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在一個五月的清晨遇見羊卓雍措的。當越野車翻過海拔4998米的岡巴拉山口時,那片藍色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闖入眼簾——那不是普通的藍,而是一種近乎神性的色彩,像是把全世界的藍顏料都傾倒在了這片高原上。陽光穿透稀薄的大氣層,在湖面上投下千萬顆碎鉆,每一顆都在講述著光的故事。我突然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幅天神繪就的畫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山的路像一條纏繞在山間的銀色絲帶。隨著海拔的降低,湖水開始旋展它的色彩魔法。從山頂俯瞰時的深邃靛藍,漸漸化作梵高畫作中的鈷藍,然后,又轉為孔雀羽毛上的虹彩,最后在岸邊融化成翡翠般的碧綠。這種色彩的漸變如此精妙,仿佛造物主在這里舉辦了一場永不落幕的色彩盛宴。湖岸線蜿蜒曲折,形成無數(shù)個小小的港灣,每一個港灣都藏著不同的藍色秘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湖畔的瑪尼堆像一串大地上的佛珠,每一塊石頭都鐫刻著經文或佛像。我輕輕撫過那些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石頭,指尖傳來微微的涼意。遠處,一位藏族老阿媽正在磕長頭,她絳紅色的藏袍在風中翻飛,額頭已經磨出了厚繭,但眼神依然清澈如初生的嬰兒。她的身影倒映在湖面上,與云影、山影交織成一幅流動的唐卡。我突然明白,羊卓雍措之所以被稱為圣湖,不僅因為它的美麗,更因為它能照見人心最純凈的部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午時分,我來到湖西岸的一處無名草甸。這里的野花正開得爛漫,紫色的綠絨蒿、黃色的垂頭菊、白色的點地梅,像是給大地鋪上了一塊五彩斑斕的藏毯。幾只旱獺從洞穴中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不速之客。湖水在這里格外溫柔,輕輕地拍打著岸邊的鵝卵石,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我躺在花叢中,看著白云在湛藍的天空中變幻形態(tài),時而如奔馳的駿馬,時而如靜臥的雪山。高原的陽光無保留地傾瀉而下,帶著某種神圣的灼熱,仿佛要把一切都鍍上金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午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太陽雨打破了寧靜。雨滴落在湖面上,激起無數(shù)細小的漣漪,整個湖面頓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水琴,演奏著天籟之音。雨幕中,一道彩虹橫跨湖面,一端落在雪山之巔,一端隱入湖水深處。我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濕衣衫,感受著這難得的洗衣禮。藏族司機笑著說: “這是羊湖送給你的哈達?!?lt;/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雨過天晴,我來到湖心的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座白色的佛塔,塔尖的金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佛塔周圍開滿了野花,成群的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從塔頂望去,整個羊卓雍措盡收眼底——北岸是連綿的雪山,南岸是廣袤的草場,東岸是陡峭的崖壁,西岸是平緩的沙灘。湖水在不同的角度呈現(xiàn)出不同的藍色,就像一塊巨大的調色板。島上的老喇嘛告訴我,藏歷羊年轉湖一圈,功德勝過平時十三圈,他說話時,手中的轉經筒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與湖水的低吟形成奇妙的二重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黃昏時分,我坐在湖邊的一塊礁石上,看著夕陽慢慢沉入雪山背后。天空先是變成金色,繼而轉為橘紅,最后化作深紫。這些色彩倒映在湖面上,把整個羊卓雍措變成了一個燃燒的火湖。一群斑頭雁排成人字形從頭頂飛過,它們的鳴叫聲,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越。遠處的牧人趕著羊群回家,羊鈴叮鐺作響,與晚風應和。我忽然想起倉央嘉措的詩句: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在這片湖水面前,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贊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夜幕降臨后,高原的星空璀璨得令人窒息。銀河像一條綴滿鉆石的哈達,從雪山頂一直鋪到湖對岸。星光倒映在平靜的湖面上,讓人分不清哪是真實的星辰,哪是水中的倒影。我躺在帳篷里,聽著湖水輕柔的拍岸聲,那節(jié)奏舒緩如母親的搖籃曲。偶爾有夜鳥掠過湖面,發(fā)出清越的鳴叫,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很遠。在這樣的時刻,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現(xiàn)代社會的喧囂變得如此遙遠,只剩下這片湖水與星空亙古不變的對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清晨,我被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喚醒。走出帳篷,看見一群轉湖的藏民正經過,他們手中的轉經筒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湖面上飄著薄霧,像一層輕紗,遠處的雪山若隱若現(xiàn),宛如仙境。我跟在他們身后,踩著露水打濕的草地,聽著他們低聲誦經的聲音。路過一處溫泉時,幾個藏族姑娘正在洗頭,她們的長發(fā)像黑色的瀑布,在晨光中泛著健康的光澤。她們的笑聲清脆悅耳,與鳥鳴、風聲、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高原特有的晨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離別前的最后一個正午,我獨自劃著一艘小木船來到湖心。這里的湖水清澈得能看得見十幾米深處的魚群。我俯身掬起一捧湖水,看著陽光在水滴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這水最終蒸發(fā)成云,再化作雨雪落回大地,完成它永恒的循環(huán)。而我的記憶,也會像這湖水一樣,在時光中沉淀出最純粹的藍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望羊卓雍措,它依然靜靜地躺在群山的懷抱里,像一塊永不褪色的碧玉,又像是大地上一滴藍色的眼淚。湖面上吹來的風,帶著雪山的清涼和野花的芬芳,這是羊湖留給我的最后禮物。我知道,這片湖水己經流入我的血脈,成為我靈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以后的日子里,每當想起西藏,眼前首先浮現(xiàn)的,必定是這抹揮之不去的藍——那是天堂遺落人間的顏色,是高原最深邃的瞳孔,是生命最初與最后的純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