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聚晶先生</p><p class="ql-block">圖/聚晶先生</p><p class="ql-block">美篇號/20509955</p> <p class="ql-block"> 西湖的桃花又開了。半邊紅半邊白，像是被春光咬破了嘴唇，滲出些血絲來。我站在斷橋邊，看它們一樹一樹地燃燒，燒得游人面頰發(fā)燙，燒得湖水泛起紅暈。</p> <p class="ql-block"> 從住地晨跑到西湖，十四公里的路程，腿腳早已酸軟，卻不及心頭的重負。弟弟的玻璃廠里，那些噴涂完的玻璃映出我支離破碎的臉。當(dāng)晨霧收繳我遺落的咳嗽，那些被抗生素赦免的思念，將在錢塘江口重新登陸。白堤的柳是倒插的注射器，將西湖的淡鹽水緩緩輸入我發(fā)炎的鄉(xiāng)愁。</p> <p class="ql-block"> 桃之夭夭。三年前我來時，花瓣落在肩頭輕如嘆息。如今它們依舊紛揚，卻再找不到那個承接的肩膀?；ㄩ_花落，原是常事；人在花前老去，才是真正的無常。那些粉白的精靈，有的已然怒放，將整個身子交給了春風(fēng)；有的尚在苞中，做著關(guān)于蝴蝶的夢。而我站在這里，既非怒放，亦非含苞，只是一截枯枝，橫亙在季節(jié)的縫隙里。</p> <p class="ql-block"> 湖水蕩漾，將桃花的倒影揉碎又拼合。對岸的雷峰塔沉默如鐵，鎮(zhèn)壓著所有想要逃逸的思念。鴛鴦成雙游過，劃出八字形的水痕——一個完整的、圓滿的符號。我的目光追隨著它們，直到消失在垂柳編織的簾幕之后。柳條太密了，像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尚未梳理的人生；柳煙太濃了，像兒子大二課堂上飄浮的粉筆塵。</p> <p class="ql-block"> 游人如蟻，在花樹下攢動。他們舉著手機，將桃花囚禁在方寸之間。有個穿花裙的姑娘，站在桃枝下旋轉(zhuǎn)，裙擺開成一朵更大的花。我突然想起妻子年輕時也愛穿花裙，在老家的櫻花樹下轉(zhuǎn)圈，花瓣落在她發(fā)間，像是春天特意別的發(fā)卡。老家的桃花，也快開了吧！</p> <p class="ql-block"> "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多么輕巧的詩句。可那些被春風(fēng)帶走的，花瓣不會記得，桃樹不會記得，只有樹下的人，在年復(fù)一年的花事里，數(shù)著自己新添的白發(fā)。一個賣花環(huán)的老嫗從我身邊經(jīng)過，她籃中的桃花已經(jīng)蔫了，邊緣卷曲如老人蜷縮的手指。我買下一個，戴在頭上，頓時成了滑稽劇的主角。這滿頭的粉紅，與我的滄桑多么不稱！就像我此刻站在杭州的春光里，卻懷揣著故鄉(xiāng)的冬寒。</p> <p class="ql-block"> 陽光漸烈，桃花在光線下變得透明，能看見脈絡(luò)里流動的汁液——那是它們的血脈。我的血脈呢？一半在武漢，一半在老家，還有幾滴，正隨著弟弟工廠里的油漆粉末飄散在杭州的空氣中。突然羨慕起桃花來，它們至少可以整株遷徙，根與花永不分離。而旅人的根一旦拔起，便再難找回那原來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 走到蘇堤時，發(fā)現(xiàn)一株桃樹已經(jīng)開敗，花瓣鋪了一地，像粉色的雪。幾個孩童在上面奔跑，踩出零亂的腳印。這讓我想起兒子小時候在雪地里畫下的歪斜太陽，那時他總說："爸爸，我要把太陽種在雪里，這樣冬天就不會冷了。"如今他的太陽畫在哪里？是否也如這些零落的花瓣，終將被掃入西湖的濁浪？</p> <p class="ql-block"> 午后，游人更多了。我擠在人群中，忽然意識到自己正用老家方言喃喃自語。周圍投來異樣的目光，仿佛我的口音是某種不合時宜的落葉，飄進了他們精心打理的春天。于是閉口，讓話語在喉間堆積成礁石。桃花不懂方言，它們只管開著，用色彩說話?；蛟S這正是花的智慧——無需言語，美麗自成宣言。</p> <p class="ql-block"> 夕陽西沉?xí)r，我踏上歸程。十四公里的路在暮色中顯得更長。身后，西湖的桃花漸漸隱入黑暗；前方，玻璃廠的燈光是召喚旅人的眼睛。我知道，明天那些桃花依然會開，依然笑春風(fēng)、笑今年的春天來得太急太快。</p> <p class="ql-block"> 西湖的十里桃花已私奔給春風(fēng)，故鄉(xiāng)的那幾樹還在數(shù)著歸期，中間隔著無數(shù)個需要掃碼的收費站，和一聲輕輕嘆息。</p><p class="ql-block">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我非桃花，只能在自己的季節(jié)里，做一株不開花的樹。</p> <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五年四月三日于杭州運河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敘：年初隨三弟來杭州，居于三弟處月余，因年初工人未齊且生意興忙，便于車間幫忙，因氣溫反常而感冒咳嗽多日，時值久雨初晴，微恙未愈，便早起晨跑，自弟工廠十四公里至西湖。第二次獨游西湖，觸景生情，心中諸多感慨于懷，回來寫之，但反復(fù)推敲，酌字斟文，始終不能表盡時之心況，便棄之再寫，多次之后，因受時緒所限，無法突破自我，終未達到以一文盡呈心意的目的，便留下五篇殘文，待日后刪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