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說起剃頭挑子,人們肯定會不其然地腦瓜子里跳出“剃頭挑子一頭熱”。剃頭挑子一頭挑著剃頭的工具,一頭挑著煤爐子,只能一頭熱。</p><p class="ql-block"> 在嶺南,嶺南的粵北,這里的剃頭挑子那頭都不熱。嶺南地區(qū)的剃頭挑子不挑爐子,所以,不存在那頭涼那頭熱。</p><p class="ql-block"> 接觸剃頭挑子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之前,爸爸在縣城工作,一家人住小縣城里??h城雖小,三百六十行行行齊全,頭發(fā)長了要剃頭,都是到西街的國營理發(fā)店去剪頭發(fā)。那也是縣城唯一的理發(fā)店,很大很寬敞,店里最神奇的是那一張張碩大的椅子,360度旋轉(zhuǎn),可手搖調(diào)節(jié)高度,最舒服的是靠背可向后隨意調(diào)整斜度。老爸說斜斜的躺著,臉龐捂著一塊熱毛巾,等著理發(fā)師拿來剃刀刮臉,那叫一個享受。那時我小,每次理發(fā),理發(fā)師傅把椅子調(diào)到最高,還得另外拿一個小板凳放在上面,剪完發(fā),也不給捂熱毛巾,師傅用手指沾點水沿腦殼發(fā)腳邊抹一圈,拿鋒利無比的剃刀刮一括發(fā)腳,從不給刮臉。師傅說,小孩子沒胡子,汗毛嫩,用不著刮臉。唉!老爸嘴里人生最愜意的享受,就這么被剝奪了。</p> <p class="ql-block"> 69年,老爸調(diào)到忠信車間工作,我們一家子搬進了黃嶺山腳下的大雜院,離忠信街鎮(zhèn)有五公里路程呢,街鎮(zhèn)有一間國營理發(fā)店,比縣城的小,但,里面的椅子也是那種高級的。心里暗自憧憬,嗯,我6歲了,應該可以享受熱毛巾和刮臉了吧。熬啊熬,頭發(fā)長了。</p><p class="ql-block"> 興沖沖問老爸:“阿爸,頭發(fā)長哩,什么時候去剃頭?”</p><p class="ql-block"> 老爸摸了摸自己耳背說:“嗯,再等幾日?!?lt;/p><p class="ql-block"> 我扁扁嘴,腹誹,每次都要等你長了才去剃,頭發(fā)長那么慢。</p><p class="ql-block"> 兩天后的下午,大院的一幫小伙伴玩得忘我。突然,一聲高吭而短束的叫喊在大雜院里回蕩“剃頭!”玩得正興的小伙伴像聽到解教令似的,轟一聲四散奔走。我正呆呆,又聽高吭而短束“剃頭!”叫喊,尋聲望去,一個穿著退色綠軍衫,頭戴一頂藍帽子的矮小中年男子,挑著擔子從大雜院后門,一拐一拐走進來,擔子一頭是一個奇奇怪怪臉盆架子,因為,他的臉盆架子不像我們普通人家用的那樣,掛毛巾的架子與柜子背齊平,而是像提菜箱子的提把,支楞在中間,柜子兩側(cè)掛著帆布縫的搭鏈子。擔子另一頭一把四腳長長的方木凳,長長的凳腳四面還裝了上下八根橫梗,大人腿長擱底梗,孩子腿短擱上梗。小個子男人挑著擔子走到桉樹旁撂下,擺好盆架子,放正凳子,從搭鏈子袋里掏出磨剪、剪子和剃刀等一應工具,架子上掛著一條黑油油亮锃锃的長布條。小個子男人一手捏著剃刀,一手扯緊油膩布條,捏刀的手腕貼著布條上下翻飛,剃刀在亮锃锃布條蹭得寒光閃閃。</p><p class="ql-block"> 我上前好奇的問:“阿叔,你擔的這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小個子男人露出憨憨的笑,臉縮成團說:“細滿崽,這是剃頭挑子?!?lt;/p> <p class="ql-block"> “什么是剃頭挑子?”我問。</p><p class="ql-block"> “剃頭挑子啊,就是客家話說的剃頭擔,擔剃頭的工具的擔子。有句歇后語叫做:剃頭挑子一頭熱,在北方地區(qū)剃頭匠的擔子,一頭是剃頭、洗臉工具,一頭是煤爐子和銻煲。爐子里燒著煤球,煮著熱水。所以,叫一頭熱?!毙€子男人不厭其煩的給我這個小不點腦?。</p><p class="ql-block"> “后來,剃頭挑子一頭熱用來形容單相思的人。單相思,你懂不懂?”小子個男人問,我的頭搖成拔浪鼓?!班?,等你長大了,就曉得了?!?lt;/p><p class="ql-block"> 不一會,四散而去的小伙伴,一個個提著暖水壺聚到桉樹下,按先來后到,將暖水壺擺放在洗臉架子邊,然后,按暖水壺順序剃頭。小個子男人的手藝蠻不錯,小平頭,七分頭剃得有模有樣。頭剃好了,小個子男人.拿起地上暖水壺往臉盆倒大半壺熱水,在旁邊水桶里舀半勺井水調(diào)好水溫,又從剃頭的人手里接過自帶的毛巾在暖水里搓一把,擰得八分干,扯開,冒著熱氣蓋在剃頭的人腦門上,剃頭的人仰起脖子,享受溫暖濕潤。熱氣散去,小個子男人掀開毛巾,左手捏著,沿發(fā)腳涂抹一周,操起剃刀刮發(fā)腳。大人側(cè)會刮臉和胡子。我瞪大眼睛,小孩子也可以享受敷臉,這頭,我也得剃。我回家拎著暖水壺去排隊,美美地享受了一把。</p><p class="ql-block"> 之后,每隔半個月,小個子男人就會挑著剃頭挑子來大雜院一趟。時間一久,彼此熟絡(luò)了。大雜院的孩子們都叫他養(yǎng)叔,大人們則熱情的喊他國養(yǎng)。養(yǎng)叔左腿有點跛,媽媽告訴我,養(yǎng)叔的腳是抗美援朝打美帝受的傷,留下后遺癥。還說養(yǎng)叔以前叫狗養(yǎng),解放前,他爸也是剃頭匠,被白匪抓壯丁去給當兵的剃頭,不久被炸死了。他發(fā)誓不做剃頭匠,應征當了解放軍,到了部隊改名叫國養(yǎng),在部隊學會了剃頭。負傷后,退伍回到大隊,大隊干部照顧他殘疾,特許他各生產(chǎn)隊走方剃頭。</p><p class="ql-block"> 老媽是個熱心腸,常請養(yǎng)叔到家里喝茶歇腳,一來二去就把人家家底給抄了。</p><p class="ql-block"> 養(yǎng)叔不僅剃頭手藝閑熟,而且特別熱心腸,十里八鄉(xiāng)的孤寡老人,殘疾人,他都上門進屋服務(wù),而且分文不收。</p><p class="ql-block"> 不知從那一天,大雜院里再也聽不到高吭短束的“剃頭”叫喊聲。人們更趨鶩于去時尚的發(fā)廊、造型屋。</p><p class="ql-block"> 去理發(fā),偶爾會想起養(yǎng)叔,想起那恍悠悠的剃頭挑子。嶺南的剃頭挑子,養(yǎng)叔的剃頭挑子,這挑子,一頭是剃頭人貼心服務(wù)暖心房,一頭是剃頭的人好客熱情,構(gòu)成了嶺南兩頭熱的剃頭挑子。</p> <p class="ql-block">【作者:江小傻】嶺南客家人。閑暇之余筆耕夫,因愛而耕。耕出屬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肆虐妄為寫春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