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字、圖片: 老 原</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68757392</p> <p class="ql-block">題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十年前(1975年)的3月25日,我離別父母,下放農(nóng)村開始了自己的知青生涯。這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我在自己的非虛構(gòu)口述史《困頓——我的1974——1984》第二章里,詳細(xì)記錄了離家和到達(dá)知青點的那個記憶深處的日子?,F(xiàn)摘錄如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離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晃到了三月底,下鄉(xiāng)的同學(xué)都回到各自的公社,大哥他們也走了。父親說,你的疥瘡已經(jīng)好了,也該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離家的那天早上,起了一點小霧,我感覺天氣灰灰的有點沉悶。起床后,一個人又默默整理了下行李:一口樟木挑箱,一床棉被鋪蓋,一個鐵皮水桶,一個臉盆,一把鋤頭,兩只箢箕,還有大哥留在家里的那把破二胡。挑箱里除了幾套衣服,再就是一本《行書字帖》、一本楊朔散文選《茶花賦》。鐵皮水桶、臉盆、鋤頭、箢箕是知青標(biāo)配,都是母親單位送的。我原本不打算帶鋤頭、箢箕這些東西。母親說這是單位送的,到鄉(xiāng)下用得著,還是得帶著。把這些東西一歸攏,這哪像個知青的行李,這簡直就是逃荒災(zāi)民的家當(dāng)。我實在有點不情愿帶這些東西,但又不想拂了父母的意。我把這些東西再清了一次,用根扁擔(dān)挑了挑把箱子與鋪蓋之間平衡弄好。</p> <p class="ql-block">我當(dāng)年下鄉(xiāng)時用的樟木挑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過早飯,我挑起這擔(dān)行李就要出門。父親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讓我等一下。他轉(zhuǎn)身從書柜里抽出一本趙孟頫的楷書字帖《膽巴碑》遞給我說,帶上這本字帖,在農(nóng)村有空時練練字,對眼前和以后應(yīng)該都會有些好處。練字一定要習(xí)帖,要從基礎(chǔ)練起,從古人練起。父親在我即將離家的時刻挑了本《膽巴碑》給我,現(xiàn)在想來他很可能是故意為之。父親平常做事很細(xì)致,如果打算讓我?guī)裁?,絕對不會臨時給我。他也許在我的箱子里看到了那本《行書字貼》,覺得我還沒有基礎(chǔ)寫行書,但又不想打消我習(xí)字的念頭,才不動聲色地為我準(zhǔn)備了本楷書字帖。臨出門給我,或許是為加深印象,希望我能用這本字帖,記得有空時做點受用的事兒??墒钱?dāng)時我并沒想到這一層,嫌父親羅嗦,有點不耐煩地接過胡亂塞進(jìn)自己的行李中。</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帶到鄉(xiāng)下的兩本字帖,《膽巴碑》是父親在我臨出門時給我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怕我趕不上火車,催我快走。我挑起行李走出家門,父親送到門口,還想說點什么,見我低頭不語,便也作罷。我走出家門十多米遠(yuǎn)了,聽見他對我喊了句:到了鄉(xiāng)下,要記得寫信回來!我沒有回頭,但心里感覺得到他一直盯著我走出了機關(guān)小院,才回到房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一人送我去火車站。那時,我家去火車站沒有公交車。我挑著行李快步往前,母親一邊跟著,一邊還在嘮叨。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說的無非就是到了鄉(xiāng)下要好好勞動,表現(xiàn)好點,不要偷懶,爭取早點上來。生活自理要注意些什么,都是一些千叮嚀、萬囑咐的。我也像當(dāng)時所有男孩一樣,母親的話只當(dāng)是一陣耳邊風(fēng)。清晨的薄霧中,街上已有很多來來往往去上班的行人,間或也有幾輛自行車搖著鈴當(dāng)從我們身邊穿過,這鈴聲在嘈雜的人聲中一飄而過。母親的嘮叨也和這鈴聲一樣,在我耳邊一飄而過,消失在這薄霧和嘈雜的人聲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挑著行李在路上休息了幾次,每次休息母親都要幫我挑,出于自尊也出于對母親尊重,我拒絕了母親的幫助。到了火車站,我讓母親照看行李,自己到售票處買了一張去長沙的車票。候車室已經(jīng)人滿為患,我無法將行李挑著進(jìn)去。只得和母親抬著,左擠右擠才在檢票口邊找了塊地方把東西放下。我們坐在木箱上,焦急地等待進(jìn)站上車。候車室里混亂不堪,所有空地都站滿了人,有人高聲喧嘩,有人抽煙,烏煙瘴氣的氛圍讓我很不舒服。母親還是無話找話與我交談,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將只身一人離開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前往那個我并不熟悉的家鄉(xiāng)。未來是什么,感覺就像眼前這片混濁的景象,迷迷茫茫。我有點后悔選擇下鄉(xiāng)回原籍。如果當(dāng)年和同學(xué)一起走,離家時肯定不會是這樣,只有母親一人來送行。學(xué)校組織的歡送隊伍的敲鑼打鼓聲,吶喊聲會暫時掩蓋掉我們的不舍離愁,兒女情長。我也不必獨自一人來擠這趟開往未來的列車。胡思亂想的我突然賭氣,我不再搭理母親,任她說什么我都不啃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車來了,焦急的旅客“轟”地一下擠向檢票口。我趕快挑起行李,在母親的拉拽下擠進(jìn)了站臺?;疖囋缫褲M員,母親不能送我上車,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擠上車。把行李安頓好,車就開動了。我轉(zhuǎn)身向窗外看去,猛然發(fā)現(xiàn)母親孤零零地在站臺上流淚。她見我在看她,趕快擦了擦淚水,向我揮揮手。揮手中,她最小的兒子,也離家真的遠(yuǎn)走他方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 ** <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幾年,我完成了第二部非虛構(gòu)口述史《困頓——我的一九七四——一九八四》。不想所謂“合作出版”,便用毛筆抄寫一套自我保存,期待百年以后成為“歷史文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初來乍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湘潭后,二叔找了一輛車把我送到了鄉(xiāng)下。我從此就落戶到了湘潭縣易俗河區(qū)郭家橋公社的仁和大隊。那時,為便于管理,各公社把知青都集中起來,辦起了一個個知青點。我下到的郭家橋公社林場,是湘潭地區(qū)交通系統(tǒng)子弟的知青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是一個新設(shè)的知青點,一棟土坯農(nóng)舍坐落在山窩中。這棟農(nóng)舍有大小正房五間,中間是堂屋,堂屋較大,約40來平米。堂屋靠大門兩側(cè)各有一小門,里面是兩間主房,分別住了五、六名農(nóng)民。男的住左手邊,女的住右手邊。這堂屋作會議室用,里面有一些小木凳,一張八仙飯桌。出堂屋,兩邊對稱各一間住房和一間披屋,披屋伸出主屋數(shù)米??繓|的住房是女知青宿舍,男知青的住房在西頭。東邊的披屋是廚房,西頭的披屋是豬欄和放農(nóng)具的雜物間,再過去就是廁所。一米多寬的階磯把幾間屋連在一起,是棟典型的湖南鄉(xiāng)下“一擔(dān)柴”式農(nóng)舍。堂屋大門上方寫著“郭家橋人民公社林場”幾個紅漆大字。這棟農(nóng)舍雖坐北朝南,但面對一座小山,這小山擋住了視線也擋住了出路。門前的一個小土坪大概是建房時挖出來的,一條簡易砂土路沿著幾座小山坡蜿蜒曲折地通到這個小土坪。</p> <p class="ql-block">前面的山林擋住了我們的視線,也擋住了出門的道路。</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的知青2003年舊地重游。</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個點首批知青連我總共14人,7男7女,我因疥瘡比其他人晚來了十多天。我到達(dá)林場那天正好天雨,大家都沒有出工。聽說新來了知青,大家都圍了過來,都很熱情地作了自我介紹??吹贸鰜?,他們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就來到這里,大家對新環(huán)境也都還在熟悉適應(yīng)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將行李從車上拿下來,馬上就有人接過。我跟著男知青到了他們房間。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也安放不下一張床了。這時,跟著進(jìn)屋的一位五十來歲的農(nóng)民大伯對我說,這個房間已經(jīng)沒地方擺放床鋪,我已經(jīng)把你的床安置在我那個房間里了。說著就讓我跟他一起去安放行李。這時有人告訴我,這大伯是劉支書,林場的負(fù)責(zé)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跟劉支書到了堂屋邊那間住房。劉支書已讓人在進(jìn)門左手邊安放了一張全新的單人床,我的行李也都放在這床上了。于是,有幾個人立刻過來幫忙掛蚊帳、墊鋪蓋,不幾分鐘,我的窩就安頓好了。我環(huán)顧四周,靠窗有一張老式書桌,桌上有臺手搖電話,桌前有一把靠背椅。劉支書的床就在書桌邊。挨著支書的床,里面還有兩張式樣不一的床直抵后墻。我的床靠門,離窗戶近,光線好,占了這間房里的最好位置,這實際上是一種優(yōu)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過中飯,二叔他們要回去了。臨走,二叔叮囑我,要與知青們處理好關(guān)系,服從場領(lǐng)導(dǎo)安排,好好鍛煉,有困難可隨時回湘潭找他。</p> <p class="ql-block">2015年再去,當(dāng)年的場部即將傾圮。</p> <p class="ql-block">養(yǎng)蠶房改成了敬老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送走了叔叔,我又踅入男知青宿舍。大家都很熱情,忙起身讓座。我沒有落座,而是站在房屋中間向大家解釋我晚到原因。我說,本來可以同大家一起下來,可是,春節(jié)前意外染上了疥瘡,不得不在家治療了幾天才耽誤了行程。因疥瘡剛好,我會注意,不直接坐大家的床鋪,不共用洗臉盆、水桶,不共用毛巾,更不共穿衣物。我還自作多情地給大家科普了一點疥瘡知識,讓大家注意預(yù)防。大家一聽,面面相覷,一下子都緊張起來。那恐慌的表情一目了然,好像我站在房里說話都會傳染一樣,巴不得我趕快離開。見狀,我只得怏怏地退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午,雨停了,大家都要出工。劉支書對我說,你今天才到,下午就在家清理一下東西,休息半天吧。我正好想洗個澡,涂一點藥膏,洗幾件衣物。便聽從了支書的安排。晚上大家收工回來,我發(fā)現(xiàn)知青們對我的態(tài)度明顯有所改變,說話、吃飯時會刻意和我保持距離。此后一些日子,他們無論做什么或多或少都有些回避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我們在山坡邊的一個苗圃拔草。山窩里潮濕、悶熱,蹲在地上做事,不一會就全身汗津津的。這時,知青小易走過來對我說:這邊的草不多了,我們到那塊地去拔吧。那里人不多,又空曠,沒這邊熱。他指了指山坡邊的一畦地,當(dāng)時我沒細(xì)想就起身跟他走到那塊地繼續(xù)拔起草來。誰知,只幾分鐘他就又回到原先那畦地去了。我這才明白,他這是有意要支開我,讓我一個人靠邊干。對他這種伎倆,當(dāng)時我內(nèi)心十分反感,顧及到我初來乍到,便忍了。幾個月后,他主動提及此事說:那天,我一身的汗臭和藥味混在一起,引來幾個女知青的悄悄議論,他便使出此招將我騙開。他一直自鳴得意,以為我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到知青點后我疥瘡已經(jīng)痊愈,為防復(fù)發(fā)鞏固療效,我按父親的要求每周還涂一次硫磺膏。硫磺有股刺鼻的氣味,沾在衣物上后這氣味很難洗掉,特別是勞動時與汗臭味混在一起這味道更是難聞,我自己有時都受不了這氣味。更何況知青們對疥瘡認(rèn)知有限,以為這氣味就是疥瘡的味道,還沒有治好,所以大家都對我敬而遠(yuǎn)之。我剛離開家,來到一個自己并不熟悉的故鄉(xiāng),遠(yuǎn)離父母家人,遠(yuǎn)離孩提時代的同學(xué)和朋友。在這陌生的環(huán)境里,知青們對我的疏遠(yuǎn)讓我一下陷入了孤獨的泥潭,心情極度苦悶與沮喪。這種狀況直到夏天來臨,那該死的硫磺味從我身上徹底消失才有所好轉(zhuǎn)。</p> <p class="ql-block">我們曾經(jīng)住過的知青宿舍。</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的供銷社,我常常打酒、喝酒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輕時一件小事,就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活習(xí)慣。因疥瘡的原因,我不愿意別人直接坐到我床上,不愿意別人共用我的生活用具。每天起床后,我在自己床上鋪上一塊塑料床單,把自己的臉盆、水桶不與農(nóng)民的放在一起,而是放到自己的床下??墒牵业霓r(nóng)民則不管這些,在我床上坐下時會一把掀開塑料布,有時還會拿我的臉盆水桶洗臉洗澡。我雖不好明說,但臉上總會流露出點不高興的神色。那些貧下中農(nóng)發(fā)現(xiàn)后,就覺得我與他們有隔閡。久了,也讓他們中的一些人很不喜歡我。</p> <p class="ql-block">流經(jīng)我們公社的小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