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兩年前的大年初一早上，岳父放下了他拄了20多年的拐杖，去往了一個未知的世界。</h3><h3> 作為一個生性豪爽，愛好自由的人，岳父對于拐杖的情感是極為復雜的。</h3><h3> </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當拐杖到來，感覺很意外</font></h5> <h3> 岳父生在湖北農(nóng)村，從小精靈古怪，上樹抓鳥，下河捉鱉，無所不能。年輕時參軍入伍，當?shù)氖瞧嚤?，退伍后回家鄉(xiāng)進國企，做的又是大卡車司機。</h3><h3> 這是一個自由慣了的人，多年來仰仗著笨重的大卡車走南闖北，喜歡一腳油門到底然后聽著馬達轟鳴看著大家伙奮勇向前，享受在咣當咣當?shù)穆曇糁凶哌^四季的感覺。</h3><h3> 誰曾想到，這一切在40出頭就戛然而止呢？40多歲就接連中風兩次，岳父從此與拐杖結緣。由于岳父中風很突然，他的大哥托人給他做了一根拐杖，由于要得急，師傅也不是專業(yè)做拐杖的，所以拐杖顯得比較粗糙，但木材很好，結實耐用。</h3><h3><br></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接受拐杖的過程，充滿無奈</font></h5> <h3> 此后，只要和岳父在一起，便總能看到這根拐杖，聽到這根拐杖熟悉的聲音——它結結實實地叩擊地板發(fā)出砰砰聲，中間夾雜著鞋底拖過地板的沙沙聲——那聲音來自岳父半身不遂的那條病腿。</h3><h3> 岳父從此再也沒能離開拐杖，他每天蝸居在家里，吃飯、睡覺、看電視、上廁所，拐杖跟著他從臥室到客廳再到廁所。有時候，天氣不錯，心情也好，岳父就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挪到樓下，坐在樹蔭下花壇邊，看廠里的同事上班下班，看廠里的卡車進進出出，看四季飄過，看一個個老同事退休甚至故去。<br></h3><h3><br></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對拐杖的依賴，成為一種習慣</font></h5> <h3> 后來，我和妻子到了南方生活，妻弟一家也去了另一個南方城市。為了方便照顧，免于思念之苦，岳父和岳母也曾到我家和妻弟家生活過幾個月。這根拐杖也跟著岳父從湖北老家搭飛機上火車，分別到廣州和?？谠朴瘟艘欢螘r間。離開老家沒幾天，岳父就嚷嚷著要回老家，而且態(tài)度一次比一次堅定。他說，他習慣老家的生活，在外地像在坐牢。</h3><h3> 最終岳父如愿回到了熟悉的工廠，不過那根原木拐杖沒有陪同他回去。我妻子嫌這根拐杖不夠美觀，而且比較重，所以為岳父換了一根更輕便的金屬材質(zhì)拐杖。</h3><h3> </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曾經(jīng)滄海，才知拐杖的珍貴</font></h5> <h3> 此后，岳父岳母就在老家生活。隨著年歲漸長，岳父身體每況愈下。有一次，他一個人在家，不慎滑倒在衛(wèi)生間，雖然有拐杖在身邊，但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就這樣，岳父在衛(wèi)生間冰涼的地板上待了一個多小時。好在那一天天氣不是很冷。等到岳母回到家，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重重的岳父扶將起來。</h3><h3> 也許是這件事發(fā)生之后，岳父才意識到，岳母才是他最寶貴的那根拐杖。岳母伺候中風偏癱的岳父20多年，有一段時間，她不僅要上班，還要照顧患病的丈夫，可謂是盡心盡力。從換煤氣罐，修水管，換燈泡，到開通暖氣，辦理病退等手續(xù)，里里外外，全靠她一手操持。</h3><h3> 特別是后期，岳父身體每況愈下，有時大小便失禁，經(jīng)常上醫(yī)院，而兩個孩子又都不在身邊，岳母又不想讓孩子擔心，影響孩子工作，所以常常一個人扛著。無論多苦多累，岳父的衣服和床鋪總是干干凈凈，整個人清清爽爽。</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當起不了身時，只能依靠拐杖</font></h5> <h3> 長年累月巨大的付出，難免會影響人的情緒，即使是夫妻之間。岳母有時候在言語上不太顧及岳父的感受，在一些小事上越來越缺乏包容，一度讓岳父有些窒息的感覺，連做兒女的也覺得難受。但他們也不忍心去指責母親，畢竟母親是父親一刻也缺不了的拐杖，人畢竟有血有肉，有情有意，不同于一根可以隨意更換的拐杖啊。</h3><h3> 也許只有岳父才是最理解岳母的苦與累的。要不，憑他患病前的脾氣，那是絕對不能忍受的。岳父小時候就敢跟大哥對著干，當兵時，上班后，無論在部隊還是工廠，從來沒有人敢欺負他。就連前來送他最后一程的老同事來到他的靈前，還在說“江師傅是個好人，就是脾氣爆！”但這個脾氣火爆的人卻在岳母目前沒了脾氣，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岳母的不易。</h3><h3> </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拐杖的苦與累，又有誰知</font></h5> <h3> 岳父是一個草根，行事比較任性，一度讓我覺得他做的不好。比如，他中風了，身體偏胖，但卻很少節(jié)食，也懶得動，甚至也不戒煙，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抽就抽，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活一天賺一天”。</h3><h3> 起初我不理解也不贊同他這種態(tài)度，隨著年齡增長，我慢慢理解了——他原來是一個生活大師啊，雖然疾病纏身，但他心胸開闊，從不怨天尤人，要是我像他那樣，可能過不了兩年就會自我崩潰，而他硬是在中風之后樂觀地活了二十多年。</h3><h3> 在岳父走了兩年之后，我才有些理解他了。長期的病痛逼迫他悟透了人生，他用忍耐化解人生的困境，用自嘲來對抗命運的無常。命運給了他一個自由的靈魂，卻錯配給了他一個不自由的身體；給了他一顆寬宏大量的心，卻給了他被別人照顧的命。</h3><h3> 長期的病痛折磨并沒有打垮他，原本脾氣暴躁的他，最終卻能心平氣和面對命運的玩笑。他仍然想頑強地活下去，但他把死亡看得很淡很淡，他不止一次地說，“死了就死了，隨便找個地方一埋就好了，或者直接往垃圾桶一扔?！碑斘覀?yōu)楹⒆拥奈磥頁模霖熀⒆拥臅r候，他輕飄飄地說，“生一個孩子玩玩的，不要太當真?！?lt;/h3><h3><br></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誰都有需要拐杖的時候</font></h5> <h3> 岳父是在兩年前的大年初一走的，那年春節(jié)親人們基本都團聚在一起了。他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舍不得這些親人，但他又不得不離開。這本來就是一個矛盾的世界，誰不是在矛盾中走過這一輩子的呢？在世界的虛無和命運的無常面前，我們都是孤單和無助的，也許我們只有互為拐杖，才能稍稍好過些。</h3><h3> 在岳父去世之后，岳母的生活重心一下子坍塌了。沒有了那個需要她全天候全身心照顧的人，她不知道該做什么了。她常常喃喃地對孩子們說，“你爸那天是說有些不舒服，我應該早點帶他去看醫(yī)生的”，這種自責的話語常常脫口而出。</h3><h3> 對岳父的離去難以適應的，不止岳母，還有其他親人。從另一個角度看，親人們的生活短期內(nèi)都失衡了，因為他們也失去了岳父這根拐杖，這根拐杖是無形的，支撐的是精神和靈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