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i> 妙 語 天 籟</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文/ 劉嘉陵</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是聽不夠女兒的唧喳妙語,就像聽不夠鳥鳴和幽谷深處的叮咚泉吟一樣。在女兒接受成人化教育之前,所有的日子都是童話的日子。眨眼間,小東西鼓著毛桃似的粉腮已吹滅五支生日蠟燭,我們只剩下兩年多童話的光陰了。</p><p class="ql-block"> 每個大周末過后,女兒重返幼兒園的早晨,都對家里的一切依依惜別。這樣的時刻常常伴隨著十分周全的告別儀式,哥薩克騎兵離開頓河岸邊的家鄉(xiāng)小村時,也不過如此。除了“媽媽再見”之外,女兒還要即興和門廳及廚房里的許多東西“再見”一番:“冰箱再見,水池子再見,啤酒再見,菜再見,衣服再見,鞋再見……”有一個周一,一只飛行物剛好在惜別的場面翩翩出現(xiàn),女兒便又揮了下小手,順口呼道:“蒼蠅再見!”這簡直和熱戀中的情人不相上下了,愛一個人,同時把他的優(yōu)點缺點和盤接過。</p><p class="ql-block"> 隆冬時節(jié),一早起來,北平臺的塑料臉盆底亮晶晶的一層?xùn)|西,大自然已躍過窗子向我們一步步逼近。于是我聽見一母一女這樣的對話:“媽媽,盆里怎么有玻璃呀?”“傻孩子,那是冰啊……”同樣的隆冬時節(jié),孩子的奶奶住進一家醫(yī)院,進行心血管疾病的全面治療。她住的單人病房里有洗澡間,慈愛的老祖母便命我把她的孫女押送去,讓小東西好好洗個澡。這正是一年中傳染病流行得最厲害的時候,城市的灰藍色空氣中每一立方米里都舞蹈著億萬可疑的粒子。離家前,我和妻子將女兒里三層外三層裹好,直武裝到牙齒。除了一雙黑逗逗的眼睛之外,我們的女兒面目全非。一路上我最關(guān)心的就是女兒臉上的特大號口罩,我一面踏著自行車腳蹬一面反復(fù)叮囑她,到了醫(yī)院不許摘口罩。就像當(dāng)年我們受的“階級斗爭教育”似的,因為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就算石頭做的大腦也到底進了鹽醬。在醫(yī)院大門外存車時,我再次嚴令女兒不準(zhǔn)摘口罩,女兒終于提出了疑問(這疑問在小腦袋瓜里一定潛伏多時了):“洗澡時候摘口罩不?”我們不禁啞然失笑。</p><p class="ql-block"> 女兒一天天長大了,每當(dāng)我看見那兩只小辮又高過了書架的一格時,心里便隱隱作痛。真想如余光中說的那樣,將女兒在最可愛的幼年“冷凍”起來,之后自己也鉆進冰箱冬眠。這樣一來就“洞中方數(shù)日,世上已千年”嘍。我對女兒說:“等你長大爸爸就老了,頭發(fā)也白啦?!边@樣的語境里女兒聲淚俱下,因我“盡說難過話”而跟我翻臉。某一日,小東西忽發(fā)奇想,顛倒著因果關(guān)系問:“爸爸,你要是把頭發(fā)都剪了,是不就不老啦?”</p><p class="ql-block"> 真想有個清風(fēng)明月的所在,剪盡可以使自己變老的頭發(fā),哼著小調(diào)荷鋤而歸。酒過三巡后啥也不干,只側(cè)在竹席間,聽女兒一句又一句的妙語天籟。</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96年8月寫于沈陽</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