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我的老娘啊，今年的端午節(jié)和父親節(jié)基本湊在一塊了。感物傷懷，爸已經(jīng)離開我們有十年有三了，老娘您也追隨爸而去，已經(jīng)兩年有余。</b></h3><h3><b> 今天是周末，天氣有些悶熱，我知道您怕熱，也怕冷，那是年輕的時候干活留下的病根子。就母子一起嘮嘮嗑吧！您經(jīng)常說，講講古，身上涼快些！</b></h3><h3><b> 在那邊，爸和您還是那樣和睦嗎？不用說，兩老一定在續(xù)寫鉆石婚六十年以后的傳奇吧？</b></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 </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一</b></h3><div><b> 我最愛聽您講故事了，尤其是您和爸的故事。趁今天難得的時間，我們多嘮會吧！</b></div><div><b> 就從您十八歲就嫁給了我爸那時說起吧，您和爸成親是媒妁之言而成的。您說，成親的那一天，您著實風光了一把: 穿一身紅紅的旗袍，坐轎子從外婆家來的！當我懂事的時候，您經(jīng)常對我說起這件令你引以為豪的事兒。不管以后有多少風雨飄搖，心酸苦楚，您只要想起坐轎子成了親，您的面容總洋溢著幸福。</b></div><div><b> 我經(jīng)常會想，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玲瓏的美人吧？因為即使您到了耄耋之年了，您的臉上依然很軟，也很光滑，并沒有其他老人的那種“黑疤黑箭”，甚至凸凹不平，可惜您并沒有留下年輕時候的照片！不過我爸也是挺帥的，五官端正，標準的國字臉，身材高大，更主要的是，老爸是一個勞動的好把式，使牛犁田，挑柴趕山，樣樣在行。怪不得，您的小學老師王老師早就看好您和我爸的這門親事，親自做媒。</b></div><div><b> 因為您的王老師都知道奶奶爺爺外公外婆，就叫攏了雙方，商討此事。那舊社會，連老師都親自出面撮合，意義自然大不同！雙方的父母求同存異，最終達成共識: 同意兩家結(jié)親。那時，您和爸都還未曾見過面哩！就由大人定了。如果是當今社會，可能會讓人捏一把汗的。</b></div><div><b> 好在就如您所言: 您和爸那是好人遇好人。您嫁過來以后，見到爸的時候，您就喜歡爸了呢！您其實肯定覺得外公外婆一定有眼光的。其實，您的老師畢竟就是老師，您和爸的善良的性格和吃苦耐勞的精神，他都知道，他應該是最大的功臣。</b></div><div><b> 所以，您只要說起嫁給我爸，您的眼神總是閃閃發(fā)光，那乘轎子一定是您心里最難忘的人生道具！你們是很般配的，性格互補，互相包容。贊美夫妻恩愛的話語，用在你們身上，怎么說都對。你們以后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六十年，整整的一個甲子呢！</b></div><div><b> 我出生的時候，您已經(jīng)四十三歲了！我排行第六，上面是四個哥哥，一個姐姐。后來我會問您，這么大年紀了，干么還生下我？家里的糧食都不夠吃！您總是一句: 討債鬼，生你錯了嗎？等知道肚子里有你的時候，你都快出世了呢！你外婆還經(jīng)常說，不怕，四十三，生個小心肝呢！苦點不怕，反正老氣祖只要我的這一窩兒女好好的，在老氣祖的眼門前跳來跳去就比什么都強。</b></div><div><b> 這話您是經(jīng)常說的，就在您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您也經(jīng)常說。</b></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二</b></h3><h3><b> 您嫁給爸以后，幸福日子并沒有幾年。</b></h3><h3><b> 四九年的時候，大哥降生了，那年是牛年。</b></h3><h3><b> 全國快解放了，形勢當然是好的，但是對于村里就不是那回事了，國民黨殘兵四處躲藏，逃避解放軍的追擊，到各村寨搶東西呢！您一個婦道人家，心里別提有多害怕了。祖父母叫您先到外邊躲躲，您只好和爸到村外的田野埂子上搭了一個窩棚，算是臨時的安身之所。</b></h3><h3><b> 村里也有好多人都仿您一樣的避難，所以還不顯得孤獨無助，在一陣陣的憂懼中，您和其他人一道詛咒那些“老黃狗”，讓你們有家不能回！只愿解放軍趕緊到來。</b></h3><h3><b> 您為大哥取名為“運道”: “運”，表明大軍到來，也希望有一個好的運程。</b></h3><h3><b> 以后的幾個兒女也都帶有“運”字。</b></h3><h3><b> 當解放軍到來的時候，您終于可以和爸回家了，祖父母也總算放下了心頭的石頭。</b></h3><h3><b> 祖父，是一個善良的老人，為這個家操持勞力勞心，做點小生意，然后把賺得的錢用來置辦田產(chǎn)。</b></h3><h3><b> 哪個都無法預料到，這是不幸的開始。</b></h3><h3><b> 一九五二年，“土地改革”，讓您開始走上了一條別樣的人生之路。</b></h3><h3><b> 那年，祖父母對這個運動一點也不敏感，他們還低價購入別人的田地！</b></h3><h3><b> 結(jié)果，運動來的時候，祖父母的階級成分被定為“地主”，祖父隨后被鎮(zhèn)壓了，十天以后，祖母也上吊而亡。</b></h3><h3><b> 而此時，爸被政府派往昆洛公路（昆明到打洛）修路！您只能成為了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在驚懼中煎熬，壓力巨大。</b></h3><h3><b> 您先后十天埋葬了祖父母，最小的三個叔叔只有不到十歲，在悲慟與憂懼中，一點一點把墓穴挖深一些，再挖深一些！</b></h3><h3><b> 世間最慘絕人寰的事情竟然讓您二十出頭的婦女遇到了，您和三個叔叔挖穴累了，歇口氣，繼續(xù)挖。</b></h3><h3><b> 前后十天啊，祖父母冤屈的遺體就在兩個坑邊，由他們的六兒媳、八兒子、九兒子、十兒子為他們送行！</b></h3><h3><b> 待得挖好了，八叔撕了許多松葉鋪在坑底，好讓祖父舒坦一點，祖父還圓睜著眼睛！八叔祈禱他老人家一路放心走好，淚眼朦朧地抹閉老人的雙眼！把老人的遺體抱入坑里。</b></h3><h3><b> 您去附近拉來柴禾，燃起一堆火?；鹧骝?qū)散了您們四個人的懼怕，身體也暖和了點。</b></h3><h3><b> 您和三個叔繼續(xù)堆土……</b></h3><h3><b> 您那個時候的心情，我至今不敢想象！</b></h3><h3><b> 因為那時有豺狼！</b></h3><h3><b> 先后十天，您領著三個叔叔，終于把祖父母埋好了，為防不測，您和叔叔們還砍了一些黃泡刺樹放在兩堆黃土上，覆蓋得嚴嚴實實，以防豺狼刨土拖尸！</b></h3><h3><b>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您和叔叔們終于走在回家的路上，慘淡的月光，影影綽綽，山上的樹上傳來貓頭鷹的叫聲，傳得老遠。</b></h3><h3><b> 您牽著九叔十叔，八叔緊緊跟在后面。</b></h3><h3><b> 其實，您也憂懼，三個叔叔更害怕?。?lt;/b></h3><h3><b> 那兩冢墳墓，意義非同尋常！祖父母共有十個兒女，他們及后輩都非常感激您，認墳認祖宗，終于有了去處！時至今日，祖父母的后代子孫差不多有一百人了呢！</b></h3><h3><b> 您的功勞是非常巨大的，如果沒有您的挖墳葬公婆，連個祭奠的地方都沒有??！</b></h3>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三 </b></div><div><b> 家里的歡笑之聲，一時沉寂了，整個家充滿了愁云。您得隨時接受工作組的詢問調(diào)查，您都非常配合，但您實在抵擋不住村里原來還算友好，而現(xiàn)在卻臉孔一轉(zhuǎn)，與我家劃清界限，與您敵我相對的一雙雙眼睛。那時，您僅僅二十出頭的年齡啊，現(xiàn)在的女孩正是花樣年華，您呢？早已經(jīng)領教了人世的冷暖，和那么多的兇惡嘴臉！您多難啊！ </b></div><div><b> 外婆知道自己的大女兒在遭罪，我爸又不在您身邊，您既要操持家里的那么多憂慮之事，又要應對村上隨時可能到來的不測。外婆她能不心急如焚嗎？ </b></div><div><b> 外婆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想讓您改嫁，并已經(jīng)物色好了人！外婆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悄悄來到我家，說了她老人家的想法: “娘不忍心看著你這么下去了，這個年齡，嫁得晚的還在娘的身邊呢！重新嫁個人吧！” </b></div><div><b> 您看看正在蹣跚學步的大哥，想到在外修公路的爸，打消了這個念頭，嘆了一口氣: “不行呢，媽！孩子這么小，他（我爸）在外面也不知道情況如何呢！如果我走了，這幾個小姑小叔越發(fā)活不下去了。這個家馬上完蛋了！就慢慢過吧，總會好起來的！” </b></div><div><b> 您們娘倆一直就這個問題談到即將天亮了，外婆拗不過您，只好嘆嘆氣，回去了。您攙扶著外婆一直走到村外，東邊的天空已經(jīng)翻出魚肚白。</b></div><div><b> 外婆是個纏腳的，走路卻利索，一步一回頭，看看她的大女兒，獨自回去了。</b></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四</b></h3><h3><b> 后來的事，一天比一天艱難，階級斗爭越發(fā)抓得緊了，您背著祖父母們的那口“黑鍋”，艱難前行，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盡頭！</b></h3><h3><b> 爸也遭罪啊，因為階級成分不好，也是磨難重重。在修公路的那段時日里，他歷經(jīng)人世間的重重磨難，連個吃飯的碗都沒有。有一天，工人們改善了一點伙食，吃水豆腐，爸只能撿起一個別人丟棄的破碗，舀了一些工人們搶剩的，吃完后，想再舀點吃，已經(jīng)早沒有了！</b></h3><h3><b> 苦難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爸竟然還被人誣陷，關進了黑房牢獄。三個月的時間?。“值纳砩祥L滿虱子。政府后來事實澄清，爸是無辜的，他終被釋放回家。</b></h3><h3><b> 在您面前的爸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啊？瘦骨嶙峋，眼窩深陷，頭發(fā)雪白，腳手上的毛竟也白森森一片，像個白毛仙姑！走到家的時候，平時堅實的腳步竟然是蹣跚的！進食竟然困難！用您的話說: 腸子都餓細了！</b></h3><h3><b> 爸究竟是怎么被冤枉的，在后來的我心中，一直是一個迷，您也沒講明白。就這件事，爸也一直沉默寡言，他一定忍受了多少非難吧！他也因為有“家”的召喚，用信念支撐著活了下來。</b></h3><h3><b> 不管怎么說，爸回來了，那是多大的好事啊，您終于可以放松一下。</b></h3><h3><b> 后來的艱難，依然如昔。但生活雖再困難，您和爸在精神上是沒有垮的。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們卻一直互相鼓勵，共渡難關，從未誰嫌棄誰。</b></h3><h3><b> 爸其實是非常感激您的，因為在最難熬的時候，您都堅忍著把這個家完好地保留下來，沒有散掉。后來爸說道，如果他這一生沒有遇到您，他肯定不會活在世間了，這個家絕對是四分五裂的！</b></h3><h3><b> 這還不是世間最忠貞不渝的愛嗎？我的老娘，我的老爸，寫到這里，我已經(jīng)在泣不成聲，淚流滿面！</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五</b></h3><h3><b> 從五二年開始，一直到八二年，整整三十年啊！我的老娘，您忍常人不能忍受之苦，用您的智慧在這個世間周旋。</b></h3><h3><b> 凡是遇到欲行欺負這個家之人，您都在積極迎戰(zhàn)！您從未怕過誰，您從未屈服過誰。您始終用智慧的大腦，有理有據(jù)，分析精準，您口才非常好，在村里從未有人能贏得了你！您總是以理論分析家的頭腦，和嚴謹?shù)倪壿嬎季S，把一切對我們家的外來欺負，打得落花流水！</b></h3><h3><b> 您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奇女子！</b></h3><h3><b> 是這個世道上不公平的東西讓您變得無比成熟。</b></h3><h3><b> 您后來教育我們，在這個世上，要有惡人不怕，善人不欺的做人理念。</b></h3><h3><b> 您已經(jīng)歷練了人世間的滄桑，多少險惡都經(jīng)歷過了，還會有什么困難呢？絕沒有！</b></h3><h3><b> 只是您經(jīng)常抱怨一件事: 您的奶奶不讓您把書讀得再高一些，只讓您讀完小學三年級就結(jié)束了。您的奶奶說，讀多高有什么用？識幾個字足夠了，以后還不是要“賞”了給人！</b></h3><h3><b> 那時候是舊社會，您如果能再繼續(xù)讀些書，絕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b></h3><h3><b> 當時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這樣評說。</b></h3><h3><b> 凡和你打過交道的人，包括親戚朋友，遠近村莊，沒有一個不佩服您的，說您是人中龍鳳！</b></h3><h3><b> 我們都慶幸您是我們親愛的尊敬的老娘！您用堅實的翅膀，為我們遮風擋雨。做了您的兒女，我們才是最幸運的??！</b></h3><h3><b> 您還是一名優(yōu)秀的心理分析師，也是一名思想開導者，哪個親戚有想不通了，有心理陰影了，迷茫了，家里鬧矛盾了，起糾紛了，等等，只要找到您，一般情況是: 苦惱而來，歡喜而去。</b></h3><h3><b> 您是眾位親戚心目中的佼佼者！</b></h3><h3><b> 都說屬龍的人有俠義精神，您的確是這樣的。我從小就看著，您一次又一次地對需要幫助的人扶危助困。我們的家庭生活并不富裕，物質(zhì)上幫不了什么忙，但您總會有辦法為之解決。您主要是從精神上支持，多像現(xiàn)在的“扶貧先扶志”！這種例子不勝枚舉，多說無益。</b></h3><h3><b> 我的老娘啊！您就是上天派來的正義之神、愛心之神。</b></h3><h3><b><br></b></h3><h3><b> </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六</b></h3><h3><b> 您深知讀書的重要性，哥哥姐姐們，因為遇到的是一個無奈的時代，階級成分高的沒有多讀書的權利！我家是“富農(nóng)”，這個“地位”僅次于祖父母的“地主”，這是哥姐們難以逾越的一道坎，他們最終沒有一個從讀書這條路走出去！</b></h3><h3><b> 輪到我開始讀書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七十年代末的時候，讀書的平等性有了活泛的跡象。</b></h3><h3><b> 您把所有讀書的希望都壓在我身上。您一直認為，讀書不能虛浮，吃苦耐勞才是功夫！所以從我讀書開始，您的嚴厲要求，對我而言，從來無有間隙，督促甚嚴。</b></h3><h3><b> 您打我們是再平凡不過的事，爸抽水煙筒，經(jīng)常去街上買了吃煙藤回家，吃煙藤一買就是一把，爸買來以后就掛在家門后的墻上。</b></h3><h3><b> 您覺得這些吃煙藤太趁手了，長度適宜。您的兒女，只要有了一點不合您的心意的事兒，吃一頓細條炒肉就是必須的了。被您打的時候，還不能很大聲，否則越發(fā)觸怒了您，招來更嚴重的“鞭刑”。就算大哥后來結(jié)婚了，仍然經(jīng)常被您打。</b></h3><h3><b> 我們就算沒做錯事，也會被您拖到身邊，毫沒來由地“享受”一次鞭子。我們多怕您哪！一見您在家，或者一見您出工回來，得馬上檢點自己是否哪里出了差錯。古人那時是“一日三省吾身”，我們小孩是一日十省吾身都還不到天黑的。我們從大到小整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您的天威。</b></h3><h3><b> 后來我們經(jīng)常講起您收拾我們的事兒，您究竟為何對自己的兒女如此？結(jié)論如下: </b></h3><h3><b> 首先，您氣不順，您的自尊心多強吶，又經(jīng)常因這該死的階級成分，內(nèi)心深處總憋了一股濁氣。您得發(fā)泄，只有您的兒女是發(fā)泄的最佳對象！</b></h3><h3><b> 其次，用您的話說，與其我們被別人打，不如你親自打，總比受別人的氣強！您打您有分寸。</b></h3><h3><b> 第三，您用打的方式，讓我們隨時提醒自己，不能做錯事！不能做錯事！</b></h3><h3><b> 您的這種很極端另類的家庭教育方式，無疑是有奇效的，所以我們漸漸地都“根正苗紅”了，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絕不敢做錯什么事，說錯什么話，一切得按您的要求來，稍微左一點也不行，右一點也不行，必須剛剛好。</b></h3><h3><b> 爸天天在外面干活苦工分，收工回家是絕不會罵我們一句的！他倒是難得做個老好人，經(jīng)?？粗莺菔帐拔覀?。我們甚至不敢奢求爸叫您停手，他也不敢呢！</b></h3><h3><b> 但是您知道嗎？您的教育方式，負面效果也很好，為以后您的兒女們做事產(chǎn)生嚴重的破壞作用，我們都非常嚴謹?shù)匮?guī)蹈矩，沒有沖勢，遇到事很多時候沒有擔當?shù)挠職?。連說話都是不得不說的時候才說。慢慢的，幾個哥哥的性格都比較內(nèi)斂了，直到娶了幾個嫂嫂以后，才有了一些改觀。</b></h3><h3><b> 連我現(xiàn)在也是這樣，非常不喜嘈雜的人與環(huán)境，只要哪個在高聲說話或者生氣謾罵的樣子，我都非常煩。我盡量不麻煩別人，也盡量不與別人走得過近，無形之中極少有是非，正應了您經(jīng)常說的“狗游門子棍棒多，人游門子是非多”。</b></h3><h3><b> 有了您的嚴厲家規(guī)，我作為最小的，也絲毫不敢懈怠，讀書從不敢馬虎。您交代過我，我的最主要的任務是讀書，我無時或忘，聆尊圣旨。讀到高中的時候，連頭發(fā)都苦讀到一塊一塊地掉，我只好戴著帽子出門，幾年不敢去理發(fā)。</b></h3><h3><b> 在別人面前，我都深感自卑，（至今還有多少人記得我往日的光輝形象呢?。┻@回，該您著急了，您四處打聽有什么藥物能治療掉頭發(fā)的，聽說有一種“養(yǎng)血生發(fā)膠囊”的中藥，您欣喜萬分，您很舍得地買了一箱來——您生怕賣完了！至今那些藥瓶都還有存留，用來裝鹽巴辣椒面味精什么的。</b></h3><h3><b> 那些藥囊有什么效果我并不感受明顯，我只知道我的學習一天比一天好，當那些高考練習題做了一本又一本，正確率越來越高的時候，我覺得就好像東方的太陽快要升起來了，內(nèi)心暗暗歡喜。</b></h3><h3><b> 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慈眉善目，經(jīng)常和爸來查崗，您經(jīng)常會叫我休息一下，可我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啊！吃飯的時候，我的待遇也得以經(jīng)常和爸一樣了: 一個燉雞蛋！這可是最高待遇了。 </b></h3><h3><b> 您的眼神平靜如水，對我是心疼的，您經(jīng)常會泡一大口缸白糖水，放在我面前，然后嘆口氣走開……</b></h3><h3><b> 一九九二年，我是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這是村里的最大新聞！</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七</b></h3><h3><b> 當我開始工作的時候，用您的話說: 老兒子得吃國家糧了！</b></h3><h3><b> 我工作的消息，在村里，不異于投放了一枚重型炸彈，人們的表情各異，內(nèi)心很復雜。以前的那些村干部們更是想不通，他們的子女為什么吃不了國家糧，而老天卻照顧了我這個地主兒？但他們毫無辦法，甚至他們的子女有的和監(jiān)獄有了約定！</b></h3><h3><b> 我的老娘啊，您此時終于徹底放松了，您的笑容是抑制不住的，爸走路的腳步聲竟也更響了些！您在想，我們家怎么也會有吃國家糧的？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b></h3><h3><b> 可見，人欺天不欺??！</b></h3><h3><b> 親戚們也被您的無限感慨深深感染，都非常動情地說: </b><b>舅母，您終于過出來了！難為有了這么一天！這句話意思非常豐富深刻。</b></h3><h3><b> 您這個時候已經(jīng)快七旬了呢，竟然又像年輕的時候，充滿了活力，干什么都有精神有力氣。您臉上的心酸無奈，一下子蹤影全無。</b></h3><h3><b> 一事通，百事通，家里好像一切都順當起來，爸的臉色也正常紅潤了。他把我匯給家里的錢用來買包谷喂豬，買面條當早點什么的。</b></h3><h3><b> 家里的生活一天一個樣地改變出來，村里許多人的表情有些怪怪的。</b></h3><h3><b> 您的為人，您的苦難，您笑對人生，不屈服艱難困苦的精神，一時間在村里村外，成了教科書一樣的東西。村里人在深思，也在仿效您！</b></h3><h3><b> 您的腰桿還像以前一樣的挺直。</b></h3><h3><b> 您們的身邊，總是充滿了孫子孫女的聲音，有大小十多個聲音呢！“奶奶、爺爺”、“外婆、外公”，聲聲叫喚，讓您和爸笑意豐盈，這種笑意終于否極泰來。</b></h3><h3><b> 一晃眼的時間，您和爸都快八十歲了，老夫老妻，依然相濡以沫，不曾紅過臉，還像年輕時候一樣的有說有講，或者互相打趣，像兩個老小孩。</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八</b></h3><h3><b> 2005年9月5號，爸走完了他的一生，享年八十二歲。</b></h3><h3><b> 在我們的眼中，您卻很平靜，經(jīng)常說道，生和死是自然規(guī)律，誰也無法抗拒，也沒什么好牽掛的了，我要再多活幾年，再看看我的孫子孫女們多有幾個讀書出去。</b></h3><h3><b> 您經(jīng)常就在老屋里坐著和幾個小孫孫玩，他們“老祖老祖”地叫著您，您成了功德最圓滿的老人了吧！</b></h3><h3><b> 您依然閑不住，家里家外，隨時都被您掃得干干凈凈，沒有一屑垃圾的影子。</b></h3><h3><b> 只要有空，我都迫不及待地往老家趕，只想坐在您面前的草墩上，聽您講述早就熟悉不過的故事和我家的歷史。您的故事，我總是聽不夠的。在您面前，我們都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我甚至聽得伏在您的膝蓋上睡著了！您無聲無息地為我披上一件衣服，怕我著涼。</b></h3><h3><b> 我知道，您非常想看著您的兒女在您身邊轉(zhuǎn)悠呢！您經(jīng)常的一句話: 我什么也沒有，我只有一窩兒子和囡，你們就是我的活寶！</b></h3><h3><b> 您當時隨時棍子伺候我們的嚴厲表情一點也看不到了，只有了慈祥的笑意和溫情。我也會經(jīng)常逗您玩: 老娘，當時既然這么對待你的兒女，干嘛要生下我們來？</b></h3><h3><b> 您總是說，你們瞧嘛你們瞧嘛，怎么又彈老琴弦了？不彈不行嗎？再說，不打不罵，小背時鬼，你能有今日？沒有老氣祖，你喝西北風去吧。說完，您自己都笑了。</b></h3><h3><b> 時光流年，誰會想到以前的那些光景，會成為現(xiàn)在打趣的東西呢！其實，您已經(jīng)早教會了我們，再苦再累再難，也不能垮了，該啥還得啥。</b></h3><h3><b> 您有一個特點，您的睡眠特別好，不管天大的事，您頭一碰枕頭，就能酣然入夢。這一點，我可不如您，真令人羨慕嫉妒恨呢！</b></h3><h3><b> 老天沒有虧待您，您豁朗的心胸，與人為善的理念，達觀的生活態(tài)度，都是眾人眼中的生活教材。您竟然還成為了村里的第一長壽老人，每年的敬老節(jié)，您都是第一個上了臺子，戴上光榮花。那個時候，您的心兒別說有多舒坦了。至今，您戴過的那些光榮花還為您保留著呢！</b></h3><h3><b> 上了高齡的年紀，您的聽力下降了，但還不是特別厲害。不管是誰，只要說了什么煩惱或憂愁的話兒，只要您聽見了，您的內(nèi)心馬上會給出答案，然后非常精準地分析出來。</b></h3><h3><b> 您的思維依然清晰，邏輯依然嚴謹，表達依然一流，說服力依然強大，人情味依然濃烈。受聽者一經(jīng)您的娓娓道來，總是能解開心里的疙瘩，沉重而來，輕松而去！</b></h3><h3><b> 現(xiàn)在有一個職業(yè)叫心理咨詢師的，您不就是嗎？</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九</b></h3><h3><b> 幸?？鞓返臅r光總是過得好快，2016年終于來了，那年的 1月， 顯得特別冷，二十號以后，竟然下起了鵝毛雪。</b></h3><h3><b> 這場雪是自八十年代的那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之后的又一場雪，只是規(guī)模小了些，但瓦溝里也是滿滿的白雪。</b></h3><h3><b> 您和您的小重孫在屋里有說有笑，一老一小，相映成趣。您還用掃把掃凈家門路口的殘雪，怕小重孫摔倒。</b></h3><h3><b> 這場雪給大家?guī)砹艘粓鲶@喜，時間卻不長，隨后就開始化雪了，太陽漸漸冒出了點熱暈。</b></h3><h3><b> 但化雪比下雪更冷，1月28日，地上的積雪已經(jīng)化得差不多了。一大早，我在學校查閱整理著老師們的相關檔案資料。</b></h3><h3><b> 忽然，手機響了，我一看，是二哥打來的: “老六，老娘不好了，你快來！”</b></h3><h3><b> 電話匆匆掛了，我一時頭腦有點發(fā)蒙，約半分鐘才清醒過來，我立刻把事情丟給辦公室主任，朝家趕。</b></h3><h3><b> 路只有幾百米，但我總覺得很漫長，我快速地朝老家跑去，路上遇到了熟人也只能打個手勢。</b></h3><h3><b> 當我氣喘吁吁地趕到家門口的時候，我看見二哥和姐姐攙扶著您，坐在沙發(fā)上，眼睛閉著，口已有些歪了，不會說話，“噗嗤，噗嗤”地流口水。</b></h3><div><b> 不用說，是腦部出問題了??！爸爸十多年前突然發(fā)病的那一幕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中！</b></div><div><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十</b></h3><h3><b> 120救護車來到了公路邊了，我們趕緊用棉被緊緊地裹好您，用擔架抬著您快步朝救護車走去。</b></h3><h3><b> 在車上，我和姐姐在左右兩側(cè)緊緊地護抱著您，姐夫和幾個哥哥隨后疾步跟來。我們都越來越焦慮不安，腦海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沉。</b></h3><h3><b> 醫(yī)院里護士早等著了，車一到馬上就把您抬到重癥監(jiān)護室。</b></h3><h3><b> 醫(yī)生立刻為你照核磁共振，但您的頭發(fā)里別著好多夾針，還暫時照不了！</b></h3><h3><b> 您生性愛潔！</b></h3><h3><b> 等所有夾針都解下來以后，我們心里像火燒一樣在監(jiān)護室外面等候。</b></h3><h3><b> 您當醫(yī)生的二孫女走了出來，表情凝重道:“奶奶腦里的血塊面積越來越大了！如果上了手術臺，極可能下都下不來！”</b></h3><h3><b> 緊急的家庭會議在走廊里召開，最后意見達成一致: 把您送回家！</b></h3><h3><b> 救護車又再次把您送到家的路邊，我們?nèi)f分小心地把您抬下來。堂屋上，您的兒媳孫子們早鋪好了簡易的床鋪！</b></h3><h3><b> 您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們的小舅，也趕來了。他的面容也焦急，也鎮(zhèn)定。</b></h3><h3><b> 您躺在床上，眼睛睜著，流出濁淚，氣息平緩，一如平常一樣，只是不會說話，一個字也不會說！</b></h3><h3><b> 您非常著急！額頭蹙緊！</b></h3><h3><b> 您的頭腦一定是清醒著的，但您的右手右腳已然不會動彈。</b></h3><h3><b> 您立著左手！</b></h3><h3><b> 您在向您滿堂的兒孫們作別！您失神的眼眸在訴說著: “孩子們，我要走了，你們要好好保重，和我握握手吧！”</b></h3><h3><b> 空氣中含著悲情，我們的心情極為復雜，排著隊伍一一向您握手。</b></h3><h3><b> 您的手已經(jīng)有些冰涼！</b></h3><h3><b> 當全家二十多口人都向您握手完畢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有半小時！</b></h3><h3><b> 我們都對您的二孫女說，用最好的針水，再延續(xù)奶奶的生命一段時日吧！她隨即帶來了人血白蛋白，葡萄糖注射液，生理鹽水……</b></h3><h3><b> 我們?nèi)叶男r，都有四五個人圍在您的身邊，翻身，按摩，喂藕粉，用棉簽蘸水潤您的喉嚨……我們的家規(guī)都非常好，有條不紊，井然有序。</b></h3><h3><b> 可是您的病癥已經(jīng)不是人力可為的，接下來的時日里，您的神智經(jīng)常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我們都欲哭無淚??！</b></h3><h3><b> 您的女兒和幾個兒媳婦，趕緊料理著您的后事，不約而同折好了許多金銀，她們都默默地不忍說出！</b></h3><h3><b> 您的生命力多旺盛??！一直熬過了十八天，挺過了大年三十。您生前說過，人走的時候，是不能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的！</b></h3><h3><b> 開始的時候，您的身體還吸收著針水，但是到了十幾天以后，已經(jīng)有拒絕吸收的跡象了。您的皮膚開始浮腫！您的二孫女悲傷地說: 奶奶沒有希望了！…………</b></h3><h3><b> </b></h3><h3><br></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十一</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我的老娘啊，我又夢見您了。</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夢見您終于開口說話了;</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夢見您還是戴著那一頂白色的的確良的帽子;</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我夢見您依然行走在田間地頭;</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我夢見您依然笑咪咪地走在路上，您小巧的身影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您永遠都是那么善良、慈愛、寬容、堅韌。您讓我們這些須須根得以繼續(xù)存在，而且越發(fā)強壯了，家族沒有倒，您的精神依然在傳承。</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您已走了兩年有余，您的音容笑貌的記憶愈發(fā)清晰了。</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此時，天不再悶熱了，下著綿綿的牛毛細雨，您在那邊冷嗎？您和爸一定要好好保重！從您和爸成為一家人，至今已整整七十一年了呢！這個數(shù)字好長好長，充滿了情真意切，無怨無悔。</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老屋墻角的那棵月月紅，是您親手栽的呢！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悄然地緩緩綻放。</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那棵您用黑橡膠皮裹住的木椅子，靜靜地立在土灶邊上。</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您一天也不讓停的那支舊鐘，我們也沒忘記上緊發(fā)條，那只鐘里的老母雞，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啄食，守護著它的雞雛兒女們，一天又一天。 </b><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我走到窗前，看著模糊的窗外，聽著如泣的雨聲，憶起了那熟悉而久違的聲音。哦，那是您的聲音。</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 好想好想再聽聽您的絮絮叨叨啊！<br></b></h3><h3><b> 不，我們天天都在聽呢！</b></h3> <h3>2018.6.16 母親誕辰90周年，端午節(jié)即將來臨之際</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