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br /></h3><h3><br /></h3><h3>"爸，以后我?guī)湍闳サ跑嚢桑?quot;史曉云低著頭，看著碗里說道。</h3><h3><br /></h3><h3>老史一愣，瞪了女兒一眼，"瞎想什么，還有一個半月高考，考個好大學，是你現(xiàn)在最大的任務。"老史氣不打一處來，"小姑娘去蹬三輪？"老史冷笑一聲，"你不嫌丟人啊？"</h3><h3><br /></h3><h3>"蹬三輪有什么不好？你看現(xiàn)在每年那么多人來揚州旅游，蹬三輪車帶他們逛逛東關(guān)街，轉(zhuǎn)轉(zhuǎn)瘦西湖……已經(jīng)是揚州旅游的一個特色了。"</h3><h3><br /></h3><h3>"你懂個屁"，老史夾了一筷子干絲到碗里，緊扒了兩口飯，"蹬三輪車多幸苦你不曉得啊？我要是會個一門手藝，我至于去蹬三輪嘛？"</h3><h3><br /></h3><h3>"上次旅游局長坐著你的車游湖都上新聞了，宣傳揚州旅游……"</h3><h3><br /></h3><h3>"啪"的一聲，沒等史曉云說完，老史把吃完的空碗跟筷子重重的磕在桌上，"就算市長，省長坐我的車，我也不會讓你去蹬三輪。"老史拿起他的帆布包挎上肩頭，灰黃灰黃的顏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包本來的顏色，磨得發(fā)白的帶子上接了一段黑色布帶。老史看了女兒一眼，"神經(jīng)病"，摔門而出。</h3><h3><br /></h3><h3> "揚州出美女"，可史曉云想，按這句話來說，自己肯定不是本地人。她很普通，普通的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個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的路人一樣，不會給你留下任何印象。她的父親，老史很多年前工廠倒閉后，弄了輛三輪黃包車走街串巷拉人賺錢。如果你來揚州旅游過，一定有印象。沒客人的時候，他們?nèi)宄扇菏卦谑菸骱?、個園門口，文昌閣邊的弄堂里……等著那些走路走累的游客們，上去招攬生意。倘若你肯花個十塊二十的，便能坐上車夫身后恰好容下倆人的位子，聽著車夫一路催促行人讓道"?！省?quot;的車鈴聲，去到你們約定的終點。倘若你恰好碰到的是老史這樣"前衛(wèi)"的車夫，他還會一路告訴你，那誰，小時候就是在這兒上的小學；那誰，每到清明節(jié)回來的時候，就是住的這兒……如此這般，游客們以為玩到了很多導游不會帶去的"景點"，了解到很多埋藏在這座城市街街巷巷里的或真或假的舊事。游客們高興之余，往往老史也能比其他只會趕路的車夫賺的更多一點。離女兒高考還剩一個半月了，也是到了漸入旅游旺季的時候了，老史回家吃完晚飯，還要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彩衣街、老碼頭邊，總有一些闊氣的年輕情侶……這是老史多年的經(jīng)驗了。</h3><h3><br /></h3><h3> 史曉云了解父母的期望，而她更擔心的，是老史的身體。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埋藏在她心里一樣。這個話題在家里是個禁忌，父母總是告訴她一切都好，讓她專心學習，可史曉云，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兒了。她看過體檢報告，更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信息化時代了。</h3><h3><br /></h3><h3> 史曉云是從第三次模擬考試后開始鄭重思考"Plan B"這個問題的。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跟她父親，老史一樣，蹬三輪車去。她憧憬著自己蹬著三輪車馳騁在揚州的大街小巷，她喜歡那種感覺，自由的，帶著一點探險的感覺：每一堵墻的那邊，也許就是從未去過的陌生地帶。那是一種很久遠的感覺了。那時候，她是個小女孩，那時候，還有一個小男孩，跟她一起去探險。他家住巷子東頭，她家住巷子西頭。那時候，巷子里還沒有違建，從他家到她家跑得快的話，需要七分鐘。每天早上，他出門跑到她家門口，跟她一起去上學。</h3><h3><br /></h3><h3> 想到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兒，史曉云愁悶的心情，稍許有點放松。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好一會兒都沒人接，"唉，小葉子肯定還在忙吧。"史曉云心想，"雖說人家辛苦，但至少，人現(xiàn)在差不多要熬出頭了，不像自己啊……"</h3><h3><br /></h3><h3> 小葉子真名叫李冶，小名"小冶子"，用揚州話念跟他們小時候看的"一休哥"里的那個小姑娘"小葉子"一個名兒，于是史曉云就一直這么叫他。</h3><h3><br /></h3><h3> 過了一個多小時，QQ回過來了。</h3><h3><br /></h3><h3> "剛剛上客呢，今天可忙了，現(xiàn)在才輕松點。你上晚自習呢吧？屎~小姐，找我有啥吩咐嘞？"</h3><h3><br /></h3><h3> "滾你的，本小姐名諱那是能亂叫的？你師傅今天讓你吸大腸了？"</h3><h3><br /></h3><h3> "嗯，我弄一根你嘗嘗？我專門為你研發(fā)的一道菜，"大腸刺身"，可新鮮哩……"</h3><h3><br /></h3><h3> "你留著自己慢慢嘬吧。我消受不起。"</h3><h3><br /></h3><h3> 消息過去了十來分鐘，小葉子始終都沒回話。史曉云知道，他又開始忙開了。</h3><h3><br /></h3><h3> 小學以后他們依然在一個學校上初中，還是一起上學，放學。也許是從小的友誼，也許是兩人都一樣普通，他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隨著年紀的增長有任何改變。他們一起打籃球，史曉云教的小葉子三步上籃。他們一起看《18歲的天空》，小葉子喜歡里面的"藍菲琳"金莎是小葉子的第一個女神。他們一起湊錢買的F4的磁帶，周杰倫的磁帶……正當史曉云想著他們到底算"姐們兒"？還是"哥們兒"？的時候，小葉子總算回過來一條QQ。</h3><h3><br /></h3><h3> "今天生意真好，剛師傅又傳授我一招。哪天請你嘗嘗，哈哈。"</h3><h3><br /></h3><h3> "就等你這句呢，別哪天了，就今天唄。"</h3><h3><br /></h3><h3>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來一條，"OK,OK,OK"。史曉云知道，他又忙開了。</h3><h3><br /></h3><h3> 初中以后，他們就不再一起上學了，因為他們倆的中考成績相差幾分，高中的分數(shù)線恰恰就在這幾分中間。五萬的"贊助費"對小葉子不算寬裕的家庭來說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更重要的是，小葉子知道，讀書上，他不如別人聰明，也做不了"早起的鳥兒"。他早晚也得被別的"鳥兒"淘汰，與其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比如早作打算，學門手藝養(yǎng)活自己。于是，暑假過后，史曉云去上高中的時候，小葉子去了揚州一家很有名的酒店，拜了主廚做師傅，開始了他"淮揚菜廚師"的學徒生涯。這機會可來之不易，淮陽菜系名聲在外，國宴中都有淮揚菜，揚州雖然是淮揚菜發(fā)源地，名廚也不少，可這收徒，還是各有各的講究。虧得小葉子家拐彎抹角的攀上這么個遠方親戚，好不容易才學上的。三年下來，淮揚菜非常講究的刀工，小葉子已經(jīng)練的能讓師傅滿意了。師傅也很喜歡小葉子有耐性，能吃苦，敦厚老實的性格，于是，慢慢的也教他一些淮揚菜的技巧，有些難度不大的菜品，師傅就會讓小葉子上。當初史曉云為了小葉子再也不能跟她一起上學，替他惋惜了一陣，現(xiàn)在看來，史曉云倒是有些羨慕他了。</h3><h3><br /></h3><h3> 小葉子說的"老地方"其實就是酒店的后門，史曉云晚自習放學后就跑來了，她已經(jīng)來過好幾次了。</h3><h3><br /></h3><h3> 史曉云發(fā)消息告訴小葉子她到了，把手機收起來，往手上哈了兩口氣，這早春的晚上還是挺涼的。不一會兒，小葉子端個碗推開門出來了。</h3><h3><br /></h3><h3> "來，史……"小葉子故意把這一聲拖得長樂點兒，"……大小姐，嘗嘗"</h3><h3><br /></h3><h3> "喲，獅子頭?。?quot;史曉云接過碗，拿起勺子就挖起來，"你做的?。坎粫乔懊婵腿顺允５哪憬o收回來的吧？"嘴上雖然懷疑，但是史曉云心里肯定，這是小葉子親手做的，所以吃起來沒一點沒猶豫。</h3><h3><br /></h3><h3> "開玩笑，這我嘔心瀝血做的好嘛？"小葉子瞪大了眼睛，故作憤怒。"就我這個天賦，做出來的就是極品，要是賣到前面去，比菜單上的，可貴多了啊。"</h3><h3><br /></h3><h3> 史曉云看著小葉子的得意樣，裝作嫌棄的說，"什么極品啊，一個破~~獅子頭，能換一套QQ秀不？"</h3><h3><br /></h3><h3> "什么破獅子頭啊"小葉子有點著急了，"我跟你說啊，這個是肥七瘦三，細切粗斬，肥瘦均勻……"沒等他說完，史曉云就已經(jīng)狼吞虎咽完了，空碗空勺還給他，"肥瘦均勻？"史曉云撩起小葉子的圍裙，擦了擦嘴，"我看你在廚房待的倒是肥瘦均勻，沒少偷吃吧？下回留點我"。</h3><h3><br /></h3><h3> 小葉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史曉云無賴樣，心里竟有一絲滿足，但是嘴上依然不能輸，"這么用心的獅子頭，你給三口兩口吃了？浪費啊……這是要品的……"</h3><h3><br /></h3><h3> 清冷的夜，他們倆并排在墻邊站著。圍墻邊昏黃的路燈下，一排泔水桶排在墻邊，等著人來收。小葉子心想"這真不是一個聊天的地方啊。"兩個人雖然還是很要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但是平時除了上QQ的時候貧嘴，吹牛，互相抬杠，開個玩笑以外，共同語言確是越來越少。</h3><h3><br /></h3><h3> "最近怎么樣??？漲工資了得請客啊"史曉云先開口了。</h3><h3><br /></h3><h3> "下個月，下個月開始旅游旺季了。師傅說這兩天給我列個菜單，單子上的菜以后就我上了。"小葉子頓了會兒，繼續(xù)說："我肯定得請客你啊，給你包個包廂，我給你做一桌子菜，"小葉子越說越興奮，"到時候你也考上大學了，給你踐行"。</h3><h3><br /></h3><h3> "如果，"史曉云低著頭，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小葉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如果我沒有考上大學呢？"</h3><h3><br /></h3><h3> "沒考上？"小葉子被問的有點不知所措，他自己雖然不上學，但是史曉云的成績，他還是清楚的。在他心里，史曉云肯定得去上大學，然后等她畢業(yè)的時候，自己也早出師了，成廚房骨干了……。</h3><h3><br /></h3><h3> 小葉子收回他遙遠的想象，試探著問，"沒考上就再考一年唄？"</h3><h3><br /></h3><h3> 史曉云不說話。小葉子不知道她的心思，繼續(xù)問："怎么？有壓力？"</h3><h3><br /></h3><h3> "吃飯的時候我跟我爸說，以后幫他蹬車去，被他說了一頓……"</h3><h3><br /></h3><h3> "蹬車？"小葉子滿臉的不可思議。不等史曉云說完，"你……你怎么想得出來嘛？"小葉子笑的要喘不上氣了。</h3><h3><br /></h3><h3> "那你說我要是考不上干嘛去？"被小葉子這么一笑，史曉云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不靠譜。</h3><h3><br /></h3><h3> "你怎么會考不上嘛？"小葉子一臉不可思議，"要不等我出師了，我開個飯館兒，你來給我當服務員吧？"小葉子換了一臉賤笑。</h3><h3><br /></h3><h3> "去你的吧"史曉云假裝生氣，脫口而出："就憑我，才給你當服務員??？怎么也得是老板娘吧？"</h3><h3><br /></h3><h3> 說完，史曉云自己一愣，趕緊低下頭，心理暗罵自己一聲：說話不帶腦子。</h3><h3><br /></h3><h3> 小葉子聽了，心里就像炒了一鍋糖色一樣，又紅又甜。</h3><h3><br /></h3><h3> "好啊，我是老板，你給我當老板娘唄？"</h3><h3><br /></h3><h3> 小葉子說的很沉穩(wěn)，史曉云聽著，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h3><h3><br /></h3><h3> "葉子……"門里傳出一聲吼。聽到小葉子的師傅在叫他，史曉云忽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h3><h3><br /></h3><h3> "師傅叫我了，我得進去了。"小葉子看著她，史曉云依然低著頭。"你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告訴我一聲。"小葉子繼續(xù)叮囑著史曉云，"別亂想，你肯定能考上，考上了，我得請你吃飯啊。"</h3><h3><br /></h3><h3> 史曉云心里亂亂的，只是點了點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點頭答應的，是他哪一句，沿著巷子，往回家的方向去了。一直到史曉云的身影湮沒在了夜色里，小葉子才進門，里邊，師傅早已暴跳如雷……</h3><h3><br /></h3><h3> 二</h3><h3><br /></h3><h3> 兩個月后。</h3><h3><br /></h3><h3> "小葉子，分數(shù)出來了，我沒有考上。"史曉云查完成績，給小葉子發(fā)了一個消息。</h3><h3><br /></h3><h3> 沒過一會兒，小葉子電話就打過來了。手機剛響了幾秒，史曉云按掉了。</h3><h3><br /></h3><h3> "我在家，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不太想說話。"</h3><h3><br /></h3><h3> 小葉子的飯店今天晚上剛好是婚宴，師傅已經(jīng)很放心的把幾個菜式交給他了?；檠绮槐壬⒖?，忙過最初的一陣后，小葉子剛得空，就看到史曉云的消息來了。他立馬拿起手機打了過去，卻被史曉云按掉了。他拿著手機，想給史曉云發(fā)一段話安慰她一下，可是看著屏幕好一會兒，也沒打出一個字。史曉云一定很難過，他想要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h3><h3><br /></h3><h3>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葉子才憋出幾個字："好吧，你好好休息。想聊天的話，隨時找我，我一直都在的。"</h3><h3><br /></h3><h3> 史曉云在自己床上躺成一個"大"字。想著剛才父母得知高考結(jié)果后的樣子。老史長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母親也是欲言又止，最后也沒吐出一個字來。整個家靜悄悄的，史曉云躺著，聽著自己的心跳。心中一遍遍的默念，"爸爸媽媽，對不起……"眼淚，從眼眶溢出，緩緩滑落。她雙手緊緊的揪著床單，用力到手上青筋都攥出來了。這一夜，也許是史曉云人生以來最委屈的一晚。</h3><h3><br /></h3><h3> 三</h3><h3><br /></h3><h3> 一星期后，瘦西湖邊。</h3><h3><br /></h3><h3> 小葉子沒有想到史曉云會主動約他出來，這幾天他一直想找史曉云，可又覺得這時候不該打擾她。他忍不住了給她發(fā)的消息也不回，他只好耐心的等著。沒想到昨天史曉云主動發(fā)消息約他出來，他立馬就跟師傅請了一天假。</h3><h3><br /></h3><h3> 見了面，史曉云也不說話，倆人就沿著瘦西湖河畔慢慢走著，小葉子在旁邊跟著，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本就不善言辭，這時候挖空心思想著怎么安慰史曉云。想著一句，否定一句……</h3><h3><br /></h3><h3> "我要走了，去北方。"史曉云先開口說，"去上學。"</h3><h3><br /></h3><h3> "去北方？"小葉子一愣，"去哪上學??？"</h3><h3><br /></h3><h3> "去那個著名的學校。"史曉云嘆了口氣，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去學門手藝吧，我總得自食其力啊。"</h3><h3><br /></h3><h3> "??？"小葉子若有所思。想起他倆曾經(jīng)開過的玩笑，說過一起去山東的學校，一個學廚師，一個學美容美發(fā)。</h3><h3><br /></h3><h3> "你覺得我去學個什么好點？"</h3><h3><br /></h3><h3> "學什么？你喜歡什么呢？"</h3><h3> </h3><h3><br /></h3><h3><br /></h3> <h3> "要不我還學個美容美發(fā)？回頭給你剪個非主流？"</h3><h3><br /></h3><h3> "呵呵……"小葉子附和著干笑了兩聲。顯然，他倆都知道此時此刻，這個玩笑很冷。</h3><h3><br /></h3><h3> "其實，我想去學汽修。"史曉云認真的說，"我知道你又要說哪有女孩子去學修汽車的。但是我是認真的。"</h3><h3><br /></h3><h3> 小葉子沒說話，等著史曉云繼續(xù)繼續(xù)。</h3><h3><br /></h3><h3>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嘛？"史曉云找了個無人的亭子，坐了下來，看著湖面上一大三小四只野鴨在水里游著。史曉云面色恬靜，仿佛隨著回憶，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我們在巷子里，轉(zhuǎn)啊，跑啊，每一個拐角都是我們探險的地方，每一次拐彎都可能是我們熟悉的，也可能是陌生的。那種感覺，很自由，很快樂。"</h3><h3><br /></h3><h3> "后來，很多老小區(qū)都拆了，外面的街道越修越寬，街上的車越來越多。連巷子里的車也越停越多，再也不沒地方轉(zhuǎn)悠了。"史曉云的臉色有點沒落。"小時候，我們覺得揚州就這么大，從你家到我家，再到學校。后來它變得越來越大，大到我都有點不認識了。"</h3><h3><br /></h3><h3> "我就是想好好的認識認識我們的這個地方，繼續(xù)每天自由自在的在這個城市晃悠。"</h3><h3><br /></h3><h3> "你們說，女孩子不能蹬車。那我開車晃悠總行吧？"</h3><h3><br /></h3><h3> 小葉子一直沒說話，他這幾天想過各種可能，可是史曉云剛才說的，恐怕他幾輩子都想不到?？此樕系男θ菥共幌裱b出來的。小葉子知道，她恐怕真的是，認真的。</h3><h3><br /></h3><h3> "所以啊，我想學汽修，將來嘛……"史曉云故作神秘的停住，盯著小葉子，"我用零配件自己攢一輛車。"</h3><h3><br /></h3><h3> 小葉子也愣了一會兒，繼而兩個人都大笑起來。這是倆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仿佛高考的陰霾就這樣過去了，他們已經(jīng)開著車在揚州的大街小巷里肆意穿梭了。</h3><h3><br /></h3><h3> "好"，小葉子一拍大腿，"將來我開了飯店，當了老板，我就雇你給我當司機。天天送我去菜場采購，去飯店，然后下班……"</h3><h3><br /></h3><h3> "沒問題啊，但是到到時候你得給我配個豪車。"</h3><h3><br /></h3><h3> 兩個人坐在湖邊的亭子里，享受著初夏的夕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耳邊聽著五亭橋上掛著的鈴鐺，隨風而起，似有似無，忽輕忽重。這種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整天無憂無慮的日子。</h3><h3><br /></h3><h3> "唉，小葉子，有個事情我一直沒弄明白。"史曉云忽然問道。</h3><h3><br /></h3><h3> "嗯？你說。"</h3><h3><br /></h3><h3> "小時候，我們放學天天走的那條巷子你還記得？"</h3><h3><br /></h3><h3> "記得啊。"</h3><h3><br /></h3><h3> "后來被人堆的舊家具，舊電器，給堵住了。"</h3><h3><br /></h3><h3> "嗯。"</h3><h3><br /></h3><h3> "然后我們每天繞了一圈回家。但是你有一條秘密通道，經(jīng)常走在我前面到家，我問你很多回，你還不告訴我。"</h3><h3><br /></h3><h3> 小葉子仔細地在腦海里回憶起來。他原本緊蹙的眉頭漸漸松開，瞬間就大笑起來，笑的那樣放肆。</h3><h3><br /></h3><h3> "笑什么笑啊，笑的像你做的扒燒整豬頭。"</h3><h3><br /></h3><h3> 乘著史曉云沒發(fā)飆，小葉子趕緊抿起嘴，憋著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其實啊，我哪有秘密通道。"小葉子看著史曉云一臉好奇，忍不住又想笑，"我是繞了更大的一圈，一路沖刺到你前面去等你的。"</h3><h3><br /></h3><h3> 終于知道答案的史曉云也不禁笑起來，原來小葉子這么幼稚。但是一想到自己居然煞有其事的想了這么多年都沒想明白，豈不是更幼稚？想到這兒，史曉云笑的更燦爛了。</h3><h3><br /></h3><h3> 小葉子看著史曉云，她笑的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純靜，像湖邊柳樹下的開滿的金鐘花，雖然它們從來不是主角，從來不引人注意，但是回憶里，它們總是無處不在。</h3><h3><br /></h3><h3> "我會沖到你前面，等你。"小葉子重復了一遍。他說的很輕，很堅定。</h3><h3><br /></h3><h3> 史曉云知道小葉子看著自己，但是她不敢迎向他的目光。臉上漸漸發(fā)燙，就像這六月的桃子，有一點青澀，卻愈發(fā)的嬌艷。小葉子的話就像一縷微風，牽著垂柳從湖面劃過，留下一圈漣漪，她的心里，也有一圈漣漪慢慢擴散開來，擴散的很遠很遠……這是一種怎樣的期許啊，一邊想要努力守住這份平靜；一邊，卻又等著柳枝能再來劃過湖面。</h3><h3><br /></h3><h3> "花不常開"，史曉云告訴自己，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對。</h3><h3><br /></h3><h3> 四</h3><h3><br /></h3><h3> 八月底的時候，史曉云出發(fā)了。她本想早點走，反正也是隨到隨學，不如早點去。然而史媽媽雖然拗不過女兒去學汽修，但終究還是不忍心史曉云酷暑天一個人在外地。"這應該算是自己的最后一個暑假吧"，史曉云想，"有些東西，從此只能在回憶里了。"</h3><h3><br /></h3><h3> 分別的時刻，比他們想象的要平靜。史曉云覺得，離開了這個最熟悉的城市，反正去哪都是一樣陌生。小葉子覺得，這天氣，怎么跟酒店廚房一樣煎熬。</h3><h3><br /></h3><h3> 既然外面跟廚房里一樣難熬，小葉子索性把精力全放在了廚房里，他從學徒正式的變成了一個廚師，師傅對他很放心，有他在，師傅有時候甚至一整天都不用換廚師服。一得空，小葉子就會把手機拿出來看看史曉云有沒有給他發(fā)消息。他有時也會給史曉云傳個照片，他把獅子頭捏成個心形，用豆腐絲拼成的"云"字，在豬臉的額頭上刻一個"史"等等。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是小葉子想著，自己的這個方式，也挺"流氓"的了。偶爾的，史曉云會回個話，或者回個笑臉。更多的時候，小葉子打開手機，上一條消息也是自己發(fā)出去的。</h3><h3><br /></h3><h3> 也許，她今天很忙吧……</h3><h3><br /></h3><h3> 也許，她累了，睡了……</h3><h3><br /></h3><h3> 也許，她談戀愛了……</h3><h3><br /></h3><h3> 也許，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城市了……</h3><h3><br /></h3><h3> 他很多次的想打電話過去，卻又不知道電話通了說什么。他很多次的懊惱：</h3><h3><br /></h3><h3> 如果，他請她留下……</h3><h3><br /></h3><h3> 如果，他跟她一起走……</h3><h3><br /></h3><h3> 如果，他勇敢的跟她表白了……</h3><h3><br /></h3><h3> 然而生活沒有如果，生活就像一條只有一個方向的河流，他已被拋到了岸邊，史曉云卻漂向了更遠方。</h3><h3><br /></h3><h3> 五</h3><h3><br /></h3><h3> 兩年后。</h3><h3><br /></h3><h3> 又到一年初夏時，天氣將熱不熱，瘦西湖邊，小葉子的印象中，這兒似乎一直沒變過，或許變過，他也沒注意罷了。人來看景，景也看人。這次，小葉子的身邊，卻不是史曉云。</h3><h3><br /></h3><h3> 家里給小葉子介紹的相親對象，小葉子要么找借口不去，要么三言兩語給人打發(fā)了。他總覺得，說不上來為什么，他心里覺得，他跟誰都不合適，除了……但是這次，是師傅介紹的姑娘，師傅雖然不會再訓他，但是他還是不敢糊弄師傅。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帶姑娘到這兒來。史曉云走后，他就再也沒來過了。</h3><h3><br /></h3><h3> 雖然小葉子努力的找話說，但是姑娘能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于是找個借口先走了。小葉子一個人坐在亭子里苦笑，不知道明天師傅會不會沖他發(fā)飆。</h3><h3><br /></h3><h3> 他一個人默默的沿著湖邊走著，想起了史曉云，想起了史曉云說過的話。想起了史曉云說她懷念的自由自在……想到這，他忽然地想回去看看，去看看他們小時候常走的那片巷子。他甚至燃起了一種期待，那兒，也許能找回一些失去的……</h3><h3><br /></h3><h3> 小時候，他們都住在這片老城區(qū)，后來小葉子去做學徒后，就住在酒店宿舍，再后來，他們家搬到了城西。史曉云一家一直住在這片。</h3><h3><br /></h3><h3> 小葉子回想起來，搬家后，他就沒有回來過了?？粗飞系那嗍?，兩側(cè)斑駁的老墻，除了多出來的空調(diào)外機，一切，似乎都未曾變化。小時候急匆匆去上學的路，如今走來，原來這么短。從前覺得時間過的很慢，現(xiàn)在，仿佛生活被時間拖著往前走。</h3><h3><br /></h3><h3> 小葉子走到史曉云家門口停了下來，老史正坐在門口的條凳上，看上去不怎么精神，甚至有點兒萎靡。老史的身體也單薄了許多，以往蹬車的時候，算不上健壯，但是倆小腿肚子，跟塞了倆鐵球似得。如今，卻似個小老頭，一點沒有往日的精明強健。小葉子正詫異的時候，想努力把眼前這個小老頭跟印象中的老史對上，老史倒是認出了小葉子，招呼他進屋里坐。</h3><h3><br /></h3><h3> 史媽媽也認得小葉子，老領(lǐng)居了，還是自己姑娘從小的玩伴。雖然他們的樣貌比跟小葉子的印象不太一樣，但是一聊起來，還是那么熟悉，親切。跟史媽媽絮絮叨叨的聊天中，小葉子心中的史曉云，才得以"更新"。史曉云后來去了北京，進了4S店賣車，曉云懂車又努力，領(lǐng)導也很器重她。后來，老史的心臟終于撐不住了，住了院，還做了搭橋手術(shù)，花了好幾萬，都是曉云賺到錢打回來的。再后來，老史的病總算好了，但是他再也不能蹬車了，車也就賣了。史曉云孝順，每個月都給父母打錢。就是太忙了，忙的連談對象的時間都沒有。史媽媽一直想找個時間去看看女兒，也都沒機會……</h3><h3><br /></h3><h3> 小葉子不知道這幾年，他們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現(xiàn)在過的挺好的，她喜歡自由，喜歡冒險，大城市更適合她吧，史曉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小孩兒了。想到這，說不上開心還是難過，小葉子拿出手機，登上QQ，點開那個許久沒有亮起來過的頭像，他想給她發(fā)一句祝福的話。想了許久，最終沒打出一個字來……</h3><h3><br /></h3><h3> 也許，自己還是不要打擾她了吧。</h3><h3><br /></h3> <h3> 六</h3><h3><br /></h3><h3> 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了，小葉子要去北京了。北京一家雜志要舉辦一個"美食節(jié)"的評選活動，號稱邀請各大菜系名廚一起交流學習促進美食文化……其實小葉子心里清楚，活動的贊助商就是他們酒店廚房的供應商，把他們請過去就是吃喝玩樂，打點關(guān)系，順便還能用這個活動做個廣告，一舉多得。小葉子不想去，他只會做菜，不會跟這些生意人打交道。但是師傅說了，年輕人，還是出去見見世面的好。也許是覺得師傅說得對，也許有別的什么原因，小葉子如期出發(fā)了。</h3><h3><br /></h3><h3> 一共五天的行程，跟小葉子想的一樣，總共來了二十幾號人，都是酒店的中高層小領(lǐng)導，有廚師長，采購經(jīng)理什么的。所謂的評選活動半天就結(jié)束了，余下的都是帶著他們在北京四處參觀，旅游，好吃好喝招待著。</h3><h3><br /></h3><h3> 最后一天晚上了，大家第二天就要各自回去了，供應商的一個大領(lǐng)導帶著小葉子他們來到一家夜總會。小葉子是進去了才知道是夜總會，難怪大家都這么興奮，小葉子在揚州從來沒去過這種地方，相比其他人的"揮灑自如"，他顯得有點兒局促。</h3><h3><br /></h3><h3> 然而更讓小葉子感到不安的還在后面，大領(lǐng)導帶了一群濃妝艷抹，嫵媚妖嬈的姑娘進來，不多不少，剛好跟他們一人一個，說是陪著唱唱歌。</h3><h3><br /></h3><h3> 小葉子并不想唱歌，更不想要她們陪。小葉子看她們，就像一大鍋拔絲香蕉，甜的發(fā)膩，讓他有點不舒服。隨便的一瞟，像被一股電流擊中。雖然他之前從未見過她化妝，雖然她換了發(fā)型，雖然她的衣著……雖然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的一切都表明似乎她絕對不可能是她，但是只一眼，小葉子知道，她就是史曉云。</h3><h3><br /></h3><h3> 史曉云也看到了他，驚愕，羞愧，懊悔，躲避……痛苦，一瞬間，卻仿佛很久很久……</h3><h3><br /></h3><h3> 史曉云主動坐到了小葉子的身邊，其他人也紛紛各自坐下。小葉子有很多話想說，喉嚨卻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史曉云也沒有說話。他們倆就像是一對普通不過的情侶，坐在電影院里，看著眼前真實的，荒誕的，讓人無奈的電影。隨著劇情的發(fā)展，他們也跟著笑，跟著罵……酒杯里仿佛盛著他們的飲料，黃的是橙汁，棕的是咖啡……他們不知道電影會怎樣結(jié)尾，悲?。肯矂。康墙Y(jié)局，并不由他們掌握。</h3><h3><br /></h3><h3> 結(jié)束的時候，史曉云說了第一句話；"你在門口等我一會兒。"大家在酒店門口道別，各自回去，小葉子在大家意味深長的眼神中，留了下來。</h3><h3><br /></h3><h3> 史曉云出來的時候穿了一身長羽絨服。兩個人順著路邊，慢慢的走著。"北京的夜，比揚州冷多了"小葉子想。</h3><h3><br /></h3><h3> "你……還好嗎？"不知道怎么，小葉子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怪怪的。</h3><h3><br /></h3><h3> "挺好的。"史曉云很平靜的說，"北京賺錢多。"</h3><h3><br /></h3><h3> "我見過你爸媽了。"小葉子瞥了一眼史曉云。史曉云</h3><h3><br /></h3><h3> 原本平靜的臉龐，變得陰郁起來。小葉子對自己的話有點懊惱。</h3><h3><br /></h3><h3> "他們……還好嗎？"過了一會兒史曉云問。</h3><h3><br /></h3><h3> "挺好的。"小葉子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你爸也挺好的。"</h3><h3><br /></h3><h3> 小葉子看到史曉云原本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放下心來。</h3><h3><br /></h3><h3> "你沒想過回揚州嗎？"小葉子鼓起勇氣問。</h3><h3><br /></h3><h3> "我好久沒有回去過了。"</h3><h3><br /></h3><h3> "揚州現(xiàn)在挺好的，也許……"</h3><h3><br /></h3><h3> "回去，我能干嘛呢？這兒挺好的。"</h3><h3><br /></h3><h3> 兩人相對無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向哪。</h3><h3><br /></h3><h3> "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說著，史曉云伸手向著遠處開來的出租車招了招手。</h3><h3><br /></h3><h3> 看著出租車一點點的靠近，停下。小葉子想起史曉云曾經(jīng)說過的話。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被這個念頭嚇到了。</h3><h3><br /></h3><h3> "你"小葉子迫切的想要得到證實，急的話都說不清楚，"你那年，真的……真的沒有考上嗎？"</h3><h3><br /></h3><h3> 史曉云打開車門，正要上車，聽到小葉子的話，愣了一下。"早點回去吧，晚上冷。"史曉云頭也不回的關(guān)上了車門。她似乎沒有聽到小葉子問的話。</h3><h3><br /></h3><h3> 七</h3><h3><br /></h3><h3> 又到一年春天，農(nóng)歷三月的揚州。萬物復蘇，草長高了，花開了，不知名的鳥也多了……人們欣賞著大自然的饋贈，贊美著大自然的神奇。卻不知，這景象，已重復了多少年，今年，往年，有什么不同？</h3><h3><br /></h3><h3> 小葉子獨自走在瘦西湖邊。來揚州旅游的人越來越多了，到了旅游季，又是人山人海吧。</h3><h3><br /></h3><h3> 即使人很多，小葉子感覺自己跟周圍人不一樣。他們顧著賞花、看水……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河邊的一株柳樹，岸邊的一顆小草，水里的一只野鴨，五亭橋上的一串風鈴……，這些外人眼里的種種的新鮮事物，一直就在那里，從未改變。</h3><h3><br /></h3><h3> 小葉子掏出手機，撥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h3><h3><br /></h3><h3> "你回來吧。回揚州。"</h3><h3><br /></h3><h3> "回去干嘛？你請我吃飯？"</h3><h3><br /></h3><h3> "我開了個飯店，就在我們的巷子里。"小葉子說的很用力，他想讓對方聽清每一個字，"你回來，我請你吃一輩子飯。"</h3><h3><br /></h3><h3> 電話那頭，史曉云的眼淚，就像瘦西湖的水，明明風平浪靜，卻漣漪紛紛……</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