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時光的長河中，有些記憶如同一把鋒利的劍，刺痛著家族的靈魂，永遠(yuǎn)無法被歲月?lián)崞?。去年清明前夕，我踏上福清老家的土地，去看望年邁的父母。恰在那時，姑姑托表妹寄來了一張老照片，那是一張承載著家族厚重歷史的老照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幅1938年末或者1939年初攝于印度尼西亞的黑白影像。畫面里，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父親，安靜地躺在爺爺溫暖的懷抱中。爺爺?shù)男蜗?，仿佛從歲月深處走來的儒雅君子，風(fēng)華正茂，氣宇軒昂，渾身散發(fā)著儒商的不凡氣質(zhì)。右邊站著的奶奶，梳著腦后盤低的發(fā)髻，身著民國時期中國式的白衫黑裙，她的面容溫柔嫻淑，眼神中透著樸實無華的善良。伯伯，那個小小的男孩，站在左邊，眼睛里閃爍著孩童的純真。而坐在地板上的居家保姆，作為印尼本地人，也成為這個家庭畫面的一部分。這張照片，是爺爺奶奶家庭生活的唯一存證，猶如一道穿越時空的光，照亮了家族遙遠(yuǎn)的過去，卻也投下了無盡哀傷的陰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福清，這座福建沿海的小城，孕育了無數(shù)胸懷大海、抱負(fù)遠(yuǎn)大的兒女。福清人，被親切地稱為“福清哥”，以敢闖敢拼而聞名于世。自古以來，下南洋就成為許多中國人尋求生計的選擇，印度尼西亞，那片遙遠(yuǎn)的土地，吸引著無數(shù)像爺爺這樣來自福清的人。他們背井離鄉(xiāng)，是為了移民？是為了追求夢想？還是為了逃離貧困？也許，只是為了追尋一種更好的生活，那是一個家庭對美好生活的質(zhì)樸渴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爺爺在印尼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在某條繁華的街道經(jīng)營著金飾店和糧油店。生意興隆的他，讓家庭過上了富足的生活。那時，店里伙計忙碌，家中傭人穿梭，還有司機(jī)負(fù)責(zé)接送伯伯和父親上學(xué)。童年的他們，如同生活在童話中的王子，無憂無慮，幸福美滿，那是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宛如一顆璀璨的流星劃過夜空，短暫卻又無比絢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然而，命運的車輪無情地碾壓過來。1945年左右的某一天，印尼的天空仿佛被黑暗籠罩。原本寧靜祥和的生活被打破，一場針對華人的血腥殺戮如同惡魔的狂歡，毫無征兆地降臨。那些曾經(jīng)與華人和平共處的鄰居，那些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戚，在一夜之間，化身成殘忍的劊子手。爺爺?shù)慕鸬旰图Z店，成為暴徒們攻擊的目標(biāo)。</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群暴徒，如同從地獄涌出的惡鬼，沖進(jìn)金店時，眼中滿是貪婪和瘋狂。他們見物即砸，瘋狂搶奪。而在這群暴徒之中，竟有爺爺時常資助的親戚。爺爺當(dāng)時正在金店內(nèi)間，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善舉換來的竟是如此殘忍的回報。那親戚舉起棍棒，狠狠地砸向爺爺，這一棒，不僅擊碎了爺爺?shù)纳眢w，更粉碎了人性的善良。街上頓時亂作一團(tuán)，人們驚慌失措，大人拉著孩子，哭叫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那場景如同末日降臨，世界陷入了無盡的混亂與絕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奶奶聞信趕來，看到金店內(nèi)的慘狀，爺爺?shù)乖谘粗?。她的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厲聲呵斥那些尚未散去的暴徒?？赡切﹩适诵缘谋┩剑衷鯐胚^她？奶奶被打成重傷，她那柔弱的身軀，雙膝跪地，望著滿身鮮血的爺爺，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她撲倒在爺爺身旁，緊緊抱住他，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在那一刻，過去的幸福、現(xiàn)在的痛苦、未來的迷茫，所有的一切都凝聚成了無盡的悲痛。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就這樣被無情地摧毀，家庭的和諧與美滿，如同脆弱的泡沫，瞬間破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奶奶滿身血跡，在朋友的攙扶下回到家中時，她的神態(tài)已經(jīng)幾近瘋狂。伯伯和父親躲在衣柜后，看著如同瘋子般的奶奶，他們幼小的心靈被恐懼填滿。那時，父親年僅七虛歲，伯伯九虛歲，姑姑四虛歲。爺爺?shù)碾x去，就像一座大廈轟然倒塌，整個家庭失去了支柱。金店被洗劫一空，奶奶也一病不起。五個月后，帶著對爺爺?shù)乃寄詈蛯⒆觽兩钌畹臓繏?，奶奶含恨離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爺爺去世后，家庭的命運被徹底改寫。父親和伯伯在奶奶的安排下，跟隨老鄉(xiāng)乘坐輪船回到福清老家，投靠姑婆。姑姑則被留在印尼，送給爺爺奶奶的朋友收養(yǎng)。后來，伯伯長大成人，參加工作進(jìn)入省地質(zhì)隊。然而，命運似乎并未放過這個飽經(jīng)苦難的家庭。伯伯工作的第二年，在一次外出測量勘探時，天空突降暴雨，他不幸跌入東張水庫，因公殉職。這一次次的打擊，如同暴風(fēng)雨中的巨浪，不斷地沖擊著這個家庭的小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印尼屠華事件，那是一段被鮮血染紅的歷史，是海外華人心中永遠(yuǎn)無法抹去的傷痛。那些經(jīng)歷過的老人，每每提及，都如同揭開尚未愈合的傷疤，疼痛難忍。在那個動蕩的時期，在印尼的華僑們?nèi)巳俗晕?。他們不知道?zāi)難何時會降臨到自己頭上，每一個外族人都可能成為奪命的兇手，殺掉全家，殺光所有認(rèn)識的親人和朋友。求救無門的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忍受著寄人籬下的痛苦，擔(dān)驚受怕地度過每一個日夜。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怖氣氛，是生活在以華人為主體的大陸的人們無法想象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早期在海外討生活的華人，他們面臨著跨國生存的諸多困境。動蕩不安的生活，狹窄的交際圈子，讓他們心中的痛苦和委屈無處訴說。在漂泊與孤獨中，在亂世的忍辱負(fù)重里，有些人的心理防線被突破，最終化身暴徒，殘害自己的親人，從而釀成了這一幕幕人間悲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歲月流轉(zhuǎn)，當(dāng)時間的潮水漸漸沖淡那段最不堪的記憶時，我們這些后人又該如何面對這沉重的舊事？曾經(jīng)被生活逼迫到絕境的日子，那些品嘗過無數(shù)苦難的先輩們，他們的經(jīng)歷如同夜空中閃爍的寒星，雖然遙遠(yuǎn)卻時刻提醒著我們。父親，那個歷經(jīng)人生諸多苦難的少年，最終也只能在歲月的磨礪下，與過去無奈地和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這世界的滄海之中，我們不過是渺小的一粟。每個人的生活，在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里，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爺爺奶奶的苦難人生，卻如同一座巍峨的燈塔，給我們后人以深刻的啟示。它讓我們記住這份悲痛，化悲憤為力量。如今，中國已然崛起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jì)體，國際地位日益提高。在東南亞以及其他國家的華人華僑們，他們盼望著祖國強(qiáng)大，因為只有祖國強(qiáng)大了，他們在海外才能安心地工作和生活。我們終于可以站在世界的舞臺上，睥睨天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讓那殺害爺爺、奶奶的親戚和暴徒們，永遠(yuǎn)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而我們，將帶著家族的傷痛與驕傲，向著未來堅定地前行。那一張老照片，依舊靜靜地躺在那里，它見證了家族的興衰榮辱，也將永遠(yuǎn)銘刻著海外華僑那段悲壯的歷史，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后人，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奮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