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條大道,飄逸的綢帶一樣,隨著起伏的山坡,一頭通往侯爺?shù)姆庖?,一頭通往南宮家的鳳翔堡。</p><p class="ql-block"> 從大道伸出一條進(jìn)入山谷的小道,由光潔滑溜的卵石天然構(gòu)成,兩邊是潺潺的溪水,隔著溪水則是重重的山嶺。</p><p class="ql-block"> 小道進(jìn)入山谷三里許,兩邊的溪水就如雙臂一樣張開來,團(tuán)團(tuán)地合抱住一片被稱作鳩洲的林地。林地距小道不遠(yuǎn)處有一座小院,院內(nèi)有幾間茅屋,院外有幾角糧田和菜畦,在這幽僻的山谷里散發(fā)出一絲人間的煙火氣。</p><p class="ql-block"> 小院是林虞官的家。幾年前的一個(gè)夏季,老林在深山老林里巡視,被突發(fā)的山洪卷走,撞在嶙峋的山石上,丟了性命,他的妻子也因之而氣急身亡了。家中只剩下兩個(gè)女兒和一個(gè)仆人。大女兒乳名歡歡,今年二八;小女兒乳名喜喜,總角伊始:姐妹倆相差整整七歲。仆人山伯,已屆半百。主仆三人少的少,老的老,相依為命地過著日子。</p> <p class="ql-block"> 近來,喜喜總是拖鼻涕,山伯說這是患了鼻淵之疾,就從林子里挖來幾味草藥,要給喜喜治一治,但還缺少一味最要緊的望春花蕾,他打算爬樹上去摘。歡歡說:“您這么大年紀(jì),腿腳不靈便了,哪能跟猴似地竄上落下的呢?我去吧!”這山谷里多的是樹,但望春花樹只有一棵,就在那個(gè)小道與大道交叉的谷口,當(dāng)天,歡歡就背著藥簍去那里摘花蕾了。</p><p class="ql-block"> 初春時(shí)節(jié),山谷里還彌漫著薄薄的寒氣,但冬日里幾近干涸的溪水又悄悄地徜徉起來了。歡歡走著卵石小道來到谷口,直奔那棵望春花樹去。那樹有兩丈多高,繁密的枝杈上尚未吐葉,盡是紫色的花朵和花蕾。她手腳并用,三下兩下地就攀到了高處,那些枝杈就晃動(dòng)起來,花瓣如雨點(diǎn)般地紛紛飄落下去。她靈巧地把摘到的花蕾都放入了背上的藥簍里,不一刻就有半簍多了。正要下樹,卻聽見大道通往封邑的方向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放眼望去,只見一位白衣少年正騎著一匹白馬疾馳而來。她心中一驚,早就聽山伯說過,在這山林里,俊俏的姑娘出門,最要不得的就是遇上輕薄的公子。這么想著,她本能地往后退縮了一下,誰知一腳踩空,身子就掉下去了,幸得半空被枝杈攔了一下,才摔得不重。她第一時(shí)間就是放下背上的藥簍,一看,花蕾都在,于是,就拎著藥簍想往林子里躲,但一移步,才感到左腳踝崴著了,一動(dòng)彈就生生地疼。</p><p class="ql-block"> 那白衣少年騎在馬背上,先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有紫色的花雨從枝頭上不住地?fù)u落,緊接著又看見一位身穿紫色衣裙的姑娘從花雨間飄飛而下,猶如仙女下凡一樣。他不覺心襟蕩漾,放馬直到花樹之前。那馬猛地停住了,昂起首來,發(fā)出一聲長嘶。少年鷹起鷂落,從馬上一縱而下,躬身作揖道:“姑娘可好?”</p><p class="ql-block"> 歡歡見對方落落大方,彬彬有禮,又長得玉樹臨風(fēng),眉清目秀,原有的戒備心理就消除了大半。她低下頭,羞澀地一笑,答道:“無礙,只是腳踝崴了一下?!?lt;/p><p class="ql-block"> 她是個(gè)藏在深山人未識(shí)的美人,鬢發(fā)烏黑,肌膚雪白,蛾眉杏眼,口輔玲瓏,腮上泛著兩朵潤澤的紅暈,那一笑,半是嫵媚,半是清純。少年看得呆了,良久才緩過神來,說:“姑娘家住何處?既是腳踝崴了,就讓我用白馬送姑娘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歡歡連忙推辭道:“不用了,我家就在這幽谷中的鳩洲,自個(gè)兒慢慢挪著,不一刻也就到了,豈可勞煩大駕!”</p><p class="ql-block"> 少年立刻說:“鳩洲?那一定是林虞官的家人了,也是為侯爺做事的,就不必見外了。在下是鳳翔堡的南宮草,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p><p class="ql-block"> 歡歡早就聽說鳳翔堡南宮家的當(dāng)家人南宮草是個(gè)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文武雙全,且尚未婚娶,據(jù)說,周邊幾百里,凡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想嫁給他,卻沒有一個(gè)令他中意的,沒想到,今日與之邂逅上了,當(dāng)下一顆心就“撲通撲通”地劇跳起來。她彎腰鞠了一躬,輕聲道:“我是林家的大閨女歡歡,山野小女子見過大公子了!”</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說:“先祖在世時(shí),我們兩家也常有來往,論輩分,我和你應(yīng)以兄妹相稱。歡歡妹妹就不要客氣了,快上馬吧!”</p><p class="ql-block"> 歡歡見南宮草一片真誠,又感到腳踝上疼得厲害,確實(shí)難以徒步,就點(diǎn)了下頭,但又為難地說:“就此一匹白馬,我若騎了,公子怎么辦?”</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笑了,說:“妹妹放心,南宮也是懂禮數(shù)之人。來,妹妹坐馬上,哥哥在馬下而行?!?lt;/p><p class="ql-block"> 于是,歡歡就蜷起左腿,踮著右腳,扶住鞍座,想翻上馬背,卻怎么也使不出勁來。南宮草伸出手去,想扶她一下、托她一把。歡歡見狀,連聲說:“我自己能行,能行!”情急之下,她竟摟住馬脖,像爬樹一樣,順著馬腿攀了上去。待其坐穩(wěn),南宮草就把藥簍遞給了她,自己則執(zhí)韁牽馬,踏上了那條小道。</p> <p class="ql-block"> 馬蹄踩著卵石,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與溪水時(shí)急時(shí)緩的潺潺聲應(yīng)和著,像動(dòng)聽的音樂一樣。他們一個(gè)在馬上,一個(gè)在馬下,一路行去,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著話說。歡歡說了摘望春花蕾的起因,卻不好意思說出從樹上摔落的原委。南宮草說自己是去封邑見了侯爺回來,朝廷下令侯爺出師征伐鬼方國,侯爺就讓鳳翔堡的壯丁隨同出征,所以,幾天后自己就要去打仗了。歡歡問此番出征須多長時(shí)間,南宮草說少則二三年,多則七八年,歡歡聽了,不知為什么,心里怏怏的。</p><p class="ql-block"> 說著說著,他們就到了鳩洲。這鳩洲,四圍都是溪灘,中間除了小院、糧田和菜畦,大片的都是蔥蘢的樹林。溪灘上,樹林里,形形色色的鳥兒成群地飛來飛去,那“嘰嘰喳喳”“啁啁啾啾”的鳴叫聲不絕于耳,好像天下的鳴禽都匯集到這里來了。南宮草牽著白馬來到小院門口,他想扶歡歡下馬,卻又怕歡歡誤解,就猶豫著不敢動(dòng)彈。歡歡艱難地翻下鞍座,左腳剛落地,就“哎呀”地叫了一聲,身子一歪,正倒在南宮草的懷里。南宮草下意識(shí)地抱住了她,歡歡腮上的兩片紅暈,頓時(shí)就飛滿了整個(gè)臉頰。兩個(gè)人都不說話,靜立在鋪天蓋地的鳥鳴聲中。不知過了多久,小院的柴門“咿呀”一聲開了,他們慌忙分了開來。但見一個(gè)小女孩拖著兩股清水鼻涕站在面前,一雙滴溜溜的烏眼珠子好奇地盯著他們看。</p><p class="ql-block"> “姐,這人是誰呀?”小女孩不解地問。</p><p class="ql-block"> “喜喜,這是鳳翔堡南宮家的大公子。姐去摘花蕾,崴了腳,是大公子用他的白馬把姐送回來的。你快替姐謝謝大公子呀!”歡歡用手理著有些零亂的頭發(fā),臉上火辣辣地燙著。</p><p class="ql-block"> 喜喜聽了,卻不答謝南宮草,而是轉(zhuǎn)身去看那匹白馬。這時(shí),從小院內(nèi)又走出一個(gè)鬢發(fā)花白的老者來,他不住地向南宮草鞠躬道:“多謝大公子了!多謝大公子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對南宮草說:“這是我家山伯!”</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說:“老人家,歡歡妹妹的腳踝須找些草藥敷一下呢!”</p><p class="ql-block"> 山伯應(yīng)道:“那是,那是!”</p><p class="ql-block"> 歡歡正要請南宮草進(jìn)院子,喜喜卻嚷起來了,說:“大公子,我也要騎大白馬!”</p><p class="ql-block"> 山伯說:“二小姐,大公子的白馬哪是能隨便騎的?回頭老奴給你當(dāng)馬騎!”</p><p class="ql-block"> 喜喜就把嘴噘起來,說:“姐騎了,我也要騎嘛!”</p><p class="ql-block"> 歡歡尷尬地對南宮草說:“不好意思,這妹妹讓我給慣壞了,大公子可別見怪哦!”</p><p class="ql-block"> “無妨,無妨!”南宮草笑著回答,又轉(zhuǎn)身對喜喜說,“小妹妹,來,哥哥帶你去遛馬!”</p><p class="ql-block"> “真的?”喜喜驚喜得張大了嘴巴,那兩股清水鼻涕就淌到舌尖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拉住喜喜,輕輕一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阉诺搅笋R背上,然后又輕輕一躍,自己也跨上了馬背,正坐在喜喜身后。他兩腿一夾,那馬就撒開四蹄,奔跑起來。穿過一片田地,繞過一片樹林,白馬就下了溪灘,馬蹄踩著溪水,濺起了碎銀似的水花,有水鳥被驚動(dòng)了,“撲棱棱”地拍著翅膀飛起來。喜喜不停地?fù)]著小手大呼小叫著,開心極了,有好幾次差點(diǎn)從馬上摔下來,幸虧有南宮草把她摟住了。白馬繞著鳩洲遛了一圈,才離開溪灘,回到小院前。南宮草又輕輕地把喜喜從馬上抱下來,喜喜意猶未盡,拉著南宮草的胳膊,說還想遛一圈。</p><p class="ql-block"> “去,把鼻涕擦干凈!”歡歡用手指點(diǎn)著喜喜的鼻尖小聲呵斥著,轉(zhuǎn)身對南宮草說,“大公子,請進(jìn)院內(nèi)歇會(huì)兒吧!”</p><p class="ql-block"> “今兒還有安排鳳翔堡的壯丁隨侯爺出征的事呢,公務(wù)在身,我就不逗留了。你我有緣,自有再見之時(shí)!”南宮草一邊說,一邊深情脈脈地看著歡歡。</p><p class="ql-block"> “那就不耽擱大公子了。山伯,您替我送大公子一程吧!”歡歡也深情脈脈地看著南宮草。</p> <p class="ql-block"> 南宮草上了馬,山伯牽著馬韁繩送行。走出幾十步后,南宮草回首看去,見歡歡和喜喜姐妹倆還都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自己呢,他就向她們揮了揮手。又走了幾十步,南宮草讓白馬拐進(jìn)一片樹林,見地上有幾個(gè)粗大的樹樁,他就跳下馬來,對山伯說:“老人家,我們在這里歇一會(huì),聊幾句吧!”</p><p class="ql-block"> 山伯把馬韁繩扣在樹上,說:“大公子請坐,老奴就站著聽大公子吩咐!”</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在一個(gè)樹樁上坐下,然后問道:“不知?dú)g歡妹妹青春幾何?”</p><p class="ql-block"> 山伯垂手而立,回答說:“二八芳齡?!?lt;/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又問:“不知可曾許配了人家?”</p><p class="ql-block"> 山伯“哎”地嘆了一聲,說:“未曾?!?lt;/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問:“老人家何故嘆息?”</p><p class="ql-block"> 山伯搖著頭說:“大小姐到了該婚嫁的年齡了,可是,她總是說,妹妹尚小,父母不在,做姐姐的豈可棄之而去,她非得等妹妹有了歸宿才愿意考慮自身的事呢!哎,老奴真不知該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感慨地說:“父母不在,長兄為父,長女為母!也真是難為歡歡妹妹了!”</p><p class="ql-block"> 山伯又說:“哎,只怕是等二小姐成人及笄了,有幸找得個(gè)好人家,大小姐卻人老珠黃,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啰!”</p><p class="ql-block"> 山伯說著,竟流出兩滴眼淚來。</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站起來,緊緊握住山伯的一只手,說:“老人家不必?fù)?dān)心!我倒是有個(gè)主意,歡歡妹妹若不嫌棄,我愿娶其為妻。恰好我要隨侯爺出征,趕不上婚娶了,此去恐怕少不了三年五載的光景,到時(shí)候,喜喜妹妹定然已落實(shí)了前程,歡歡妹妹也就無后顧之憂了。我明日即可先下聘訂婚,待班師之后,再接她過門也不遲!只是不知?dú)g歡妹妹意下如何!”</p><p class="ql-block"> 山伯喜出望外地說:“如此甚好,甚好!我看大小姐的目光神情,分明已鐘意于大公子了,斷無拒絕之理!我現(xiàn)在就向大小姐稟告去,請大公子稍候!”</p><p class="ql-block"> 山伯急匆匆地回到小院中,見歡歡正坐在一棵老梧桐樹下為喜喜梳理發(fā)結(jié),馬上就說:“你們可聽到外面有干鵲子在叫喜了么?老奴恭喜大小姐啦!”</p><p class="ql-block"> “哪來的喜事呀?”喜喜晃著頭上扎起的兩個(gè)丫角嚷道,“難道又有大白馬來了?”</p><p class="ql-block"> “不懂事的小丫頭,就知道騎大白馬!”歡歡彎起一根手指在喜喜的鼻梁上刮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山伯一五一十地把南宮草的話復(fù)述了一遍,最后問道:“大小姐意下如何?”</p><p class="ql-block"> 歡歡聽了,又是羞澀,又是高興,卻故作平靜地說:“您是我們林家的老人了,一切都由您作主!”</p><p class="ql-block"> 山伯聽了,轉(zhuǎn)身就去樹林里向南宮草通報(bào),跑得不亦樂乎的?;貋砗?,他檢查了歡歡的腳傷,給敷了藥膏,又抓了把望春花蕾,給喜喜調(diào)制治鼻淵的藥湯,一邊忙碌,一邊不時(shí)地念叨:“大小姐有了好姻緣啦!”</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飯吃一半,就聽見遠(yuǎn)處人喊馬嘶的,好不熱鬧。喜喜丟下飯碗就跑出院子去看,山伯扶著歡歡也跟了出去。聲音是從谷口方向傳過來的,影影約約地看見小道上有一行隊(duì)伍正迤邐而來,走在前面的是數(shù)騎人馬,其中一匹白馬上騎著的白衣少年正是南宮草,后面是兩輛大車,各由兩匹馬拉著,車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奩。小道狹窄,大車一邊的輪子行在小道上,另一邊的輪子就只能浸在道旁的溪水中了,車子傾斜著,顛簸著,駕車的人就不住地驚呼著,拉車的馬也不住地嘶鳴著。</p><p class="ql-block"> “大公子下聘禮來了,大小姐不宜露面哦!”山伯提醒說。歡歡臉一紅,就踮著左腳回小院,躲進(jìn)屋子去了。</p><p class="ql-block"> 不一刻,那些車馬就到了跟前,上了鳩洲。南宮草一馬當(dāng)先,神采奕奕地直奔小院而來。山伯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喜喜則一蹦一跳地緊隨其后。</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翻身下馬,拱手道:“鳳翔堡南宮草前來下聘!”</p><p class="ql-block"> 山伯躬身道:“老奴給大姑爺請安了!”</p><p class="ql-block"> 喜喜拖著鼻涕說:“真好玩,大公子變成大姑爺了!”</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俯身道:“喜喜妹妹,你該叫我姐夫了吧?”</p><p class="ql-block"> 山伯把院門打開,南宮草就吩咐手下的人把兩輛大車上的箱奩一一卸了下來,再搬進(jìn)院子里。搬運(yùn)完畢,山伯就忙著招待客人。喜喜一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一會(huì)兒,就捧出個(gè)托盤來,托盤里放了兩只陶碗,一大一小,都倒?jié)M了粟米酒。她先把大陶碗端起來,遞給南宮草,說:“這碗酒是我姐斟給姐夫的,我姐說,她的心意都在這酒里了。姐夫,我姐是什么心意?。俊?lt;/p><p class="ql-block"> “這是你姐和我的秘密!”南宮草對喜喜眨了眨眼睛,然后雙手端碗,仰起脖子,把酒一飲而盡,又一甩手,用力把碗砸了,對著屋里大聲說,“林家的妹妹聽著,這輩子,我南宮草只娶望春花樹上飄下來的仙女!倘若變心,有如此碗!”</p><p class="ql-block"> “大公子也聽著!”從屋子里傳出了歡歡的聲音,“林家的姑娘會(huì)在望春花樹上等著你出征歸來!”</p><p class="ql-block"> 喜喜又端起小陶碗來,說:“姐夫,這碗酒,是我瞞著姐斟的,也裝著我的心意呢!”</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笑著問:“你是什么心意呀?”</p><p class="ql-block"> 喜喜說:“盼你早早回來帶我遛大白馬唄!”</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把這小陶碗的酒也接過去喝了。</p><p class="ql-block"> 下完聘禮,南宮草就告辭了。隊(duì)伍剛下溪灘,歡歡就走了出來,淚汪汪地看著那些車馬漸漸遠(yuǎn)去,直至看不見蹤影。</p> <p class="ql-block"> 接下來的日子,山伯繼續(xù)為歡歡治療腳傷和為喜喜治療鼻淵,兩件事都急不得,須慢慢地磨。歡歡不能去為莊稼施肥,不能去為菜蔬澆水,更不能去林子里砍柴,心里著急。山伯說:“大小姐莫要操心,這些活老奴還干得動(dòng)!”歡歡就只能坐著給自己做嫁衣了。她先行裁剪,再行縫紉,然后就是繡花,等左腳踝的傷痊愈了,一身鮮艷亮麗的嫁衣也恰好完工了。那天,春光明媚,院里院外都是草長鶯飛、姹紫嫣紅的,歡歡坐在窗前,對著一面青銅的明鏡試穿嫁衣。明鏡里,那身嫁衣把她的身材襯托得更加凹凸有致了,她頭上綰著高高的發(fā)髻,插了一枝銀簪子,兩耳垂著金耳環(huán),嫩白如脂的頸項(xiàng)下是一枚碧綠的翡翠胸飾,那明鏡中映出的臉蛋,一顧一盼,一顰一笑,都格外動(dòng)人。</p><p class="ql-block"> “哇,我姐真漂亮??!真像是下凡的仙女呢!”喜喜羨慕地看著歡歡穿的嫁衣。</p><p class="ql-block"> “只要你不拖鼻涕了,再過幾年,你比姐還要漂亮呢!”歡歡親昵地?fù)ё×讼蚕怖w細(xì)的小腰。</p><p class="ql-block"> “那我也能嫁一個(gè)騎大白馬的大公子嗎?”喜喜仰起那張稚氣的臉問。</p><p class="ql-block"> 歡歡“嗯”了一聲,忽然不說話了。</p><p class="ql-block"> “咦?姐,你怎么掉眼淚啦?”喜喜又問。</p><p class="ql-block"> “好妹妹,你懂不懂?騎著大白馬在戰(zhàn)場上殺敵,有多危險(xiǎn)??!”歡歡回答。</p><p class="ql-block"> 喜喜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對歡歡的話,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p><p class="ql-block"> 林虞官去世后,侯爺府一直沒有派新的虞官來,巡視山林的事務(wù)暫時(shí)由山伯頂著,因此,他經(jīng)常要去封邑報(bào)務(wù)。從這時(shí)開始,山伯每次去封邑,都會(huì)想著法子打聽?wèi)?zhàn)場上的消息。有時(shí)遇到封邑或鳳翔堡的壯丁回來運(yùn)軍糧,他就請其中的熟人喝酒,借機(jī)探問南宮草的情況,他們總是說:“大公子好著呢,等著回家娶望春花樹上飄下來的仙女呢!”山伯回家后,就把這話告訴給歡歡,歡歡聽了,就會(huì)含著眼淚露出笑容來。</p> <p class="ql-block"> 第二年的初春,喜喜的鼻淵還未治愈,歡歡就又背著藥簍去摘望春花蕾了。喜喜悶得慌,非跟著一起去不可。姐妹倆沿著卵石鋪成的小道走到谷口,見那棵大樹上又盡是紫色的花朵和花蕾了。歡歡爬上樹,枝杈晃動(dòng)起來,紫色的花瓣就又如雨點(diǎn)般地紛紛飄落下去。她摘了半簍花蕾,卻不下樹,而是呆呆地向著大道通往封邑的方向張望。</p><p class="ql-block"> “姐,那邊什么也沒有??!你傻傻地看什么呢?”喜喜在樹下等得不耐煩了,就嚷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歡歡不回答,過了好長時(shí)間,忽然就從一丈多的高處跳了下來。這一次,她有意識(shí)地攀著一根枝杈,沒有受傷。</p><p class="ql-block"> “哇!真好玩!”喜喜拍著小手叫起來,于是,她也要上樹去跳著玩。</p><p class="ql-block"> 歡歡拗不過妹妹,就讓她爬到距地面最近的一根枝杈上,然后喜喜就張開雙臂往下一躍,落地時(shí),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lt;/p><p class="ql-block"> “喜喜,你嚇?biāo)牢伊?!”歡歡顫抖著說。</p><p class="ql-block"> “姐,你忘了我是屬猴的了嗎?”喜喜調(diào)皮地扮了個(gè)猴臉。</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的兩年,依然如此。到第五年的初春,喜喜的鼻淵終于完全好利索了,但歡歡還是要到谷口去,喜喜有點(diǎn)懵,不知所以然地跟在后邊。到了那棵大樹下,喜喜忽然轉(zhuǎn)著烏眼珠子說:“姐,我明白了,你是在盼姐夫回來吧?”</p><p class="ql-block"> 歡歡回頭打量了一下喜喜,發(fā)覺不經(jīng)意間妹妹的個(gè)頭已高出了一截,小胸脯悄悄地挺了起來,眼波似明凈的溪水一樣動(dòng)人了,兩腮上也飛起了兩朵潤澤的紅暈。歡歡就抱住喜喜,說:“妹妹長大了!”</p><p class="ql-block"> 喜喜有點(diǎn)羞澀地說:“姐,不知怎么的?我也想姐夫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怔了一下,沒有言語,她默默地爬到了樹上,向遠(yuǎn)處久久地張望著,接著,就攀著枝杈從紛飛的花雨中跳了下來。然后,喜喜也爬到了樹上,像姐姐一樣向遠(yuǎn)處張望著,再一樣攀著枝杈從紛飛的花雨中跳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這一年,喜喜十三歲,到了該為她說親的年齡。</p><p class="ql-block"> 山伯在封邑和鳳翔堡都有好多熟人,幾個(gè)常做媒人的婆婆媽媽他都認(rèn)識(shí)。他和歡歡商量后就帶著喜喜分別到那兩地去逛了集市,說是為了散散心,買些吃的和用的物品,實(shí)際上是為了讓那些婆婆媽媽看一眼喜喜的長相。婆婆媽媽們說:“憑著林家二小姐的花容月貌,加上有南宮家那樣體面的親戚,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哦!”于是,就不斷有媒人上門來說親了,幾乎把周圍十鄉(xiāng)八村大戶人家尚未訂親的少年都介紹遍了,其中有許多人家歡歡和山伯聽了都挺滿意的,可是喜喜卻一概捂著耳朵說:“我不要、不要!都不要!”漸漸地,就沒有上門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到喜喜十五歲的秋日,前線傳來消息,說是侯爺?shù)牟筷?duì)打了大勝仗,估摸著到冬去春來,就能班師凱旋了。林家主仆三人都抑止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可是,山伯和歡歡卻又憂心忡忡的,眼看著大公子就要回來了,喜喜的親事還八字沒有一撇呢!</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乘著喜喜不在身邊,山伯就對歡歡說:“大小姐,老奴斗膽說句話,二小姐成天姐夫長、姐夫短的,難不成她的情意也在大姑爺身上了?”</p><p class="ql-block"> 山伯說的正是歡歡憋著的心事,不料,窗戶紙一下子被捅破了,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過了好大一會(huì),才說:“我寧可委屈了自己,也決不委屈了妹妹,到時(shí)候,我自有主意呢!”</p><p class="ql-block"> 山伯嘆道:“哎!這……這……怎么是好?”</p> <p class="ql-block"> 山中的秋日,枝頭掛滿了耀眼的山果,但也到處飄零著枯黃的落葉,說不清到底是豐碩呢還是蕭瑟!那天,歡歡拎著木桶下溪灘去打水。溪水清澈見底,水底的卵石歷歷可數(shù),一團(tuán)白云飛至頭頂,在水面上落下了一片云影,歡歡在云影中照見了自己清晰的面影。她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兩鬢的青絲中已躲藏著幾根白發(fā),眼角已出現(xiàn)了幾道不易察覺的皺紋,腮上的紅暈則已淡薄了?!鞍ィ∫换窝?,六年半過去了,我已經(jīng)是個(gè)老姑娘啰!”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兩滴清淚掉落到了溪水中。她把木桶放入水中晃悠著,水中的面影頓時(shí)就破碎了,模糊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拎水回到小院中時(shí),見山伯佝僂著腰在劈柴,劈幾下,就停下來“呼哧呼哧”地喘氣。歡歡放下水桶,說:“山伯,您快歇著,這活讓我來干!”</p><p class="ql-block"> 山伯用手背擦著額頭上的汗,說:“哎!老了,不中用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把山伯拉到一邊,讓他在一條板凳上坐著,自己拿過斧子劈柴。劈了幾下,她說:“山伯,我想冒昧問您個(gè)事?!?lt;/p><p class="ql-block"> 山伯說:“大小姐有話盡管問,老奴聽著,有問必答。”</p><p class="ql-block"> 歡歡說:“昨天,我聽小周莊來買山貨的人說,他們那里有個(gè)水仙嬸,和您特別親,她還有個(gè)兒子,二十大幾了,叫山娃的,管您叫爹呢!有這回子事嗎?”</p><p class="ql-block"> 山伯的臉立時(shí)就紅了,他忸怩了一陣,說:“那是老奴見不得人的丑事,大小姐既然問了,老奴不敢隱瞞啊!”</p><p class="ql-block"> 小院里,秋風(fēng)吹動(dòng)著那棵蒼老的梧桐樹,梧桐子不住地掉落到地上,山伯就在那“嗶嗶啵啵”的落子聲中,講述了自己半生的往事:山伯的老家在小周莊,那里也是山區(qū),距鳩洲約有一百里。他年輕時(shí)家里窮,娶不上媳婦,和鄰家一個(gè)叫水仙的美麗姑娘情投意合的,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被哥哥和嫂子逼著嫁給了一個(gè)有錢的商賈。后來,瘟疫來了,山伯的父母雙雙罹難,他賣身以葬父母,成了林虞官家的仆人。林虞官見他忠誠可靠,幾次要為他說親,但他心中只有水仙,都推辭了。幾年過去,水仙容貌衰退,商賈有了新歡,就把水仙趕回了娘家??墒牵绺绾蜕┳右膊唤蛹{水仙,她只能住在一間破屋里,靠著給人做針線活度日。山伯經(jīng)常找機(jī)會(huì)悄悄地去看她,把林虞官給的零花錢全用來接濟(jì)她了。再后來,水仙就有了山伯的兒子山娃。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事,山伯一直瞞著主人,眼見得水仙和山娃母子度日維艱,還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議論著,就想把他們接到鳩洲來一起過日子,但這是丑事,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向林家開口??!不料,現(xiàn)在被歡歡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山伯一邊說,一邊羞得搔頭摸耳的。歡歡就抹著眼淚說:“是我們林家對不起您!看您,成天為我們林家操勞,卻把自己的事誤下了!”</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歡歡說有件要緊的事須辦一下,就出門了,過了兩天才回來。回來時(shí),身后跟著兩個(gè)人:一個(gè)半老的婦女,挽著個(gè)包袱;還有個(gè)壯實(shí)的小伙子,挑著副擔(dān)子。</p><p class="ql-block"> 他們一進(jìn)院子,喜喜就嚷道:“姐,你上哪去了呀?急死人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眉飛色舞地說:“我們鳩洲要辦喜事了!”</p><p class="ql-block"> 喜喜高興地說:“什么喜事呀?是大公子回來了嗎?”</p><p class="ql-block"> 歡歡搖搖頭,說:“你呀,就知道自己的事!”</p><p class="ql-block"> 喜喜嘟囔道:“大公子回來,那是你的事,哪是我的事呀?”</p><p class="ql-block"> 歡歡指著那婦女和小伙子說:“這是你水仙嬸,是山伯的老伴;這是你山娃哥,是山伯的兒子。我把他們接到鳩洲來過,山伯和家人團(tuán)圓了,這不是喜事嗎?”</p><p class="ql-block"> 喜喜嘀咕道:“還有這種事?怎么不早告訴我?”</p><p class="ql-block"> 這時(shí),山伯從屋里出來了,一眼就看到了水仙嬸和山娃,立時(shí)拉著他們一起向歡歡跪下,他老淚縱橫地說:“這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大小姐真是老奴一家三口的大恩人啊!”</p><p class="ql-block"> 歡歡把三人一一扶了起來,說:“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家不再分主人和仆人的了,山伯,您也千萬不要自稱老奴了!我們大家一起過,就是一家人!今晚貼餅子,蘸肉醬,喝喜酒!”</p><p class="ql-block"> 天色漸晚,一彎秋月從天邊升起來,院子里蟲聲唧唧,老梧桐樹上掛了兩盞燈籠,紅光熠熠,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感。</p><p class="ql-block"> 水仙嬸和山娃的到來,使鳩洲變了個(gè)樣。水仙嬸把屋里屋外都拾掇得干干凈凈的,歡歡和喜喜的衣被也全由她搶著洗了,她做的飯菜還特別可口。山娃憨厚,凡是重活都攬著干,歡歡不過意,明里暗里地為他搭著把手,喜喜則樂得圖個(gè)輕松快活,成天瘋玩。山伯把精力大多花在巡視山林上面了,有時(shí),他跑得累了,腰酸背疼的,水仙嬸就讓他趴著,為他捶背和捏腰。山伯爬起來后,就又轉(zhuǎn)身為水仙嬸擦汗。</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歡歡忍不住問山伯:“您和嬸子你敬我愛的,真讓人羨慕呢!山伯,您那時(shí)候是怎么愛上嬸子的呢?”</p><p class="ql-block"> 山伯回答說:“一開始就是覺得她漂亮,討人喜,后來才覺得她人好,談得來,到這一步,哪怕她變成個(gè)丑八怪,也一心向著她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點(diǎn)頭道:“您說的這道理深著呢!”</p><p class="ql-block"> 山伯又說:“男人沒有不圖女人漂亮的,但只圖女人漂亮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你嬸子一開始嫁的那個(gè)商賈就靠不住啊!”</p><p class="ql-block"> 歡歡又點(diǎn)頭道:“您的話,歡歡記住了!有機(jī)會(huì),我也得給妹妹說說!”</p> <p class="ql-block"> 秋盡冬來,鳩洲又是一番景象。樹上的葉子大多落盡了,鳥兒們不再成天鳴叫著飛來飛去的,而是棲息在枝杈上的窩巢里;灘上的溪水淺了,不再潺潺地流動(dòng),有些地方還結(jié)了薄薄的冰,像透明的水晶似的;地里的莊稼和菜蔬早已收獲歸倉,裸露的油泥面朝藍(lán)天,像在盼著下一場雪,好蓋上一條潔白暖和的被子。冬天最大的特點(diǎn)是安寧靜謐,讓忙碌了一年的人們休養(yǎng)生息。</p><p class="ql-block"> 山娃天生閑不住,乘著田里無事,就獨(dú)自鉆入深山老林里去采山貨。他一連去了三天,頭一天打到些野雞和野兔,第二天挖到些雞爪參和金剛刺,第三天,他又去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就轉(zhuǎn)進(jìn)了一座老大的柞樹林,他低著頭尋找,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正想退出去,一抬頭,見那些枯死的樹干上都粘著一種茸毛細(xì)長的蘑菇。他不知這種蘑菇有沒有毒,能不能熬湯喝,心想反正空著手,先把它們摘回去,等給爹看了再說吧。結(jié)果就摘了一大簍,足足有二十來斤重?;氐进F洲,山伯一看,兩眼就放光了,他說這是猴菇,稀貴稀貴的,平日里幾乎看不見,冬日里就更少有了,是只有朝廷里才能享用的膳材,管山林的人不能私吞,按規(guī)矩必須上貢給封邑的侯爺府,再由侯爺府用快馬送京城去,上貢的人能得到重賞呢!</p><p class="ql-block"> 山娃樂滋滋的,第二天就背著裝了猴菇的簍子要到封邑去。歡歡說,她也打算去買些年貨。于是,兩人就結(jié)伴而行了。到了侯爺府,找到了府里管事的,歡歡自薦說是林虞官的女兒,山娃自薦說是山伯的兒子。聽完他們說明來意,管事的就笑瞇瞇地收下了猴菇,然后把他們帶到一間大馬廄里,這里拴著十多匹高頭大馬,馬廄外還拴著一頭小毛驢。管事的說:“你們貢了猴菇,沒有私吞,該賞!這些馬,隨便挑一匹,帶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山娃驚得張大了嘴,問歡歡:“大小姐,我們挑哪一匹???”</p><p class="ql-block"> 歡歡說:“山娃哥,猴菇是你摘的,你做主吧!”</p><p class="ql-block"> 山娃就說:“我要外面那頭小毛驢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管事的拍拍山娃的肩膀說:“你小子好樣的,不貪心!林虞官去世后,還沒找到合適的接班人呢!等侯爺出征回來,我一定舉薦你當(dāng)虞官!”</p><p class="ql-block"> 歡歡和山娃牽著毛驢出了侯爺府,然后一起去集市上買了年貨。山娃把年貨都放進(jìn)簍子里,背著,又讓歡歡坐到驢背上,自己在后面拿著根樹枝趕驢。</p><p class="ql-block"> 走了幾步,歡歡回頭問:“山娃哥,你怎么不把簍子放驢背上來呀?”</p><p class="ql-block"> 山娃說:“小毛驢也累!”</p><p class="ql-block"> 歡歡接著問:“那你怎么不挑一匹力大勁足的馬呀?”</p><p class="ql-block"> 山娃說:“我在小周莊做傭工,多年也攢不到買一頭毛驢的錢,現(xiàn)在鉆了回柞樹林,就得一頭毛驢了,還不知足嗎?”</p><p class="ql-block"> 歡歡稱贊道:“想不到我的山娃哥這么善良、這么本分呢!”</p><p class="ql-block"> 山娃的話不多,都是歡歡問一句,他答一句,但他走著、走著,就唱起山歌來了。那歌聲時(shí)而雄渾,時(shí)而溫婉,時(shí)而高亢,時(shí)而深沉,隨著陣陣的山風(fēng),在起伏的坡嶺上繚繞著。歡歡彷佛覺得,這就是綿延不絕的大山、密林和溪流發(fā)出的聲音,是自己生來就聽?wèi)T了的聲音,伴著這樣的聲音,她有一種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安然感。</p><p class="ql-block"> “山娃哥,你唱的是情歌吧?你有相好的嗎?”歡歡忍不住問。</p><p class="ql-block"> “我……我……一個(gè)窮人家的私生子,哪來相好的啊?”山娃坑著頭,紅著臉,不敢看歡歡一眼。</p><p class="ql-block"> 回到鳩洲時(shí),天色已晚,霞光布滿了天空,他倆奔波了一天,但誰也不覺得累。一進(jìn)小院,歡歡就指著小毛驢,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說了受賞的經(jīng)過。山伯和水仙嬸都夸山娃做得對,只有喜喜想不通,說:“你們都傻呀?放著神氣的大白馬不要,偏偏要一頭灰不溜秋的小毛驢!”</p> <p class="ql-block"> 很快就到年時(shí)了,除夕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鳩洲的溪灘、樹木、田地、茅屋和遠(yuǎn)處的山嶺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霽日出,晴光普照,分外耀眼。雖然院內(nèi)的積雪掃盡了,但院外的積雪有一尺多厚,一家人都被封鎖在小院里了。不過,早在下雪前,山娃就把幾口大陶缸都裝滿了水,又劈了柴,堆了大半間柴房,囤里存放著粟米,窖里鮮藏著白菜,屋梁上吊掛著腌制的野味,山娃給毛驢蒙上雙眼,讓它圍著石磨打轉(zhuǎn),淡黃色的粟米粉就源源不斷地從磨盤下淌出來了。山伯把炕燒得暖暖的,一家人不管是坐著還是躺著,都感到舒坦。歡歡把灶膛燒得旺旺的,水仙嬸就在灶上忙乎,鍋碗鏟勺“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著,而喜喜則嗅著鼻子,聞飯菜的香味。這是打林虞官夫婦去世之后,鳩洲過得最富足、最有味的一個(gè)年。</p><p class="ql-block"> 過完年,積雪開始融化了,檐頭和林間的雪水“嗒嗒嗒”地滴個(gè)不停,漸漸地,糧田和菜畦又露出了濕潤潤的泥土,溪灘上又露出了光潔滑溜的卵石,明凈的溪水又徜徉起來了,天色蒙蒙亮,鳥兒們就迫不及待地離開窩巢,又鳴叫著飛來飛去了,四處的山影則透出了一層彈指欲破的嫩綠。到田頭林間最后的殘雪也融化盡時(shí),歡歡和山娃就并著肩播粟米種子,山伯和水仙嬸則一前一后地撒菜籽,山娃的山歌成天都在鳩洲飛揚(yáng)著……又一個(gè)春天到來了,這一年,喜喜十六歲,也到了歡歡遇見南宮草的芳齡。</p><p class="ql-block"> 驚蟄響雷的次日,一匹快馬來到了鳩洲,騎已經(jīng)滅了鬼方國,剛回到封邑,管事的就向他稟告了鳩洲上貢猴菇的事,并且極力舉薦山娃擔(dān)任虞官,侯爺應(yīng)允了。差吏接著說,他這次來,是給山娃送官符的,說著,就拿出一塊小小的青銅牌子交給山娃。山娃把牌子捧在手里,憨憨地笑著,山伯就趕緊到屋里拿出些碎銀子,塞給了差吏,差吏把銀子塞進(jìn)懷里,就要告辭。</p><p class="ql-block"> 歡歡突然問道:“官爺,向您打聽個(gè)事!鳳翔堡南宮家的大公子跟隨侯爺一起回來了嗎?”</p><p class="ql-block"> 喜喜補(bǔ)充道:“我姐問的是我姐夫南宮草!”</p><p class="ql-block"> 差吏楞了一下,隨后一拍腦門,對歡歡說:“喲,原來你就是南宮家未過門的媳婦!嗨,大公子命大,與鬼方國的最后一戰(zhàn),鳳翔堡的壯丁全部陣亡了,只有他一人活了下來,聽說,是他的白馬救了她的命呢!侯爺論功行賞,要留他在封邑當(dāng)官啰!”</p><p class="ql-block"> “?。俊睔g歡驚叫了一聲,眼淚就涌出來了,說,“鳳翔堡上百號(hào)壯丁哪!都陣亡了?”</p><p class="ql-block"> “哎,那些人真可憐!幸虧我天天為姐夫祈禱呢!”喜喜拍著心口說,稍停,她又問道,“官爺,知道我姐夫什么時(shí)候來娶我姐嗎?”</p><p class="ql-block"> 差吏說:“侯爺讓他先回家,待完婚后再到封邑上任。明兒一早,他就會(huì)騎著那匹救他命的白馬從封邑趕回鳳翔堡去了?!?lt;/p> <p class="ql-block"> 黃昏時(shí)分,一輪彎月掛在老梧桐樹的梢頭,歡歡拉著喜喜坐在樹下,大山里的風(fēng)吹來,有點(diǎn)冷。</p><p class="ql-block"> “姐,明兒一早,你會(huì)到谷口去在望春花樹上等姐夫嗎?”喜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歡歡的臉看。</p><p class="ql-block"> “我不上樹了!”歡歡撩著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說。</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呀?姐那時(shí)不是對姐夫說,林家的姑娘會(huì)在望春花樹上等著他回來嗎?”喜喜有點(diǎn)疑惑。</p><p class="ql-block"> “我是說了那話,不過,林家的姑娘不止我一個(gè)呀!”歡歡也盯著喜喜的臉看。</p><p class="ql-block"> “姐,你這是打的什么主意呀?難不成這事還和我有關(guān)?”喜喜抓住了歡歡的手。</p><p class="ql-block"> “爹媽不在了,為姐的不能只顧著自己出嫁,把妹妹丟在家中不管吧?姐知道你也喜歡大公子,決定讓你替姐嫁給大公子了!”歡歡一把拉過喜喜,把她緊緊摟在了懷里。</p><p class="ql-block"> “可是……可是……怎么能這樣?姐,把我嫁了,你自己怎么辦呀?要不,讓我當(dāng)姐的陪嫁吧?姐為妻,妹為妾,好多人家都這樣做呢!”喜喜分明抑止不住內(nèi)心的欣喜,也把歡歡摟緊了。</p><p class="ql-block"> “休得胡說!傻妹妹,我們林家的姑娘再不濟(jì),也不能低聲下氣地委身為妾??!”歡歡顯然是生氣了。</p><p class="ql-block"> “那……那……”喜喜還想說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別胡思亂想了,姐的心意已經(jīng)定了!明兒,你就守在那樹上,藏在花叢里,那些紫色的花一定又開了呢!待他來了,你就跳下去!記住,別崴傷了腳踝……好了,明兒還要起早呢,先去休息吧!”歡歡推開了喜喜,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p><p class="ql-block"> 喜喜不愿走,又投向了歡歡懷里,歡歡又把她推開了,如此三番五次地,喜喜才一步三回頭地進(jìn)了東屋,這時(shí),歡歡再也憋不住了,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山伯和水仙嬸從西屋里走了出來,水仙嬸拿出一方手帕給歡歡擦淚,山伯彎著腰說:“大小姐,你們剛才的話,我們都聽見了。老奴思來想去,二小姐的主意也不失為一個(gè)委曲求全的法子呢!自古以來,姐妹共嫁一夫,長為姒,幼為娣,天經(jīng)地義!以老奴之見,大小姐不如再考慮考慮……”</p><p class="ql-block"> 歡歡直搖頭,說:“山伯,您老人家怎么又自稱老奴了呢?歡歡雖然涉世未深,但覺得,人人都是爹娘生的,就不該有人為主,有人為奴!同樣,都是女人,也不該有人為妻,有人為妾!您就不要再勸我了!”</p><p class="ql-block"> 山伯聽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不說話了。過了好久,兩位老人才把歡歡送進(jìn)了東屋,然后回西屋去了。風(fēng)大起來了,吹得老梧桐樹的梢頭直搖晃,小院的柴門也被“咿呀”一聲吹開了,清冷的月光下,山娃正蹲在院門外,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的山影出神呢!</p><p class="ql-block"> 歡歡和喜喜睡的是一張炕,這天夜里,兩人都睡不著,但是誰也不說話。窗外有些微弱的月光,屋子里卻黑乎乎的,到外面?zhèn)鱽淼谝徊B鳴的時(shí)候,聽見水仙嬸起身進(jìn)廚房打理早飯了,姐妹倆就不約而同地爬了起來。點(diǎn)上燈,洗漱過后,喜喜喝了幾口稀粥,歡歡什么也沒有吃。她們出門時(shí),天色還沒亮。走出鳩洲,踏上那條小道,雖然景物模糊,但腳底踩在卵石上,那種微微的觸痛感卻很清晰,兩邊的流水聲也充斥著耳鼓。</p><p class="ql-block"> 朦朧中,姐妹倆拉著手,說著話。</p><p class="ql-block"> “姐,你不后悔么?”</p><p class="ql-block"> “不后悔!”</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發(fā)覺你的枕頭都被眼淚濕了呢!”</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為妹妹高興流的淚!”</p><p class="ql-block"> “姐,你騙我,你是為自己傷心呢!哎,都是我對不起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她們走到谷口時(shí),天色終于亮了。那棵望春花樹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只是花蕾少了,飄落在地上的花瓣多了。她們找了一塊能望見大道遠(yuǎn)處的大青石,歡歡就用手帕擦干了石上的露水,拉著喜喜坐下。歡歡囑咐喜喜:“見著大公子來了,要等他下了馬,再從容地往下跳;說話要矜持,雖說已接了聘禮,但畢竟還沒過門;要是大公子對我們林家的做法不滿意,也不要勉強(qiáng),這事,我們林家不占理;要是大公子生氣了,不要任性,姐會(huì)出來向他道歉的,姐就躲在樹叢里……”</p><p class="ql-block"> 半個(gè)時(shí)辰過去了,遠(yuǎn)處終于響起了“噠噠噠”的馬蹄聲,一看,正是那匹白馬,喜喜就上了望春花樹,歡歡則進(jìn)了樹叢。那馬漸漸地近了,一個(gè)拐彎,直奔望春花樹而來。馬上的南宮草穿了一件青灰色的戰(zhàn)袍,一手抓著馬韁繩,一手提著柄寶劍,個(gè)頭比昔日魁梧多了,眉眼間添了幾分威嚴(yán)之氣。到了望春花樹下,那馬猛地停住,昂起首來,發(fā)出一聲長嘶。喜喜激動(dòng)極了,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頓時(shí)忘了歡歡的囑咐,她張開雙臂,就向著尚未下馬的南宮草撲了下去,紫色的花瓣如暴雨般地瀉落下來。南宮草眼明手快,伸臂一攬,就把她緊緊抱住了,又乘勢把她橫放在身前,然后俯下臉去,在她的額上、腮上和嘴上像雞啄米似地親著。</p><p class="ql-block"> “歡歡妹妹,你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南宮草一邊親,一邊不住地說。</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我……不是歡歡,我……我……是喜喜呀!”喜喜含含糊糊地喊著。</p><p class="ql-block"> 過了好一會(huì),南宮草才聽清喜喜在喊什么,他抬起臉,松開手,仔細(xì)地盯著喜喜看:這妹妹長得也太像姐姐了,只是多了些撩人的風(fēng)情!他尷尬地說:“怎么會(huì)是你呢?”</p><p class="ql-block"> 喜喜“噗嗤”一聲笑了,說:“我姐說她變老了,配不上大公子了,讓我替她嫁給你!”</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一時(shí)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不知所措地說:“這……這……怎么是好?”</p><p class="ql-block"> 喜喜用手輕輕揉了一下南宮草的腮幫,嬌聲道:“怎么,大公子不喜歡我?”</p><p class="ql-block"> 南宮草把持不住,又把喜喜抱緊了,說:“喜歡,喜歡!”</p><p class="ql-block"> “妹夫好!”歡歡突然從樹叢里走了出來,向著馬上的南宮草鞠了一躬。</p><p class="ql-block"> “你?”南宮草一呆,向歡歡看去,見她依舊俊俏,但果真也少了些水靈靈的光彩,遠(yuǎn)沒有喜喜鮮嫩了。</p><p class="ql-block"> “妹夫,不好意思,我們林家出爾反爾了!不過,林家還是有姑娘在望春花樹上如約等著你的哦!”歡歡又向南宮草鞠了一躬。</p><p class="ql-block"> “歡歡姐不必歉疚,南宮承受你的美意了!我這就回鳳翔堡去,三日之后,就來迎娶喜喜妹妹過門!”南宮草在馬上向歡歡欠身行了禮。</p><p class="ql-block"> “那就多謝妹夫海涵了!我這就帶喜喜回鳩洲,讓她凈身沐浴三日,恭候妹夫前來!”歡歡第三次向南宮草鞠了躬。</p><p class="ql-block"> 哪料到,喜喜在馬上嚷道:“姐,你一個(gè)人回去吧!我還要讓大公子帶著遛馬呢!”</p><p class="ql-block"> 聽喜喜這么說,南宮草拱手道:“歡歡姐,看你這妹妹嬌慣著呢,我得依著她呀!就此別過了!”</p> <p class="ql-block"> 南宮草說完,兩腿在馬肚上一夾,就抱著喜喜在那條小道上策馬而去,不多會(huì),就不見了蹤影。歡歡站在望春花樹下,悵然若失,心想:他們怎么能把我一個(gè)人丟在這里呢?她六神無主地站了好久,才慢慢地挪步向鳩洲方向走去,腳上像拖了石塊似地,格外沉重。走了一半路程,就感到疲憊不堪了,見小道東西兩邊隔著溪水都有草地,但東邊的溪水上有大塊的卵石冒出了水面,她就從這些卵石上踩了過去,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露水已經(jīng)被太陽曬干了,草地像松軟的毯子,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清香。她頭腦里有些亂,就抓了片草葉子放嘴里嚼著,稍時(shí),她無意中向遠(yuǎn)處看去,吃了一驚,見南宮草的那匹白馬也在西邊的草地上悠閑地嚼草葉子呢!那么,遛馬的人到哪去了呢?正想著,卻見南宮草一手挽著喜喜的腰背,一手挽著喜喜的腿彎,從草地后面的樹林里走了出來,喜喜則軟綿綿地躺在南宮草的懷中,一動(dòng)不動(dòng),南宮草一邊走一邊還不時(shí)地親她,到馬前,才把她放到地上,然后騎上馬,說了些什么,揮手離去了。</p><p class="ql-block"> 他倆干什么了?歡歡霍地站了起來,踩著卵石,越過小道東邊的溪水,回到小道上。她連鞋都沒脫,又直接跋涉著小道西邊的溪水,沖到喜喜身前。但見喜喜頭發(fā)散亂,衣裙的扣子和帶子都解開了,頭發(fā)和衣裙上還沾滿了草葉和泥屑。</p><p class="ql-block"> “喜喜,你怎么了?” 歡歡跺著腳急急地問,一雙鞋子濕淋淋的。</p><p class="ql-block"> “姐……姐……”喜喜半閉著眼,很享受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他把你怎么了?”歡歡追著問。</p><p class="ql-block"> “別……別怪他!他……他說,在戰(zhàn)場上熬了七年,看見的只……只有死人,沒……沒有女人……”喜喜爬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那也不應(yīng)該這樣!”歡歡兩手抓住喜喜的兩只肩膀,大聲地說。</p><p class="ql-block"> “姐,早幾天,晚幾天,不……不都一樣?反正,我遲早都……都是他的人!”喜喜低著頭,不敢正視歡歡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不一樣!早了幾天,就說明他是個(gè)輕薄公子!”歡歡的語氣不容分辯。</p><p class="ql-block">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對妹妹有……有點(diǎn)嫉妒了?”喜喜怯怯地問。</p><p class="ql-block"> “嫉妒?”歡歡像遭了雷擊似地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兩手捂著心口,淚流滿面地說,“你……你看他,二話不說,就……就同意換媳婦了呢!就為著你還年輕,而我是……是個(gè)老姑娘了?”</p><p class="ql-block"> “姐,你別……別……”喜喜跪下來,抱著歡歡,“妹妹知道姐難受,可是……”</p><p class="ql-block"> 姐妹倆都不說話了,四周,只有溪水的流動(dòng)聲、鳥兒的鳴叫聲和風(fēng)吹動(dòng)林梢的聲音。歡歡終于平靜下來了,她抹去眼淚,說:“不管怎樣,姐有一句重要的話告訴你:一個(gè)男人,要是只圖女人漂亮,那是靠不住的!當(dāng)年,娶水仙嬸的那個(gè)商賈不就是那樣?”</p><p class="ql-block"> 喜喜眨巴著眼睛說:“他也是那樣的人嗎?”</p><p class="ql-block"> 歡歡用手抱著頭說:“但愿是姐嫉妒妹妹,錯(cuò)怪他了吧!哎!姐已糊涂了,但有一點(diǎn)清醒著:姐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鳩洲!萬一有一天,妹妹受委屈了,不得已離開了南宮家,要記住,鳩洲有你的娘家,有姐,有山伯和水仙嬸,還有虞官山娃哥,我們都護(hù)著你呢!”</p><p class="ql-block"> 喜喜也流淚了,她把臉埋進(jìn)歡歡的懷里,問:“姐怎么能不離開鳩洲呢?難道姐一輩子不嫁人了?”</p><p class="ql-block"> 歡歡沒有回答。風(fēng)大了,遠(yuǎn)遠(yuǎn)地,從鳩洲那邊,傳來了山娃唱山歌的聲音。那歌聲,時(shí)高時(shí)低,時(shí)起時(shí)伏,和這綿延不絕的大山、密林和溪流發(fā)出的聲音融成了一片,猶如鳩洲的鳥鳴一樣親切悅耳,能撫慰人心!</p> <p class="ql-block"> 三天后,南宮草騎著白馬,帶著娶親的隊(duì)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來到鳩洲,用一頂大花轎抬走了喜喜。那天,喜喜穿的是多年前歡歡做的那身嫁衣,發(fā)髻上插著那枝銀簪子,兩耳垂著那副金耳環(huán),嫩白如脂的頸項(xiàng)下是那枚碧綠的翡翠胸飾。歡歡流著淚,追著娶親的隊(duì)伍,直到谷口的望春花樹下。她在那里坐了幾個(gè)時(shí)辰,晚霞布滿天空的時(shí)候,山娃趕著毛驢找來,把她接回了鳩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