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當然，除了這些個毛病外你也不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最起碼懂得尊老愛幼，是個顧家的男人。我知道你對我好，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說，就是在逢年過節(jié)時，也總會一早就把年貨、節(jié)禮兒給我備得齊齊的，比一個女孩子家都細心，確實讓我沒什么可挑的。對東子就更沒的講了，基本上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我琢磨著可能是你覺得這孩子打小兒就沒了媽，想多給他一點兒呵護。起初，看你這個樣子我還老大地不高興，生怕把他給寵壞了；但后來看他也沒受多大影響，就慢慢兒接受了。</p><p class="ql-block">你對你兒子不是一般的好，說嚴重點，簡直就是溺愛。得虧東子懂事早，不然還真有可能被你慣出毛病來。我說這些也不是責怪你對東子好，相反，看到你這么疼自己的兒子，我心里倒是挺寬慰，覺著你還沒那么渾，身上還有點人味兒，像個爺們兒。</p><p class="ql-block">有幾件事兒我印象很深，足能說明東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其中一件發(fā)生在你蓋完新房后不久。我記得那前兒東子才七歲，剛進入小學二年級。有一天，我做好了晚飯，眼瞅著早過了放學時間，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回家；而你又在外面出車。我一時沒了主意，只能在家干著急。</p><p class="ql-block">直到天黑透了，東子才晃晃悠悠地打外頭回來。我問他干什么去了。他說他們班一個同學過生日，邀請他去吃飯了。我倆正說著，你也回來了，聽我們正在談?wù)撨^生日的事兒，就插嘴說東子的生日也快到了。東子抖起了小機靈兒，借坡下驢地央求你也像他們同學家長那樣，把大伙兒都請來吃飯。</p><p class="ql-block">你“哐哐”地拍了拍胸口，大喇喇地說：“沒問題！說吧兒子，到時候你想去哪兒吃？”</p><p class="ql-block">東子就說他想去麥當勞慶賀自己的生日。你想也沒想就應(yīng)承了下來。</p><p class="ql-block">聽得我在一旁直嘀咕：“把他們?nèi)嗟暮⒆佣颊埲湲攧?？那得花多少錢?。窟F了，不值當?shù)?。?lt;/p><p class="ql-block">你滿不在乎地聳了聳鼻子：“切，不就是多花幾個錢嗎？都是孩子，圖個熱鬧唄！”</p><p class="ql-block">“耶！”東子一聽，高興得一蹦三跳的。</p><p class="ql-block">到了他生日那天，他果真把全班三十幾個同學都請來了，像一群鴨崽兒，“嘰嘰喳喳”地把咱家的前院兒、后院兒都給站滿了。你一看也有點兒犯暈，站在大門口兒直撓耳朵，臨了兒又轉(zhuǎn)過臉來，眼巴巴地瞅著我。</p><p class="ql-block">我更沒轍了，只好跟你商量說：“怎么辦？還去不去？要是不去我這會兒動手做飯還來得及?！?lt;/p><p class="ql-block">你又看看我，胸脯猛地一挺，硬著頭皮回答：“去！這么多張嘴呢，您一個人做飯哪顧得過來?。俊?lt;/p><p class="ql-block">“怎么去？這么多孩子，你當是趕鴨子呢？”我還是感到犯難。</p><p class="ql-block">“我有辦法！”你“嘿嘿”地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我一哥們兒有輛中巴，眼巴前兒剛好在家閑著，這下派上用場了！”說著話，你就給你朋友撥通了電話。</p><p class="ql-block">工夫不大，果然有輛中巴車晃晃蕩蕩兒地開到了咱家的大門口兒。</p><p class="ql-block">你一看興奮地大聲喊道：“東子，車來了！快叫你們同學都出來，咱們這就出發(fā)！”</p><p class="ql-block">東子答應(yīng)一聲，急忙跑進院去招呼他的同學。剎那間，三十幾個孩子“嗷嗷”叫著從院里一沖而出，活像一群搶食的猴子，爭先恐后地擠上了中巴。</p><p class="ql-block">看到所有孩子都上了汽車，你笑著走到我跟前，非讓我跟你們一起去。我不想湊這個熱鬧，就回絕了你?？赡阏f我要是不去，東子指定會不高興的。我一想，搞這么大動靜為他過生日，他要是再不高興，那還不等于白費了？就坐上你的車一塊兒去了。</p><p class="ql-block">兩輛車前后腳兒來到市內(nèi)的一家麥當勞餐廳，等一幫孩子跳下汽車，你推我扛地涌進餐廳時，你立馬兒又傻眼了。由于孩子太多，餐廳內(nèi)壓根兒沒有那么多空座兒。你猶豫了一陣子，最后找來麥當勞的店長，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店長一聽也有點含糊，回答你說沒什么好辦法，只能讓孩子們慢慢兒占座兒。你不干了，說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去？并趁機向他提出了包場。店長不同意你包場，說沒有先例。你就說你可以多給錢，甚至可以補償他們整個晚上的營業(yè)額。店長又回答說不是錢的事兒，他們還要照顧別的顧客；要是只接待我們，其他客人也就沒法兒用餐了，會影響餐廳的經(jīng)營，畢竟是連鎖店，得考慮麥當勞的整體聲譽。我聽店長說得在理兒，而且人家也很平和，一直在耐心地給你解釋。你卻急眼了，拿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瞪著人家，非說人家瞧不起你，還推推搡搡地想跟人動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走上前喝住了你。你那個開中巴的哥們兒一看苗頭不對，也趕緊過來嬉皮笑臉地哄走了店長。你失去了目標，抹不丟兒地不言語了。仨人站在麥當勞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兒又看著一堆孩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p class="ql-block">過了老半天，你那開中巴的哥們兒忽然眉毛一挑，倆眼緊盯馬路對過兒，大著聲喊了一嗓子：“有了！”</p><p class="ql-block">你抬起頭，懵懂地看著他問了句：“什么？”</p><p class="ql-block">“你看那是什么？”他指著對面的一棟樓房，笑嘻嘻地反問你。</p><p class="ql-block">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也忍不住高興起來：“歌廳？”</p><p class="ql-block">“卡拉OK！”你那哥們兒大笑了幾聲，“里頭必定有包房。咱們可以先在這兒買點兒漢堡、薯條兒伍的，再去那邊包個單間，既能吃、又能唱，多好！”</p><p class="ql-block">“對啊！”你也咧開嘴樂了，扭頭對我說，“媽，您在這兒看著這幫孩子，我們先去瞧瞧！”說罷大手一揮，跟你哥們兒抬腳去了馬路對過兒。</p><p class="ql-block">不一會兒，你又興高采烈地跑回來大聲嚷道：“說好了、說好了！他們剛好有一間大包房閑著，足夠這幫孩子們折騰的！”</p><p class="ql-block">“貴嗎？”我隨口問了句。</p><p class="ql-block">“還湊合，比在這兒包場便宜多了！”你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跟著又吩咐東子，“兒子？走，咱們進麥當勞買吃的去。你多叫幾個同學，把你們愛吃的那些玩意兒統(tǒng)統(tǒng)都帶到那邊兒去！”</p><p class="ql-block">“不在這兒吃了？”東子蹙著眉頭，有點兒不情愿。</p><p class="ql-block">“那邊兒更好玩兒！又能吃麥當勞，又能唱卡拉OK，你去哪兒找這么好的地方去？”</p><p class="ql-block">孩子們一聽，又“耶”地一下炸開了窩兒。</p><p class="ql-block">當晚，這幫孩子在歌廳真真兒地過足了癮，一直鬧騰到將近午夜，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包房。</p><p class="ql-block">興許是玩兒得太開心了，回到家后，一家三口毫無睡意。趁著東子去洗澡的工夫，我開始抱怨你花錢太多，說就為給孩子過一回生日，沒必要這么破費。你卻嘴一撇，滿不在乎地回答說無所謂，只要東子高興，多花點兒錢也值得。我就問你，要是那個麥當勞的店長同意你包場，你還真包??？你說那是肯定的，答應(yīng)他的事兒就得兌現(xiàn)，這叫說話算話，不然拿什么去教育他走正道？我又問你知不知道麥當勞一晚上的營業(yè)額有多少？你說具體的不清楚，但少說也得萬兒八千的。我就說那你還包，你不成了冤大頭了？你說就是當冤大頭，也不能讓東子在同學面前跌份兒。我乜斜你一眼，不再講話了，心里就覺著你是在嬌慣東子。</p><p class="ql-block">你一心想把東子培養(yǎng)成才，就不顧條件，也不管他有沒有興趣，一股腦兒地給他報了許多培訓班；見成效不大，又干脆把老師請到了家里，為此沒少花冤枉錢，也弄得東子見天兒無精打采的。我實在看不過去，就嘮叨了你幾次。你卻以為我是害怕花錢，每次都要跟我嚷嚷半天?？茨悴宦爠窀?，我就閉上嘴巴，再不說你了。后來，你見東子越來越大，又擔心他不學好、走歪了道兒，才逐漸放松了這方面的努力，重視起了他的品德教育。</p><p class="ql-block">為了更多地了解東子的情況，有一陣兒你幾乎天天兒往他們班主任那里跑。王老師那前兒才離婚，也是單身一個，村里就有人說你們關(guān)系不一般，像是對上眼兒了。我聽到風聲后很是高興了一陣子。眼瞅著王蕓沒指望了，而你還那么年輕，東子又那么小，要是真能找個靠譜兒的女人把弦兒續(xù)上，我也就徹底踏實了。可我又吃不準這些傳言是不是真的，就在一天晚飯后，把你叫到后院兒，當面問起了此事。</p><p class="ql-block">你聽罷明顯吃了一驚，大張著嘴半天沒言語，隨后才怔怔地撓撓后腦勺，反問我：“怎么會有這樣的傳聞？您從哪兒聽來的？”</p><p class="ql-block">“先甭管我從哪兒聽的，到底有沒有這檔子事兒？”我沉著臉又問。</p><p class="ql-block">“哪有這事兒??？我去學校都是為了東子。人家王老師很負責任，別的家長也經(jīng)常往她那兒跑，怎么單單把我給扯進去了？”</p><p class="ql-block">“那還不是你跑得最勤，又看你也單身？”我白你一眼，心里有點喪氣，“這么說真的沒這回事兒嘍？”</p><p class="ql-block">“怎么可能？”你態(tài)度很堅決，不像在撒謊，“我有自知之明，怎么能配得上人家王老師呢？這幫人整天都瞎琢磨什么呢？真是吃飽了撐的！”</p><p class="ql-block">我不再追問，又將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好像你不是我兒子，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p><p class="ql-block">見我還是將信將疑，你又跟著解釋說：“王老師身邊也有個兒子，年齡比東子還大。您也不想想，我要是真跟她好的話，那東子將來還不得受人欺負??？”</p><p class="ql-block">我很失望，總算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了，因為我很清楚，你是著實不能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受半點兒委屈的。</p><p class="ql-block">你對我和東子好不光我心里有數(shù)，大伙兒也都看著呢，不用我再說什么。事實上撇開你媳婦王蕓，你好像對所有人都挺不錯。往好里說，你這是寬以待人，雖說有時也會耍耍小心眼兒伍的，但總體上講是個善良的人；往壞里說，你這叫處事圓滑，應(yīng)該算是比較典型的和事老?？傊褪且粋€很平凡的人，跟那些真正的英雄原本搭不上界的。</p><p class="ql-block">有一件小事兒很能說明這個問題。</p><p class="ql-block">那是去年的一天，你在外面拉活兒回來得很晚。我問你怎么回來得這么晚，你說被人撞了。我很擔心，很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你就一五一十地給我講起了當時的情況。</p><p class="ql-block">你說就在你送完最后一位乘客，正打算收車回家時，不想?yún)s被屁股后面的轎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了個正著。你走下車去，在查看車損情況時，跟后車的司機打了個照面。頓時，一股濃濃的酒氣沖進了你的鼻孔。</p><p class="ql-block">你不由得地捂了捂鼻子，問對方：“喝酒了吧？”</p><p class="ql-block">那位司機倒挺實誠，“嘿嘿”地陪著笑臉，回答說：“沒辦法，朋友聚會，實在磨不開??！”</p><p class="ql-block">“往后別再酒后開車了，多危險?。 蹦氵@個酒鬼反倒教育起了別人。</p><p class="ql-block">“是、是，今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對方連忙搗蒜般地點起了腦袋，“您看……咱們這……該怎么處理？”</p><p class="ql-block">你思忖片刻，問他：“還能開嗎？”</p><p class="ql-block">“能??！”他沒搞懂你的用意，又支支吾吾地反問你，“您……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那你給我留個電話先回吧，明天我找你修車。這兒可是繁華地界兒，要是警察過來發(fā)現(xiàn)你喝酒了，還不得扣你滿分兒??？”</p><p class="ql-block">對方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遇見了好人，就小心地問道：“這個……不合適吧，您就不怕我跑了？”</p><p class="ql-block">“切！”你瞄他一眼，脖頸一直，大大咧咧地說，“你要給我個假號碼，我自認倒霉，自個兒修車就是了。多大點兒事兒啊，犯得上嗎？”</p><p class="ql-block">“痛快！”那位司機“刺啦”一下打開手包，從里面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你面前說，“您這么仗義，我要是再犯渾，還算個人嗎？明天我等您電話，我保證把您的車修得跟新的似的！”</p><p class="ql-block">我聽完你的講述，埋怨你不該放走那個司機，說你這么做是在替他打掩護，等于是在支持他犯錯兒。你卻毫不在意地說，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自己原先不也常犯那樣的錯誤嘛？大家相互照應(yīng)一下就過去了，犯不上為這點兒小事情鬧得跟仇人似的。我沒再接你的話茬兒，知道你就是這么個性格，別人再怎么說也沒用的。</p><p class="ql-block">這就是你做過的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對的也有錯的，說明你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于還有些混不吝?？墒墙?jīng)這么一撞，一切都變味兒了，在大伙兒眼中，你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完人。人們常說世間的東西一旦失去才會覺得珍惜。我這么一個勁兒地數(shù)落你，并不是說我不珍惜你；我珍惜的只是你這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那些虛頭巴腦的的名聲。我寧愿你一身毛病地活著，也不愿你風風光光地死去。但一切都結(jié)束了！人死不能復生，既然那個活生生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別的玩意兒又有什么好珍惜的呢？ </p><p class="ql-block">好在我還有個寶貝孫子！單是為了他，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現(xiàn)在累了，得趕在東子回來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免得讓他看到我臉上的疲憊后，內(nèi)心不舒服。</p><p class="ql-block">（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