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我就是你的娘家</b></p><p class="ql-block"> 朱鐘昕</p><p class="ql-block"> 大地的燈火與繁星相映，是她美麗的容顏復(fù)活了流逝的歲月。夜蟲蜷縮在枝丫上，看故鄉(xiāng)的月兒趟著河水款款而來，幾聲秋蟬迎了出去，羞澀了甜蜜的夜色。</p><p class="ql-block"> 遠(yuǎn)處的群山一片默然，是流星指引了家的方向。這是秋天的夜晚，陳娟在夜色中沿著河道而行。剛剛過完中秋節(jié)，氣候宜人，月色旖旎。小河兩岸裝飾的彩燈像兩條璀璨的長龍，靜靜地依偎在河堤兩岸，守護(hù)著她們的子民，守護(hù)著這方熱土。</p><p class="ql-block"> 一路月光，一路花影，綠葉中夾雜著靚麗的黃葉，將生命的希望點(diǎn)燃，將奔放的夏天接力，將迷人的秋天描述。</p><p class="ql-block"> 前方，一個晃動的身影正向陳娟走來。他手中的那根拐杖，在一抬一柱間顯得十分吃力。陳娟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和老人擦肩而過，當(dāng)她轉(zhuǎn)頭回望時，那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多么像自己的父親。</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個靜悄悄的秋夜，和風(fēng)習(xí)習(xí)，身感微涼，此時陳娟的思緒正在朦朧的月色中翻滾……</p><p class="ql-block"> 前年，說來湊巧，也是在中秋之后，也是在這個明月當(dāng)空的晚上，陳娟在這條河岸上悠閑地漫步時，褲袋里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電話是父親打來的。父親說他最近身體不大好，說胸痛又犯了，要去醫(yī)院做個全面檢查，陳娟便給他寄了些錢。</p><p class="ql-block"> 沒過幾天，父親又打來電話，說想買一部電動三輪車，得三千多塊。陳娟猶豫了一下，父親好像聽出了女兒的遲疑，轉(zhuǎn)口說：你給我出一半，我自己出一半，我把家里的那些蜂蜜兒都賣了，錢就差不多能湊齊了?！?lt;/p><p class="ql-block"> 陳娟的心頓時軟了。這些年，父親養(yǎng)了十幾箱蜂。賣蜂蜜的錢，可當(dāng)日常的花銷，不需要大筆的錢，父親肯定是不會開這個口的。自母親去世后，陳娟想把父親接到省城來。父親說，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著沒什么意思。在縣城的弟弟也曾接過他幾次，父親執(zhí)意不肯前往，說習(xí)慣了老屋，舍不得村里的人。</p><p class="ql-block"> 陳娟從小就知道，父親認(rèn)準(zhǔn)的事，誰也說服不了他。不過，一根筋的父親這次倒是有點(diǎn)反常，平時給他錢他總不肯接。說在農(nóng)村不出門，不病不痛的，自己的錢夠用?？墒乾F(xiàn)在……但陳娟還是如數(shù)把錢轉(zhuǎn)給了父親，但總感覺有點(diǎn)不太對勁。</p><p class="ql-block"> 兩個月后，陳娟領(lǐng)著女兒回了趟家。</p><p class="ql-block"> 父親院門虛掩著，只有幾只威風(fēng)凜凜的大白鵝在家里看守門戶。隔壁的二爺說他到后山搖蜜去了。陳娟牽著女兒趕了過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父親佝僂的背影，心頭一酸的陳娟，喊了聲“爸爸！“眼淚便奪眶而出。</p><p class="ql-block"> 父親一激靈，好半天才轉(zhuǎn)過身來，說：“是娟兒啊！你怎么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lt;/p><p class="ql-block"> 女兒搶著說：“媽說要給外公一個驚喜。”外公的確很高興，顧不得跟陳娟多說什么，趕快把自己的頭罩取了下來，戴在外孫女頭上，生怕這些調(diào)皮的蜂兒，蜇傷自己的小寶貝。</p><p class="ql-block"> 陳娟從小被這些小蜜蜂蜇怕了，不敢靠前，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父親樂呵呵地說：“有十幾箱蜂呢！再過一段時間就把蜂蜜賣了，可以賣兩千多呢，現(xiàn)在蜂蜜漲價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院子比母親在時雜亂多了，墻角處，父親騎了很多年的，已是銹跡斑斑的腳蹬三輪車還在那清閑地躺著。</p><p class="ql-block"> “爸，您買的電動三輪車呢？”</p><p class="ql-block"> “我……我還沒有買呢，店鋪老板說，下個月才到貨?！笨锤赣H說起話來不像在撒謊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陳娟收拾院子的時候，聽見父親給弟弟打電話：“你姐回來了，你們晚上趕緊回來看看外甥女?！彪S后又小聲叮囑一句，“記得買只燒雞回來，你姐最愛吃的?！?lt;/p><p class="ql-block"> 陳娟想說什么，但又把話咽了回去。那些年，心里始終介意父母偏心。因?yàn)槟晟俨欢拢刀市膹?qiáng)，陳娟對弟弟刻意疏遠(yuǎn)了。后來她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艘凰?85重點(diǎn)院校，終于揚(yáng)眉吐氣地離開了這個家。</p><p class="ql-block"> 陳娟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上了公務(wù)員，分到了省城稅務(wù)局，雖說只是個普通的職員，但吃上了公家飯的她也算得上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了，并且還找了個家境殷實(shí)的好婆家。而弟弟只讀了個職業(yè)高中，最后在縣城的一家水泥廠找了份搬運(yùn)工。</p><p class="ql-block"> 傍晚，弟弟倆口子帶著侄兒進(jìn)了門，大包小納的背了好多東西回來。</p><p class="ql-block"> 父親親自下廚，炒了滿滿一桌都是陳娟愛吃的菜。母親在時，父親是很少進(jìn)廚房的。這次很意外，父親竟然把每一道菜都做出了母親的味道來。吃著吃著，陳娟情不自禁地滴下幾顆晶瑩的淚花來。</p><p class="ql-block"> 晚上，弟弟睡后，陳娟在院子里陪父親說說話。只是沒有想到，父親繞了好大一個彎子，先說村里正在統(tǒng)一規(guī)劃，又說自家房子太舊，房頂又漏雨，想重新翻蓋，換上琉璃瓦。又說明年清明節(jié)想給母親的墳?zāi)关Q個石碑……最后才試探著問：“你們的手頭緊不緊，能不能出手幫點(diǎn)……你知道的，你弟弟暫時還困難……”</p><p class="ql-block"> 陳娟打斷父親的話，說：“爸，翻蓋房子需要多少錢？”其實(shí)此時陳娟的心里，忽然有一絲說不出的傷感來。</p><p class="ql-block"> “大概，大概要兩萬多吧。”父親的聲音低了許多，但又趕快補(bǔ)充了一句，“我把蜂蜜和家里的大白鵝都賣了，也能頂好幾千呢！”</p><p class="ql-block"> 陳娟愣了一下，兩萬多對于一個拿幾千塊錢死工資的普通上班族來說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陳娟囁嚅著：“爸，我現(xiàn)在還沒那么多，等回去再找你女婿要，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p><p class="ql-block"> 父親低下頭紅著臉說：“丫頭，難為你了，能有多少就拿多少，爸年紀(jì)大了，現(xiàn)在我找不到錢了……”</p><p class="ql-block"> 陳娟笑了笑?；璋档脑鹿庀?，父親一定看不出她的笑容里有些苦澀。</p><p class="ql-block"> 陳娟跟丈夫說了父親要錢的事，半天，丈夫也不說話。陳娟知道丈夫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但這一年，在國際金融危機(jī)的影響下，他所經(jīng)營的一家出口公司產(chǎn)品嚴(yán)重滯銷。加之銀行又縮減對做外貿(mào)出口的微小企業(yè)的貸款，從而導(dǎo)至公司資金鏈斷裂，現(xiàn)在都已停工停產(chǎn)，公司都無法運(yùn)營了。不過他還是說：“想法子，借點(diǎn)吧，咱們緊緊手，日子還能挺得過去。”</p><p class="ql-block"> 后來，陳娟找同事，東拿西湊的把錢匯給父親。兩個月后，自己遇到老家一個親戚來城里辦事，閑聊中得知父親根本沒翻蓋房子，而是拿著自己的錢幫弟弟在縣城開了一家有著兩個門臉的，名叫“好再來”的餐廳。</p><p class="ql-block"> 此時，陳娟的心像喝了冰水似的，瞬間涼透了心。</p><p class="ql-block"> 原來，父親是在騙自己，他始終都偏向弟弟，偏心偏到了來騙自己女兒的錢，去幫自己的兒子。父母是不能恨的，可是那怨氣在陳娟的心里到底有多重？幾時才能夠解開自己這個心結(jié)。</p><p class="ql-block"> 好半天，陳娟懶得回屋，半夜時分她終于忍不住把自己摞在這寂靜的河堤上，借著嘩嘩的河水聲大哭了一場。</p><p class="ql-block"> 過了好些天，陳娟都沒有主動給父親打過電話。后來，還是父親先打電話過來，陳娟只是淡淡應(yīng)付著，父親只好訕訕地掛了。但讓陳娟沒有想到，這次電話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聽到父親的聲音了。</p><p class="ql-block"> 一個星期后，陳娟接到弟弟的電話，說父親去世了，死于腦溢血。陳娟猛然想起父親幾天前，在電話里那些瑣碎的叮囑和自己對父親的冷淡，猶如一塊巨石砸在她的心頭上，好半天都沒有喘過氣來。</p><p class="ql-block"> 陳娟趕回家去，安置了父親的后事，走的時候，弟弟送她去的車站，弟弟說：“姐，要?；貋砜纯?，父母雖然不在了，可家還在。”</p><p class="ql-block"> 有句俗話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一年陳娟丈夫的公司真是雪上加霜，又出大事了。不過，這怪只能怪陳娟的丈夫病急亂投醫(yī)，太粗心大意了，他被一個說話都抺著蜜的客戶一次性騙走了一百三十多萬元的貨款，此后就消聲滅跡了。</p><p class="ql-block"> 此次公司損失慘重，陳娟丈夫有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他實(shí)在扛不住了，精神徹底崩潰了，他選擇了跳樓?？衫咸鞝敶缺?，在六樓一躍而下的他掉在人家二樓的雨棚上，萬幸的是性命保住了，但硬生生的摔斷了一條右腿。陳娟既心疼又焦急，想了一晚上，無計可施，最后決定賣掉住房來堵這個窟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弟弟中午又打來了電話。父親走后，弟弟倒是經(jīng)常打電話來?？申惥隂]有心思去理會他。弟弟倒是也聽出了姐姐的焦慮，并且耐心地詢問姐姐家里的近況如何。</p><p class="ql-block"> 有了弟弟的關(guān)心，封閉了許多年的陳娟這才徹底打開了心扉，她把自己一肚子的委屈一股腦地，全部都吐了出來。聽到姐夫遇到了越不過的坎，有了難處。沒想到，弟弟一大早就坐上了車，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進(jìn)門，什么也沒說，從背包袋里拿出一張銀行卡和幾砸錢來，說：“姐，這有九萬多，先把姐夫的醫(yī)藥費(fèi)交了，欠著的我們慢慢想辦法還?！?lt;/p><p class="ql-block"> 這下好了，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讓陳娟吃驚的是，不知弟弟在哪兒弄來這么多的錢？心頭一熱的陳娟，眼眶頓時濕潤了，但她又把錢推給了弟弟，說：“姐怎能要你的錢?！?lt;/p><p class="ql-block"> “姐，去年水泥廠倒閉了，我和你弟媳都失業(yè)了。在南城的一個繁華處，剛好有兩個門面要轉(zhuǎn)讓，我就把它盤了下來，想開個餐廳。沒有錢裝修，在這緊要關(guān)頭，是你偷偷塞給了爸五萬塊錢，讓他給我，還不讓爸告訴我是你給的錢?！?lt;/p><p class="ql-block"> 陳娟呆住了，自己明明只給父親三萬塊錢，余下的肯定是父親把家里的大白鵝和那十幾箱蜂一起賣了，來湊齊這筆錢的。</p><p class="ql-block"> 弟弟依然在說：現(xiàn)在我的生意做開了，每月能賺兩萬多。爸說了，小時候你總讓著我，因?yàn)槲倚?，是弟弟。現(xiàn)在我長大了，你是我姐，有困難我就要幫你，因?yàn)槟闶俏业挠H人。爸還說，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娘家……”</p><p class="ql-block"> “爸！”陳娟一扭頭，霎間淚如雨下……</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