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余暉散出萬道霞光。公園蜿蜒曲折的小徑樹幽林靜，葉落無聲。突然，竹林深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竹笛聲。啊！那是久違的名曲《百鳥朝鳳》！</p><p class="ql-block">歡騰奔放的笛聲，沒能增加我的愉悅，反而觸痛了我的心房，牽扯出了我兒時一段永遠難忘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同樣是深秋時節(jié)，同樣是夕陽西下。趁牛兒還在山坡上吃草，我撲進山腳下靠近村邊的池塘里，正痛痛快快地洗澡。這時，山坡上傳來了悠揚婉轉(zhuǎn)的竹笛聲。笛聲由遠而近，聽得出吹笛的人正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來。</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吹笛的是鄰村小伙伴阿福，我們經(jīng)常一起在附近山坡上放牛。此刻，他大概也是想來這池塘里洗個澡。</p> <p class="ql-block">阿福與我同齡。他父親是個居家道士，母親嫌棄家貧，兒子剛斷奶就拋夫棄子遠嫁他鄉(xiāng)。阿福自小由父親拉扯長大，常常跟著道士班子串村走鄉(xiāng)。耳濡目染，很早就對那些法事樂器如嘀嗒、銅鑼、銅镲等略曉一二。</p> <p class="ql-block">也許是遺傳，阿福對樂器有著天生的喜好，而且一學(xué)就會。他不懂什么音樂簡譜，更不懂什么宮商角徵羽，但他隨手摘片樹葉，卷起來含到嘴里，就能吹出五音分明的曲調(diào)來。最讓小伙伴們羨慕的是他吹竹笛，他可以吹出各種鳥兒的叫聲，能用竹笛聲呼喚家里放養(yǎng)的雞鴨前來覓食，還能在牧歸前呼喚他家在山上吃草的牛兒自覺走下山來。</p> <p class="ql-block">我循聲朝著阿福走來的方向看去，發(fā)覺今天的晚霞特別漂亮。剛才還是金光四射的太陽，轉(zhuǎn)眼間換了一副紅彤彤的面孔。它在西山上的松樹梢頭與變幻莫測的云彩嬉戲了一會，一個轉(zhuǎn)身就躲到地平線下，然后像玩魔術(shù)般，變化出一道道絢麗奪目的七彩霞光。</p> <p class="ql-block">今天的晚霞如此色彩斑斕，讓我興奮無比。我眼觀晚霞，手舞足蹈，在水中一蹬一跳，沒有發(fā)覺正在逐漸往身后的深水區(qū)退去。很快，池水就漫到了我的頸部，腳底開始踏空，恐慌之下，原來略會一點的狗爬式游水已經(jīng)無法派上用場。</p> <p class="ql-block">絕望之際，已經(jīng)停下笛聲的阿福來到池塘邊緣，見狀，他大聲呼喊，希望有大人前來救我。但他的呼救聲很快就銷匿在空曠的田野里，并無任何回音。池水已經(jīng)漫過我的嘴巴，即將漫過鼻孔，我感到眼睛發(fā)黑，腦袋眩暈。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急促刺耳的竹笛聲……</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是阿福父子救了我。是阿福的笛聲救了我。</span>原來，阿福見用嘴呼救無果，便想到了他的竹笛。他用竹笛連續(xù)吹出急促高亢刺耳的聲音，傳遞求救信號。知子莫若父，正在不太遠處勞作的阿福父親聽到這不成曲調(diào)的刺耳笛聲，感覺大事不好，趕緊朝笛聲響處奔跑而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到縣城讀書去了，阿福也上了公社中學(xué)。不再在一起放牛，不能再經(jīng)常聽阿福吹笛，但我一月半月回家一趟，偶爾也能聽到阿福的竹笛聲。</p><p class="ql-block">阿福吹笛的本事越來越長進，各種風(fēng)格的曲子，如歡快奔放的《步步高》，急風(fēng)驟雨的《旱天雷》，舒緩悠揚的《漁舟唱晚》，凄楚哀怨的《妝臺秋思》，如泣如訴的《江河水》，他都能手到擒來，輕松吹奏。尤其是那《百鳥朝鳳》，他用笛聲，把各種鳥兒百囀千聲、此伏彼起的聲音模擬得唯妙唯肖。鄉(xiāng)人們說，阿福的竹笛聲，能把天上飛的鳥兒都給哄下來。</p><p class="ql-block">我曾經(jīng)在月明之夜，在村邊的路口，一人獨自靜靜聆聽過阿福的笛聲。月光如水，照在輕霧氤氳的稻田上。一曲清音從對面村子里傳出，裊裊娜娜，悠揚婉轉(zhuǎn)，和著稻花的香氣，散播在天上人間，溢滿萬戶千家。那時那刻，它讓我想到了“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想到了“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那意境，美得讓人陶醉，仿佛穿越了時空，身處仙幻勝境，不知今夕是何年。</p> <p class="ql-block">初中畢業(yè)后，阿福當(dāng)兵去了。據(jù)傳，初時有人反映阿福父親是道士，宣揚封建迷信，政審不過關(guān)。后來，招兵的首長聽了阿福的笛子獨奏《百鳥朝鳳》，擊掌叫絕，當(dāng)場拍板，把阿福招到部隊當(dāng)了名文藝兵。</p><p class="ql-block">阿福也算爭氣，入伍后不久入了黨，幾年后又提了干，被調(diào)到團政治處任宣傳干事。他的笛聲，依然為戰(zhàn)士們帶來歡樂。</p><p class="ql-block">某年某月，邊疆爆發(fā)了戰(zhàn)事，阿福隨部隊上了前線。但他再也沒有回來。</p><p class="ql-block">阿福血灑疆場的消息我是在戰(zhàn)事結(jié)束幾個月后才知道的，據(jù)說他是為了掩護戰(zhàn)友而犧牲。</p><p class="ql-block">當(dāng)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阿福背包上插著竹笛，和戰(zhàn)友們穿行在山地叢林中。一群惡魔圍了上來，他示意戰(zhàn)友迅速掩蔽，然后利用隱身法倏忽出現(xiàn)在另一座山頭。他在山頭上悠閑地吹著竹笛，笛聲把那群惡魔全部引了過去……</p> <p class="ql-block">竹林深處的笛聲在停歇了一會兒后又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打斷了我的思緒。這次換了另一支曲子，是輕松明快、詩情畫意的《彩云追月》。此時，紅輪西墜，霞光把云彩染得色彩斑斕，而上弦月亦已升上中天。</p><p class="ql-block">我拾級緩緩登上公園的最高點，仰望蒼穹，看霞光滿天，看彩云追月。朦朦朧朧中，我忽發(fā)奇想，或許，阿福并沒有離開我們，他只是履盡凡間職責(zé)魂歸天國，回到凌霄殿天廷樂隊繼續(xù)吹奏竹笛。剛才的《百鳥朝鳳》和《彩云追月》，都是他寄夢凡人專門吹奏給我聽的。</p> <p class="ql-block"><b>（圖片源自網(wǎng)絡(luò)。謹(jǐn)向原作者致意。）</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