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9年秋天,我剛滿十六歲,在遂昌二中求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從來不說,去遂昌二中,是第二次高復,那段經(jīng)歷從未提及。由于年紀尚小,每次參加高考, 別人都當我是應屆生,我也不加更正。高復像個斷片,被我刻意折疊起來,因為我很在意,兩次沒考上大學,很不光彩,很丟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然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釋懷,跟自己達成了諒解。哦,我當年是考了三次才上的大學,沒關系,我是努力的,沒有蹉跎歲月。而即使考了三次,在大學里我也還是年齡小的一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高復的經(jīng)歷,可能折疊得太好太久,已經(jīng)徹底的忘了,不屬于我了。沒有了記憶,也就既無風雨也無晴。不過第二次高復記憶猶新,仿佛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并不怪應屆考不上的客觀原因。童年遭遇文革,社會動蕩,父母工作調動頻繁,我也跟著不停的易地安家,沒辦法安穩(wěn)讀書。事實上,我小學二年級之前是拿了課本自學完成的,真正的自學,沒有父母幫助,雖然他們也都算有點文化。之后,在樟溪公社肖周大隊的禮堂學了三年,直到小學畢業(yè)去公社辦的中學讀初中??陀^說,肖周大隊是沒有辦學條件的,既沒有教室,也沒有宿舍,更不要說食堂運動場之類,好在學生都是附近四個自然村的,老師的家也在附近,差不多都能半小時內到家,沒有安全問題,也沒人意識到安全問題,那時候農村孩子命硬且賤。這種條件下要辦學,只能因陋就簡,利用大隊禮堂,在進門的左邊辟出一角,聊作教室。由公社調配了一名老師,年輕未婚女,長發(fā)及腰,每天不辭辛勞梳成兩根粗辮,教所有年級的所有課,語文和算術。為配合禮堂做學校,大隊在背陰處挖了一個茅坑,經(jīng)常有偷糞的農民把糞池攪的臭氣熏天,滴瀝一地。也經(jīng)常有低年級孩子踏空掉下去,爬起來自己去外面田埂的溝渠里洗洗,就又坐在教室了。在這所大禮堂,我接受了三年一根扁擔le le le ,三個年級共用一個教室的混合教育。在粗辮子老師給其它年級上課的時候,我還被任命為小老師,管自己年級的領讀,聽寫,甚至批改作業(yè),偶有差錯,被精明的同學發(fā)現(xiàn),差點被打成反革命。禮堂的其它地方,照樣發(fā)揮著各種功能,堆肥,堆稻草,開村民大會,演革命樣板戲,等等,最溫暖的記憶,是和小伙伴一起,在堆到房梁那么高的稻草垛里打滾,捉迷藏。。。也記得追著看過的樣板戲,《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唱詞唱腔,鐵梅雙手拽著辮子,怒目發(fā)誓:打不盡豺狼絕不下戰(zhàn)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身處貧困山區(qū),跟著農村孩子一起,就是這么讀書的。好在沒過幾年,這個禮堂里的小學就辦不下去撤掉了,沒有繼續(xù)誤人子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沒有問過我的父母,當年有沒有重視子女的教育問題。當年文化大革命,階級斗爭搞的人人自危,大人們自顧不暇,哪里還管的上孩子的學習,也沒有所謂人生起跑線的認識。時間輪回,當我自己的孩子上學之后,我本能的送她到本市最好的學校就讀,哪怕跨地區(qū)接送遠學費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高考又一次名落孫山之后的1979年,我離開母校,去了遂昌二中。回想一下,高中同屆畢業(yè)的6個班300多人中,應屆生僅考上了三個,這幾位當時無異于神童和天才,美名四處流傳,成為母校的驕傲。高復一年之后又考上了五個!現(xiàn)在看,對于一所縣中學來說,這樣的升學率實在是很低。也難怪,一直都以為自己高中畢業(yè)就要下放,去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了,畢業(yè)的時候竟然恢復了高考,可以和全國的莘莘學子同考一張卷,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心理沒準備,學習沒到位,措手不及,考不上是大概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窮鄉(xiāng)僻壤的孩子,改變命運的途徑,就是考上大學。我也是,兩次沒考上,并沒有就此破罐子破摔,而是越挫越勇,意志堅定,非考上不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幸運的是,79年到了二中,遇見了一群恩師,非但對我們這些回爐重修的外地孩子沒有偏見,還拿我們當寶貝,格外傾心栽培,關愛有加。二中的教學風氣比我母校三中開明,清朗,老師們事業(yè)心和責任感更強烈。二中的恩師們,為了把學生送進大學門,恨不能掏空自己,上課大嗓門,激情飛揚,喊的嘶啞,下課還要在教室呆很久,隨時輔導,答疑解惑。我很想知道,我的恩師們,當年您們講課時,想過要把關鍵知識點藏好,等待開輔導課待價而沽換錢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二中的下半個學期,密集的模擬考試,幾乎每個星期都在做,在拼,一直拼到高考前一周,戛然而止,學校不再上課,放大家各自準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回想起那段經(jīng)歷,如同參觀古戰(zhàn)場,看似云淡風輕,內心壯懷激烈。過去的一切,都融入了人生,留存心底的,還是那些特別溫馨美好的片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得一年一度的學校運動會,我以另一種方式參與其中,當廣播員。這是我的班主任王老師給我找的美差,對我無異于一份至高榮譽。雖然我曾經(jīng)有過幾次廣播員的經(jīng)歷,在樟溪公社代播過幾次開會通知,下轄村名至今深刻在腦海,脫口而出:力農,力溪,高岸,下馬坑,饅頭山,谷山壟,鐘家,蘭家,陸家,大徐,肖周,徐山,金村,包村,溪下,黃田,球坑,楊嶺腳,西源。。。按地理順序用松陽話播報,這些村名,如同我的一個個時光抽屜,珍藏了我少年放飛的疆域和版圖。當運動會的廣播員,要頻繁播報運動員的比賽成績。不知當時有沒有人注意到,我播錯了一個跑步成績,通訊稿寫的比較簡單,成績都是用一撇兩撇來表示分和秒,播報的時候要仔細轉化,分后面是秒,秒后面不用念單位,比如一分二十秒三二,我卻錯念成了一分二十秒三十二分,有一種進入死循環(huán)的節(jié)奏,意識到報錯了,卻慌亂的忘了應該糾正重報,當然這名運動員并沒找我碴,而此事也成為了一個記憶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得二中校門的左手邊有一排櫥窗,是學校公告欄,學期結束評選出來的三好學生在此張紅榜刊登,我也有幸忝列其中。公告欄里貼的照片,我穿著花棉襖,頭發(fā)恣意蓬亂,表情憤世嫉俗,簡直一無是處,沒辦法,身上只有這張照片,重照要錢。對于那些經(jīng)常被評上三好生的人而言,可能無所謂,但對我意義非凡,這是我高中以來獲得的最高榮譽,極其珍貴,它給我自信和勇氣,給我永不言敗的精神力量,樹立更遠大的理想, 努力成為更好的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個人在漫長的一生中,總能獲得些獎勵與肯定。在關鍵的時刻獲得的獎勵和肯定,是可以影響終生的,盡管我工作之后,也曾多次獲獎,精神的榮譽,物質的獎勵,獎房獎車,但都不值一提。唯獨上大學之前的那個三好學生獎,銘記并影響至今。在二中,一年的學習時間不長,卻鑄造了內心的質地,奠定了人生的基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記得當年二中附近的油餅攤,電影院,門前那條河,河對岸的山,都是那么好那么美的存在,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會心頭一熱。猶記得,在縣政府上邊,通往人民醫(yī)院的街口,有一家面習(餛飩)店,是神一樣的存在,成為我閃閃發(fā)光的記憶點。在許多個熄燈就寢的夜晚,我放下書本,抱起搪瓷杯,獨自奔走在空曠的街道,奔向這家面習店。那高高的臺階,熊熊的灶火,凜冽寒風中,氤氳熱氣里,一杯滾燙充滿能量的面習,是給異鄉(xiāng)求學自己的犒賞,是對辛勞一天的身體的慰藉,以緩解一整個冬天寒夜苦讀的艱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9年,我十六歲,在遂昌二中復習備考,1980年,我考上了大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此文紀念在二中求學的歲月,紀念回不去的青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