?lt;/h1><h1> 滄海桑田，在改革開放大潮的洗禮中，大豐變得愈發(fā)美麗富饒了。看著日新月異的城市建設(shè)，看著奔向小康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看著風生水起的鄉(xiāng)村旅游，我再也按捺不住那份“驛動的心”，又一回回返回大豐，為大豐旅游獻計獻策，為大豐旅游錦上添花，并為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提出了“大豐好玩呢”這句旅游宣傳口號。如今，“大豐好玩呢”已在全國傳揚，大豐已成人們向往的“詩和遠方”。 我的第二故鄉(xiāng)！</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