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學(xué)院外有83棵老樹。站在鳳凰路,你看學(xué)院時,是老院花木深。
不過,學(xué)院確定老。有幾十年的光陰了吧。我二0一六年春天來到這里。轉(zhuǎn)眼間,就是二0一九年。
這四年來,學(xué)院與洋瀾湖我是山河歲月里不動聲色的大深情。在我最蒼涼、無奈時,在夜深人靜時,我總能想起那個白衣少年,在洋瀾湖畔繁花不驚的日子。
如果春天去看一個地方,我肯定是去看學(xué)院與洋瀾。每次從外地回來,都要去洋瀾走走,去學(xué)院看看,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洋瀾湖畔的大理石上,把心里的秘密告訴湖畔的柳樹,它們不會把秘密告訴別人,它們是守口如瓶的。
很早以前,寫過一個長篇系列,叫《洋瀾二十四時》,在序言里,我說一生最飽滿的時光,是遇到洋瀾與學(xué)院里的人。他們的笑與洋瀾的風(fēng)情像一片又一片輕柔的雪,驚艷了歲月。一驚仿佛一世。<br></h3> <h3><br></h3><h3> 十字路口旁,浩浩蕩蕩的萬株木槿,密匝匝地開著。開得盛大,開得肥碩,開得肆意汪洋,像一個底氣十足的戲子,有一種氣場迷人的霸氣。</h3><h3> 東十三旁的林蔭小道間,一個目光淡定從容的女子在行走。一朵一朵飽滿的木槿,從枝頭滑下,一朵、兩朵、三朵……</h3><h3> 她蹲下來,輕輕地拾起。然后插在烏黑的發(fā)間。此時,蜻蜓在左,蝴蝶在右,藍(lán)天在上,最生動迷人的風(fēng)物在身邊。那女子銀鈴般笑著、奔跑著,發(fā)間的木槿隨風(fēng)輕輕擺動,仿佛蜻蜓透明的羽翼,也飛了起來。</h3><h3> 這樣一個拾花女子。似光陰的秘密在陽光下穿行。</h3><h3> 她叫黃彩萍。一位像極張愛玲的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女教授。她的身邊時常會有一個穿著白色風(fēng)衣,戴眼鏡的少年。</h3><h3> “沈從文的好,是生命的哲學(xué),文學(xué)的哲學(xué),勝過張愛玲。”她說。少年聽了,傻傻地笑,眼里全是崇拜。</h3><h3> 那個傻傻的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我了。</h3><h3> 教授對少年說:你要比我想象的成熟的多。我教過許多寫作非常好的學(xué)生,但是你是最勤奮的一個。</h3><h3> 學(xué)院外深藍(lán)的、布滿星辰的天幕下的那個幽靜,安靜的林蔭小道是少年和教授談?wù)撐膶W(xué)的地點。</h3><h3> 我們常常行走在小道的桑椹樹邊,看黑紫色的桑椹從樹上掉下來染紅了路邊的石塊,有時,我們會一起穿過幽深的小道,一邊談?wù)撐膶W(xué)、戲曲、服飾、愛情、國畫、哲學(xué)……一邊回環(huán)往復(fù)地走。</h3><h3> 我說她是一個精神明亮的人。教授笑而不語。</h3><h3> 我又說:“你有情有趣有光。真正的優(yōu)雅是骨子里的鏗鏘和有力,是內(nèi)心的從容淡定,是看過的書,走過的路,是歷經(jīng)千山萬水,遍布荊棘之后的不動聲色,還有把挫折和傷害變成了一朵花,別在衣襟上的一種本事。而這些,您做到了?!?lt;/h3><h3> 教授突然指著鳳凰路76號鄂州大學(xué)圖書館門前的那棵鐵樹說:“你看,鐵樹開花了?!?lt;/h3><h3> 我熱淚涌起。真正的精神明亮,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說得就是她了。</h3><h3> 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寫下關(guān)于教授的七萬多字的長篇散文《一爐光,厚而亮》。準(zhǔn)備九月教師節(jié)時獻(xiàn)給老師。</h3><h3> 午后。</h3><h3> 在洋瀾湖畔跟黃教授討論文學(xué)。</h3><h3> “從老師的論文與評論文章來看,外國文學(xué)時常出現(xiàn)。老師是不是受外國文學(xué)影響很大?”我問。</h3><h3> 教授突然揚起嘴角,毫不遲疑地回答:“是的。我像你這個年紀(jì)大的時候,特別喜歡三位作家,一個是泰戈爾,一個是紀(jì)伯倫,還有一位就是杜拉斯。”</h3><h3> 教授說:泰戈爾的那種對美的思維、描寫與詮釋對她的影響非常大。她那時候特別渴望自己能寫出像紀(jì)伯倫的《先知》那樣理性而智慧的作品。</h3><h3> 教授看著我說:“我知道你受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影響頗深,還有受冰心、豐子愷、沈從文的影響也特別大。你從冰心那兒學(xué)到了深情與哲理性,從豐子愷那兒學(xué)到了樸素,又從沈從文處學(xué)來了優(yōu)美和幽渺。故而醞釀成了你今天的風(fēng)格:古風(fēng)、優(yōu)美、樸實、幽遠(yuǎn)?!苯淌谝徽Z道破,我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h3><h3> 又聊2018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不頒獎的事情。教授說:“我個人認(rèn)為,諾貝爾文學(xué)獎并不能代表文學(xué)史排名?!?lt;/h3><h3> 我說,我以后會不會拿諾貝爾文學(xué)獎?教授答:一切皆有可能??丛旎?。</h3><h3> 又想起前一年,也是跟教授走在這條小道上。我捂著胸口,急切切地說:“馬上就要公布諾貝爾文學(xué)獎了,我突然好緊張,心跳加速?!苯淌谛α耍骸榜R上就要公布獲獎結(jié)果了,你著什么急?”</h3><h3> “是啊,可我還沒準(zhǔn)備好獲獎感言和燕尾服呢?!?lt;/h3><h3> 差一點把教授笑趴下。</h3><h3> 在圖書館讀《魯迅全集》,讀到魯迅先生的一封信,被魯迅深深地感動。魯迅說中國作家沒有資格拿諾貝爾文學(xué)獎。最好不要把文學(xué)獎頒給中國作家。</h3><h3> 相對于西方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是極短的,從客觀上來講,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確實不能與西方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相提并論,但是魯迅先生絕對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個較成熟,早熟的一位作家,魯迅先生拒絕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是一種自謙,也是一種責(zé)任與情懷。</h3><h3> 魯迅先生那一封信的大概意思是說,中國沒有哪一個作家有資格拿諾貝爾文學(xué)獎,如果把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給了中國作家,只會增加他們的虛榮心。</h3><h3> 教授跟我講過,諾獎與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作家的故事。教授說諾貝爾文學(xué)獎與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作家的關(guān)系只能說是故事,因為在莫言獲獎之前,并沒有什么可靠性的依據(jù)說諾獎就要搬給中國作家一說,就是我們現(xiàn)代文學(xué)第一把交椅的魯迅先生與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關(guān)系,也僅僅是憑一個物理獎獲得者的口傳而已,后來的林語堂、老舍、沈從文,更接近現(xiàn)實一點的,在海外的北島也是故事而已。</h3><h3> 教授又說諾貝爾文學(xué)獎與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的關(guān)系或者說意義是一種文化的自信增強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得到世界文學(xué)的一種認(rèn)可。</h3><h3> 我覺得教授說得話,很有價值。我錄了音。教授說,文學(xué)獎頒給莫言,于歷史而言,于文學(xué)史而言是中國文學(xué)到了應(yīng)該拿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時候了。</h3><h3> 又說,之所以說在2012年之前,諾貝爾文學(xué)獎與中國作家的關(guān)系是故事,是因為諾貝爾文學(xué)獎,并沒有任何意愿要頒給中國作家,四處傳言中國某某作家被諾貝爾文學(xué)獎提名,文學(xué)獎馬上就要頒給中國作家,是因為大家對諾貝爾文學(xué)獎有著一種強烈的渴望。如果說諾獎?wù)娴挠幸庠敢C給中國作家,他就不會選擇在老舍、沈從文死后才傳來音訊,因為老舍與沈從文早在三四十年代就已成名,他們最成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也都是在三四十年代,那時候早已有諾獎,為什么不頒給他們?姑且不說老舍與沈從文,林語堂先生在49年之后,一直生活在英國,就在諾獎的眼皮底下,那么好找的人為什么不受獎給他?</h3><h3> 我聽著拍案叫絕。</h3><h3> 教授接著講:如果真的是從諾獎評委會那邊傳來的信息,要頒獎給中國作家到最后又沒頒成,這就是一個托詞,倘若是新聞傳媒的一種宣傳方式,那就是一個故事,沒有科學(xué)性,可靠性,合理性的故事。</h3> <h3><br></h3><h3> 郴打來電話,我沒有接到。后發(fā)來QQ消息說,是這樣的,我知道你不是特別喜歡人多的地方啊,然后明天的話我就去準(zhǔn)備叫幾個人一塊兒吃飯,我想請你去。</h3><h3> 我問有哪些人。</h3><h3> “那這樣吧,到時候叫上宿舍的,行吧,沒有熟人我估計你去的話也會有點不習(xí)慣?!甭牶箢H有誠意,便答應(yīng)了。</h3><h3> 能跟我坐在一起吃飯的男孩子,是極少的。我一不喝酒,二不抽煙,三不大會聊天。但是,我特別羨慕能喝酒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嫉妒。</h3><h3> 有時候跟熟人吃飯,也總是想試一試酒是什么味道,可我酒量不行,人還慫,人一嚇唬,我就不敢喝了。</h3><h3> 郴便是我羨慕的人。酒色財氣,一看就什么都全了,又唱得一嗓子好歌,說得一嘴好情話, 在學(xué)院里部長啊,主席啊當(dāng)?shù)蒙习a。</h3><h3> 郴是恩施人,似乎恩施人都好酒,那江小白,平常吃飯時三四兩瞧都不瞧,喝半斤,臉都不紅。建軍、郴、胖,還有我經(jīng)常一起吃飯,看著他們?nèi)齻€抽一口煙,喝一口酒。我真是羨慕不已。</h3><h3> 我第一次喝酒,也是和郴一起。2017年夏天,期末考試后,我們留下來當(dāng)志愿者,那天值完勤回學(xué)校的路上,傅俊文說明天約我們幾個男孩子一起吃飯,我沒說話。</h3><h3> 他們幾個點了頭。我性格不好,有一些孤僻,幾乎不與生人一塊,雖然傅老師是我同學(xué),可我們倆好像很少說話。</h3><h3> 后來,才曉得是她過生日,于是就去了。席間,一群人像出了監(jiān)獄,郴、胖還有建軍喝到吐還喝。還有吳錦秀、潘婷她們幾個女孩子也喝,任卓琴更是豪邁,直接拿著酒瓶子對著嘴喝,我看著他們都在喝,我也偷偷地倒了小杯,偷偷喝下第一口白酒,又辛又辣又扎喉嚨。那白酒味道沖得很。</h3><h3> 我跟郴、胖、建軍一起住過。四個人,很是爽朗。閑時,郴會搞瓶小酒,胖會上外面買一碟花生米或者就是超市的酒鬼花生,然后回來配著酒喝上一回。雖不是茅臺,也不是瀘州老窖,可胖說這酒好,這酒好。然后咂著嘴,一臉滿足。</h3><h3> 郴酒量好,但是不如胖厲害。郴一喝多了就是滿嘴糊話,是一邊喝一邊張牙舞爪。喝到半醉,便站起來唱歌,這一點頂可愛。關(guān)鍵是他唱得好,特別是民歌,和他比起才藝來,我絕對是一無是處。</h3><h3> 我就躺床上望著他們幾個。豪放地喝小酒吃花生。聽著咬得極脆,吃起來好香。他們吃著喝著不過癮,還要吼幾嗓子。</h3><h3> 郴突然把頭轉(zhuǎn)過來,問我:“峰兒又在寫什么?”胖搭著腔應(yīng)道:“肯定是寫浙江女孩?。 背宦犃?,以吃醋的語氣說:“峰兒,我看你總是寫鄭頌悅、曾仕珺,你什么時候?qū)憣懳亦???lt;/h3><h3> 我說明天寫他。</h3><h3> “行,如果你寫了我,我就請你吃一個星期的飯?!?lt;/h3><h3> 胖?jǐn)r著他,“郴兒,你千萬別這樣說,他寫你是分分鐘的事情。你要想好啊?!?lt;/h3><h3> 我含笑不語。那個八月,我手機關(guān)機了一個月,窩在宿舍寫東西,一天就寫完一篇,又開始第二篇。全部是手寫。寫《洋瀾四疊》收尾的時候,我呷了一口水,一臉江湖老大的樣子問郴:“羿老師,我寫了你。你看不看?”</h3><h3> 郴說:“算了算了?!?lt;/h3><h3> 寫寫我嘛,這段成了郴對我的口頭禪,每次他一開口,我們都笑得不行。我戴著眼鏡笑得亂顫的樣子,很是可愛。他們說。</h3><h3> 丁酉的冬天,他們幾個又跑出去喝酒。這回三個全倒了。胖是喝酒從不上臉的,可那次卻從臉紅到了脖子。建軍坐在床上,一邊笑一邊流口水,嘴里念叨著:峰兒峰兒,他怎么一直晃啊。我說沒有啊,他就吐了。</h3><h3> 郴應(yīng)該是喝得最多,衣衫不整,頭發(fā)亂糟糟地癱坐在椅子上。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喝得像一團(tuán)爛泥,我去扶他,他卻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最后在胖的床沿上打起了呼嚕。可睡覺也不老實,不停地說著糊話,后來胖跟我說,那不是糊話,是他心里的話。我當(dāng)時沒有明白胖的意思。</h3><h3> 他醒來,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哭。但是聲音早已穿過了門與墻壁,是嘶聲裂肺的哭聲。</h3><h3> “郴,你怎么了?”我被嚇到了,跑到廁所門口喊。</h3><h3> 胖拉著我,“不要叫他,讓他哭出來?!蔽腋铝耍八l(fā)生什么了?”</h3><h3> 建軍說了后。我再沒喊他,可我覺得宿舍里,再也沒人比我更能懂得他的心情。那年,我也是被自己所愛拋棄的。那一年,近乎一年沒有怎么說話,穿著發(fā)舊的風(fēng)衣,獨自來獨自去。</h3><h3> 我們兩個是天涯淪落人。</h3><h3> 大概過了一年,郴愛上了抽煙,在我印象中他以前不抽煙。后面,卻上了癮。我沒有問他是為什么,掐指一算,自己忘不了心中的那個人,也有兩三年了。</h3> <h3><br></h3><h3> 昨天夜里讀完《沈從文的后半生》,平躺在床上,準(zhǔn)備夢里去羅田。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微信消息,是向艷。</h3><h3> 向艷發(fā)來一段視頻,這段視頻我看過,是今年五月份教師禮儀考核時拍的。雖然看過了,但我仍然忍不住點了一下??粗粗?,嘴角不禁揚起,但心里很酸。</h3><h3> 向艷說:“我時不時看一下就想笑。都是美好的回憶。”我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回到五月那個雨天,樊教授說:“兩個人一組,兩分鐘后開始。”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雨,一滴,兩滴,三滴,四滴地落在地面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來。</h3><h3> 向艷走過來,笑著說:“作家,我們倆一組吧?!蔽尹c頭說好。因為我們倆都是高個子,又都是大長腿,我們倆一組,是天注定的。</h3><h3> 一組一組的來,劉老師、林老師跟胡蝶打分。樊教授親自監(jiān)考。到我們倆了,“作家,你腿長走慢點兒?!毕蚱G提醒我說。我說好。開始走了,所有人都笑了。說我們是大長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h3><h3> 我們走到教授的面前時,教授問:“感覺怎么樣?”我們倆紛紛點頭說感覺極好。教授笑了,然后對我說:“你的白色小皮鞋好亮眼喲?!笔司?、頌悅、曉聽了也笑了。</h3><h3> 想起這些,我也笑了。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而今回首,卻是那樣的美好而迷人。</h3><h3> 向艷是地道的貴州人,有著貴州人的豪放,陽光,幽默。她跟仕君、頌悅、胡蝶、勝林、宋杬、陳琳、劉笑、曉紅都是我最要好的異性朋友。</h3><h3> 有一次在院長辦公室,吳院長、萬書記、熊主任、程愛華教授、胡建中老師,還有我們黃彩萍教授也都在,我向熊主任推薦仕君,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為我數(shù)次向黃彩萍教授推薦仕君,她聽多了,然后就開玩笑說:“他這段時間天天跟我說曾仕君好哦。”熊主任趕緊打斷,輕聲輕語地在黃彩萍教授耳邊說:“他有女朋友的,我見過。你不要亂猜啊?!秉S教授得意地回復(fù)熊主任:“我知道啊!我也見過?!背虗廴A教授忍不住了:“你們倆不要說了,你看把人家孩子羞得滿臉通紅的?!?lt;/h3><h3> 萬書記跟吳院長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了,書記說:“他不是這段時間說曾仕君好,他是一直都在說曾仕君好。他女人緣可好了?!?lt;/h3><h3> 吳院長笑得把茶噴在書記臉上。</h3><h3> </h3> <h3><br></h3><h3> 是2016年秋天來到學(xué)院的,那個夏天似乎是我鄂城記憶里最深刻的一個熱天。我初來鄂城,當(dāng)然要熟悉一下這里的環(huán)境,于是每天清晨都會沿著洋瀾湖走,清晨湖里荷花在涼風(fēng)中搖曳著,風(fēng)吹來花便時不時躲進(jìn)荷葉下,若隱若現(xiàn),似深閨的姑娘,聽到噠噠的馬蹄聲,推開窗見到那個騎著馬的白衣少年,瞬間起了紅暈,羞澀得很。這洋瀾的荷,我簡直愛它。</h3><h3> 可我下午再去看它時,我被嚇壞了——滿湖的荷花全垂搭著腦袋,荷葉似被抽筋扒骨,以枯萎的姿勢倒在湖里。整個洋瀾的荷幾乎是失去了所有取悅的顏色,凄慘極了。是中午的湖水被曬開了,它們是被燙死的!</h3><h3> 我站在橋上,驚慌失措,說是被嚇得目瞪口呆,可能更加貼切些。鄂城的熱,簡直嚇懵了我一個剛來這里的蘄春人。因此,那個夏天,在我鄂城的山河歲月里,難以遺忘。</h3><h3> 那天夜里,我寫下《洋瀾的荷》,發(fā)了空間日志。時任院辦公室主任的張教授是我老師的故交,他看到我已經(jīng)來了鄂城,給我留言:“來那么早啊,你應(yīng)該知道管理學(xué)院吧,明天上午有時間來我辦公室一趟,我?guī)闳ヒ娨娫侯I(lǐng)導(dǎo)。學(xué)院是二號樓?!?lt;/h3><h3> 我說好。</h3><h3> 次日上午九點,就找學(xué)院在哪里。頭一次找學(xué)院,倒真是費了些功夫。先是跑到五號樓,問人:“同學(xué),你知道二號樓在哪邊嗎?”</h3><h3> “你是要去教育學(xué)院嗎?”那人問。</h3><h3> 我點點頭。</h3><h3> “吶,你一直往后走,穿過三號樓,然后左拐就是二號樓?!蔽彝种傅哪莻€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抬起頭看到了一棟樓,我傻眼了。一個六層的教學(xué)樓,里面有鋼琴聲,院口種了花花草草,看到開了一朵碗蓮,粉色的,院門是刷了油漆的鐵欄門,小氣得不行,如同中小學(xué)的校門。</h3><h3> “這不會是學(xué)院吧?”我心里質(zhì)疑道,又向后退了幾步仰起臉望了望這一棟舊樓,四處尋找“教育與管理學(xué)院”的牌子,看到醫(yī)學(xué)院,鋼化玻璃與不銹鋼式的院門,地上鋪的大理石,學(xué)院大樓有七八層吧。這更加讓我對教育學(xué)院望而卻步,同是學(xué)院差距那么大?</h3><h3> 門衛(wèi)叔叔見我在此站立良久,喊道:“你找誰?”我走過去,笑著說:“您好,我找張輝老師?!遍T衛(wèi)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告訴我這里沒有張輝這個人,我瞪大眼看著他,他說真沒有。</h3><h3> 我拍了照片發(fā)給張教授,問他是不是這里,張教授的回答,讓我更頭大了:不是這里,這里是我們學(xué)院的鋼琴房。</h3><h3> 怎么一個愁字了得。折騰半天,還沒有找對地方?!芭?,你找教育與管理學(xué)院是不是???”太陽太大了,我熱得喘不過氣來,聽著他的話,我只知道點頭。</h3><h3> “來來來,我指你看啊,你從這條下坡路下去,在第一個路口轉(zhuǎn)彎,然后直走,就是教育與管理學(xué)院。上面寫著有字,你年輕人認(rèn)得字,好找?!遍T衛(wèi)叔叔拉著我到下坡口處,很耐心地給我指著路線。注視著他,我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感動,我雙手合十,滿懷感激。</h3> <h3> 我并非鄂城人,但是對鄂城有一種故鄉(xiāng)的情愫,原因是因為她——一位羅田姑娘。</h3><h3> 其實,我來鄂城那年才19歲,說到底還小。是個單純,羞澀的男孩子,跟人家女孩子說上一句話,臉要紅半天。</h3><h3> 直到丁酉年秋,遇到她。那大膽了些,換句話說叫,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自然是壯膽的。這膽壯起來,就各種找話題與她搭話。</h3><h3> 我給她講笑話:“早上看到璐璐遲到了。于是老師就問你這次又是什么原因呢? 又是堵車? 璐璐搖搖頭說都不是。</h3><h3> 老師問,那是因為什么? 璐璐低著頭紅著臉說: 早上出門霧太大,路過學(xué)校沒發(fā)現(xiàn),走過了。”</h3><h3> 她也給我講笑話,說:“昨天夢見上帝說可以滿足我一個愿望。我拿出地球儀說要世界和平,他說太難換一個吧,我拿出夏夏的照片說把這人變漂亮,他沉思了一下說,把地球儀拿過來我再看看。”</h3><h3> 她說我是一個逗的男孩。我發(fā)語音說:你要是見到了我,你就不會這樣覺得了,我平時高冷的很嘞。</h3><h3> 她說那是。是一定要見見的。</h3><h3> 一諾千金。</h3><h3> 她果真來了。</h3><h3> 清早,從勝利到羅田,再坐車到黃州區(qū)轉(zhuǎn)鄂城。中途歷經(jīng)浠水、蘄春、黃州,終于抵達(dá)黃州。過了黃州,就是鄂城,我就在鄂城,是最后一站。</h3><h3> 她來黃州時給我打電話。我說在西山。</h3><h3> 我早早地到西山寺下,等她。</h3><h3> 前一晚落了雨。雨后的西山古寺,固定而幽靜,熹微而磅礴。我一身素衣,踏苔直上,面對著那巍峨的殿堂,折曲的回廊,整個人變得恍惚起來。</h3><h3> 這一次,我沒有走近古寺里面。我靜靜地站在沉寂如初黑黝黝的千年古道上雙手合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古寺,內(nèi)心里泛起朵朵蓮花。我雙手舉過頭頂,朝著莊嚴(yán)肅穆的大殿里的大佛深深叩拜。</h3><h3> 我信佛。佛前一跪十多年,祈求我佛心生憐,我是一個五體投地的信徒。愿我佛保佑我能夠遇到一個對的人。</h3><h3> 佛終是慈悲的。</h3><h3> 讓我在鄂城,遇到了一個低溫蜜意的她。</h3><h3> 她打電話來說,馬上就到西山了。我心里慌。莫名地慌。趕緊照照手機,看頭發(fā)亂了沒,有沒有哪里不好看。</h3><h3> 三分鐘后。</h3><h3> 終于見到她,我在見面前顯然知道會被驚住,還是驚住了。她穿了極唯美的長款半身紗裙,灰色。氣質(zhì)很好。甜甜地笑。眉宇間是菩薩一樣的慈悲,比她照片里的要從容得多。</h3><h3> 她看著我,我慌亂得不知應(yīng)該說些什么好。就牽了她的手,碰到她手的那一剎那,才驚覺彼此像見過多少回似的。近得不能再近,一瞬間,一點寒暄都沒有了。</h3><h3> “我們先去新華書店,行嗎?”</h3><h3> “嗯好?!彼c頭。</h3><h3> 打了滴。在車上,我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她身上的有一種氣息,是靜的,飽滿的貞靜,不浮、不躁、不膩。清清爽爽往那里一站、一坐、一笑,不張揚,卻有驚天動地的靜氣。這樣的女孩,我喜。</h3><h3> 古城路73號,下車。新華書店。</h3><h3> 我?guī)е視?。我找汪曾祺的《人間草木》,沒有找到,就選了另一本書。那天新華書店人群爆滿,我們坐在臺階上。我給拍了照片。發(fā)朋友圈與空間,寫到:</h3><h3> “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從遠(yuǎn)方趕來。</h3><h3> 兩個熱愛文學(xué)的孩子。</h3><h3> 女孩叫璐璐。</h3><h3> 男孩叫夏夏。</h3><h3> 女孩是一名編輯。也是一名小學(xué)語文老師,一年級班主任。因為文學(xué)。他們相遇:男孩寫了小說向她投稿,女孩說喜歡男孩的小說,后來女孩看了男孩的散文,女孩說:我最愛夏梓言散文。</h3><h3> 男孩欣喜若狂。他知道。他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對的人。</h3><h3> 在新華書店的木制臺階上。他們安靜地肩靠肩坐在一起。</h3><h3> 女孩翻著《無言的告白》。</h3><h3> 男孩翻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男孩給女孩講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愛情故事。女孩給男孩說她的學(xué)生時代。</h3><h3> 男孩看著女孩突然想起一句詩: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h3><h3> 男孩帶女孩去吃火鍋,小蛋糕……女孩看著男孩傻吃。情不自禁地笑了。”</h3><h3> 在書店里坐了一個多小時。帶她去吃飯。 在南浦國際,吃自助烤肉。她食量極少,與我極為相似。我煮火鍋,他做烤肉。吃撐了。從南浦國際二樓出來。</h3><h3> 決定帶她去大學(xué),順便散個步。</h3><h3> 坐車到教育學(xué)院外面下,在校園里逛了一圈。路過九號公館時,我給她推薦了山東煎餅。她點了雞蛋加火腿與里脊肉??粗?,我等待著一句話——“味道真好?!?lt;/h3><h3> “我們走到鳳凰廣場去吧。”我獨自決定。</h3><h3> 走到蓮花大橋上時,我后悔了自己的決定,橋上的風(fēng)極大,而她穿得如此單薄。肯定會受風(fēng)寒。我脫下外套給她。她問干嘛,我讓她披著她不肯。我強行往她身上套,“我不要啊,你自己感冒了怎么辦?快穿上。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又不敢一直僵持在大橋上,再站一會兒,她估計真的要凍著了。</h3><h3> 結(jié)果到酒店時。她感冒了。發(fā)高燒。全身滾燙滾燙的,額頭跟臉上全都是汗。我嚇得不得了。我起身,她急忙問:“你去哪里?”我回頭,“你乖乖躺著。”我去買藥。我準(zhǔn)備去開門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一個人害怕,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看著虛弱的她,我心疼不已。“我先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就好了。”她皺著眉。</h3><h3> 沒有辦法,只能先把她哄睡著,然后我再出去買藥。“好。璐璐乖乖睡覺,乖乖的……”我一邊輕聲地在她耳邊說著,一邊用手指理著她的劉海。</h3><h3> 她斜斜躺在床上,一頭烏發(fā)如云鋪散,熟睡時仍抹不掉眉眼間攏著的云霧般的憂愁。許是特別難受。</h3><h3> 我的目光劃過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紅潤如海棠唇,最后落在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呼吸一緊,潔白如牛乳般的肌膚,微微凌亂的綾羅,即使枕邊放著的明珠都抵不上膚色熠熠生輝。</h3><h3> 她睡得是那么柔美,臉龐水潤,讓人看了就有想觸碰的沖動。我問:“哪里不舒服?。扛嬖V我。”她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擺頭。我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她安然睡去。</h3><h3> 從六點半到八點,她睡熟了。我趕緊偷偷地跑出來買藥,因為附近沒藥店,我只能往大學(xué)跑??墒堑攘耸畮追昼姸即虿坏降?,我怕她醒了沒看到我會害怕,就一路狂奔到蓮花山醫(yī)院買了退燒藥。又買了面包、營養(yǎng)快線跟蘋果,跑回來。</h3><h3> 到酒店時,她還在睡,我打電話讓她開門。進(jìn)去后我又開始燒熱水。</h3><h3> 我坐在床頭,握著她的手,依然滾燙,我發(fā)現(xiàn)她的臉越來越紅,我問:“璐璐,你的臉怎么越來越紅呀?是不是特別不舒服?”</h3><h3>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說:“如果我告訴夏老師,我是害羞。夏老師信不信?”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開玩笑,我真的服了她。后來她告訴我說,那晚是真的害羞,并不是開玩笑。</h3><h3> 我跑到一樓,開了一個她隔壁的隔壁的房間。第二天早晨。我去敲她的門,打開門看到一張洋溢著陽光笑容的面孔。我心安定。</h3><h3> 在酒店一樓吃早餐。要了雞蛋、蛋炒飯、西紅柿、熱干面跟豆奶。她依舊吃得很少,她不吃蛋黃,蛋黃是我吃的。</h3><h3> 又是步行至鳳凰廣場、市委政府、蓮花大橋,最后到洋瀾湖畔。</h3><h3> 天起著風(fēng)。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好像整個鄂城就是為了等待她快來似的。整個洋瀾湖畔的芙蓉花全開了。我給她拍照,她在前面走著。溫暖的光打在她身上,有種來不及抓住的美,幾近貪婪。幾近無法忍受?;蛘哒f,寸步難行。</h3><h3> 看著自己拍的照片,嘴角微微揚起。照片里的她,站在芙蓉花樹下,嬌艷欲滴,似古時美人一般。眼神溫暖淡定。衣著是文藝范兒,齊肩發(fā),女子中的端麗與清秀,是京劇中的大青衣,是鐵凝的《哦,香雪》里的香雪,隔著空間亦能聞到那樸素的香。</h3><h3> 她的美,是戲曲中的《牡丹亭》,是茶中的極品普洱,是人生的花枝春滿。還是僧人在花樹下了悟,修行的人拈花微笑,愛情中的白頭偕老。我安靜地看著她,覺得整個世界是如此美好。</h3><h3></h3> <h3><br></h3><h3> 第二年早春的一天。她又來看我。</h3><h3> 她是個大大的路癡。是第二次來鄂城,卻依舊認(rèn)不得路,用她的話說:我只要認(rèn)得你就行了。</h3><h3> 不認(rèn)得路,在人群中她就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小孩,逢人便問:“您好,請問去鄂州大學(xué)怎么走?”問的不下一百次了,她顯得有些疲憊,這時,她在公交車上問到了學(xué)院的學(xué)生,學(xué)生說帶她到學(xué)校去,她欣喜極了。</h3><h3> 終于到了站。下了車,她緊緊地跟著學(xué)生的腳步,生怕走掉了。學(xué)生停下了步伐,指著刻有“為人師表”四個大字的那棟大樓告訴她,這就是教育學(xué)院,夏梓言在這里上課。她順著學(xué)生指的那個方向,看到了教育學(xué)院,心里像開滿了一坡又一坡的花來。</h3><h3> “從這里進(jìn)去就可以到了大樓下了?!睂W(xué)生說,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連聲向?qū)W生道謝說:“我現(xiàn)在知道路了,我來過一次。謝謝啊!”學(xué)生望著穿長裙的她,笑了:“老師,不用謝?!睂W(xué)生眼光甚好,知道她是一名人民教師。她笑的爛若桃花,學(xué)生與她揮手作別,叫她快些去,她不停地點頭,又像是撿到了糖果孩子。</h3><h3> 學(xué)生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老師,你是夏老師女朋友吧?”她臉紅了,羞澀地應(yīng)了一聲:“嗯?!?lt;/h3><h3> 她是一個羞澀的女孩。我認(rèn)識她的第五天,就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羞澀的姑娘。</h3><h3> 走在剛發(fā)芽的樟樹下,她手上提著的是勝利鎮(zhèn)上一家我喜歡吃的糕點,她用輕撫著頭發(fā),臉紅著,心跳著。她這邊滿心歡喜地發(fā)消息給我:我到你學(xué)校了。而我那邊正在寫下周二的說課稿。</h3><h3> 我收到消息,有些驚訝,不敢相信這個羞澀的女孩竟然跑到這里來了,他激動又心疼,“你等我一下?!蔽一貜?fù)消息。</h3><h3> 我是從不輕易打扮自己的人,此時卻在翻箱倒柜地選衣服,穿哪一件,哪一件衣服好看,鞋子,鞋子呢,穿白色的還是黑色,卡其色,還是黑色?最后選了白色風(fēng)衣,黑色褲子,韓版皮鞋,黑色單肩包。照了下鏡子,酷酷地拋出一笑臉,就往樓下沖。</h3><h3> 高度近視的我,遠(yuǎn)遠(yuǎn)的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瘦高,細(xì)長,米黃色長裙,白鞋。沒有刻意,沒有矯作。在光陰里繡花一樣的女子,素淡里自有一種襲人的氣質(zhì)。</h3><h3> 學(xué)生下了課,到處熙熙攘攘,而我看她的那一瞬間,那些喧囂涌動的人群都暗淡下去了,唯有她身上的光芒,那么厚,那么亮,把周圍人都遮住了。</h3><h3> 我悄悄地走過去,幼稚師班學(xué)生看到我,過來打招呼,我揮揮手說不要做聲,不要做聲。她靜靜地站在香樟樹下,我突然從背后伸出手來,輕輕的挑了一下她眉前的秀發(fā),就那樣輕輕地一挑,她轟轟然。剎那間天崩地裂,她回過頭來一把抱住我。</h3><h3> 那一刻,天地仿佛靜止了,我這時才懂得,原來愛情不是纏綿在一起,而只是這輕輕地一挑,很清淡,很詩意,很東風(fēng)遍地春如浪,很萬人迷海一身藏。那一手的春色綿綿,雖然輕,卻抵得上千里春風(fēng),草木浩蕩。</h3><h3> 晌午的陽光也好。滾燙燙的陽光從樹葉的細(xì)縫間,筆直的落下。打在我與姑娘的身上,暖得很。</h3><h3> “你怎么跑這里來了?一個人萬一掉了怎么辦?”我故意以生氣的語氣對她說出這句話,她從我胸膛里仰起臉,她的臉上有淚痕。</h3><h3><br></h3><h3> 其實,我心疼得很,又還是故作姿態(tài)地對她說:“下次你在這樣,我就不理你了。”聽到這句話,她突然就哭了,把我抱得更緊,在哭聲中,我聽清了她說的話:我好想你,夜里做夢總是夢到你。</h3><h3> 愛一個人,也許就是這樣吧。突然就害怕一個人的日子了。我從小就喜歡一個人獨自餐行獨自眠。喜歡安靜,甚至孤獨的味道,我不合群,不喜歡熱鬧,不大眾,不隨波逐流。</h3><h3> 有時覺得一個人的山河歲月,寂靜歡喜,比什么都好。直到在鄂城遇到了她,我開始喜歡兩個人的日常,一個人。三個字,是單數(shù)。兩個人就不同了。兩個人,就有了依靠,有了溫暖,有了溫度。</h3><h3> 也是在鄂城,我開始渴望,有人與你立黃昏,有人問你粥可溫。</h3><h3> 記得朋友失戀了,傾訴時說:只有真正愛上了一個人,你才會覺得一個人是寂寞的。</h3><h3> 我學(xué)國出身,曾經(jīng)無比喜歡豐子愷的那幅名作《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那種空靈的,只剩下一鉤新月和冷掉的茶;那一個人,已經(jīng)孤獨于月下寂影里。但現(xiàn)在他我喜歡了。太孤獨了。</h3><h3> “我在呢,我在呢。不要怕啊?!蔽揖o緊地抱著她。</h3><h3> 豐子愷的畫是一個人,三毛走遍萬水千山是一個人,張愛玲早年紅遍一邊天,晚年也是一個人。這些都是單數(shù),我不喜歡了,我現(xiàn)在喜歡的是雙數(shù)。</h3><h3> 比如我和她。</h3><h3> 她也說鄂城好。去了武漢后,我很是想念鄂城,武漢太急,太擠了,鄂城才真正適合居住。</h3><h3> “我們在鄂城買一套房子吧,我們倆住。”她站在蓮花大橋上說。橋下的湖水,起了漣漪。那夕陽的倒影隨著漣漪,當(dāng)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碎金。</h3><h3> 我說好。</h3><h3> 以后,春天我們倆一起到洋瀾湖畔看錦江春色來江城,看花開時節(jié)又逢君。夏天的時候,就一起到萬千草木的蘄春,看出城十里荷香好,天賜醫(yī)圣出蘄春。秋天的時候,他們一起到羅田,看秋深白露鳳山亭,看山河歲月忽已暮。想想,故人歸來情依舊??烧媸呛谩?lt;/h3><h3> 在鄂城的那個春天,陽光很好。沒有了往常的雨季。她與我都是不大喜歡雨天的。</h3><h3> 我?guī)ビ^音閣。講“萬里長江第一閣”的故事給她聽,聽得可入神了她,我故事講的自然也好?,F(xiàn)在幾乎沒有說書的了,要是早在七八十年代,我定是一個說書的料子。</h3><h3> 她說,羅田有一條大河,叫義水河,很多情侶在哪里拍照,又說過些日子也去拍。</h3><h3> 于是,迫不及待,第二天就去了羅田。我們倆十指相扣地走在河畔。有鳳,微涼。我握緊了她的手,她也握緊了一分。</h3><h3> 坐在河畔上的巖石上。她問我:夏老師,你有多愛我?他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其實我心里想說很愛,但是這太沒意思了。她對我而言,就如同馮素珍對李兆廷。是天數(shù)與命中注定的緣。我性格那樣的傲,從不低頭??稍谒媲埃以敢獾皖^:有多愛璐璐啊,這個答案很長,我要用一輩子來回答你。</h3><h3> 她聽了,心疼的不能呼呼。</h3><h3> 青城山下白素貞是我極喜歡的一段戲。</h3><h3> 你心跳嗎?愛情是只見了一個人心跳。見到別的人也許還插科打渾無動于衷,可是,見了她就拘束,就發(fā)緊,就不知所措,就心跳到嗓子眼。</h3><h3> 接下來,你臉紅,你羞澀。你手腳變得冰涼,鼻尖上冒著細(xì)細(xì)的汗珠,你嘴唇發(fā)干,你眼神變亮,你耳朵好像只能聽到一個聲音——那是來自她的聲音:夏老師,還有我在,璐璐一直都在。</h3><h3> 想起那天夜里,她臉紅。只有對我,她才緊張成一個羞澀的小姑娘,連說話都結(jié)巴,都語無倫次,都像剛出窯的青花瓷,臉上帶著薄薄的紫藍(lán)色的暈,美死了。</h3><h3> 我們倆是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本無相思,后來見你一面春風(fēng),從此一念至笑癡。</h3><h3> 每個星期五放假,她都坐很遠(yuǎn)的車來鄂城看我,我們晚上住在我姑姑的酒店里,共用一張大床。兩人睡在一起,幾乎一直都在悄聲夜談。</h3><h3> 相較于哪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意圖直接和效果迅速的睡眠,我總是很長時間無法入睡。我們聊天,聊著聊著她就睡著了,那天是有月光的夜晚,窗外一樹梨花,碎小暗影投射在窗子和墻面,搖晃不定,樹影婆娑。</h3><h3> 月色又在地面和床上切下一方斜斜的霜白亮色,她的臉容沉睡在月光之下,因為有夢而帶著輕微變化的神情。囁嚅幾下,又翻身睡去。彼時我看著她,有撫摸她的欲望,卻總是不敢。</h3><h3> 兩點鐘時,她忽然翻身過來,抱著我。我一向睡眠極淺,自然就醒了過來。只感到她的額頭暖濕地貼在我臉頰,略微用力往我的頸窩鉆。細(xì)弱的胳膊折過了我的胸口,手放在我的肩頭。一條腿擱在我腹部。嘴里念念有聲。我已經(jīng)清醒無比,內(nèi)心驚怯慌張,卻一動不敢動。</h3><h3> 我輕聲而遲疑地說,璐璐,璐璐……怎么了。</h3><h3> 她沒有應(yīng)聲,還在夢中。</h3><h3> 于是我輕輕地抱著她,繼續(xù)睡覺。卻是再也睡不著,就這樣抱著她一動不動到天亮,如此一直看著梨樹的陰影愈加鮮明,天光漸漸朗然。</h3><h3> 后來與她說及此事,她笑著,說她一點也不知道。也忘記了是做了什么夢。</h3><h3> 兩年后,我回到鄂城。沒有帶鑰匙,開不了門,便住在姑姑的酒店里,那時候姑姑也已經(jīng)離開了鄂城去了浙江的大酒店。我到前臺辦理手續(xù)時,服務(wù)員給我的房間是520。似曾相識燕歸來啊。我們第一次住這里時,也是520。</h3><h3> 此時姑娘在羅田。在520,我再一次躺在床上,相當(dāng)想念她。夜里做夢夢見她還在我身邊睡覺,抱著我。我條件反射,手撲過去,卻是空的。我落落寂寂地醒來,看著一半空的床,忽然坐起來,眼淚就一顆一顆地掉下來。</h3><h3> 我才明白,“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钡囊馑?。</h3><h3> 在洋瀾散步。校報發(fā)來消息問:你在鄂城的這些年,經(jīng)歷了那么多,你想對鄂城說點什么?</h3><h3> 我心有萬水千山的情意,卻一時語遲,不知道如何表達(dá)。后來,姑娘說,你與鄂州是白馬入蘆花,銀碗里盛雪。</h3><h3> 鄂城是我的銀碗盛了我的雪。</h3><h3> 我覺得大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