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在這個(gè)世界上唯一的財(cái)產(chǎn)，就剩下一雙拖鞋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雖然，他是一名多年的精神患者，年輕時(shí)就住了院，一直到五十多歲，但他依然清晰地意識(shí)到，拖鞋是他在這個(gè)世界上唯一的財(cái)產(chǎn)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上6點(diǎn)，重病房的病號(hào)就陸續(xù)活動(dòng)了，值班的阿姨開(kāi)始收拾病房的衛(wèi)生，護(hù)士在為部分重病號(hào)測(cè)血壓，并提醒新來(lái)的病號(hào)，留化驗(yàn)樣本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老五，卻卷縮著身子，被子蓋了一半兒，手里攥著拖鞋，拖鞋交叉疊扣在一起，含在懷里，鼾聲陣陣，鼻涕、口水，溢在外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他睡得很晚，雙眼緊緊盯著拖鞋，生怕它長(zhǎng)了翅膀飛走，直到困意到了極限，才肯睡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抱著拖鞋睡覺(jué)，是他多年總結(jié)的信條，東西只有抓在手里，抱在懷里，才是自己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些調(diào)皮的病號(hào)，會(huì)用武力的方法，把他的拖鞋奪下來(lái)放在地上，老五感到，對(duì)方來(lái)者不善，自己也只能忍氣吞聲，不過(guò)，他也有辦法，人雖然臥在床上，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地上的拖鞋，一直等啊等，等調(diào)皮搗蛋鬼離開(kāi)，他再悄悄下床，把拖鞋取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無(wú)論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故，最終，拖鞋一定會(huì)依偎在他的懷里，只要手里有一雙硬硬的存在，就能進(jìn)入夢(mèng)鄉(xiāng)。</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除了看好拖鞋，生活中，諸如洗臉、清潔之類的瑣事，他能省就省了，整日里，坐臥在床，攥、握、抱，拿著拖鞋，如母親哺乳嬰兒一般。</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上7:30左右，吃早飯。凡是能走路的，都要到飯?zhí)贸燥?，老五是吃飯?duì)伍里最特別的一位，腰板兒倍直，聳著雙肩，雙手攥著拖鞋，挽著褲腿兒，梗著脖子，雙眼直直地盯著前面一個(gè)人的脊背，奮力的邁著步子，生怕落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飯?zhí)玫牡孛鎯?，有時(shí)是濕的，對(duì)這些老五沒(méi)有絲毫的顧忌，赤腳趟水而過(gu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你要下河抓魚啊，快把拖鞋穿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負(fù)責(zé)大家吃飯的善食阿姨，每次見(jiàn)到老五，都讓他穿上鞋，同樣，老五也很執(zhí)著，每次見(jiàn)到膳食阿姨，都是捧著拖鞋、挽著褲角、打著赤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的記性尚可，每次吃飯的位置，也都還記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患糖尿病，主食以饅頭為主，一個(gè)饅頭，一雙筷子，一碗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下問(wèn)題來(lái)了，吃飯，就要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饅頭，要拿筷子饅頭，就要放下拖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過(guò)，這也難不倒老五，老五會(huì)把拖鞋和盛菜的大碗并放在餐桌上。</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彌陀佛！老五快把拖鞋拿下來(lái)！</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膳食阿姨趕忙過(guò)來(lái)制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時(shí)，同飯桌的病友，一怒之下，就把老五拖鞋打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見(jiàn)狀，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趕忙抓起饅頭，就往嘴里塞，因?yàn)槔衔宓难例X一顆不剩，只能將饅頭囫圇吞下，饅頭在食道里，下了一半兒，就不走了，雙眼直翻，護(hù)士、阿姨一下子圍上來(lái)，輪流拍背順氣，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老五終于把飯吃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趕緊抓起拖鞋，攥在手里，保持著來(lái)時(shí)的姿勢(shì)，又回到了重病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午10點(diǎn)，是吃藥的時(shí)間，凡是在這個(gè)點(diǎn)兒吃藥的病號(hào)，會(huì)在走廊上，排成長(zhǎng)龍，逐一領(lǐng)藥、吃藥、接受檢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多年的住院經(jīng)歷，吃藥的習(xí)慣也已經(jīng)養(yǎng)成，聽(tīng)到護(hù)士的推藥車聲，或是哪位病號(hào)在走廊里喊一聲，吃藥了，老五就會(huì)拿著拖鞋，下床越過(guò)隊(duì)伍，直接來(lái)到排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護(hù)士看著雙手攥著拖鞋的老五，說(shu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水杯呢？快回去拿水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這才意識(shí)到，落了水杯，又趕忙回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來(lái)時(shí)，老五一只手是拖鞋，一只手是水杯，當(dāng)護(hù)士將藥遞給他時(shí)，老五看了看藥，又看了看拖鞋，最終，彎腰放下拖鞋，接過(guò)藥，喝了一口水，昂頭咽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隨后，即刻俯身，撿起拖鞋，轉(zhuǎn)身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次，在廁所，遇到了老五，我在他對(duì)面的隔斷里，他把拖鞋放在中間的墻上，我一時(shí)惡作劇心起，趁他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將他的拖鞋轉(zhuǎn)移到窗臺(tái)上，然后，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他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將要返回時(shí)，到處找拖鞋，不果，又看了看我，怔了一會(huì)兒，就邁開(kāi)步，趕緊往回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見(jiàn)，擔(dān)心把問(wèn)題弄大，趕快提著他的拖鞋，返回重病房，此時(shí)，老五正在床上、床下找拖鞋，我趕忙趁他不注意的當(dāng)兒，將拖鞋放在床下，當(dāng)他第二次找床下時(shí)，意外發(fā)現(xiàn)了拖鞋，至于拖鞋為什么又突然出現(xiàn)了，在老五的心里，一定又是一個(gè)解不開(kāi)的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他失而復(fù)得的樣子，我心里告誡自己，以后可不能開(kāi)這樣的玩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值班阿姨說(shuō)，以前也發(fā)生過(guò)激烈的找鞋事件，事情的經(jīng)過(guò)是這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五，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五，父母均有精神疾病，兄弟五人無(wú)一幸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輕時(shí)，他在機(jī)車制造廠工作，發(fā)病入院，當(dāng)時(shí)，同一病房之中，還有他的四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日，四哥將老五的拖鞋扔至窗外，老五怒火中燒，這也是阿姨見(jiàn)過(guò)老五最兇的一次，瘦弱單薄的身子，突然變成一只雄獅，發(fā)瘋一樣撲向四哥，四哥大駭，四下躲避，老五追之不得，情急之下，就攀窗而上，欲越窗取鞋，眾人百般勸阻，不濟(jì)于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護(hù)士來(lái)到墻外，將拖鞋撿回來(lái)，才平息了老五心中的怒火，從此，大家也知道了，拖鞋在老五心中的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平時(shí)開(kāi)玩笑都停留在言語(yǔ)上，誰(shuí)也不會(huì)再付諸行動(dòng)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漸漸地，拖鞋就融入了老五的生命，也成了他生命的符號(hào)。</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日，老五不慎摔倒，骨裂，不能行走，又兼有肺積水，多病齊下，不得已，老五轉(zhuǎn)院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抬走時(shí)，手里依然攥著那雙拖鞋。</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