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說事(591) 圖片:作者/作者手機隨拍 <p class="ql-block">今日,我講述的是一個關(guān)于“逃兵”與班長的故事。故事里的“逃兵”,乃我妹夫的老父親,其故事在我們村中可謂家喻戶曉。這段故事,宛如一團被歲月揉皺的紙,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藏著無數(shù)驚心動魄的過往。</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i>(作者在家鄉(xiāng)紅軍街參觀紅二軍團舊址)</i></b></p><p class="ql-block">我的老家潛江,是一片被革命熱血浸染的土地,是當之無愧的革命老區(qū)、蘇區(qū)。1929年至1932年,賀龍元帥領(lǐng)導(dǎo)的紅二軍團機關(guān)駐扎于拖船埠與熊口鎮(zhèn),紅軍部隊在潛江周邊與國民黨反動派展開了艱苦卓絕的斗爭。</p><p class="ql-block">1932年4月,賀龍元帥率領(lǐng)紅三軍約5000人,在我的老家王場以及朱港、廖巷子、蚌湖及沙洋一帶,與前來圍剿的國民黨川軍狹路相逢。賀龍元帥的指揮部及戰(zhàn)地醫(yī)院分別設(shè)于施家場的北廟與南廟。那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慘烈對決,槍炮聲震得大地顫抖,硝煙彌漫了整個天空。因敵眾我寡、敵強我弱,賀龍元帥率部主動突圍,紅軍官兵400余人壯烈犧牲,鮮血染紅了這片英雄的土地。隨后,紅軍進行了戰(zhàn)略轉(zhuǎn)移。</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15px;"><i>(作者老家紅橋村人民英雄紀念碑/作者手機拍攝)</i></b></p><p class="ql-block">我們紅橋村的農(nóng)民何昌義、任行洲、黃關(guān)紅、汪修炳、張茍子、孫引生等18人,毅然決然地成立了紅橋赤衛(wèi)隊,在縣委副書記隗作柱的領(lǐng)導(dǎo)下,于紅橋周邊及荊門等地積極開展革命斗爭。然而,由于叛徒的出賣,次年8月17日,眾多英勇的赤衛(wèi)隊員被國民黨反動派殘忍殺害。他們的鮮血,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鮮艷的旗幟。</p><p class="ql-block">我妹夫的爺爺(本地人稱爹爹)任行武僥幸逃脫,他和部分赤衛(wèi)隊員前赴后繼,手持大刀,懷著滿腔熱血,終于找到了紅軍隊伍。之后,任行武在與敵人的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只留下年輕的妻子和幼小的兒子任明朋。在鄉(xiāng)親們的掩護下,任明朋在苦難中艱難成長。那一段黑暗的歲月,如同噩夢一般,深深地烙印在我妹夫的父親任明朋的心中。</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i>(今日江漢風(fēng)光/作者手機拍攝)</i></b></p><p class="ql-block">可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當任明朋長成小伙,卻遭遇了晴天霹靂。他被路過潛江的國民黨軍隊抓了壯丁。那一刻,任明朋的心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身為紅軍的兒子、烈士的后代,如今卻要加入這不共戴天的敵人隊伍,拿著槍與父親的同志打仗,這該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任明朋不敢向身邊的任何人講述這段歷史,他深知,一旦暴露自己“赤匪”兒子的身份,便是死罪難逃。他只能將這份痛苦和仇恨深埋在心底,如同將一顆炸彈藏在身體的最深處。</p><p class="ql-block">在國民黨軍隊里,他遇到了一個很痞的班長。這個痞班長自恃兵老,上面有同鄉(xiāng)罩著,對士兵非打即罵,體罰、克扣軍餉是家常便飯。若想跟著他混,得把餉錢進貢給他,否則便會遭受非人的折磨。最可恨的是,國民黨軍隊一路燒殺搶掠,欺壓百姓,幾乎無惡不作。初到兵營的任明朋沒少挨揍,好在他身體高大、有力氣,硬是挺了過來,同時也加深了他對國民黨軍隊的憤怒,那憤怒,如同既將爆發(fā)的火山,在心底不斷積蓄著力量。</p><p class="ql-block">痞班長讓他擔任機槍手,可任明朋心里是一萬個不愿意。一是機槍沉重,行軍打仗時得負重前行,累得人喘不過氣;二是戰(zhàn)場上,機槍手往往是對方瞄準、射殺的重點對象,活命的幾率極小。任明朋慢慢學(xué)會了跟老兵相處之道,他把軍餉一分不留全“孝敬”給了班長,盡量少吃苦頭,打仗也不用往前沖。他深知,要保存自己,必須先活命。</p><p class="ql-block">每次打仗,任明朋都滿心焦慮,他時刻想著逃跑,可部隊一直龜縮在鐘祥、荊門一帶,沒有行軍就沒有機會。于是,他在戰(zhàn)場上總是耍些小聰明,機槍總是故意抬高或壓低,且不輕易開火暴露自己。班長雖然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但也沒有過多追究,私下里問他為什么不打共軍,他謊稱是怕成為共軍的靶子,死了沒人照顧班長。班長聽后,不屑地說:“別蒙我,你狗日的有二心。”但痞班長終究沒有出賣任明朋。或許,在痞班長那看似冷漠的外表下,也隱藏著一絲對同類的惻隱之心。</p><p class="ql-block">京山、鐘祥位于大洪山西南,地處江漢軍區(qū)腹地,有皂(市)當(陽)公路直通武漢,又有漢水為天然屏障,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1945年8月,日軍宣布投降后,國民黨京山縣政府從六房嘴山區(qū)搬回京山縣城,并派重兵把守,搶占了抗戰(zhàn)勝利果實。1946年至1948年解放戰(zhàn)爭時期,京山、鐘祥一帶成為敵我雙方的“拉鋸地”。</p><p class="ql-block">任明朋所在的國民黨軍隊就在這片區(qū)域游弋。</p><p class="ql-block">1949年,遼沈、平津、淮海三大戰(zhàn)役勝利后,斗爭形勢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解放軍江漢軍區(qū)步步逼近,展開了對敵的凌厲攻勢。</p><p class="ql-block">1949年7月中旬,國共兩軍在京山、鐘祥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戰(zhàn)斗。人民解放軍如猛虎下山,以秋風(fēng)掃落葉之勢,打得國民黨軍隊52師節(jié)節(jié)敗退。</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過去,荊門打仗時,國民黨軍隊52師潰不成軍,有人趁天黑當了逃兵。幸運的跑了,倒霉的被抓回來捆在樹上懲罰,領(lǐng)頭的更是被槍斃了。痞班長也識時務(wù),私下找到任明朋,無奈地說:“這里離你家不過百里,你找個機會也逃吧,這次怕是打不贏共軍,會被收拾了。”任明朋表面上裝作忠心耿耿,說:“我跟著班長,不當逃兵?!逼鋵崳睦锎蛑约旱男∷惚P,他要找機會反水、投誠,為父親報仇。</p><p class="ql-block">那天傍晚,任明朋所在的連隊在一個村莊邊安營扎寨。為了所謂的“鼓舞士氣”,他們從農(nóng)戶家強買強賣弄來一頭半大的豬殺了,還大言不慚地說這幾天有大仗打,要打勝仗,先搞頓肉吃、喝頓酒,提前犒勞弟兄們。官兵們喝得酩酊大醉,任明朋卻心潮澎湃,他知道,改變命運的時刻到了。半夜,趁著大家都醉意朦朧,他扛著機槍,如離弦之箭般狂奔十幾里,向解放軍投誠。</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76, 79, 187);"><i>(作者聽妹夫講他“逃兵”父親的故事)</i></b></p><p class="ql-block">解放軍班長見他扛著那挺機槍,眼前一亮:連隊根本沒這么好的武器,這可真是好東西!新班長詳細了解了任明朋這個國民黨“逃兵”的情況,非常同情他的境遇,并向他宣講共產(chǎn)黨部隊的政策、紀律,讓他明白了父親去鬧革命的偉大意義。</p><p class="ql-block">新班長讓他繼續(xù)擔任機槍手,他滿口答應(yīng):“只要能為父親報仇打敵人,讓我干啥都成!”新班長像親兄弟一樣關(guān)心他的冷暖,關(guān)心他的生活,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p><p class="ql-block">在與國民黨軍隊的戰(zhàn)斗中,任明朋奮勇爭先,端起機槍向敵人掃射,為取得戰(zhàn)斗勝利立下戰(zhàn)功。他隨部隊俘虜了大批國軍,沒想到,他竟遇上了自己過去的兵痞班長。兵痞班長看到他,得意地說:“我讓你當逃兵沒錯吧?”任明朋怒目而視,說道:“老子的父親是紅軍,不是被你們抓壯丁,老子會跟你混?!”</p><p class="ql-block">痞班長低下頭,似有感悟,無奈地說:“解放軍優(yōu)待俘虜,我拿兩塊銀圓回四川去了。”任明朋覺得這個痞班長可惡又可憐,罵了一聲:“滾!老子不想再見到你。”</p><p class="ql-block">新班長問任明朋有什么想法,他猶豫了一下,說:“部隊在家門口了,想回去看看母親?!逼鋵?,他內(nèi)心深處渴望能真正加入解放軍,跟著新班長走。</p><p class="ql-block">任明朋回到家,見到體弱多病的母親食不果腹,心酸不已。他又產(chǎn)生了回家照顧母親的想法。</p><p class="ql-block">不久,部隊準備南下,新班長找到任明朋,語重心長地說:“革命就要勝利了,全國很快就會解放了,你是烈士后代,又是獨子,你的母親有病無人照顧,你就回家去。上面如果來人問,我就說你按“俘虜”待遇回家了?!比蚊髋舐犃耍闹形逦峨s陳。他雖然渴望回家與母親和親人團聚,但更想留在部隊,為革命事業(yè)奮斗。可看著班長真誠的眼神,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p><p class="ql-block">新班長是否跟上級匯報他不得而知,也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新班長送他上了出城的路。</p><p class="ql-block">家鄉(xiāng)解放了。任明朋回到家,心里一直不好受。家門口掛著“革命烈屬”的牌子,自己卻成了一個“逃兵”,這讓他抬不起頭來。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回想起在部隊的日子,想起新班長對他的關(guān)懷,心中充滿了愧疚和自責。至于鄉(xiāng)村給予烈屬的物質(zhì)待遇,他一概不愿接受。</p><p class="ql-block">任明朋心中的革命火焰從未熄滅。他時常關(guān)注著部隊的消息,每當聽到解放軍取得勝利的消息,他的心中就充滿了喜悅和自豪。終于,在內(nèi)心的掙扎和煎熬中,他明白,自己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他要重新回到革命的隊伍中。當他四處打聽部隊時,卻不知部隊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他若是按正常手續(xù)退伍回到地方,參加地方建設(shè),晚年就能享受離休待遇。然而,他那段特殊的經(jīng)歷,一直成為他心中無法言說的痛。他選擇了樸實的鄉(xiāng)村生活,生兒育女,在家種了一輩子地。</p><p class="ql-block">1976年,在興修水利打堤時,他不慎把胳膊折斷,成了個半殘疾。作為烈士后代,他第一次同意享受烈屬待遇:減免他家的水利任務(w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