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都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人生四大悲情之一，可你知道嗎？盡管都成了白發(fā)人，只要是骨肉至親，大的送小的，也一樣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p><p class="ql-block"> 妹妹的大去雖早有預感，自也有了忍痛的思想準備；然始料難及的是，這痛只有經歷后才刻骨銘心地知道，遠大于想象。盡管送走妹妹已經三年，但唯有自已清楚，那痛非但沒有絲毫減輕淡化，相反，似乎越發(fā)沉重地潛入內心的更深處，迫我不得不把生活安排得滿滿的、緊緊的，刻意地不得一點兒空閑以無暇情難自抑地去觸碰那處最痛。</p><p class="ql-block"> 然而，事實證明，一廂情愿而已，效果并不見佳。有關妹妹的一些情景，常常是未下眉頭，也上心頭，以致老淚難干。</p> <p class="ql-block"> 聽到妹妹已處彌留的消息后即刻動身，平日里要兩個多小車的車程，不到倆點兒就趕到了。當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妹妹身旁時，已穿好裝老衣服且已被妹夫認定為只是死不瞑目而己的妹妹僵躺在床上。就在我拉起妹妹的手，撫著妹妹的臉及額頭凄苦難抑地呼喚著妹妹名字時，那不瞑目的眼睛極細微卻必是極努力地大睜了一下，舌頭無力地在微張的唇里蠕動了一下。我懂的，妹妹清楚地知道我到了，但這卻是她此時，或說今生唯剩的那么一絲與哥哥惜別的能力了。連半分鐘都不到，僅有的這點兒細微到難以察覺的能動也悄然而止。從此，兄妹便真的陰陽兩隔了。</p><p class="ql-block"> ″大舅，我姨不閉眼不咽氣，就等你呢！" 外女的一句話，讓我忍不住地哭出聲來。</p><p class="ql-block"> 外女說得對，估計我出發(fā)前老伴電話里說的那句—— ″廣英，挺??！你哥馬上就到" 的話，妹妹聽清了。</p><p class="ql-block"> 這是怎樣的手足深情！這是怎樣的生命堅毅！</p> <p class="ql-block"> 悲從衷生里，后悔自已何以不早過來幾天，在妹妹身邊多陪陪，哪怕不能正常閑話家常，就如剛才那樣拉著妹妹的手，讓體溫、讓脈動默默傳遞兄妹的骨肉深情也好?。?lt;/p><p class="ql-block"> 我和妹妹差四歲，小時候估計也一定拉過妹妹的手，撫過妹妹的臉，確是一絲一毫也記不起了。然而，相差不多挨肩的兄妹經常干仗，卻記得真切。我都讀高中了，偶或回家小住一兩日，有時還會因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拌幾句嘴呢！氣急的妹妹就說： ″你別在家吃飯，你戶口也不在家。" 妹妹有嘴無心，哥哥自也不會當真。相反，哥哥恰恰清楚，沒有妹妹對家庭的過早付出，怕也就沒有哥哥的今天。</p><p class="ql-block"> 雖然兄弟姐妹六人中我不最大，可我是長兄?。〔恢徽摾韮?，事實上，我的同學，左鄰右舍的發(fā)小，有多少只念幾天書、幾年書，就輟學幫襯家務的呀！我之所以一路讀到因文革而無書可讀才回家，那是妹妹只念三年書，十四、五歲就到生產隊上班幫爹掙工分養(yǎng)家的無量功德啊！妹妹的這份恩情，哥怎會不心知肚明，哥怎會不感恩戴德。</p> <p class="ql-block"> 高一寒假前，正值縣里開人代會，我家居然出了二位人大代表。會間休息，爹領著妹妹到學校看我，正景讓同學們好生羨慕，讓我好生自豪一陣子呢！</p><p class="ql-block"> 怎能忘記，那個禍不單行的七O年春。爹罹患癌癥正處生命彌留之際，親叔伯的三位哥哥因政治運動而相繼蒙冤以至我家也受株連。在我也可能立遭不測不得不向你安排后事的那個晚上，難兄難妹邊哭述邊走向批斗會場路上的情景，是何等凄慘悲涼！我若當晚被抓進專政隊，急火攻心，爹怕明早都挺不到。一家當戶，都自顧不暇。姥家門兒，又無能為力。唯剩你一個小女孩兒，何以處理老爹后事，何以支撐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呀！知道嗎？看到你茫然無措，只有嚶嚶而泣的小樣兒，哥是怎樣的痛心疾首，五內俱焚啊！哥那晚為避噩運以利自保的勇氣，除好人的點撥助推，更有對你不忍不舍的疼愛。</p> <p class="ql-block"> 大難躲過去了，小災豈能饒過。你是我們那個公社直屬良種繁育場的婦女隊長，屬班子成員，家有三個有重大問題的親叔伯哥哥，你怎么會無事一身輕！″引火燒身"、″爬坡過坎"，是必須的。大春天的，本就晝長夜短睡眠不足，加之春播春種農活又忙又累，更有爹生命垂危朝難保夕讓你心難整齊，讓尚在稚嫩花季的你難堪重負了?？赡切┌滋祓B(yǎng)足了精神的 "五·七戰(zhàn)士"，天天晚上組織批判認識會到后半夜。只念三年書的你，哪里會說那些他們愛聽的冠冕堂皇上綱上線的話呀！我教你的那幾句話說完后，就只能在那硬捱著任由他們"火燒"了。除那三個尚不更事的弟弟，你不到家，我和爹媽哪個睡得著。人沒進屋，哭聲先到。雖讓我又一次放下了心，可那心比刀割還疼。能讓我去替你多好??！至少我有應對他們的語言能力。想想而已，絕無可能。</p><p class="ql-block"> 如此患難兄妹，怎能不情感篤深。</p> <p class="ql-block"> 后來，你出嫁了，哥也搬離了故鄉(xiāng)。兄妹間雖少了同在父母膝下，同為一個窮家奔波勞碌的朝夕相處；但自父母都沒了后，你便成了我在老家的念想與奔頭，讓我依然魂牽夢繞著那片土地那方山水。</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上有老下有小的辛苦，你終得侍候走老的，拉扯大小的，妹夫又有公職掙些比純鄉(xiāng)下人強多了的現(xiàn)錢，雖你也年紀不小了，哥仍然為你說不上幸福但相對無憂的老來之幸而欣喜。然而，讓哥大感意外，且到現(xiàn)在仍覺不甘的是，你何以就一病不起，遭了七年的罪，倒底還是先哥哥而去。雖說黃泉路上無老少，但一奶同胞的手足之情，我寧可替你先走。</p> <p class="ql-block"> 你彌留之際久不咽氣，久不暝目，除了等我外，哥知你另有不甘??！</p><p class="ql-block"> 你確知自已倒底死于什么病嗎？連自已因何而死都不清楚，又何以瞑目！</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錢雖由你掌管著，可你舍得花嗎？</p><p class="ql-block"> 有病初始，靠輪椅、電梯才得上樓就診的你，幾個療程的用藥后，你居然可以面兒上看不出什么大毛病的來我這參加你大侄子的婚禮了。然而，不久，你以那藥不再好使為由而中斷系統(tǒng)治療改用一些偏方小藥聊以自慰，準確地說是自欺。別人不明白，哥還不明白嗎！哪里是藥不好使，是你心疼錢啊！你固執(zhí)地認為，自已不掙錢，所花的每-分錢都是別人的，便成了大不該。你的善良，你的設身處地，讓哥心酸更心疼。可你的固執(zhí)，是大錯特錯的呀！你想過嗎？你的兒孫，是有錢就可以自然長大成人的嗎？你七個兒女的公婆是誰給養(yǎng)老送終的？之于地里勞作，悉心持家等等都姑且不論，僅此，你就不能自認為自已只花不掙，進而舍不得多花一分錢?？v然妹夫再賢，外甥再孝，又怎奈你自已舍命不舍財呦！</p><p class="ql-block"> 與人為善，凡事都替別人著想，那幾近娘胎帶的秉性，改也難，哥理解。但哥的底線想法是，哪怕經權威確診了，說咱得的就是治不了，治不起的病，那咱認命?？赡氵B這個底線也沒達到?。∪绾尾蛔尭缦肫鹁托乃岬醚蹨I難止。</p> <p class="ql-block"> 你讓我在爹之后，又一次經受了愛莫能助那無以名狀的苦痛與煎熬。</p><p class="ql-block"> 苞米拔節(jié)起身時節(jié)，綿綿的雨單調地敲打著肥大的苞米葉啪啪作響。爹在這不開晴的雨天里，艱難地捱著他最后的時日。剛強的爹為了不讓妻兒更揪心，再疼也不輕吟一聲。本已再無血色的薄唇，幾近讓爹咬破。眼睜睜地看著自已年紀并不很大的老爹受此煎熬卻無能為力，那感覺真不如病攤在自已身上。</p><p class="ql-block"> 自你患病起。哥就常處在兩難的無奈之中。任你純屬自欺地貽誤自已，于情不忍；大包大攬地管你，又于理無據(jù)。如是，哥只能在情、理之間，努力做點于你無補，于我或可得些許心里安慰的事兒。哥不忍如此，卻又只能如此。你能體會到哥心里有多苦多痛嗎？</p><p class="ql-block"> 爹時的難，是無能為力；對你的難，是進退不得。</p> <p class="ql-block"> 聽你兒子的老姑說，你在極度難受時曾大聲地喊 "哥啊" 、"姐啊" ，有時還嗔罵一句 ″沒良心的"。這讓哥聽后，心如刀鉸。</p><p class="ql-block"> 爹媽早逝，親人中比你大的，唯有哥姐。小時有病，可以偎在媽媽懷里使性哭鬧，雖不去病，但至少可因那份安慰而沖抵些許苦痛。這把年紀了，雖不能再得小時那份幸福，可姐，讓我靠靠你的肩好嗎？哥，讓我拉拉你的手行嗎？如此些微的奢望，都不能讓你們生命已到盡頭的妹妹滿足，枉費了我替你們當哥作姐的做出的那些犧牲。妹妹，你罵得對，罵得好！</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切都成過去，所有引憾也都無以彌補；唯愿，逝去的安息，活著的安康。</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追寫這些文字，就是自揭最疼處；然而，不寫，又因虧欠了妹妹些什么而寢食難安。于是，備好了拭淚的毛巾、擦鼻涕的手絹，獨自一人，在涕淚橫流中寫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廣英，你已躺到地上近兩個鐘頭后，哥摸你的手時那依然軟軟似帶體溫的感覺，仍留在哥的指尖。哥多想就那么永遠拉著你的手，不放你遠去。</p><p class="ql-block"> 廣英，你入斂時那安詳?shù)拿纨嫞廊辉诟绲难矍?、心頭。彼時涌在我心頭腦際的，竟全是我每次回鄉(xiāng)你里外張羅著給哥做飯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廣英，你的靈欞緩緩西去漸漸隱沒在青紗帳里的情景，哥已刻意定格保留在我的手機里。我多希望那不是你出殯，而像當年那樣，哥領著你去西山頭咱家小股地里鏟苞米呀！</p><p class="ql-block"> 廣英，我們兄妹私聊微信還在。我用心地翻到三年前農歷五月十五我生日第二天，把你因給我送生日祝福而未見有花瓣飄落和我的語音對話作了收藏。明知收藏的是一段不堪的回憶，但那確是哥唯一可以留住你音容的辦法。</p> <p class="ql-block"> 好了，哥不能再寫了。熱淚已灼痛了老眼，模糊了視線，打濕了稿紙。</p><p class="ql-block"> 哥知道，你縱有再多的不甘，也定會在天國遙祝著哥姐弟弟們一切都好，并庇佑我們余年平安。</p><p class="ql-block"> 廣英，安息吧！你是哥永世的想念。</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可以說出來的就不是最痛；那最痛，就埋在心底，交給時間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