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北京外交部街59號院是協(xié)和醫(yī)院宿舍區(qū),也曾是第一代中國醫(yī)學(xué)大腕云集之地。</p><p class="ql-block"> 院里樹木繁盛,歷經(jīng)百年的美式別墅分布其中,但在東南角,也就是新樓的南面,卻還蟄伏著一幢極其不起眼的建筑。</p><p class="ql-block"> 普通的墻、普通的頂,連房門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了。</p><p class="ql-block"> 說它像臨時建筑,倒真委屈了它,一則此建筑已年過半百,二則比起臨時工房那還是要巴實的多。</p><p class="ql-block"> 但認定它是正經(jīng)八百的建筑物,這結(jié)論您還真不好下,因為它又確實顯得不那么莊重、踏實和上檔次。</p> <p class="ql-block"> 數(shù)年前起,這座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建筑里,居然開始進出令人羨慕的協(xié)和研究生們。</p><p class="ql-block"> 這些為向醫(yī)學(xué)高峰沖刺而蓄積能量的年青醫(yī)學(xué)高材生的到來,給這一常守寂寞、曾被人們忽視、淡忘的建筑物增添了諸多生氣和活力。</p><p class="ql-block"> 稍加修繕后的簡易建筑,搖身一變,居然成為協(xié)和新時期研究生們的一處集體宿舍了。北京人講話,屎殼郎變知了,有點兒神!</p><p class="ql-block"> 想知道這幢建筑的由來和故事嗎?咱得從頭說起。</p> <p class="ql-block"> 1958年夏天之前,這里曾是一個50多米長、30多米寬平坦的操場,里面有木制籃球架、有沙坑,操場中部因打球、玩耍的人多,春夏秋三季地面長不上草,周圍倒都是一抹翠綠。操場邊沿,稀稀拉拉長著幾棵楊樹和松柏。平日放學(xué)和節(jié)假日,孩子們常常聚在在這里玩耍、聊天。</p><p class="ql-block"> 操場西北角臺階上,有一幢不大的平房,里面分成相通的兩室,一間是灶房,一間賣飯,59號院最早的所謂“食堂”就在這里。</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說“所謂食堂”呢?因為這里地方小,做飯的師傅只有一男二女共三位,據(jù)說都屬協(xié)和營養(yǎng)室派出人員。</p><p class="ql-block"> 人少地小,所以每天只供應(yīng)早、晚二次食品,不能用餐,并且只有主食,如饅頭、窩頭、米飯等不多的花樣(偶而也炸油條),不做菜肴。</p><p class="ql-block"> 記得主食出鍋下屜后,師傅們將熱氣騰騰的饅頭、米飯快速倒入農(nóng)村喂牲口的大笸笈里,當(dāng)然笸笈都是全新的,上面用白棉被蓋好保溫,抬到外間屋的桌子上,這時等候著的院里住戶們,特別是那些沒請保姆的雙職工,就會爭先恐后地買了飯食打回家進餐。</p> <p class="ql-block"> 1958年下半年,全國農(nóng)村人民公社化運動如火如荼,公共大食堂做為“新生事物”在各地農(nóng)村似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辦不辦大食堂?辦食堂的態(tài)度積極不積極?似乎已不是單純的建設(shè)計劃和工作方法了,而成為衡量對待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嚴(yán)肅政治標(biāo)準(zhǔn)問題。</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的協(xié)和黨委、協(xié)和領(lǐng)導(dǎo)沒有絲毫猶豫,會上大家一致決定要辦好協(xié)和大食堂,并且還要突出個“快”字!接下來,大食堂建在何處成了研究的焦點。</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有的建議蓋在協(xié)和醫(yī)院護士樓外側(cè),也就是后來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xué)教學(xué)樓的地方;有的提出在醫(yī)院東門南面空地上建;還有的提出就蓋在59號院東南的操場上。</span></p> <p class="ql-block"> 57年7月經(jīng)國家衛(wèi)生部黨委批準(zhǔn),中國醫(yī)學(xué)科學(xué)院、協(xié)和醫(yī)學(xué)院合并成立統(tǒng)一的黨組織。58年正式成立黨委,第一書記是張之強,第二書記是白希清,副書記是薛公綽、李鐘勛。</p><p class="ql-block"> 好家伙,您看看,四位頭兒,三個住59號院,家還都在離操場不足20米的新樓上,蓋大食堂的地點最終選哪兒還會有疑問嗎?!</p><p class="ql-block"> 領(lǐng)導(dǎo)拍了板,下面說干就干,當(dāng)時提倡雷厲風(fēng)行,口號是“多、快、好、省”、“一天等于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看,這些口號本身就是矛盾的,多怎么能?。靠煸趺茨芎??省想好也難,多如何達到快?一天和二十年劃等號,更是荒誕不經(jīng),如果硬將今天借助科技的發(fā)展速度與原始時期相比,還會列出等于一萬年、甚至十萬年的得數(shù)。</p><p class="ql-block"> 那時沒人去琢磨這事,還普遍認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就是這么著、就得這么干。</p><p class="ql-block"> 操場東、西、南三面本來就有圍墻,東面要燒火、出渣,還要留出地方儲物,所以北墻和東墻要新建,西面和南面則充分利用原有舊墻加高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開槽出土打地基,工地上紅旗招展,標(biāo)語口號加來往干活的工人,一派熱氣騰騰的新氣象。腳手架搭上后,拉上大燈泡,白天大干晚上加班。</p><p class="ql-block"> 張政委、白院長、李政委上下班經(jīng)過時,常到工地轉(zhuǎn)轉(zhuǎn),就連住新樓一層的協(xié)和醫(yī)院總支書記張紹荻,也不時登上腳手架對工人指指點點。</p> <p class="ql-block"> 領(lǐng)導(dǎo)重視,機關(guān)賣力,施工人員認真負責(zé)、埋頭苦干,工程進展神速。特別是西墻,那里原本有美國人修別墅樓時建的高墻,借花獻佛,太可用了,直接在墻頂壘上幾層磚、安幾個窗戶,得了、齊活,整整一面新墻,擎好吧您吶!</p><p class="ql-block"> 房頂用的是當(dāng)時的新型建筑材料——大塊波紋石棉板,據(jù)說結(jié)實、不重,還防火。地面比較費工,水磨石的,用黃銅細條等距分格,水泥漫好,再撒上白石子粒抹平,陰干后,邊澆水邊用拋光機打磨多遍,直至平整光滑。</p><p class="ql-block"> 施工期間,安謐、恬靜的院里,塵土、噪音不斷,林巧稚、周華康教授住的28號別墅樓,梁植權(quán)、勞遠繡教授住的29號樓,以及新樓南樓頂頭,包括王克勤教授家的四層樓住戶,都飽受其苦。</p><p class="ql-block"> 教授們要看文獻資料,要寫論文報告,家里呆不下去,只好在辦公室熬到深夜再回家,各家孩子上幼兒園、上中小學(xué)的都有,反正在學(xué)校和幼兒園瘋了一整天,筋疲力盡,天黑吃飽上床睡倒后,被人抬走都不知道,哪管你什么釘啊、砸啊、鋸的。</p><p class="ql-block"> 許多孩子還把工地當(dāng)成景點,沒事就去溜達,找工人要釘子、鐵絲、木板做玩具,抓上兩把白石子當(dāng)魚缸的墊底,用磚頭搭小房子,更不要說在腳手架上“探險”、捉迷藏了。</p> <p class="ql-block"> 十個月左右,第二年“五一”勞動節(jié)前,59號院花繁樹綠,嶄新的協(xié)和“大食堂”也竣工了。</p><p class="ql-block"> 大食堂有北門、西南門二個門,兩處門口的門楣玻璃窗上,都用紅漆、正楷書寫著“大食堂”三個醒目的大字。</p><p class="ql-block"> 啟用前,舉行了簡樸、隆重的剪彩儀式。鑼鼓隊好一陣敲打,喧鬧中領(lǐng)導(dǎo)剪斷系在食堂北門的紅綢帶,幾十位工作人員和一大群家屬、保姆、小孩一擁而入。</p><p class="ql-block"> 雪白的墻壁、光滑的地板、淺藍色七合板頂棚、嶄新的桌凳、一溜排開的取餐窗口,一千多平米大、五米多高的室內(nèi)空間,三分之一是操作間、三分之二是餐廳,寬敞、明亮,確實讓人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 不少穿塑料底鞋的孩子,當(dāng)即助跑幾步,在水磨石地板上打起了“出溜”。</p><p class="ql-block"> 大食堂開張后,確實挺紅火,給協(xié)和人尤其是北院上百戶住家?guī)砹朔奖?。食堂按照一比二十的比例配備了四十余名工作人員,主任由總務(wù)處的副科長老李兼任。</p> <p class="ql-block"> 李主任也是部隊轉(zhuǎn)業(yè)下來的,山西呂梁人,四十大幾,中等個、紅臉膛、一圈落腮胡子,他的一句滿是山西口音的順口溜“要想做好飯,處處用心鉆”,很快成了大食堂工作人員的座右銘。</p><p class="ql-block"> 據(jù)說,張之強書記還在干部大會上表揚過李主任,肯定并倡導(dǎo)老李“用心鉆”的工作精神。食堂采買、會計、出納、賣飯票以及燒火、洗菜、清掃等打下手人員占十三、四位,其余都是廚師,紅案、白案剛好對半,有的解放前還在六國飯店當(dāng)過主廚。</p><p class="ql-block"> 記得大食堂有幾樣家常菜做得很地道,去得晚一點根本撈不著吃。</p><p class="ql-block"> 首推是熊掌豆腐,油煎過的豆腐片再加料燜,咸香出味、滾裹肉沫蔥花的老豆腐片,無論就饅頭還是配米飯都是一個爽。</p><p class="ql-block"> 其次是木樨肉,雞蛋、肉片和木耳三合一,火候恰到好處,量足、湯鮮、嫩滑,用菜湯拌飯,得多吃一大碗!</p><p class="ql-block"> 再就是榨菜豆干青椒炒肉絲,香味撲鼻,色彩誘人,見天吃都不帶膩味的。</p><p class="ql-block"> 還有就是醬蹄膀,用多種調(diào)料制成,工序也講究,蹄膀出鍋后,醬紅油亮、皮韌肥香瘦不柴,比北京的浦五房肘子、蘇州的萬三蹄毫不遜色。</p><p class="ql-block"> 主食里,開花饅頭、棗發(fā)糕、蔥油肉沫烙餅、茴香羊肉大包子也是很吸引人的東西。</p> <p class="ql-block"> 除了用餐,大食堂還承擔(dān)起了俱樂部功能,將飯桌貼墻放好,凳子依序排開,就可放電影、開舞會、舉行結(jié)婚儀式。</p><p class="ql-block"> 《海鷹》公映后,協(xié)和在大食堂放過,銀幕掛在南墻上,看的人很多,因為當(dāng)時彩色膠片拍的電影很稀奇,幾百人坐得滿滿登登,孩子們只好跑到最前面直接坐在地上,或者爬到靠墻的飯桌上看。印象最深的是出演民兵隊長、靚麗的王曉棠和出演魚雷快艇艇長、英俊的王心剛,還有就是劉江演的“國軍”李艦長那句著名臺詞:“婊子養(yǎng)的美國佬跑了”!</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每當(dāng)看見容顏不駐的王曉棠女士,鼓著金魚眼、頭上依仿年輕姑娘別著寬發(fā)卡,仍然奮力上鏡做SHOW時,國軍艦長的臺詞、協(xié)和大食堂的夜晚,就會快速閃過腦海。</p> <p class="ql-block"> 夏天一過,秋天來臨,為解決冬天吃菜,食堂李主任想到兩個辦法:建菜窖和腌咸菜。</p><p class="ql-block"> 先說挖菜窖。按李主任的意思,菜窖本想就近挖在林巧稚教授住的28號樓南側(cè),但要砍掉長在那里的一棵大槐樹,領(lǐng)導(dǎo)沒同意,后改在了對面宋儒耀、吳德誠兩教授合住的43號樓南面空地上。</p><p class="ql-block"> 地窖十米長、四米寬、三米深,協(xié)和組織工作人員和醫(yī)大學(xué)生輪流義務(wù)勞動,不到半個月就挖成了,李主任督促木工房十幾個工人,按照南高北低在大坑上面加了個頂蓋,向南一面安了幾扇窗,用于采光、通風(fēng),頂蓋上鋪油氈,又用碎麥秸和泥抹了厚厚的一層保溫。</p> <p class="ql-block"> 入冬前,京郊、河北的大白菜、蘿卜開始大批量上市了,北京大街小巷隨處能看到堆積如山的大白菜、滿地脫落的菜幫子和聞見空氣里彌漫著的生白菜味兒。</p> <p class="ql-block"> 59號院也不例外,大批白菜進來后,不能馬上入窖,因為水汽重,易腐爛,要先運到院里空場上晾幾天,然后去除最外面的老幫子,才能入窖碼放貯藏。</p> <p class="ql-block"> 李主任當(dāng)院收拾白菜時,把周圍玩著的幾個孩子招呼到身邊,“你們愛吃什么菜啊”?他問。</p><p class="ql-block"> 有的回答,愛吃西紅柿;有的說,愛吃茄子;有的則說,喜歡吃心里美蘿卜。</p><p class="ql-block"> 老李帶有指教地說:“你們要記著,百菜不如白菜,諸肉不如豬肉,豬肉熬白菜,吃后保平安,常吃定成才”。</p> <p class="ql-block"> 李主任掰著手指頭告訴我們,市面上賣的大白菜分一、二、三級,一級的棵大、包得瓷實,倍兒沉,價格稍高,限量供應(yīng);二級差點兒勁,也按人頭定量賣;三級的小、松、沒芯,隨便買,主要用于漬酸菜用。</p><p class="ql-block"> 他一指右側(cè)地上的綠葉白菜,“看!這邊的叫‘青口’,是北京周邊種出來的”。再往左邊一指,“那邊的叫‘白口’,白葉白幫,是山東、山西運過來的”。</p> <p class="ql-block"> “但最好的還得屬河北玉田白菜,它又叫‘錐子菜’,特點是:形狀包尖、耐貯藏、不抽苔、葉甜脆,營養(yǎng)成分含量高。做餡,清鮮宜人;溜炒,不亂湯;嫩葉、菜心可生食,甜脆鮮嫩,清心爽口,能去油膩、解酒醉,是飯桌上的美味佳品。過去專門進貢給皇宮,所以又叫‘御田菜’?!?lt;/p><p class="ql-block"> 他還說,他老家的大白菜,一棵能長二十多斤,大人站上菜都不帶倒的。</p> <p class="ql-block"> 老李的話,當(dāng)時聽了直愣神,將信將疑的。后來到了吉林、山東農(nóng)村,都看到過地里長有十幾二十斤、站個大人上去都倒不了的大白菜。</p><p class="ql-block"> 晾白菜那段日子,滿院都是整齊躺著的大白菜,一棵挨一棵?,F(xiàn)在想來,我敢說,有一種震撼,就是李主任的“白菜論”;有一種壯觀,就是59號院里的海晾大白菜。</p> <p class="ql-block"> 菜晾好后,食堂員工就地摘掉老幫,把白菜兩棵對頭碼放成一列列半人高的菜垛子墻,等著用推車和平板三輪運往窖里。</p><p class="ql-block"> 孩子們抓住這個機會,將菜墻當(dāng)作掩體,把菜幫子當(dāng)手榴彈,展開了“戰(zhàn)斗”,一仗下來,往往大汗淋漓,渾身是土,頭上、身上還沾滿了菜汁、菜葉,但不會受傷,沒有危險,玩得痛快、爽氣。</p> <p class="ql-block"> 再說腌咸菜。在食堂東墻外儲物棚里,李主任帶領(lǐng)員工砌了一個水泥池子,搬來了十幾口一抱多粗的大缸。</p><p class="ql-block"> 池子用來腌雪里蕻,大缸腌疙瘩頭,咸菜成本低、易保存,但腌咸菜也不容易,先要晾至半脫水,菜要用粗鹽搓,疙瘩頭每個要開三、四刀,再按比例配鹽兌水壓上木板和石頭腌制,有的還要定期翻動、倒缸,也很辛苦。</p> <p class="ql-block"> 1959年農(nóng)村不少地方已開始出現(xiàn)饑荒,北京城里的居民真正感受到日子不好過,則是在60年春后,糧食減少、副食減少、蔬菜種類也明顯減少,國家開始實行嚴(yán)格的供給定量體制。</p><p class="ql-block"> 大食堂沒有先前喧鬧了,雖然依舊三餐供應(yīng),肉類、細糧難得一見,主食、菜肴已主要是窩頭、土豆、蘿卜和青菜了。就餐的人們不停地搓著手中按定量購買的飯票,反復(fù)盤算應(yīng)該選定何種食物才能即節(jié)省又頂飽。</p><p class="ql-block"> 在不景氣的狀態(tài)下,大食堂又熬了近一年。</p> <p class="ql-block"> 60年冬季一天下午,寒冷的北風(fēng)帶著哨音,卷起枯葉和塵土到處飛舞。</p><p class="ql-block"> “克妞子”張克君、“老驢”張峰、“高獰子”高憲三個小伙伴在院里轉(zhuǎn)了一圈,信步遛到地窖前。地窖門虛掩著,鐵鏈和鎖頭搭在一側(cè)門把兒上,顯然炊事人員拿菜后,忘了關(guān)門上鎖。</p><p class="ql-block"> 拉開窖門掀起厚厚的棉被簾,一鼓暖濕氣流撲面而來。仨人六目相視,全笑了。大冬天猴冷的,能找這么一個暖和的隱蔽處貓著,也不失為一種野福氣。</p><p class="ql-block"> 進得地窖,把碼在木架上的麻袋鋪在白菜垛頂,每人枕棵白菜直接躺在麻袋上說東說西閑侃著。</p><p class="ql-block"> 一會兒,不知誰的肚子率先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曇?,這種咕嚕聲就像會傳染,很快每個人都“咕?!绷似饋怼F?、八歲的年齡,正是長身體能吃能喝的時候,誰知卻碰上了食物少、吃不飽的歲月。</p><p class="ql-block"> 饑餓,不但降低人的體力,也影響人的精神。三個孩子眼睛直楞楞地盯著地窖頂棚,這會兒好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p><p class="ql-block"> 突然,張“老驢”一個仰臥起坐,轉(zhuǎn)身將當(dāng)做枕頭的白菜抱進懷里,扒掉菜頭上幾層老葉子,右手從上用力插向白菜中央,很快抓出一把淡黃色的菜心,另二個孩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也迅速爬起來你一把我一把,硬是將整棵白菜很快吃成了一個空殼。</p> <p class="ql-block"> 白菜生吃有股子土腥氣,但北方大白菜包得緊、心子嫩,特別是經(jīng)過霜打后,葉片泛著淡淡的甜味,也并不是特別難以下咽,尤其到餓極了時,吃口感覺還不錯。</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然,現(xiàn)在是不會有人再去生嚼白菜了,獨生子女更是金貴,熱帶水果都吃厭了,誰還會沒事找棵生白菜吃?!</p><p class="ql-block"> 如果今天發(fā)生這種情況,家長肯定立馬帶孩子上醫(yī)院去看精神科!</p><p class="ql-block"> 回想大食堂李主任的一番箴言,不得不承認,大白菜以產(chǎn)量大、耐貯藏、烹飪常用、食用廣泛,排在百菜之先。如今閑時,取白菜心洗凈切好,先用些許咸鹽攪拌殺水,然后加適量糖、醋、精鹽、紅辣椒絲、麻油、雞精等佐料拌勻,也還是一道爽口、嫩脆,受人稱道的家常特色小涼菜呢。</p> <p class="ql-block"> 這一年,還有兩件事印象特別深。</p><p class="ql-block"> 一件是黃羊肉。一個星期六的晚餐,大食堂做了大鍋的羊肉燉青蘿卜,許多人好久沒見葷腥了,打了一份就著窩頭吃起來,一口肉湯喝到嘴里,強烈的膻氣嗆得人們一機靈,肉的纖維既緊且韌,嚼起來很費勁。誰都能憑感覺認定,這絕不是真正的羊肉。</p><p class="ql-block"> 看見食堂師傅在旁邊收拾桌子,不少人詢問究竟。師傅回答,是上面分給醫(yī)科院的野味——黃羊。</p> <p class="ql-block"> 黃羊是野生動物,實際并非羊類,而是羚,名稱為蒙古瞪羚。</p><p class="ql-block"> 它體形不大,四肢細長矯健,全身土黃色,一般為20─35公斤,也有大一些的,公羊有角。主要生長在內(nèi)蒙等北方草原和丘陵地帶,擅長奔跑、跳躍,最高時速可達90公里。</p> <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困難時期,肉、蛋奇缺。為解決首都居民的副食需要,內(nèi)蒙古草原的黃羊就成了最好的補充品。</p><p class="ql-block"> 國務(wù)院把這個任務(wù)下到北京軍區(qū),軍區(qū)又下給內(nèi)蒙部隊。</p><p class="ql-block"> 聽參加過大規(guī)模獵殺黃羊的人說,草原當(dāng)時黃羊巨多,大的一群能達數(shù)萬只,有時多群相聚,綠色草原頓時變成一片褚黃色。</p><p class="ql-block"> 黃羊特性:喜光,根據(jù)這個習(xí)性,部隊乘車在夜間守候在羊群聚居地,同時開亮車燈,當(dāng)黃羊在遠處看到光亮,馬上奔跑過來,這時,戰(zhàn)士用機槍、沖鋒槍向羊群掃射,即可輕而易舉地射殺大批黃羊。甚至那些開始并沒有被射中的,在眼花繚亂的燈光下,也會像著了“魔”似地不肯逃離,只能候以待斃。</p><p class="ql-block"> 從草原打來的黃羊,或直接分配到大單位,或進入菜市場向居民銷售。</p><p class="ql-block"> 東單菜市場就買過好一陣黃羊,孩子們專門去看過。在菜市場水泥臺和肉案上的黃羊,確實只只身上都有彈孔。</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內(nèi)蒙也還有黃羊,只是數(shù)量不如以前,種群也沒那么大了,國家已將其列為保護動物。</p><p class="ql-block"> 為幫助渡過困難時期,黃羊用自己血肉之軀做出過貢獻,北京市民尤其不應(yīng)忘記它們。</p> <p class="ql-block"> 另一件是高級糖。60年糖成為珍貴的好東西,不論紅糖、白糖、冰糖還是水果糖,都成了稀罕物。</p><p class="ql-block"> 家里憑“本兒”按量買的一點糖,被大人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以備家人生病補養(yǎng)之需。</p><p class="ql-block"> 商店里買糖果的柜臺經(jīng)常是空空如也,后來為回收貨幣、調(diào)節(jié)市場,國家出臺部分商品高價政策,十幾二十元一斤的點心、幾十元甚至更貴一斤的奶糖出現(xiàn)在商店里,那時這就是天價,一名青年工人月工資才二十元左右,所以一般群眾和干部只有看看的權(quán)力,根本買不起,只有民主人士、高級專家和原工商業(yè)主才具備購買力。</p><p class="ql-block"> 北京小孩那時的兒歌唱道“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太太上茅房”,說的就是這碼事。</p> <p class="ql-block"> 十二月中旬,一場大雪過后,陳韶山、劉如光、張憲樂到院里玩堆雪人,堆雪人要先滾雪球,將大球和小球疊加后,再安上“鼻子”、“眼睛”和“嘴”。</p><p class="ql-block"> 黃家駟教授住的41號樓與胡正祥教授家住的42號樓中間的空地雪層厚,雪球容易滾大,孩子們一路將幾個籃球般大小的雪球推過來。</p><p class="ql-block"> “看!那是什么?”張憲樂眼尖,指著42號樓北墻地面大聲喊道。順“得兒樂”(張憲樂外號)手指方向看過去,一個被細繩十字扎牢的紙包出現(xiàn)在眼前,劉胖子劉如光幾步跑上前,拿起紙包仔細端詳。</p> <p class="ql-block"> “小分頭”陳韶山和“得兒樂”圍攏上來,大家紛紛揣摩著包里會是什么東西。細繩捆得太緊,劉胖子解半天都弄不開,還是“小分頭”主意大,一句“撕開得了”解決問題。</p><p class="ql-block"> “得兒樂”拿過紙包一把扯開包裝,里面露出全是裹著五顏六色、繽彩紛呈玻璃紙和錫紙的高級糖果!</p><p class="ql-block"> 怎么辦?短暫愣神后的孩子,第一意識就是:吃??!</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那包高級糖,對三個饑腸轆轆的孩子太具有吸引力了,誰都沒有猶豫,也沒有想到別人東西不能吃,或是應(yīng)該找找失主,還給人家之類。</p><p class="ql-block"> 三人忘了雪球,坐在一處矮墻上,你一顆我一顆吃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牛軋、紅蝦酥、大白兔、水晶糖、巧克力夾心一應(yīng)俱全,太豐富了。</p><p class="ql-block"> 半個小時下來,估摸著有二斤多的糖果,全下了三個孩子的肚皮。</p><p class="ql-block"> 咽下最后一粒奶油軟糖后,“小分頭”陳韶山開了腔,“咱們吃糖的事,誰也不能說,否則賠不起”。劉胖子和“得兒樂”表態(tài):“還用說,誰漏出去,出門撞汽車”!</p> <p class="ql-block"> 可千萬別拿糖果不當(dāng)干糧。當(dāng)晚去大食堂就餐,“得兒樂”瞅著窩頭和肉皮熬白菜湯直犯怵,一點兒沒有食欲。大人還以為是生病了,問東問西,好不放心。其他倆孩子也相同,晚上回家楞不餓,自己那份飯菜全?進了兄弟的嘴里。</p><p class="ql-block"> 那包糖到底是誰的?一直是個謎。</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聽說這回事問過當(dāng)事人,其中一個不好意思地估計,胡正祥教授家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他家有錢,買高級食品不含糊。</p><p class="ql-block"> 冬天樓里暖氣熱,糖果容易化,掛在二樓窗外保存,可能被風(fēng)或是烏鴉給弄掉了下來,胡家人不知道,才讓三個小家伙通通快快享受了一把。</p> <p class="ql-block"> 1960年最后一個月的最后一個周六,大食堂結(jié)束了食品少得可憐、打飯和就餐都沒多少人的中餐后,在雪花飄零的冬日熄滅了爐火、關(guān)上了大門。</p><p class="ql-block"> 向房管人員辦完交接手續(xù),老李最后一個離開大食堂,他側(cè)身瞇眼拉緊身上退色的軍大衣,邁著一雙大頭鞋向外交部街東口走去,經(jīng)過59號院外墻盡頭時,他不由地返回身,看到的是大食堂屋頂不再冒煙的三個煙囪和身后雪地上無數(shù)雜亂的腳印。</p><p class="ql-block"> 大食堂停業(yè)了,房子空關(guān)了很長時間。</p> <p class="ql-block"> 直到63年寒假,59號院里成立了“少年之家”,大食堂隔出一塊地方加前面兩間小平房,作為活動場地,大食堂才又派上了用場。每到寒暑假,這里就會成為孩子們的福地和圣殿。</p><p class="ql-block"> 請看一網(wǎng)友帖子的原始回憶:“凡是大院的孩子,都接受少年之家的管理,孩子們組成各個學(xué)習(xí)小組,在一塊兒做作業(yè),玩游戲。</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時少年之家的老師姓曹,高高的個子,大眼睛,兩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年輕時很漂亮,她有一副好嗓子,教我們唱過“毛主席來到咱農(nóng)莊”,(網(wǎng)友跟帖稱:曹老師就在外交部街東口住,前幾年還經(jīng)常能見著她,但往日的風(fēng)采早已不在,身子又粗又胖,肚子挺的高高的,唉,人一老真沒看頭了),曹老師還經(jīng)常帶著幾個骨干,到各家檢查孩子們的假期作業(yè)。</p><p class="ql-block"> 少年之家每周都有活動,曾經(jīng)到醫(yī)科院三條禮堂看過幻燈,到史家胡同少年之家參加各種課余活動,許多孩子都親耳聆聽過孫敬修老先生講故事”。</p> <p class="ql-block"> 再后來少年之家不辦了,大食堂就成為了協(xié)和的倉庫。</p><p class="ql-block"> 您問都放些什么東西?堆得全是建筑用的跳板、鐵管、龍頭、木板和成箱的大塊玻璃等等,也有一些五金器件。</p><p class="ql-block"> 高獰子高憲曾從大食堂氣窗爬進去過,拿出一些協(xié)和老門上用的長柄銅鑰匙坯、鋼鋸條、焊錫什么的,說里面漆黑一團,東西堆得幾乎頂著天花板,后來陸續(xù)也有幾個孩子爬進去拿東西。 </p><p class="ql-block"> 協(xié)和房管部門發(fā)現(xiàn)后,為杜絕儲物丟失,只留西南門上鎖,其余門窗都用木板從里面牢牢釘死。以后,再沒聽誰說起,哪個孩子還進去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