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鄉(xiāng)里一把手此刻正坐在辦公室的大轉(zhuǎn)椅上，黑著臉，他那嶄新豬皮夾克同他锃光瓦亮的大背頭，交相輝映，甚是出彩。他一臉怒氣呵斥著房中間站著的辦事員小高，“干個啥吃！好幾個人一上午沒有追上一個老娘們？成上午恁在村里干啥來？”小高抬抬頭，看了一把手一眼，又趕快低下頭，嘴里咕噥道：“一直在結(jié)扎戶白鳳珍街門口守著，她一回來，我們上去抓，她說回屋里換衣服，我們在門口等著，誰知道她跳墻頭跑了。”“沒追？”“追了，追到村南麥地里。眼看就追上了，“小高說到這，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吞吐道：”誰知道她突然脫褲子，把屁股撅出來。我們，我們就停下。后來她又跑，我們又追，她又脫褲子，我們就不追了?！币话咽职焉碜油疤教?，一根手頭指著小高:“你是咋的？沒見過婦女的肚腚？那又不是你妗子？你咋不按住她？你們能干個啥!” 小高依舊低著頭，不作聲?！疤澞氵€是大本類，你的書算白念了?！币话咽职咽掷飯A珠筆扔到桌子上，用力太猛，圓珠筆從桌上滾下來，小高怯怯的上前撿起，小心翼翼的給放桌上?！斑@樣，通知所有村支書今晚八點鐘到鄉(xiāng)里開會，配合縣里計生安排搞突擊。別的鄉(xiāng)里都到咱前面了，我丟不起那個人，那個賣水果的白鳳珍，必需的讓她把結(jié)扎做了?！毙「邞?yīng)一聲，剛要出去，又被一把手叫了回來：“先把白鳳珍村支書叫來，我就不信了，還治不了她，這回不做，把她房子掀了，看她做不做！”小高應(yīng)聲出去通知支書。</h3><h3> 別看一把手初中畢業(yè)，他相當(dāng)瞧不起小高這樣的大本，想當(dāng)初，他當(dāng)兵到部隊，干的是最累的沒人愿意干的差事：飼養(yǎng)員，當(dāng)時，大家都想著學(xué)駕駛當(dāng)司機(jī)，結(jié)果，他們都當(dāng)了一輩子司機(jī)，他卻從飼養(yǎng)員被提拔為班長，排長，副營長，靠的是什么？能吃苦，腦子活，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做了鄉(xiāng)里一把手，雖然文化不高，但是干工作還是部隊作風(fēng)，雷厲風(fēng)行，各項工作一直名利前茅。他有心栽培小高，可每次小高都不爭氣，前怕狼后怕虎，總是不露臉，一把手挺失望。他也是愛才得人，無奈小高就是扶不上墻，上次往市里報一個計劃生育先進(jìn)材料，讓小高寫，他居然說：“寫不來，都假數(shù)字，沒法寫?！闭娌婚_竅，那有那么多真的。不過小高也可靠，從不說謊，一是一二是二，這一點，一把手倒是欣賞。不像那些副手，昏天黑地的，滿嘴沒個實話，啥時候派下鄉(xiāng)，大事小事上午去一天，下午去半夜回來。都是在支書家等殺鍋上的驢肉，吃撐了才回單位。一把手慢慢轉(zhuǎn)著椅子，琢磨著怎樣把這回的計劃生育突擊任務(wù)完成 。正在這時，白鳳珍村的支書來了。</h3> <h3> 支書矮矮的個子，姓萬，四十多歲，進(jìn)門先給一把手上煙。一把手?jǐn)[擺手：“不抽了不抽了，嘴苦。那個，恁村的白鳳珍咋回事，咋又跑了，她可有三閨女了啊，還不結(jié)扎！”</h3><div>支書把煙收回裝進(jìn)大衣口袋：“可不是唄，本來跟她男人說好了，她男人做不了主。”</div><div>“這個不行，白鳳珍這回必需的做，都跟她一樣，去哪里完任務(wù)！看她能跑幾天，派人看著她家門口沒有？”</div><div>“看著類，24小時不離人，只要她回家就把她送過來做結(jié)扎?！敝f的很保證。</div><div> 一把手說：“她能去哪兒？她娘家姐姐妹妹家都看著點，一會兒村支書開會，大家互相幫忙看著親戚家，實在不行，把她男人后代家娘都抓到公社辦學(xué)習(xí)班，沒三天就頂不住了?！?lt;/div><div>支書 趕緊的說：“那是那是?！?lt;/div><div> 這時，一個辦事員進(jìn)來：“領(lǐng)導(dǎo)，縣里計生辦打來電話，讓咱報進(jìn)度，說還有五個結(jié)扎七個引產(chǎn)十一個上環(huán)的任務(wù)沒完成。還問罰款啥時候交上去，別的公社交了?！?lt;/div><div> 一把手騰地站起來，雙手撐著辦公桌：“你去給他說，保證完成任務(wù)，明天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都去做結(jié)扎，也得給他完成任務(wù)！”說完，抓起那個圓珠筆又狠狠地甩了出去，這回，沒人給他拾，碎了。</div><h3> 這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鄉(xiāng)里院子里的燈火通明，那燈光亮透了半邊天。院里摩托聲不斷響著，一陣陣黑煙跟過來，十幾個村子的支書陸續(xù)到了。寒冬臘月的，大家都自覺到大會議室等著開會，小高拿著點名冊點名，然后二把手三把手也陸續(xù)到達(dá)會議室，同支書們聊著怎樣落實任務(wù)的事。會議室被煙霧籠罩著，有人咳嗽不停。鄉(xiāng)里干部一進(jìn)來，支書們的小會議立刻停止了。他們也各自有自己的小九九。都在想著怎么轉(zhuǎn)著圈子把這次的突擊任務(wù)應(yīng)付過去。</h3><div> 一把手進(jìn)來了，大家立刻鴉雀無聲。一把手和副手們坐到主席臺上，一把手上來先發(fā)問：“都說說，一個村一個村挨著說，必須給我說清，到底還有幾個育齡婦女超生家庭懷孕婦女沒有計劃類。不說清今晚誰也不能回去，我在縣里坐蠟，你們也得陪著，說吧，誰先說？”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煙霧在燈下繚繞，不知誰小心的咳嗽了一聲，一時，涼了場。支書們都垂著頭，生怕一把手看見自己似得。一把手倒是沉得住氣，靠在椅子上，一遍一遍的環(huán)視著會議室里的每個人。二把手發(fā)聲了，他指著離他最近的白鳳珍村支書說：‘’老萬，你先說吧，都饒不了?！?lt;/div><h3> 老萬支書扦起屁股準(zhǔn)備從兜里掏筆記本，把虛恭給掏出來了，還一發(fā)不可收拾，細(xì)長音兒，帶顫兒，又響亮又清脆，一屋子人想笑，又不敢笑，憋著，任憑那顫音兒隨著煙霧在人們頭頂上裊裊盤旋。有人把頭埋進(jìn)褲襠嗤嗤的偷笑。......一把手憋不住了，強(qiáng)壓著笑容：“老萬，你這是咋類，也不能這么生氣吧。”</h3> <h3>老萬已經(jīng)掏出小本子，他咳咳兩聲，若無其事的說：“這幾天天天晚上上門做工作，村口截人，受涼了?！?lt;/h3><h3>支書們的調(diào)皮話立刻要跟上來，被副手制止住。老萬開始匯報，匯報到一半，一把手打斷了他的話?！袄先f，你村那個袁秀琴咋又懷孕了？她不是男人不在家嗎？上一回搞突擊她就賣流產(chǎn)掙錢，這回又有了？”老萬咳嗽一聲，眼睛看著別處：“這個事兒這個事兒不好說。”“咋不好說，有啥不好說？”一把手問得緊。老萬環(huán)顧四周，又低下頭，做賊死的咕噥道：“要想不讓她懷孕，得把村里的電工都結(jié)扎了。”一屋子人哄的笑起來，紛紛議論道：“這個還真是。電工，開小鋪的?！闭l說。.........“那個啥，聽說上村的村主任......”一時大家順著這話題議論下去，氣氛熱烈起來了。一把手用手敲著桌子：“停停，以后村里再找電工，必須的先結(jié)扎。就說我說來，這是規(guī)定。實在不行，這次任務(wù)完成不了，把他們都結(jié)扎了........”</h3><div>.........</div><div>正說的熱鬧，白鳳珍村里來人，把支書叫了出去，支書從外面回來，走到主席臺前，跟領(lǐng)導(dǎo)們耳語，一個副手立刻從主席臺上跳下來跟著支書走出會議室。副手站在院里最明亮的那盞等下喊著：“小高，小高，快點，你那個小組都出來，行動！”聽到喊聲，各個辦公室的人紛紛到院子里集合，面包車也發(fā)動了，支書小聲問來人：“看清了沒有？是白鳳珍回來了？”來人說：“是，沒看錯。又低又胖，肉轱轆似得。進(jìn)屋關(guān)燈睡覺了我才來，俺媳婦還在門口盯著呢?！敝终f：“她孩子們都沒在家？”來人說：“沒有，都在奶奶家呢?！薄澳切?，白鳳珍做了結(jié)扎，獎勵你五十塊錢?！眮砣苏f：“啥時候兌現(xiàn)？上一次我舉報的還沒兌現(xiàn)呢！”支書說：“欠不了你的，到時候一塊給?！?lt;/div><div>小高帶著人上了面包車，副手問支書：“咋的，走不走？”支書說：“走走，這回跑不了她?！泵姘嚭魢[著出了公社大院。支書的摩托車蹬了好幾腳才點著火，心急火燎冒著黑煙突突著追了出去......</div><div>大約四十分鐘后，面包車回來了，車上一個胖嘟嘟的婦女被架著下來，女人一直掙扎，嘴里喊著：“我不是白鳳珍，我不是白鳳珍，我是她小姑子......”沒人理會，副手吩咐小高：“帶到后院去！”</div><div>公社的后院是做流產(chǎn)結(jié)扎的地方，那里公社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24小時值班。</div><div>副手一臉喜悅的去給一把手匯報，一把手還在會議室給支書們布置今晚的突擊工作。</div><div>........</div><div>值班醫(yī)生匆匆的到會議室門口，把一把手招呼出來，附在一把手的耳朵邊：“這個新帶來的是處女?。 币话咽植幌嘈诺目粗蛋噌t(yī)生。片刻，扯開嗓子喊起老萬：“老萬，他娘的，老萬........”</div><div>這時，一陣三碼突突聲傳來，隨即一輛三碼車進(jìn)了院子，上面下來兩位老人，一下車就喊：“恁是人吧？把我閨女拉來結(jié)扎，我老命給你們拼了！”</div><div>支書們聽到喊叫聲，有人探出頭，很快又縮了回去。小聲嘀咕：“老萬把大閨女給拉來結(jié)扎了。”會議室響起嘖嘖聲；“這咋擦？”。</div><div>一把手趕緊躲到值班醫(yī)生后面悄聲道：“你來處理?！彼f完不見人影了。</div><div>兩位老人坐到院子里抓天撓地的哭喊起來，小高去找支書老萬，老萬不見了，找副手，副手也不見了。小高上前把老人拉起來：“大娘大娘，真是錯了，我來給你道歉！”值班醫(yī)生也上前把老人從地上拉起來：“大娘，沒有做，地上涼，快起來?！崩先丝拊V道：“那我閨女的名聲咋整啊，我閨女咋找婆家?。俊毙「呋仡^吩咐值班醫(yī)生：“趕緊讓人家閨女回去！”</div><div>那閨女從后院跑出來，攙起爹娘沒說一句話坐上三碼回去了！小高一屁股坐到院子里，雙手使勁的揪著自己的頭發(fā)。這時，一把手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看著小高的樣子，安慰道：“沒事，幸虧醫(yī)生仔細(xì)！”</div><div>支書們聽著三碼車走了，都從會議室出來，等著一把手發(fā)話，一把手看看手表：“行動吧?！?lt;/div><div>一時間，摩托聲汽車聲吵成一片，在黑夜里格外的熱鬧，幾分鐘后，那突突聲便四散在黎明前的夜色里......給公社大院留下一片黑煙。</div><h3>2018.1.29.</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