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瓊瑤的翩然離世說開去~

藍依

瓊瑤“翩然”離世了，她選擇了自己的死亡方式，也選擇了自己的尊嚴。 既然出生沒有辦法選擇，那就行使選擇死亡的權利。 可是，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無法為自己的死亡做主。尤其是中國，在儒家文化浸濡下的幾千年中，在孝道文化的加持下，“好死不如賴活著”成為很多人的人生信條。不管活著再怎么痛苦，也比死了好。 據(jù)有關方面統(tǒng)計，中國的死亡質(zhì)量比較低，其中一個原因是，很多人在身前都沒有從容地安排自己的臨終治療和可接受的生活狀態(tài)。到了最后意識不清，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無法與親人對話溝通表達自己的意愿。 瓊瑤在2017年3月12日寫給他兒子兒媳的公開信里也提到了：“臺灣的失能者平均臥床時間長達七年，歐洲國家則只有兩周至一個月。”“臺灣面對失智或失能的父母，往往插上維生管，送到長照中心，認為這才是盡孝。”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一，中國人的善終觀念與現(xiàn)象</h1> 著名作家巴金在他的晚年就遭遇了生不如死的境況。整整六年，在兩千多個日子里，經(jīng)歷各種插管之痛：嘴合不攏、下巴脫臼、氣管切開......無法進食，用食管喂食；無法自主呼吸，就用呼吸機維持生命。 在清醒的時候，巴金說過“長壽對我是種折磨”。然后，社會要讓這樣的名人千方百計地活下去。文聯(lián)要讓他活下去、朋友要讓他活下去、興許，連熱愛他作品的讀者都希望他活下去。就算子女看著老父親遭罪都無法有勇氣提議終止這種痛苦的活下去。雖然這種活法，對巴金本人而言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生理舒適和精神愉悅，就算那些希望他活下去的人也同樣在巴金身邊得不到任何精神滋養(yǎng)了。但是，人們所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活著“比”死去“要好。 我能想象巴金先生在那六年里所受的生理折磨和精神折磨。文人的尊嚴被踐踏一地，稀碎如泥。 我有一個朋友，偶爾得知她的父親在離世前三年失智失能了。 這位父親在高齡并患病的時候被送到醫(yī)護中心，始終臥床狀態(tài)，后來逐漸失能失智后，靠鼻飼維持生命?！澳谴笮”隳兀俊蔽覇??！靶”悴鍖蚬?，大便完全靠人工一點點摳?！?lt;/p> 我被驚呆住。 三年，大便讓醫(yī)護中心的護工一點點摳？ “這樣的生命還有意義嗎？”我不禁又問。 “我們都舍不得老爸離開。“她說。 “而且我感覺老爸有時候會知道我去了。他也舍不得離開我們。"她又加了一句。 我無法判斷她的父親是愿意以這樣的痛苦方式存世，還是希望自己盡早離世。因為那三年，她父親基本都是無知無覺狀態(tài)。無任何意識，無任何行為支配能力。屬于臨床上的“植物人”。 而我這個朋友，是個大孝女，她自己都說是父親給了她“孝女”的這個榮譽。在長達數(shù)年的時間里，她日復一日地去醫(yī)護中心看望父親，是她父親強大的精神支柱。 興許，在中國人看來，這才叫善終。而善終，似乎一直以來都是大家追求的。 而長壽，高壽，則是中國人的另一種追求，家里有高壽老人，甚至是一種沾沾自喜，一種榮耀。不是有很多老人背井離鄉(xiāng)到廣西巴馬尋找長壽的“處方”嗎？長壽在另一個層面上還是“勝利”、“成功”、“笑到最后”的代名詞。昨天看到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林婉珍才是笑到最后的那個人”...... 于是不擇手段地“延年益壽”，借助先進的現(xiàn)代醫(yī)學“強行續(xù)命”，讓生命在臨床意義上得到延續(xù)，這樣的死亡體驗在中國的很多醫(yī)院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著?；蚴羌覍俪鲇谀撤N目的，或是醫(yī)務工作者迫于醫(yī)療糾紛的陰影下無奈為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家屬替代臨終者本人行使了選擇死亡方式和死亡地點的權利，臨終者本人的意愿和權利則處于被剝奪或忽視狀態(tài)。 我父親臨終前幾日，病房里還有另外的一個病友，雖然兩床之間有簾子隔開，可我還是覺得不妥。為父親覺得不妥，也為那位病友覺得不妥。從父親的角度，瀕死狀態(tài)，我不希望有不認識的人看見或漠視；從那位病友的角度，我覺得他面對一個將死之人也極為不妥。于是我找了大夫，大夫說雖然床位極其緊張，但他們已經(jīng)在積極協(xié)調(diào)了。不一會就將那位病友安置到其他病房去了。 即便這樣，我依舊為父親在離世前幾日半昏迷狀態(tài)下那么多絡繹不絕的人來看望他而感到不安。因為，我希望的離去氛圍，是比較隱秘的，在昏暗的燭光下幾個至親圍在病床前。但是，父親的好友和學生曾辛苦地執(zhí)意陪了一兩個晚上。我感謝感念他們，但是我并不覺得我父親離世時要有那么多的人見證。雖然我父親離世時并不很丑陋，但跟健康時的風度翩翩依舊判若兩人。 晚年的父親 溫良美善吾至求 　　一生愛美如癖的父親，我不知道他在那一刻是希望有人看著離開還是獨自離開？ “我看著父親戴著氧氣面罩大口喘氣，周圍一等人看著，又鄰床還有不相識病友，覺得是那樣的沒有尊嚴。”——摘自當年日記 “接近凌晨五點的時候，我們叫來了護士，護士用手電筒照了照父親的瞳孔，基本沒反應。護士說，現(xiàn)在已是深度昏迷了。后來大夫也來了，詢問是否要用增壓泵。我們面面相覷，我問大夫：用了增壓泵之后是否可以延長患者的生命？一直用下去是否可以維持患者生命體征？那么，豈不是要增加我父親在死亡這條路上的掙扎時間嗎？大夫說，增壓泵是二十四小時更換一次，但最終患者還是會心跳衰竭血壓趨零。最后我堂弟說了一句：要用的，既然能延長爺叔生命的就用。就這樣，凌晨五點的時候，增壓泵上去了，父親的生命體征一點點回復?！薄援斈耆沼?lt;/p> 此日下午五點，又換了一次增壓泵（從我的記載上看，應該是十二小時換一次）。兩次增壓泵讓我父親延長了大概二十來個小時的生命。 但這個增壓泵似乎沒有對我父親造成生理上的痛苦，而讓他在當天白天又有一小段清醒的時刻，雖然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說話了。 我自己在手術住院時，從來都拒絕有人來看我。我不想讓我的親朋好友看到我最狼狽的一面。我希望讓人看到的是健康狀態(tài)下美好的容顏及精神狀態(tài)。 <h1 style="text-align:center;">二，歐美國家對于安樂死的嘗試與探索</h1> 那么，歐美人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到底怎樣呢？畢竟很多事情都是道聽途說，我們只能從影視作品里去尋求答案。 我曾看過很多有關安樂死的電影，對我而言都極為震撼。其中之一，是美國電影《死亡醫(yī)生》。 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重病患者整日躺在病床上茍延殘喘，更無法看著病人的家屬為此傾家蕩產(chǎn)。 他不是不尊重生命，相反是因為太尊重生命了。 該片是通過真人真事拍攝的，時代背景是二十多年前的美國。一位名叫杰克·科沃基恩的退休醫(yī)生多次用醫(yī)療手段結(jié)束一些飽受病痛煎熬而無法治愈之人的生命，他把這叫做醫(yī)療服務，是一種解決病人痛苦的方法。在他推行這種“方法”的年代里，安樂死僅僅是在歐洲某些國家的合法行為，在美國，還沒有法律允許安樂死的施行。因此他的行為遭到了一些美國人的抗議，保守的檢察官也將他起訴到了法庭。 影片圍繞著法律和道德展開了一個個希望“安樂死”的臨終者和退休醫(yī)生是“謀殺”還是“協(xié)助自殺”之間的故事。值得深思的是，隨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找他施行安樂死的人越來越多。而杰克·科沃基恩也雄心勃勃，他覺得自己正在做的是一項劃時代的大事情。 作為醫(yī)生，他連續(xù)殺死了130人，卻被時代周刊稱為救世主。 影片之二，就是 法國電影《彌留之春》（又名《春日光景》）。? 　　一個一輩子操勞的勤快的老太太，在得知自己得了腦瘤且擴散無法醫(yī)治的時候，選擇和瑞士的某家實施安樂死的公司簽約，希望自己在被病魔屠殺之前體面地離去。影片中有許多老太太做家務的鏡頭，為出獄后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寄居在母親家的中年兒子做飯、為鄰居老頭做蘋果醬、熨燙每一件衣服，甚至把毛巾都熨燙得四四方方...... 從我的眼光看，這老太太彼時還光鮮亮麗，動作敏捷，思維清晰，就像瓊瑤在最后的視頻里那樣，狀態(tài)很好，怎么也不到死的時候啊，明明可以到被病魔擊倒然后去醫(yī)院，躺在病床上，還可以在現(xiàn)代醫(yī)學的幫助下再存活數(shù)月甚至一兩年，然后慢慢形容枯槁，到這個時候再尋求安樂死也不遲啊~ 自殺和安樂死的相同之處就是人為地終止生命。那么既然世界上已經(jīng)有某些國家從法律層面上通過了安樂死的立法，也依法可以實施安樂死亡，這無疑是一種文明的進步。就好比在古代，無論是中國還是其他國家，都有很多奇奇怪怪殘忍至極的死刑法，后來逐漸消亡，慢慢改為槍斃，再慢慢改為注射死。更有不少國家免除了死刑。在我看來這些都屬于人類文明在漫長歷史中的點滴進步。 今年夏天在俄羅斯烏蘭烏德旅行，某天走過一條有軌電車的鐵路道口，朋友說：“他們這道口沒有欄桿攔著，也無人看守，這不危險嗎？”我說：“可以方便人家自殺?！鳖D了下又說：“方便輕生的人自殺，這比較人性化?！?朋友有點愕然，說：“你怎么會......有這個想法?”。后來回到酒店，大概她覺得我這想法雖然奇談怪論，但還是有點意思，又說：”我回去要給我女兒講講你的這個思維方式。” 于是我又從安樂死說開去，大致也是疾病纏身無比痛苦想死而沒有辦法實施安樂，這其實不人道。同理，因為種種情況實在不想活下去了，想自殺而設置重重障礙不讓人輕松自殺，也不人道。 現(xiàn)在的北京，各路地鐵在站臺上全都封閉得嚴嚴實實，原來的老地鐵線路也重新設置了屏障，就是防止有人跳下去自殺。當然，從另外一個層面上說，跳鐵軌自殺的人會逼停正常運行的地鐵，給出行的人們帶來不便，這是另外一個話題，在此不延伸開來了。 還有很多酒店，窗戶只能開十來公分寬的縫，屋內(nèi)空氣無法暢快流通憋悶不說，我想伸出相機拍照都不行，每次都恨得牙癢癢。更有甚者，房間的玻璃窗全都焊死了，嚴絲密縫。就是防止住客跳樓自殺。 瓊瑤在2017年3月12日寫給她兒子兒媳的公開信中寫道：“幫助我沒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計讓我痛苦的活著，意義重大！” 她還寫道：”無神論等于是一種宗教，不要用其他宗教來侵犯我?！?lt;/p> 七年半后，瓊瑤選擇了燒炭自盡，這也是我知道的世界上最沒有痛苦而死者最體面的一種自殺方式。很多年前看過一篇文章，說是一氧化碳中毒的時候，即將逝去的死者還能在空氣中聞到甜甜的味道...... 我仿佛能看到，瓊瑤坐在沙發(fā)上，穿著漂亮的紅色洋裝，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或許，她還做了下頭發(fā)...... 這是她的選擇。 旁人何必說東道西。 從個體權利的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應當享有自己對待死亡的立場和觀念。 生命權的至高境界，或許就是尊重死亡權，給予死亡方式的選擇權。 ~ END ~ 歡迎就死亡與尊嚴、自殺與安樂話題展開討論，文末留言~ 雖然本文是自己的“胡言亂語”，依舊希望得到您的“贊”?? 如果您轉(zhuǎn)發(fā)并關注，我誠摯感謝???? <h1 style="text-align:center;">往期導讀 </h1><a href="http://www.zit.org.cn/4sjxv041" target="_blank"> 大愚之一 ——初來我家</a><a href="http://www.zit.org.cn/4smogjij" target="_blank"> 大愚之二——癱瘓了</a><a href="http://www.zit.org.cn/4sxabxqx" target="_blank"> 大愚之三——被皮膚病困擾終身</a><a href="http://www.zit.org.cn/4t49wvjj" target="_blank"> 大愚之四——那些年的點點滴滴</a><a href="http://www.zit.org.cn/4tdtqh2l" target="_blank"> 大愚之五——最后的日子</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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