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你爸的追悼會上,看見了你們原來的班主任王老師送的花圈。她人沒來嗎?”高輝叔叔又問一句,把我拉回了現實。</p><p class="ql-block">我收回思緒,定了定神兒,回答說:“沒有!她現在不在北京,花圈是她托人送來的?!?lt;/p><p class="ql-block">“哦?她去哪兒了?”</p><p class="ql-block">“聽說她媽最近生病了,可能是跟學校請假,回老家看她媽去了?!?lt;/p><p class="ql-block">“我說呢!她要在的話指定會來參加追悼會的?!备咻x叔叔在講這話時,表情有點怪異。</p><p class="ql-block">我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么?”</p><p class="ql-block">他再次扭過頭來,看了看我,猶豫了片刻,小心地說:“前幾年,你沒聽過王老師跟你爸的傳言?”</p><p class="ql-block">我馬上意識到他指的是有關您和王老師的閑話,就斷然否定道:“都是瞎掰的,怎么可能?”</p><p class="ql-block">高輝叔叔則不以為然地說:“怎么不可能?王老師那陣兒剛離婚,還拖著個孩子,很需要人照顧。而且據我觀察,她對你爸的印象挺好,要是你爸上心的話,倆人說不定還真能成。你注意看她花圈上的挽挽詞了嗎?”</p><p class="ql-block">“我沒在意。”我實話實說,“她都寫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她跟別人的都不一樣,寫的是‘沉痛悼念真正的好父親,趙剛先生’。從這些小事兒上就可以看出,她對你爸還是認可的?!?lt;/p><p class="ql-block">高叔叔漫不經心的兩句話,在我的心頭又一次掀起波瀾。我當時的確也聽到過有人對您跟王老師嘀嘀咕咕,可我那會兒年齡小,沒往心里去,經他這么一提醒,才忽然覺得,當年的傳言很有可能是無風不起浪。</p><p class="ql-block">琢磨著這些,我順嘴又問了一句:“那他倆怎么沒處下去?”</p><p class="ql-block">這一次高輝叔叔不帶半點猶豫,很干脆地回答:“還不是為了你!”</p><p class="ql-block">“為了我?”我很納悶兒,鼓起眼珠子反問他,“怎么又把我扯進來了?”</p><p class="ql-block">他頓了頓,平靜地回答:“我跟你爸私底下聊過這件事兒。我當時看他一個人帶著你挺不容易,就勸他對王老師主動點兒,沒準兒還真有戲。但他連想都沒想就把我撅回來了。”</p><p class="ql-block">“為什么?是他認為自己配不上王老師嗎?”我還是有些不解,迫切地想弄清楚謎底。</p><p class="ql-block">“不是!他主要是怕你受委屈?!备呤迨骞麛嗟鼗卮?,“我就對他說,人家王老師是專門搞教育的,什么道理不懂???難道將來還能虧待了東子?他回答說老師和后媽是兩碼事兒,甭看她老師當得有板有眼,真要做了后媽就很難說了;再說人家也有兒子,怎么著也不會拿東子當親生的養(yǎng)。就這樣,他始終沒能跨出去這一步,而且,就在大家議論紛紛時,他為了避嫌,反而中斷了與王老師的聯系,只有當王老師打來電話,要跟他談你的事情時,他才又去到學校?!?lt;/p><p class="ql-block">我靜靜地聽著,不再插話,腦子又回到了兩年多以前那些叛逆的日子。</p><p class="ql-block">我的行為沒能逃過王老師的眼睛,終于有一天,她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我惶恐地站在她面前,聽候她的發(fā)落。她卻沒有急著訓我,而是慢吞吞地拿出一只紙杯,走過去給我沖了一杯茶水,和藹地說:</p><p class="ql-block">“你坐下吧,我今天就想跟你談談?!?lt;/p><p class="ql-block">我接過茶杯,迷茫地看看她,坐在了她辦公桌的前面。</p><p class="ql-block">她走回自己的座椅,表情稍微嚴肅了一些,說:“我注意到你近來情緒有些反常,到底怎么回事兒?”</p><p class="ql-block">“沒有???”我矢口否認,我對您的看法和態(tài)度屬于最高機密,不可以隨便告訴別人的,尤其是老師,“我最近很好啊,沒干過什么壞事兒!”</p><p class="ql-block">“真沒有嗎?”她陡然嚴厲了許多,死死地盯住了我,“上課睡覺、下課抽煙,一有空兒就往網吧跑,還說沒有?”她的兩道目光漸漸生硬起來,繼而像兩顆鐵釘,直接楔進了我的靈魂。</p><p class="ql-block">我愣住了,大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兒來。</p><p class="ql-block">王老師一看,又放松下來,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這個年紀正是發(fā)育的高峰階段,對周圍的事物反應敏感很正常,但不等于說你們的反應都是對的。限于年齡,你們看待問題不可能全面,更不可能深入,對于一件事兒,或者一個人的認識往往存在很大偏差,千萬不能只看一些表面現象就輕易下結論,更不應該由著自己的性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是破罐兒破摔、自暴自棄。要不然,你就是一個十足的糊涂蟲!”</p><p class="ql-block">我低著頭默默地聽著,鬼使神差般地頂了她一句:“我不是!”</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她早就看透了我,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卻又不愿承認我對您的認識存在偏差。我當時覺得自己很清楚在做什么,怎么會是一個糊涂蟲呢?</p><p class="ql-block">王老師顯然沒料到我會頂撞她,沉寂了半天,才又怏怏地說:“那你一定認為自己是對的嘍?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么做對解決問題有幫助嗎?要是沒有幫助,那你的行為豈不是毫無意義?”</p><p class="ql-block">見我又不吱聲兒了,她換了一副口吻,平心靜氣地接著說:“我昨天叫來你爸,談了你的情況。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向他告狀。我主要是想弄清你這段時間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最近的表現跟你爸有直接關系。我也不想勸你放棄自己的觀點,只想對你說一句,憑我對你爸的了解,我覺著你的很多看法都是不對的。你聽到的、想到的,就連你親眼看到的,也不一定都是事實。你對你爸的認識太膚淺了。”</p><p class="ql-block">“那他為什么老跟那幫流氓攪在一起?還對他們那么好!不是一伙兒的又是什么?”既然她什么都明細,我也就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索性向她敞開了心扉。</p><p class="ql-block">聽我這么一說,她反倒松了口氣,態(tài)度也更溫和了:“我很高興你總算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糾結,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別看你爸跟彭三兒他們打得火熱,其實在骨子里他跟那幫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兒。我還是那句話,你現在年齡小,對有些問題還不能完全理解,但你要記住我今天的話,相信以后會慢慢明白的?!?lt;/p><p class="ql-block">“您說的我都懂,我自個兒也是這么想的。我就是想讓他離那幫人遠點兒,不然時間一長,他怕是更難改正了?!蔽乙徊蛔龆恍?,干脆把自己的打算也告訴了她。</p><p class="ql-block">這下又輪到王老師沉默了。</p><p class="ql-block">只見她低下頭去沉思了半天,才重新仰起臉來,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原來你是這樣想的?。】磥砟悴⒉皇呛唵蔚呐涯?,而是在考慮怎么改變你爸。”她說到這兒停下了,又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中不免多了一些感慨,“你們父子倆真有意思,合著都以為對方出了問題,都在為對方擔驚受怕,又都在很努力地試圖挽救對方。不過我還想跟你說一句,就算你比所有的孩子都懂事,也都早熟,但作為你爸的兒子,你沒辦法改變什么的?!?lt;/p><p class="ql-block">我先是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好像大腦突然接到了一條矛盾的指令:“我沒打算挽救他,就是不想老聽別人說他的閑話。”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了跟我媽打賭的事情,便脫口漏了一句,“我不想輸!”</p><p class="ql-block">“輸?”王老師警覺地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問,“輸什么?”</p><p class="ql-block">我意識到自己說禿嚕了,趕忙笑著解釋:“沒什么、沒什么,我隨口瞎說的?!?lt;/p><p class="ql-block">見我不愿多說,王老師也沒再追問,而是往座椅后背上一靠,一臉平靜地說:“我想我已經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很清楚自己該怎么做。有句話說得好,‘苛求別人就等于懲罰自己’。你們說話就要升入初中了,我不可能永遠做你們的班主任。不過在這之前,不管你的出發(fā)點是什么,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犯錯誤的?!彼f著,坐直身體,發(fā)出了結束談話的信號,“就先這樣吧,希望你回去后好好琢磨琢磨我今天說的?!?lt;/p><p class="ql-block">我暗自舒一口氣,起身告別了她。</p><p class="ql-block">(待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