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里的歲月重逢

老郗

朋友發(fā)來信息，有食用玫瑰采摘休閑一日游活動，問我意向如何？原本近來身體不是很好的我當(dāng)“玫瑰”二字躍入眼簾時，那些被時光鎖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突然順著花香漫了開來，童年的記憶，舅舅的身影，母親含淚的目光，都在這抹甜香里漸漸清晰。聽說能采摘玫瑰花，我立馬來了精氣神。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了。 從小就聽母親講，姥爺身體不好，早早地就撒手人寰，17歲的母親嫁入太原我家，13歲的舅舅也不得不去太原永吉成糕點(diǎn)鋪?zhàn)鰧W(xué)徒，娘娘一人帶著二舅的孩子在老家維持生計。舅舅在糕點(diǎn)鋪里每天早上要早早地起來給東家倒尿盆，燒水，伺候東家一家人洗臉?biāo)⒀?，再幫著收拾家?wù)，洗衣做飯，直到晚上東家一家睡下為止。 聽舅舅講過，舅舅一年之中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夏天快來的時候，和店里的師傅們?nèi)ッ倒鍒@摘玫瑰了。那一天，他可以盡情地在地里撒歡，摘好多好多玫瑰花?；厝ブ?，看著老師傅們做玫瑰醬。 舅舅每次來看母親的時候，從來不提他的苦，總是給母親講玫瑰花的美和她的香。舅舅告訴母親，當(dāng)你一走進(jìn)玫瑰園的剎那，一股玫瑰香就會撞進(jìn)你的鼻腔——是帶著尖刺的鮮活氣息，像剛摘下的花瓣上還掛著晨霜，清冽里透著潑辣的甜；當(dāng)你湊近花束深吸一口氣，香味就會漸漸沉下來，香甜里開始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苔蘚味，像花根埋在濕潤泥土里的氣息，讓濃郁的花香有了大地的厚重感；當(dāng)你離開花田許久，袖口還會沾著若隱若現(xiàn)的香，像被陽光曬退色的干花標(biāo)本，甜香褪去后留下木質(zhì)調(diào)的溫柔尾音，還能聞到歲月沉淀的、干燥而溫暖的氣息。 記得有一年中秋節(jié)前夕，舅舅給我們家送來一小瓶玫瑰醬。舅舅說這是他利用休息日專門給我們摘得玫瑰花，專門買糖腌制的。在深褐色的玻璃瓶里，花瓣被糖漬得透亮，像凝固的晚霞一樣漂亮。當(dāng)舅舅揭開瓶蓋時，只聽“?！钡囊宦暎鹣阄端查g飄滿了整個屋子。害得我“吸溜，吸溜”不停。 也就是幾天以后，我家吃油炸糕時的情景讓我永遠(yuǎn)難以忘懷。我也是那次吃糕后才知道，糕餡里放不放玫瑰醬味道真的不一樣。當(dāng)我咬開一嘴的瞬間，一股清冽鮮甜的玫瑰花瓣清香就撲面而來，像是剛摘下的半開玫瑰被揉碎在掌心，帶著清晨露水的清透感，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柑橘類果香，瞬間喚醒嗅覺。 此時，你若深吸溜一口，醇厚的玫瑰香就如天鵝絨般裹住你的鼻腔，甜而不膩，像把整朵綻放的玫瑰含在舌尖，蜜漬后的花瓣釋放出綿長的甜韻，尾調(diào)里若隱若現(xiàn)的辛香，像給香氣蒙上一層朦朧的紗，愈發(fā)勾人。 轉(zhuǎn)眼之間，舅舅退休了。每年到了采摘玫瑰花的時候舅舅總會和舅母要摘些玫瑰花做玫瑰醬。每年做好玫瑰醬后總忘不了要給母親送些過來。這也讓母親總忘不了她和舅舅的姐弟情。家里只要一說吃油炸糕，大家就會想起玫瑰醬，一提玫瑰醬，母親就會想到舅舅。這時母親總會說：“你舅舅學(xué)徒時，永吉成的老師傅教他選花要選半開的，說那是玫瑰最有靈氣的時候?！闭f這話時，母親眼里的光比糖漬玫瑰還要亮。 就在母親臨去世的前幾天我給母親做油炸糕時，母親邊看著我給她包糕，邊噙著淚給我說：“我這些天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xiàn)出你舅舅去永吉成學(xué)徒后給我們送去玫瑰醬時的情景：兩只小手捧著一小瓶玫瑰醬笑瞇瞇地地看著我的那模樣。當(dāng)然，眼前浮現(xiàn)出的更多的是他第一次回你娘娘家時，兩只小手凍得像兩個開花的饅頭，你娘娘淚流滿面的情景?！蹦赣H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神中透著深深的眷戀。 也就在那天吃糕后的幾天，母親與世長辭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聽母親提起玫瑰醬，也是最后一次聞到彌漫在屋里的、混合著面香與花香的溫馨氣息。 或許這次采摘之旅，我會有直接的體會和感觸。當(dāng)指尖觸到花瓣時，會不會也像當(dāng)年舅舅那樣，感受到花朵在掌心綻放的溫柔？而那些新摘的玫瑰，若做成醬，該用怎樣的容器盛裝，才能讓香氣穿越時空，告慰那些在記憶里微笑的人？ 窗外的陽光忽然明亮起來，我再次回復(fù)朋友："一定去。" 因?yàn)槲叶?，有些香氣永不消散，它們會化作思念的形狀，在某個轉(zhuǎn)角處與你重逢。就像此刻，案頭空著的玻璃瓶，仿佛正等著盛滿新摘的花瓣，讓逝去的歲月，在甜香里重新綻放。 　　此刻看著手機(jī)里的采摘園照片，藤蔓上垂掛的花朵像極了舅舅醬瓶里的色澤。那些曾在記憶里模糊的花瓣，突然有了具體的形狀 —— 重瓣的粉白花瓣層層疊疊，花蕊沾著露水，陽光穿過時能看見細(xì)細(xì)的絨毛。我想親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輕嗅，或許能聞到當(dāng)年油炸糕里的甜香，能看見舅舅在糕點(diǎn)鋪后院踮腳摘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