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講故事</p><p class="ql-block">作者:曲連波</p><p class="ql-block">插圖:葉 方</p><p class="ql-block"> 曹局長退二線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喝個半斤八兩不醉,熬個三天兩宿不累,正是干事的好年齡,怎么說退就退了呢?領導拍拍他的肩膀說:老曹啊,多理解吧!上邊要安排干部,下邊干部要安排,就那么幾個崗位,你們不早退,讓我咋辦呀?老曹點點頭,心里卻罵道:這幫玩意兒,就知道玩兒人,提前退一批,盡快提一批,再從社會招一批,一槍仨眼兒,你們交人了,可財政快要吃黃了!回頭望望辦公大樓,心里叨咕著:拜拜、拜拜、拜——拜了!</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老曹退休后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領老伴到“較大的城市”旅旅游。他給原來的司機打個電話,讓買兩張火車票,再送個站。等了半晌不見回音,又打電話,司機說,已請示辦公室主任,等答復。老曹又給辦公室主任打電話,主任說,已請示局長,還沒有指示。老曹氣得摔了電話,罵道:這幫白眼狼!老曹打開電視,一部《猴王》紀錄片吸引了他。老猴王妻妾成群,威風八面,一只覬覦王位的公猴前來挑釁,兩只猴子血戰(zhàn),老猴王氣力不支,漸落下風。意想不到的是,原來作壁上觀的群猴見勝敗已定,竟群起攻擊,老猴王落荒而逃,跳向大海,群猴簇擁著新猴王登基。老曹仰天長嘆:自然規(guī)律不可違,可人畢竟不是猴子,總該講點感情吧!</p><p class="ql-block"> 司機神色詭異地送票來了。老曹氣不打一處來,問:“你以前到我家又是秧歌又是戲的,今天怎么像做賊似的?”司機說:“你退休了,我們都成沒娘的孩兒了,得夾尾巴做人?!崩喜芨鷼饬耍f:“什么娘啊孩兒?。≌畽C關不是封建衙門,又不是私人買賣,好好干工作,有什么害怕的?”司機說:“新局長比皇帝、暴發(fā)戶都霸道,一上任板著臉就說三句話,過去的規(guī)矩要改、過去的干部要調(diào),過去的崗位要變,弄得人人自危呀!”老曹長嘆一口氣:“嗨!看來我老曹過去領導的是‘國統(tǒng)區(qū)’,現(xiàn)在是‘解放區(qū)’了!”看看發(fā)愣的司機,苦笑地說:“你比猴子強!”</p><p class="ql-block"> 老曹領著老伴來到一座海濱城市。和老伴那興奮的神情相比,他感到非常失落和孤獨。當官這么多年,哪次出差不是前有安排、后有照應,可現(xiàn)在……老伴看透他的心思,勸他說,別瞎琢磨了,當官有當官的享受,當百姓有百姓的自由,心態(tài)放平和點。老曹很欣慰。一出火車站,兩人就被旅店拉客的圍上了。老曹看一個年輕女人挺順眼,就問住宿情況。那女人說,在海邊,離市中心不遠,空調(diào)、電視、電腦都有,一宿才五十塊錢。老曹兩口子跟著坐上了一臺破面包車,嘎嘎悠悠走了半個多小時,到地兒一看傻眼了。這是一個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滿街小商小販,污水垃圾遍地,旅店是半地下室,一股沖鼻的潮濕味兒,房間是用膠合板隔開的,一人放個屁,八個屋聽得清清楚楚,簡直就是“大車店”。老曹不住了,剛才笑盈盈的女人立馬翻了臉,說不住也行,得交一半宿費和車費,五十塊錢!老曹剛想爭辯,從里屋走出兩個光頭紋身漢子。老曹暗暗叫苦,虎落平陽被犬欺呀!乖乖交了五十塊錢,領著老伴逃跑了。</p><p class="ql-block"> 兩天的旅游,讓老曹心力交瘁,擠公交車、買門票,哪一件事都得親自動手。蹬那個破海島,烈日炎炎下排了兩個多小時,花了四百塊錢,到島上轉(zhuǎn)悠不到半小時就被趕了回來。有心請老伴吃頓海鮮,一問價,賊拉的貴,一個癟瞎瞎的螃蟹就百十塊錢。老曹跟老伴說:“哎?國內(nèi)外景區(qū)景點沒少去,哪一次也沒感到這么累、這么費呀!”老伴說,“都是‘三公’把你慣的!”老曹問:“‘三公’是誰?”老伴說:“不知道”!老曹就想,有三大爺、三姑夫,嗷……想起來了,是公費出國、公費購車、公費接待。想到“公”,老曹來了靈感,說:“明天咱們跟旅行團走,省力又省心?!?lt;/p> <p class="ql-block"> 老曹想錯了,跟旅行團走不但不省力,還鬧心。參觀每個景點,就給半個來小時,游客像趕集似的,來回一溜小跑。可到購物點,不去都不行,沒有個把小時不算完事。老曹沒耐心了,可更鬧心的事還在等著他。一天的旅游快要結(jié)束了,旅游大巴駛進一戶院子。導游把游客趕進一個屋,就在大家莫名其妙時,進來一伙人,兇神惡煞一般。為首的是個黑胖子,光頭、黑布衫、黑墨鏡,脖子套個手指粗金鏈子,手搓一串兒佛珠,活生生的黑社會“老大”!他嚴厲地掃一眼人群,馬上笑容可掬地開口了:“諸位,我信佛,相信咱們有緣,想請大家?guī)蛡€忙。我老爹得癌癥了,正在搶救,大家發(fā)發(fā)善心,捐幾個錢。不過不白要,我這里有上等的好玉,市場價四百元,賣給你們只要二百元,這叫公平交易,各得所需。”這不是明搶嗎?老曹在官場上也是個響當當、硬邦邦的人物,處理過無數(shù)棘手的事件,可今天的場面還是頭一次經(jīng)歷,有點不知所措??纯瓷磉厔偛胚€興高采烈的游客,現(xiàn)在各個面帶恐懼,心中不免怒火中燒:這是誰的天下!“老大”看到老曹的表情,把他叫到前面 。“老大”說:“看樣子你是當官兒的,帶個頭吧,就算可憐可憐我們老百姓?!崩喜苷f:“我沒錢。”“老大”說:“十官九貪,你說沒有錢誰信吶!現(xiàn)在拿點錢,那是善款,等你‘進去了’,那都是贓款!”老曹說:“我做人做事清白,不該得的一分不要。”“老大”面露兇相,說:“看來你這個人不太識敬?。∈堑葯z察院收拾你,還是我先替檢察院收拾你?”屋里空氣恐怖到極點,那陣勢,就像鬼子包圍了村莊,不交出抗日分子就要機槍掃射了。</p><p class="ql-block"> 緊要關頭,就聽一個女人喊道:“別難為大家,不就是買玉嗎,我買十塊!”“老大”顯然不滿意,惡狠狠地說:“我說清楚,你們不買一百塊玉,誰也別想出這個屋!”那女人又喊道:“那我再買十塊,有什么了不得的!”游客們再也經(jīng)受不住這般恐懼折磨,紛紛掏錢,這個買兩塊,那個買一塊。老曹老伴拿出一百塊錢,連玉也沒要,拉著老曹跑上了車?;氐铰灭^,老曹氣急敗壞地說:“收拾東西,回家!”老伴問:“不玩兒了?”老曹說:“還玩兒?再玩兒就是玩兒命了!”</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旅游回來,老曹整日悶悶不樂,不時叨咕:當官不當官差距怎么這么大呢?我以后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活著?老伴害怕了,這不是要得精神病嗎?不行,得讓老曹找點當官時那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官場不行,就到民間去。</p><p class="ql-block"> 在老伴勸說下,兩口子決定回趟農(nóng)村老家。曹家是村子大戶,出了老曹和他爹兩代大官兒,二叔當了三十年村支書,卸任后又由兒子鎖柱接班。老曹在村里上過兩年學、插過隊,當官后很少回來??吹嚼霞乙慌排糯u瓦房,一張張笑臉相迎,二叔一家殺雞宰鵝地忙乎,老曹心情好極了!他悄悄告訴老伴,凡是親戚朋友家來管咱們叫爺爺、奶奶的小孩兒,一律給紅包,不一會兒,就拽出十多張“老人頭”。二叔不過意,大聲告訴家人,別讓小孩兒來了,這才算拉倒。親戚朋友坐了一大桌,老曹喝得挺盡興,對二叔說:“現(xiàn)在政策好了,農(nóng)民日子好過多了!”二叔說:“我是知足啊,兒孫滿堂,吃喝不愁?!崩喜軉栨i柱:“去年村里人均收入多少?”鎖柱說:“提起這事我就窩囊!”他猛喝一杯酒,訴說起一段經(jīng)歷。</p><p class="ql-block"> 去年,咱們村報人均收入六千元,鄉(xiāng)長讓報一萬二,我不服,他就帶著會計親自來查。問村西老張頭一年收入多少,老張頭說就種三晌地,沒有多少收入。他們一合計,三晌地能掙兩萬六,按要求,三口人應該收入三萬六,還差一萬塊錢。接著把老張頭家養(yǎng)豬、養(yǎng)雞、下蛋,秸稈等連粑粑帶尿的都算上,又摳出五千塊錢,還不夠,逼著老張頭算賬。老張頭憋了半天說,去年我姑娘對象給五千塊彩禮錢,不知算不算?鄉(xiāng)長一聽高興了,連說算、算、算!會計看看賬本說,沒有彩禮收入這個科目???鄉(xiāng)長想一想說,你真笨!養(yǎng)豬養(yǎng)雞是養(yǎng),養(yǎng)姑娘也是養(yǎng),就算養(yǎng)殖業(yè)!就為這事,鄉(xiāng)長說我不深入群眾,工作不細,把我恨恨地尅了一頓。老曹哭笑不得,嘆口氣說:“為了生存,都不容易啊!”鎖柱喝高了,瞪著通紅大眼睛問:“都不容易?咱農(nóng)民最不容易!前年修高速公路,給我們的土地補償費還不到一半,我們一級級上訪,一級級干部圍追堵截、又哄又嚇唬的,最后捅到大領導那才解決問題!高速公路修好了,把原來的路給封了,要走就走高速,繞遠不說,還要交費,上哪說理去!還有……”二叔打斷了兒子的話:“行了、行了,你大哥是回家探親的,又不是辦案的,喝酒,說點高興的!”老曹哪有心思喝酒了。</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老曹在村里遛達,走進一家小賣店,高聲喊道:“有人嗎?買盒煙!”“來了、來了……”隨聲從里屋走出一個中年女人。那女人仔細看看老曹,驚訝地說:“是寶哥吧?”老曹一愣,誰知道我的小名?細細一端詳,試問:“是燕子吧?”二十多年沒見,燕子的手依然柔軟,臉上雖有淺淺的魚尾紋,但仍白皙、干凈,還有那雙喜盈盈的大眼睛,老曹情不自禁地說:“燕子還是那樣年輕漂亮!”燕子有些激動,臉通紅,忙說:“老了,都快當姥姥了!”說完,少女害羞般地慢慢把手抽了回去。老曹關心地問:“你還好吧?”燕子輕輕嘆口氣說:“還行吧,姑娘結(jié)婚了,兒子打工去了……”老曹問:“你丈夫呢?”燕子有些茫然,低下頭喃喃地說:“他、他……他沒在家?!甭犝f燕子丈夫不在家,老曹坦然了。他知道,農(nóng)村老爺們小心眼兒,看老婆最嚴。老曹坐下,看著燕子點煙、倒茶不斷忙乎的身影,有些躁動……</p><p class="ql-block"> 燕子的哥哥是老曹的要好同學,小時經(jīng)常到燕子家玩兒。等老曹回村插隊時,燕子已出落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他們一起干活、演節(jié)目、打球,有點感覺。老曹考上了大學,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燕子找到老曹,兩人來到江邊。燕子打破惜惜相別的沉默,對老曹說:“寶哥,這一分別不知什么時候再見面,送你一支筆,好好學習,還有……給我寫信?!毖嘧右褱I眼婆娑。老曹摸摸自己的衣兜,慚愧地說:“我也沒什么送你的?!毖嘧诱f:“你有!”看看老曹發(fā)懵的樣子,燕子接著說:“寶哥,你別笑話我,我從小喜歡你,就想嫁給你,伺候你一輩子,可咱倆差距太大,我不配呀!我什么禮物也不要,就想讓你好好喜歡我一次……”她抓住老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老曹頭一次經(jīng)歷這事,頭發(fā)漲、腿發(fā)軟,但感覺還在。燕子的手真柔軟,小臉蛋就像剝了皮的熟鴨蛋兒,那樣細嫩、光滑,和魯迅筆下的阿Q一樣,摸小尼姑臉蛋兒,手指滑溜溜的。月光下,燕子微閉著眼睛,不住地喃喃自語,為老曹的手導航……爬上高峰、漫步平原,慢慢滑向峽谷……老曹停住了,不能越過“三八線”!</p><p class="ql-block"> “想啥呢?”燕子打斷了老曹的甜蜜回憶,老曹說:“我想這么多年,你怎么沒去看看我?”燕子說:“去年我去了,轉(zhuǎn)悠半天,沒敢進去,怕磕磣?!崩喜苷f:“傻丫頭,沒事看看哥有啥磕磣的?”“不是沒事,有事,還是大事!”燕子看著老曹發(fā)愣的眼神,開始說事:“前年,村里人都到林場偷木頭,我那口子看著眼紅也去了。沒想到,正趕上集中抓捕,人家把大牛牽走了,我們拔了橛子,把帳都算在我們頭上,判了五年!”燕子一邊哭一邊說:“想求你幫忙找找人,說說情,可我沒這個臉兒啊,算倒霉吧,我認了!”老曹心想,找我也白搭呀!剛松一口氣,馬上又緊張起來。燕子說:“前些天我去探監(jiān),他在采石場打石頭,活累不說,他血壓高、手腳發(fā)麻,要是中風癱瘓了,我可咋過呀!哥啊,看在妹妹愛你一回,幫幫我,給整個保外就醫(yī)吧!妹妹就是給你當牛做馬也感激不盡……”老曹的心情由亢奮到平靜,現(xiàn)在已是拔涼拔涼的。想一想說:“讓我回去琢磨琢磨。”</p><p class="ql-block"> 剛回到二叔家,就看見來一個人,拎兩只雞。二叔介紹說,這是你叔伯三大爺家的老疙瘩,你們這輩兒他排行老五??幢炯倚值軒еY物看自己,老曹挺高興,爺幾個嘮起了家常。二叔看老五的神態(tài),就問,有事吧?老五吞吞吐吐地說,想求大哥幫個忙。原來老五在農(nóng)場種地,前幾年回來了。去年農(nóng)場給外地農(nóng)工上了養(yǎng)老保險,一個月幾百塊錢呢。老五去找,農(nóng)場說你已經(jīng)回農(nóng)村了,沒有這個待遇。老五聽說,只要上邊有人說句話,花點錢,這事就能辦,而且不少人都辦了。老曹暗自叫苦,又不好拒絕,說我回去找人問問。</p><p class="ql-block"> 晚飯,老曹和二叔對飲。二叔深有感慨地說:“想當年,你爺爺領著我們沒黑沒白地干活,為的是供你爹念書,當個官兒,咱家在官府衙門也有個人撐撐腰……”老曹聽出話中有話,忙說:“二叔有話盡管說?!倍逭f:“我是黃土埋到脖梗的人了,你兩口子能來看看我就行了。鎖柱沒趕上好時候,呆在農(nóng)村,可他的兒子不能這樣了。我就這么一個孫子,學習不咋地,明年你就是頭拱地也得給弄進大學,我就這點念想了!”老曹沒含糊,答應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屋里,老曹跟老伴說:“回家吧!”老伴說:“不住了?”老曹說:“還???再住就成駐村辦事處了!”</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本想回老家樂呵樂呵,沒想到攬了一屁股人情債,老曹后悔不迭,動不動就跟老伴發(fā)脾氣。老伴受委屈,就跟姑娘訴說,姑娘出了個主意。老伴整幾個硬菜,找來一幫好友,吃喝完畢,打幾圈兒麻將,老曹挺開心。以后,老伴兩天不整、三天早早地,如法炮制。老曹也跟著忙活,上街買菜、回家看新聞、上網(wǎng)查資料,他感覺好多了!可過一陣子,人漸漸不來了。老伴打電話一問,人家說,老曹那哪叫打麻將?。〕鲆粡埮坡v騰的,見誰跟誰商量,哪怕身后有個兩歲小孩子,也要征求意見。更難忍受的是,一會兒談金融危機,一會兒扯釣魚島事件,一會兒又弄到干部調(diào)整,沒頭沒了,純粹是給我們上課??!老曹知道后淡淡地說:不識抬舉,白吃、白喝、白抽不說,免費學習還不樂意,不來拉倒! </p><p class="ql-block"> 姑娘親自上陣了。一大早,領著孩子來了,說幼兒園放假,讓爸爸給看幾天孩子。老曹抱起虎頭虎腦的外孫子,那個親吶,滿口應承,沒問題!姑娘交代任務,今天要教會五個生字、一首唐詩。老曹不干,說只上體育課。早飯后,爺孫倆一手拿棍子、一手拿搶,開始戰(zhàn)斗。老曹“啪”一槍打去,外孫子“啊”應聲倒下;外孫子“啪”一槍打來,老曹“啊”一聲,不倒,外孫子說姥爺耍賴,應該倒下,老曹只好倒下。爺孫倆你來我往,外孫子越戰(zhàn)越勇,姥爺越戰(zhàn)越累,倒下、站起來、再倒下……大半晌的折騰,老曹已是筋骨酸痛、疲憊不堪。 </p><p class="ql-block"> 午睡后,老曹改變了策略,抱著孩子看書。念了一篇又一篇,累得頭暈眼花,外孫子還一個勁兒地問,“為什么?”、“是好人還是壞人?”老曹想,我在單位作報告也是念一遍稿,下邊玩手機、打瞌睡,沒人注意聽,更提不出什么問題,這給小孩子念書比作報告還累呀!好不容易糊弄著看完書,外孫子還要打仗玩,老曹只好疲于應付。對老伴說,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消停呀?老伴說,小孩子消停就是有病了。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老曹領著外孫子上街玩??春⒆幼叩糜掷塾譄?,先來杯冷飲,再來兩個香瓜。餓了,下館子,來盤醬燜豬手、滑溜肉段兒??赐鈱O子狼吞虎咽,老曹心里甜?。∫舶蛋倒肿约旱墓媚?,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咋就不多給弄點好吃的呢?爺孫倆吃飽喝足回家了。一進屋,外孫子就喊肚子疼,老曹叨咕,肚子疼不是病,有泡稀屎沒拉凈。孩子便完又說想吐,老曹著急了,一摸孩子腦門,有點發(fā)燒,兩口子趕緊背著孩子到醫(yī)院,一檢查,胃腸感冒!晚間姑娘過來,老曹說,現(xiàn)在的孩子怎么這么嬌貴?我可看不了,趕緊領回去吧!</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看她們娘倆為自己如此操心,老曹說:我還是“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自我反思、自我解放,你們放心吧!老曹當權時幫助過不少企業(yè),一些老板說,曹局退休就到我們企業(yè)來,總經(jīng)理、總顧問、總設計師隨便你挑,待遇從優(yōu),如果嫌官小,干董事長也行!想到這兒,老曹很寬慰,慶幸當官時做了不少好事,給自己留條后路,掙不掙錢無所謂,得有點事兒干吶!他給一個老板打電話,萬沒想到,老板說正在開會,過會兒再打吧!老曹罵道:媽的!以前我的話都是“圣旨”,現(xiàn)在不如放個屁,忘恩負義的小人!老曹不服,天下的烏鴉都能一般黑嗎?他又給一個老板打電話,這個老板倒是挺熱情,虛寒問暖,老曹很開心,問生產(chǎn)經(jīng)營情況咋樣,老板大吐苦水,說資金非常緊張,原料進不來,工資發(fā)不出,要破產(chǎn)了,誰要弄來錢,讓我叫他祖宗都行!老曹明白了,有錢當祖宗,沒錢當孫子都沒人要!他想起同僚一番話,跟企業(yè)打交道,就像打麻將一樣,一把一利索,指望他們來日方長、知恩圖報,那就像找“小姐”培養(yǎng)感情——純屬胡扯!老曹癱坐在沙發(fā)上,不知是懊悔還是痛恨……</p><p class="ql-block"> 老曹整天待在家里,靠看看電視、報紙打發(fā)時光,可急壞了家人。偶有一天,姑娘發(fā)現(xiàn)爸爸在報紙上作了很多“批示”,什么“此報告很好,可組織全局集中學習”、“這一經(jīng)驗值得借鑒,應積極推廣”、“要注意此種傾向,抓緊完善相應制度”等等,還對一些文章、報道勾勾畫畫、刪刪改改。姑娘靈機一動,隨手寫一張紙,遞給爸爸。老曹一看標題是“關于咱家本月收支及下月安排的請示報告”,頓時面露喜色,趕忙坐到桌前,帶上花鏡,認真審閱報告,不一會兒就作出批示:擬同意,抓緊和你母親協(xié)商,保證落實??吹桨职秩绱伺d致,姑娘連夜寫出“關于孩子十年培養(yǎng)計劃”。老曹很快批示:報告可行。但如此大事,更應強調(diào)重要性、論證好目標、完善責任及相應措施。修改后再報。姑娘看后哭笑不得,只得反復修改,直到“領導”滿意為止。從這以后,家里生活“機關化”了,大事小情都得請示報告,老曹樂此不疲,可苦了家人。</p><p class="ql-block"> 老伴上街碰到老曹一位女同學,大訴其苦。女同學說,好辦,交給我了!第二天天剛亮,老曹手機響了,對方說,你趕快下樓,有急事!老曹走到窗前一看,是三個中學女同學,一下樓,就被連拉帶推地整走了。一大早走了十多里路,老曹有點腰酸腿痛,可呼吸野外的新鮮空氣,和女同學有說有笑、連打帶鬧,精神特別舒暢。第二天,他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后站在窗前,三個女同學一露面,就連跑帶顛下樓去了。老曹晨練積極性越來越高,加上認識人多,又善于宣傳鼓動,他的隊伍越來越大。每天早上,精神兒、利索的老曹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緊跟著三位女同學,后邊縷縷行行一大溜,老曹那個爽啊!他跟同伴商量,咱們隊伍這么大,得有個名?。〈蠡镎f好,紛紛提議叫“夕陽紅”、“老來樂”、“不倒翁”啥的。老曹說不好,老氣橫秋的,按國際標準,咱們還是中年人,雖然退休了,可新的美好生活剛開始,咱們就用毛主席詩詞一句話,叫“‘從頭越’健康大本營”,怎么樣?大伙一致贊同。老曹親手制作一面旗,印上這幾個字,每天插在橋頭上。老曹拿出當年工作熱情,誰要一天沒來,他馬上打電話,又是問候、又是探望,整得大伙熱乎乎的。不安于現(xiàn)狀的老曹,又想創(chuàng)新了。他跟大伙商量,過幾天,咱們徒步到“臥龍湖”,來個野外宿營吧!大伙一陣掌聲?;丶液?,看老曹埋頭寫“野外宿營”計劃,老伴不無憂慮地說:“你領那么多老娘們兒在外過夜,別整出啥緋聞來!”老曹一愣,接著哈哈大笑:“人過五十五,不分公和母,放心吧!”老伴又勸道:“少喝酒,別瞎說,別亂發(fā)脾氣……”老曹又是一陣大笑:“活了半輩子,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但怎么個活法,我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文刊登于《章回小說》2014年第五期</p>