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回家的路</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閆隴琪 </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窗外，狂風大作，雨珠放肆的擊打著進入它領地的一切事物，效外近兩尺高的小麥苗早已孕穗灌漿，她們正等待著這夏日的驕陽助它們走向飽滿，走向成熟，可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大概會給它們帶來滅頂之災吧！人生中似乎總要伴隨著這樣的經(jīng)歷，歡樂與痛苦總是緊密交織！我們不得??時刻警醒自己:且行且珍惜！</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今天是農歷四月初八，這一天對于我來說意義非凡一一那是我的娘家隴縣東南鎮(zhèn)河溝寨，過廟會的喜慶曰子！這一天，記錄著我兒時逛廟會，看大戲的無窮無盡的趣事;這一天，記錄著我出嫁后每一個與親人團聚的美好時光！這一天，我和生活在隴縣的四個姑媽，早已搬去縣城生活的伯父，都會帶著自家的小孩，聽從內心的某種召喚回到老屋，和我的爸爸媽媽聊聊家長里短，兄弟姐妹們齊聚一堂，好不熱鬧！這一天，是我們家族大團圓的喜慶日子！但是這一天，卻成為了我們家人心頭揮之不去的傷痛！</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三年前的這一天，我患有老年健忘癥的二姑媽，意外去世了！六十九歲的她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娘家，回到自己的家！</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那是2015年的農歷四月初八，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和往常一樣，與全家人一起，喜氣洋洋的回到了許久未歸的娘家！因為那天還唱大戲，父親與母親的兄弟姐妹大都來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許久未見的驚喜與惦念，老屋小院的上空，時時回蕩著親人們相互問候的歡聲笑語！</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中午一點多了，卻仍舊不見二姑和姑父的身影，我略帶幾分遺憾的詢問母親:“媽，怎么還不見我二姑！我爸沒忘記打電話請二姑來家里看戲吧?”“怎么會忘，你爸早就打過電話了，昨晚還打電話叮囑過你姑父了！他說閑了，一定帶著你二姑來坐坐！”媽媽一邊壓面，一邊略帶責備的回應著我！</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一旁的四姑略帶憂傷的應和著:“你二姑你也知道么，她現(xiàn)在健忘的厲害，到哪里去，必須得有人陪著?。∷粋€人總是找不到回來的路??！”</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我今早也給你二姑父打電話了，他說今天得去縣城辦點事，今天可能來不了！明天還唱一天戲，興許明天會來！你二姑一定想回來了，她現(xiàn)在就和你姑父呆在家里，心里肯定急了，肯定想逛逛廟會，見見大家了。以前不唱戲，她也和你姑父一起來轉一轉了！”伯父也在一旁微微笑著附和。</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于是大家很快又轉移到了其他話題，但我的心里卻仍在遺憾，我也多半年未見二姑了，看來又得找下一個機會了，本來過年時，要去給二姑拜年的，但因為家中事務給耽擱了！對于二姑我心中總是存著幾分欠意的！</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姑是個愛熱鬧的人，她的家似乎就是我們這輩人童年的樂園！那時候每年的大年初二，我們都會到二姑家去拜年，給二姑的公爹過大壽！二姑似乎從不嫌麻煩，里里外外張羅?？偰茏儜蚍ㄋ频臑槲覀冏龀鲆淮笞雷雍貌耍∥液偷艿?，伯父家的哥哥和妹妹，二姑家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一大群孩子吃在一起，笑在一起，鬧在一起。二姑從不嫌鬧騰，從不嫌麻煩。</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二姑家當時承包了幾畝蘋果園，二姑和二姑父手腳勤快，家里的果園被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為家里的經(jīng)濟帶來了不錯的回報！他們還在果園里套種了各式各樣的瓜果蔬菜。于是一到六七月份，瓜果成熟的季節(jié)，二姑家又一次成為了我們的樂園，每年暑假我們都會在二姑家膩好多天。在二姑家很能吃到各式各樣的水果一一桃兒，杏兒，梨兒，李子，蘋果，西瓜，葡萄，西紅柿，黃瓜，甜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里，二姑家的果園，帶給了我們無窮無盡的向往，刺激著我們的味蕾，但慷慨的二姑總能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二姑家似乎就是我們兒時的天堂！</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我剛上班的那13年，剛好就在二姑所在的牙科鄉(xiāng)，所以我時不時就能避免在單位吃大鍋飯，而是到二姑家享受小灶的待遇，享受家的溫馨！二姑總是像寵自己的孩子一般，樂呵呵的叮囑我:“在單位工作干的順心嗎？工作就得好好干！管人家娃娃可一定要有耐心，別急躁！家里老人孩子都好嗎？你一周很少回家，自己的孩子也一定得管好了。有空閑啦，常到家里來，姑給你做飯吃！……”</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但是，歲月卻無情地偷走了二姑的一部分記憶，二姑家的大哥，嫂子，大姐，姐夫都到南方去打工了，二哥和二嫂在縣城工作。已年過花甲的二姑和二姑夫，十幾年如一日，辛苦的照顧著大哥家的三個孩子，守護著他們的家園！60歲出頭的她卻明顯地出現(xiàn)了健忘的癥狀，她總是忘記正在做的事，忘記周圍的人，忘記了回家的路。</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2011年的端午節(jié)我又一次去看望二姑，已經(jīng)十分健忘的二姑，卻仍舊記得我，她一見我，那一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兒:“菊兒(小名)，你來了!姑給你做荷包蛋！”說著，她就樂呵呵的奔向了廚房，但姑父卻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你先喝點水！我得給你二姑去打下手，她現(xiàn)在記性越來越不好了，在廚房里做事總是轉來轉去忘記要做什么?；鸲忌恢?，我得去幫她！”我只覺得心里一陣酸楚和愧疚，連忙追進廚房給二姑說:“姑，咱們一起做飯，我想你了，想跟你說話呢！”二姑立刻開心的像個孩子，淚水一下子就落下來了，“菊兒你常過來看二姑，二姑，現(xiàn)在老了，不頂個人了，連一頓飯都做不熟，老忘事兒！你哥他們一直在外面，孩子們都長大了，家里現(xiàn)在就只剩我和你姑父，你常來！”說著她就掀起圍裙，擦眼角的淚水，她剛才燒柴生火手上沾著的鍋灰，一下子就抹都抹到了臉上！我的淚一下子涌出眼眶，我不做聲的擦著二姑臉上的鍋灰，笑著對她說:“嗯，姑，以后我會常來看你們的！”那一天，我生命中第一次為姑媽和姑父做了一頓荷包蛋！離開的時候，姑媽和姑父一直送我到大路邊，他們像兩棵佝僂的老樹，久久的站立在路邊，一直注視著我遠去的背影……</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但2011年八月份以后，我招聘到縣城工作，跟我二姑見面的機會一下子就少了，但心底對二姑的那份惦念和感激卻一如繼往。</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從母親家回來的那天晚上，突然狂風大作，風雨交加，外面不時閃過黃色的電光，傳來震耳欲聾的打雷聲，令我心緒不寧！大雨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凌晨，我當時就在心里詫異，今年的雷震雨怎么來的這么早？</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卻不知，那個中午迎接我的，更是個讓我心魂驚駭?shù)那缣炫Z。一進門，我就看見老公的神色，似乎有些異常！過了二十多分鐘，他才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跟我說:“隴琪，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準確。我聽說你二姑好像找不見了，我回來時看見北賢巷的電桿上都貼著尋人啟事，那相片好像真是二姑！”我瞬間就放下了手中的飯碗，“你胡說什么？你看錯了吧，怎么可能呢？”老公還想再說什么，卻欲言又止。但我的心中卻慌的厲害，我連忙掏出電話，向父親詢問，我多么希望是老公看錯了，聽錯了。卻聽到父親在電話那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你那天下午四點多剛走，你二姑夫就打電話來說，他早晨去縣城辦事，你二姑獨自一人在家！他兩點鐘辦完事回家就找不到人了。聽村里的鄰居說，看見她風風火火的沿著回娘家的大路上走了，說是要回娘家去看戲！我現(xiàn)在和咱們的親戚，把所有人該找的地方都找到了，但都找不見。我知道你姑一直記得你婆你爺?shù)膲?，昨天晚上我還在你婆你爺?shù)膲烆^上去找，但都沒有找見?，F(xiàn)在你表哥已經(jīng)去報警了，但是人家說24小時以后才能立案。你表哥說他們沿著咱們千匯渠的大路往上找，有兩家商店的老板說有一個60歲左右的老年婦女哭著問路，說她想回到她兄弟家，她的娘家在河溝，她想回娘家，但是她找不到路了。但因為當時有其它買主，店主還沒來得及仔細給她指路，一轉眼她就不見人了。我們知道你工作忙就先沒給你說！你別急，我們正全力找了！應該會找到的！”</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我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一下子就僵坐在陽臺上，再也咽不下餐桌上的那碗飯了！這種事情怎么會發(fā)生在我親人身上，那從來都是電視上，新聞里，街頭巷尾人們偶爾傳說的軼事，與我從來沒有任何關系，現(xiàn)在怎么可能發(fā)生在我的身邊？我多么希望我沒有聽到這一切，但他還是實實在在入侵我的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征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整個下午我?guī)缀趸瓴皇厣?，心底一直處于極度的焦慮與擔心之中:昨天晚上一整晚的狂風暴雨，有沒有一個好心人收留她，她該到哪里躲雨?24小時已經(jīng)過去了，有沒有一個好心人，有沒有一個好心人，幫一幫這一個饑腸轆轆，卻找不到家的老人！我從不迷信，但是我在此時卻不住的向上蒼祈禱，保佑我的二姑，保佑她能夠順利地回到家中！我真的期望我的二姑能好好的回來，那時我一定再好好的孝順她，我一定時不時去看她，陪她說說話，給她做頓家常飯，我一定親自為她買智能定位的手環(huán)，為她制作胸牌，為她的所有衣服寫上聯(lián)系電話，我一定叮囑二姑父二十四小時陪著她……</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但是還沒到下午放學，我就又一次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菊兒，鐵路派出所打電話了，他們說火車路上撞了一個人，和你二姑穿著年齡相似，已拉到寶雞去了，讓咱們下去人辨認了！你表哥已連夜趕往寶雞了，現(xiàn)在咱們得做最壞的打算了！”我不知用什么詞語形容父親當時的憂傷，我不知自己是怎樣聽完這幾乎摧毀我心智的可怕消息！二姑就這樣走了嗎？沒留下一句話！她走在那條她最熟悉不過的回娘家的小路上，但，終究沒回來！沒回到自己的娘家！</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那年四月初九的天格外陰沉，已到初夏，但周圍的空氣卻依舊清冷！一大清早我就請假趕到了距縣城二十里左右的二姑家，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年近七十的二姑父哭的老淚縱橫，他反復的捶打著胸膛:“菊兒，都怪我呀！都怪我！我那天不該留你姑一個人在家呀！”而此時心痛如割的我真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言安慰這個傷心的老人，我真不敢想象他將如何渡過以后的孤獨人生！</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我和幾個姑姑趴在二姑的靈柩前，已七十多歲的大姑和五十多歲的四姑、五姑幾乎控制不住她們的情緒，但她們早已哭不出聲，眼淚一行又一行，從她們不再年輕的臉頰上滑落，她們的臉頰和整個身體幾乎都在不住的顫抖，小姑輕輕地說:“菊兒，再好好看看你二姑吧！唉，你二姑命苦啊，辛苦了一輩子！連一天福也沒享呀！這到了兒，還給火車撞了，你二姑全身多處都碎了！慘??！唉！”前一天晚上，一夜未睡的我早已心痛到不能呼吸，不能言語，注視著二姑臉頰上的淤青與傷痕，摸著她冰冷的手臂，我真不敢想象她那一夜是如何在那肆虐的暴風雨中前行，她哪來的力氣走那四五十里路？她應該是只記得娘家門前有一條火車路，所以才會冒險爬進火車道吧！為什么她詢問的幾個商店的主人和路人，不再多那么一點耐心，好心的給二姑帶帶路？我多么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多希望二姑能安享晚年，壽終正寢，多希望有幾個好心人能指引二姑，幫幫二姑找到回家的路，但親人們嘶心裂肺的哭聲，卻清晰的提醒我，這悲劇到底是發(fā)生了，就這么真真切切的發(fā)生在我的身邊！我只覺得一顆心被刺得千瘡百孔，生疼生疼，二姑再也回不來了！那些有關二姑的如夢幻一般的甜蜜的記憶，終究已變成過往！</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現(xiàn)在又到了四月初八，整整三年過去了，但這個本來應該在老屋大團圓的喜慶日子，卻仍被失去親人的痛楚所籠罩！再一次長跪在二姑的墳頭，耳邊又傳來了從南方趕回來的表姐聲嘶力竭的哭聲，失去母親的悲痛，雖已經(jīng)過三年，但卻未曾消減半分！是啊，這份錯過如錐心之痛，又怎么會隨著時光而消逝，而消減？錯過就是錯過，再也不會重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抬頭望向頭頂雨過天晴后湛藍的天空，天象莊嚴，遠處地毯似的麥田早已現(xiàn)出淡黃，它預示著又到了新一年的豐收季節(jié)，斗轉星移，天地輪回，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還在它們的軌跡上正常運行，唯一??同的只是三年前還在這片土地上播種收獲，揮灑汗水的二姑，早已長眠于這欣欣向榮的土地之下！人生，無常！</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顧不得擦干臉上的淚痕，我用力扶起身旁還跪在墳前的早已年邁的父親和小姑，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得趕快讓父親和他的兄弟姐妹們走出這傷心的情緒，他們真的都已經(jīng)老了！我真不敢再說，過段時間，我再為他們做些想做的，應該做的事！真的不敢！</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離開二姑家，偶然打開手機朋友圈，一則隴縣槐莊走失老人的尋人啟事，又突兀地闖進了我的視線，強烈地撞擊著我的心靈！為什么現(xiàn)在不管是農村還是城市，患老年癡呆的老人越來越多了呢？不常發(fā)消息的我，立刻又一次毫不猶豫，把這則消息轉發(fā)到了朋友圈！我真的在心底祈禱，能有位好心人，能認出這位失憶的老人，幫她逃過劫難，帶她回家！</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二姑，您知道嗎？因為您的突然離開，侄女從不曾錯過任何一個可以幫到他人的機會，不管是走失的小孩，還是老人，還是那些身患重病需要援助的家庭……我都會義無反顧，毫不猶豫！您知道嗎，侄女甚至寧愿只是看到了一則虛假信息！侄女真??想再有人那樣突兀地錯過親人，錯過幸福，錯過人生，承受那難以釋懷的錐心之痛！</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二姑，您可曾聽到親人們對您的聲聲思念！二姑，您安息吧！表哥表嫂們，現(xiàn)在常常回老家……</b></h1><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